第75章

前程往事一幕幕浮現,長公主沒控制好力氣手上正在剝的柑橘落到地上,滾了一地的汁水。

小宮女默不作聲的上前擦地,太後本在看戲本子,見她心不在焉的,便道:“你這是怎麽了?”

“只是一時跌了手。”長公主擦幹淨了手上的汁水,又拿起另外的橘子來細細的剝着。

“阿芙怎麽還沒回來?”太後又問。

“想來快了。”

“她去崔府做客,是哪個崔府?”太後眯着眼睛細細的想着,這崔姓她着實有些熟悉,可惜年紀大了,一時半會兒也沒想起來是誰家。

只是到底外孫女出門大半日了還沒回來,她心裏頭有些想着,所以又琢磨起了這崔家是誰家。

一旁老嬷嬷有些尴尬,她自然是記着這崔家是哪家,可惜她瞟了一眼長公主,見她搖頭,便沒有開口。

太後突然一頓,神情就有些不對勁了,不遠處的戲臺子上頭還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戲,她擡手,老嬷嬷便着人去停了戲曲讓他們自去。

“哀家記着,當年你父皇曾有意替你指一門婚事,是那年的狀元郎。”

太後這是想了起來,“那狀元郎也姓崔。”

“你還年輕這下半輩子總不能自己過。哀家還有幾年活頭,如何能””

長公主低下頭去,說來她許多年不曾想起那人的姓名。

“是,母後。”

“哀家這些日子一直有話要問你。”

“你可願再招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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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一愣,不知為何她母親會提起她的終身大事來。

“你同阮家本就是一段孽緣,如今你同阮家再無幹系,可你還年輕,還有這許多大好日子,哀家總有會走的那日,哀家不想瞧着你孤單一人。”太後握住了她的手,眼神之中有愧疚也有懇切。

“哀家同皇上皆有此意,想為你再招驸馬,這回只想找個你心中喜歡的。”

長公主多少年都如一日般過着獨居的日子,怎麽也想不到她母親還有叫她再嫁人的時候,可她女兒都到了定親出嫁的年紀。

“母後,女兒都這把年紀了,況且阿芙都定了親事,我如何還能想着嫁人呢。”

“我只希望能收着阿芙過這下半生就是了。”

“娘,女兒早就沒想過嫁人的事。”長公主難得同太後撒嬌,“您同皇兄就別操心了,左右這一輩子,再不會有人敢欺負我。”

太後嘆口氣,又說:“哀家知道你想什麽,只是日後阿芙出嫁了,偌大的公主府只有你一個人住着,豈不冷清?”

她想的十分清楚,左右年家不足為懼,有出息的也只有阿律一人,靖安侯夫婦此生都拿捏不住阿芙,雖是嫁女兒,可阿芙不用進門給婆婆立規矩,阿律的宅邸離長公主府又極近,女兒還是能同她能天天相見,日後再有了小孫孫,她還有什麽愁的呢。

“我還有您呢。”

母女二人在這嫁人一事上還未達成共識,外頭有宮人傳話。

“婧寧郡主到。”

說話間,阮夢芙已經進了院子,“外祖母,娘。你們在說什麽呢,我在外頭都聽着熱鬧。”

“總算回來了。”太後摟住她,“方才有戲班子唱戲自然熱鬧。”

“你既回來了,陪着哀家好好聽幾出戲。”太後不提剛剛的對話,拿了戲本子就叫外孫女點戲。

阮夢芙自然是孝順的,指着戲本子上頭熱鬧的戲點了兩出,便規規矩矩的坐在太後另一側聽戲。

她撇過頭一看,她母親有些心不在焉,總算等到用了晚膳各自回房休息的時候,阮夢芙挽住長公主的胳膊,“娘,今晚我同您睡可好?”

“這麽大了,還不敢一人睡嗎?”長公主笑道,不過她還是應了。

母女二人躺在床上,說着親密話兒。

“娘,您不問問我今日去崔府發生了何事嗎?”阮夢芙十分糾結,她趴在枕頭上,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她回來之前,本想着什麽都不說,可方才她在院子外頭是聽見了外祖母和她母親的對話的,她母親雖生了她,可畢竟如今不過三十四歲。

長公主側過身,神情淡然,就像崔府的事情早已經不能交叫她分心半點兒。

“你都知道了?”長公主心情卻還是有些惆悵。

阮夢芙點點頭,雖然是長輩之間的事情,可面前這位婦人是她的母親,她們母女二人本該是這世上最親的存在。

“崔二爺重病在床崔家四郎是為了崔二爺才闖入夏宮,不過,崔二爺并不知曉此事,是崔家四郎自己做的決定。”

“母親,我去見了崔二爺,他第一眼将我認錯認成了您。”

“我問他,可有話要帶給您,他說沒有,可我能瞧出來他一直惦記着您。”

“娘,您呢?您對那位崔二爺是如何想的呢?”

長公主輕輕地搖搖頭,“我同他早已經是從前之事,他無話帶給我,我對他同樣也無話可說。”

她和崔家二爺的情義十五年前就斷了,何苦到了今日還要再有牽扯,她本就不是優柔寡斷之人,當年她為了皇室安穩,嫁給阮三思的那天,崔二爺一句話都不曾說,她便就斷了念想。

阮夢芙這才松了一口氣,她真的擔心若是她母親聽見她說崔二爺生了重病心中還有她便會心軟去見他。

這樣不過是徒增傷感,何必呢。

“怎麽瞧着你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長公主見她神情松懈,忍不住問道。

“我怕您對他還有情。”

說完這話,她額頭便被長公主重重的敲了一下“沒個正行,哪家姑娘這樣編排母親的。”

阮夢芙捂住了額頭,“娘,女兒只是怕您難過。”

“我聽見你同外祖母說的話了。”

阮夢芙緊緊的偎依在長公主的懷中,她心情有些莫明。

大概是這麽多年,她的母親一直只是她一個人的母親。

“你又偷聽。”長公主無奈。

“我也不是故意的。”

阮夢芙悶聲道:“我希望娘能幸福。”

“這麽多年,您為了我過得很辛苦,我都明白。”

長公主輕笑,“我日日錦衣玉食的活着,便是你自出生起有宮人照看着,我何來辛苦一說?”

“您心裏很苦,我都知道的。”阮夢芙嘆了一口氣,“所以我希望娘日後每一天都能從心底裏發出笑來。”

“有你在,娘當然是高高興興的。”

長公主輕輕地撫摸着女兒的頭發,她是真的對再嫁沒有任何興趣,同阮三思成為夫妻的十五年裏,唯一見她高興的,便是有了一個女兒。

而別的男人,她心裏也都看透了,比如崔二爺,當年也是情深義重之人,可結果又如何呢?

她是不信的,而且到了這個年紀,她對那些只屬于小年輕的情情愛愛就再沒了興趣。她已經很知足,女兒比她活的更加自在,也沒有辜負她從小的期盼。準女婿也叫她越瞧越滿意,這還有什麽事情能叫她操心呢?

倒是她的女兒,豆蔻年華,也同心愛之人定了親事,她該好好操心這一場婚事才是。

“娘的事情,娘自己都知道,你莫操心了。”

“倒是你,等咱們回了京城,在你出嫁前的日子,就沒在燕京這般松快。”

定了親事的未婚男女,臨近出嫁前都不興見面的,因為怕這樣會壞了夫妻恩愛。

如今兩個孩子婚事初定,尚且在燕京能夠時常見面,可回了京城,兩個孩子就該規規矩矩的一直等到大婚之日再相見了。

“嗯。”阮夢芙點點頭,她自然也知道,若沒有長輩默許,她如何能夠同阿律常常見面。

“睡吧,孩子。”長公主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直到她熟睡。

到了放紙鳶那日,不止是阮夢芙去了,随行的官員家中的姑娘少爺們也三三兩兩的作伴上山去瞧這一年一度的放紙鳶。

放紙鳶,為的是放去晦氣,給自己帶來好運。這雖也有些求神拜佛的含義在裏頭,可畢竟這是燕京的地界,皇帝也聽進了那句過猶而不及的勸解,對民間的民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挑了一只蝴蝶樣式的,拉着線跑動終于将紙鳶放上了天空,實則是年易安在旁幫忙才能順利的将紙鳶放飛。

“郡主,郡主,您還沒有許願呢。”見她就要執剪子剪斷線,白芷忙攔着她。

她凝神細想了一會兒,這世上她想做的事情已經做到了,在意的人也都平平安安的留在她身旁,她好像什麽都不缺了。

“阿律,你準備許個什麽願呀。”她想不出要許下什麽願,幹脆偏過頭去問護着紙鳶不掉下的年易安。

“願阿芙無痛無災,一世安康。”年易安緩緩道,說完這話,他便剪掉了自己手中的那只紙鳶。

眼見着斷了線的紙鳶越飛越遠,阮夢芙方才回過神來,“你的願望怎麽是我呀。”

年易安笑了笑,“我的願望自然都是關于你的。”

阮夢芙臉一紅,身旁的宮女們也都紅了臉,白芷更是忍不住偷笑。

“那我的願望便是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到老。”

阮夢芙話一頓,又紅着一張臉用着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量說道:“希望阿律也能平安康健,同我相伴到老。”

身旁之人耳朵動了動,眼角眉梢都帶着可見的溫柔。

兩個人各自許了願望,又擡頭看着各色各樣的紙鳶們,宮女們自發的向後退着,留下給二人說話的空間。

不遠處終于像個孩子一般跑鬧的四公主小跑了過來。

“阿芙姐姐。”

“怎麽了?”阮夢芙見她額上都是汗珠,便關懷道。

“我見到崔四郎了。”四公主猶猶豫豫的。

“我瞧着他像是在哭。”

“阿芙姐姐,你能陪我過去瞧瞧他嗎?”

見她說話都這般小心翼翼的,阮夢芙只好點頭,“我陪你去。”

崔四郎特意避開了放紙鳶的大部隊,一個人在僻靜處哭的傷心,忽而聽見一行人過來的腳步聲,一擡頭看見了此刻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你們,你們怎麽會在此處。”他擦了擦眼角淚珠,實則是傷心,不然一個大男人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就哭的傷傷心心的。

四公主遞了帕子過去,“崔公子,你擦擦眼睛。”她身旁的嬷嬷卻是吓着了,拉了她的袖子想說什麽。

幸好崔四郎沒有接,他用着一雙通紅的眼,看着叫他傷心的源頭。

“郡主,我二叔他去了。”

阮夢芙默然片刻,“節哀順變。”到底是見過一面的緣故,阮夢芙心中也升起了同情。

“臨終前,他只告訴我知長公主的女兒是您,他很開心。”崔四郎抽抽搭搭的說着。

“我今日就是來替二叔放一只紙鳶,希望他來世能夠開開心心的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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