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 藍依來家教的第五天,才終于看見了這家的女主人。在此之前,她和憶瀾偶爾會在課餘的間隙裏談到他的學習和生活,以及他的父親和母親。憶瀾說,他的父母是性格截然相反的兩種人,真奇怪他們當初怎麽會看上對方。父親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總是喜歡一個人安靜地擺弄院子裏的花草,或是專心畫畫,平時和母親交流也不多。但在他心裏,卻一直認為父親的沉默,只是因為他不善于表達,他可以在家人生病時,不眠不休地守在病床前直到眼睛布滿紅絲,也可以承擔下所有的家務每天為一家人洗衣做飯收拾屋子而毫無怨言,他就好像是一座潛在的火山,熔岩一直在它體內不停地奔流、翻騰,只是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突破口。而母親呢,是一個風風火火、說一不二的人,在自己的連鎖店、乃至家裏,都擁有絕對的權威。每當一家人為了某一件事而意見不一時,最後總是以母親的意見為最終意見。就是看電視時三個人有不同的觀點,父親盡管心裏不認同母親,也不會和她争辯到底,而憶瀾和母親的争辯,最後也多以失敗告終。母親很有心計,很精明幹練,當然這是不用說的,不然她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業。從小,憶瀾和母親之間就沒有太多的親昵、纏綿,不過他仍然很愛母親,很感謝母親所給予他的一切。

藍依看得出來,憶瀾在外形上繼承父親多一些,長得挺拔英武,性格上卻繼承母親居多,外向、率直。課餘時間,他總是快樂地給藍依講這講那,或是纏着藍依問這問那,仿佛一刻不說話,就會渾身長刺般難受。在不影響課程的情況下,藍依也會跟他玩笑,盡量促進兩人之間的溝通。

這天下午,他背完了單詞,忽然就在紙上刷刷地寫了幾行字,遞過來要藍依念,藍依有些莫名其妙,看看上面象是一首小詩:

春綠

卧梅 幽聞花,

卧枝傷恨底。

遙 聞卧似水,

易透達春綠。

說是詩,念又念不通。藍依不知道他又玩什麽花樣,不解地看着他。

“你念念吧!念一遍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憶瀾咧着嘴笑。

藍依于是疑疑惑惑地照着讀了一遍。剛讀完,憶瀾就用手拍着桌子,笑得喘不過氣來。

“到底是什麽嘛!”藍依有些生氣。

“我……我知道……你蠢,……不過……蠢也不……不用……這樣表白吧!……哈哈哈……”

藍依大聲說:“方憶瀾!”

“哎……哎……”憶瀾還在笑。

藍依無可奈何,拿起那紙再細細地看一遍,又低聲念一遍,才慢慢看出點門道來,原來,這首詩其實讀起來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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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驢

我沒有文化,

我智商很低。

要 問我是誰,

一頭 大蠢驢。

藍依想生氣,嘴角卻忍不住笑開了,方憶瀾更是笑得得意非凡。笑聲正在房間的牆壁上四處碰撞的時候,他們忽然覺得門口有一道冷冷的光射過來,兩人同時扭頭望去,一個中年女人正站在書房門口。

“媽……”憶瀾慌忙站起來。

“這是我媽……”憶瀾指指門口,又指指藍依,“這是藍老師。”

“您好!”藍依站起來,有些窘迫地向她點點頭。

“你好。”那張臉上有一絲笑容,聲音卻沒有溫度。

她穿着一件寶石藍的真絲短袖上衣,一條及膝的黑色繡花裙子,頭發挽起來,斜斜地梳成一個髻。面貌雖然一般,整體間卻自然透露着一種精明、敏銳,讓藍依覺得仿佛被她洞穿。

“瀾瀾,你自己好好看書,我找藍老師有點事。”她對憶瀾說着,眼睛卻看着藍依,并且開始向客廳走去,藍依只好跟了出去。

“坐,藍老師。”她指了指沙發,微微笑了笑,藍依卻覺得不笑比那微笑更好。

藍依坐下,心裏自然生出一種抵觸情緒來,她知道,她是對自己與憶瀾嬉笑不滿,不過她并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好,在嚴格的教學之後,偶爾輕松的說笑可以讓人緩解壓力、放松心情,她有自己的分寸,不喜歡別人這種自以為是的态度。

“藍老師……”她略微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該怎樣說,“憶瀾比較調皮,有時候管不住自己,學習起來經常會注意力不集中,你是老師,一定要多督促他、提醒他,讓他專心致志,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藍依笑了笑,說:“您可能還不太了解他的學習,他很聰明,也很認真努力,只是在英語的學習方法上有些不得當,我一直在這方面盡力引導他。”

對面的目光審視地掃了她一下,似乎在研究這句話的真假,又似乎在尋找話中的漏洞,然而那種懷疑和不信任的光芒一閃即逝,随即換上的,仍然是程式化的笑容。“這就好,我和他爸既然舍得花本錢、多投資,就是希望有一位好老師來指點他。”說話的時候,第二個“好”字上面是加了重音的。

這次不甚愉快的會面到這裏也就結束了,因為她的話剛說完,手機就響了,她接了電話後,禮貌地向藍依道個別,就匆匆忙忙地上二樓拿了一包什麽東西,接着急急地又出門去了。

藍依的心情也忽的變得有些灰,草草吃過晚飯,就告辭回家。藍依一向是受不得委屈的,雖然和女主人的這第一次會面,從表面看她始終客客氣氣,并沒有什麽過分的言語和行為,但藍依覺得就是有一把包着冷漠和挑剔的刀子刺了她一下,讓她如鲠在喉卻發洩不出來。

帶着這種莫名的郁悶,她又轉到了西檸市的“電腦一條街”,想看看新款電腦、各種電腦配件和軟件。每次心裏不舒服的時候,她就喜歡來這裏,就像有人郁悶時喜歡去泡迪廳瘋玩或是一個人對月感懷一樣,她的心情總是在電腦面前變得舒暢。

她沿街走走停停,看到感興趣的廣告标語就進店去瞧一瞧,正在一家店裏看一款機器配置的時候,手機響了,是浩然打的。

“在哪兒呢?”浩然說。

“在街上瞎轉悠。”她說。

“來我家吧,爸媽去朋友那兒了,我給你下面吃。”

她笑笑,說:“好。”然後站在街邊,等公共汽車來了,就敏捷地跳上去。

浩然家在西檸市的教師小區,C座三樓,四室兩廳,一百五十多平米,是三年前才搬進去的。本來按照教齡、職稱,藍依的媽媽也有資格買到一套樓層、朝向都比較滿意的房子,可無奈是福利房,要求一次性付清全部房款,藍依家根本沒有什麽積蓄,只好作罷。浩然家裝修房子時,他的父母執意把帶大陽臺、落地玻璃窗的主卧留給浩然,浩然不肯要,媽媽就笑他:“這又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兒媳婦的,要不是依依,這房間你可哭都哭不來。”浩然私下裏把這話原原本本的又學給藍依聽,藍依聽了抿嘴一笑,心裏暖暖的,浩然媽媽對她好,幾乎是從她出生以來就開始了,不但她愛的水果,漂亮的衣服浩然媽媽經常給她買,連她的手機,也是浩然媽媽買了讓浩然送給她的。她從小就叫她“陳媽媽”,也真的拿她當自己的另一個媽媽看,和浩然在一起,說老實話,多多少少還有喜歡這位媽媽的原因呢。

門虛掩着,藍依走進去,看到客廳的電視熱熱鬧鬧地開着,卻沒有人,餐廳和客廳是錯層式的,稍高那邊餐廳盡頭的廚房裏,隐約有人在裏忙活着。藍依喊道:“浩然!”

“哎!”浩然在裏面應着,“快了,你先看電視,一會兒就好了!”

藍依走過去,靠在廚房的門框上,笑着說:“我吃過了,不過沒怎麽吃飽,你要是煮得好吃,我還可以嘗一口,要是不好吃,那就算了。”

浩然說:“別的不敢說,下面條可是我的強項,試過一回後再好的馬都想吃回頭草。”

藍依“撲哧”一笑,道:“得了吧,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嗎!”說完,轉身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來,拿起遙控器,漫不經心地換着臺。

“來,嘗嘗高級廚師的手藝吧!”浩然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放到茶幾上,雪白的面條上卧着兩枚金黃的蛋丸,紅色的辣椒絲及青綠的蔥花點綴在周圍,碗邊還堆放着一些淡黃的榨菜條,看上去确實還不錯。

“吃啊,蛋白已經都撇到我碗裏了,裏面還加了一些醋,我怕那味,吃不了的我可不要。”浩然說完,已經端着自己那碗開始呼嚕呼嚕地大幹了起來。

藍依拿起碗,心裏有一絲被人呵護、寵愛的溫暖,她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愛什麽顏色的衣服,讨厭什麽類型的電視劇,等等等等,浩然都了如指掌,有時候,她覺得他就像自己肚子裏的蛔蟲,連她的一些很小的小心思都清清楚楚。

“對了,做壞事了吧?今天我可要好好地審你。”浩然突然說。

“我做什麽了……”藍依有些心虛。

“學校圖書館要整理書籍目錄?我怎麽沒聽說?別是上哪旮旯家教去了吧?”浩然眯着眼睛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樣子。

藍依不好意思地一笑,知道瞞不過他,說:“千萬別告訴我媽啊!”

“就知道你又跟你媽耍心眼呢!我一聽服務站的哥們兒說你去查登記表,就知道你要起壞心。連我都不告訴,哼!”

“哎,好了好了,我錯了還不行。”藍依一刮他的鼻子,“我知道你不會當叛徒的!”

浩然一笑:“我這段時間忙着在學校和大夥兒籌備口語聯賽的事,也沒空管你,那家可靠嗎?這幾天感覺怎麽樣?”

藍依低下頭,在心中迅速按下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淡淡地說:“還行,他們家人對我挺好的。”

浩然觀察着她的表情,說:“是不是對你不好啊?要是不好就趕快別幹了,不就買個電腦嗎?我早讓你把我那臺拿去用的!”

藍依連忙搖頭:“沒有,真的挺好的!你別多想了!再說,從小到大,我是那麽好欺負的嗎?”

浩然聽了這話,又樂了:“難說。在我面前你不好欺負,在別人面前可算是好欺負的。”話音剛落,又“啊”地一聲大叫,因為肩上剛重重地挨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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