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如果當時

其實就戀愛問題而言,周宇臨的确要比我有發言權得多。比起滿腦子三流小言中生搬硬套下來的理論的我,他好歹也是位變着花樣兒追求許佳禮并最終抱得美人歸的成功人士。

我依舊記得,競賽考試結束的第二天早上,鈴已經響過,身邊的位子卻還是空的。周宇臨頂着英語老師辛辣的注視沖進教室,還沒入座就穩準狠地接住了我抛向空中的紙條。

“書本第五十三頁。她的課你也敢遲到?英雄。”

低頭迅速掃了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攤開書本,拿出筆,仰起頭向黑板投去聖潔的目光。

講臺上的人咳嗽一聲,粉筆落在标題上,開始講課。

我餘光瞥見周宇臨迅速收起那一臉宛若朝聖者般虔誠美好的表情,低頭奮筆疾書道:

“少貧了你。知不知道她那眼神能殺人?”

“那你的後腦勺怎麽沒能被燎出兩個窟窿來?這樣一來正面與背面就沒必要區分了,誰叫本來就差不多呢。”

“那敢情好。變成這副樣子我第一個吓的就是你。顏如玉你信不信?”

“……大爺,咱們扯遠了。你剛才幹嘛去了?”

這時英語老師忽然回過頭來,眼神徑直落在我倆這一桌上,無異于一顆重磅炸彈從天而降。周宇臨反應倒是極快,這頭的筆尖開始在紙上亂塗,那頭視線已經穿過英語老師投向黑板,輕輕一瞥複又彈開,俨然一位沉浸于板書的精妙之中而對周遭之事渾然不覺的好學生。

我看了眼紙條上殺氣騰騰的警告,然後猛然換了全新的目光打量右手邊這位演技卓絕的少年。

這次紙條沒有被丢回來。周宇臨居然頂着這副人模狗樣的面皮熬過了整整一節課,任我在這邊抗議、動手或者踹椅子到筋疲力盡哭笑不得,他自巍然不動。

下課鈴剛剛打響,英語老師鞋跟敲擊着地板的咚咚聲還來不及遠去,我的聲音就急匆匆地揪住了他的耳朵:“所以……剛才發生的事,我是不能知道嗎?”

他猛地一怔,大概沒料到我這麽執着,擡起頭時臉上的表情出奇複雜,可好像又并不是為了那件事本身。

半晌,才嘆口氣,沉重悠長的聲線,仿佛要無聲無息地壓死什麽念想:“你真想知道?”

我變本加厲地點點頭。

“那……也好。”話音落地的瞬間,眼前的男孩子又挂起了那副沒心沒肺的笑容,吊胃口般慢條斯理地擰緊筆蓋,合上書本,沉默三秒鐘,眼看着只差淨手焚香了,才清清嗓子,說。

“我向許佳禮表白了。”

“完了?”我不知道該皺眉還是瞪眼,表情鬧哄哄地全擠在臉上,只好微微低下頭。

“完了。”

“看你這樣子就知道的确完了。你瞧瞧,黑成這樣要怎麽漂白啊?!”

隐約聽到後面那排傳來一聲短促熹微的笑。然而周宇臨沒有搭腔,只是沉默而固執地盯着我。

我不得不把頭擡起來,潦草地咧了咧嘴角:“好吧好吧,都什麽年代了還沖到人家班級門口告白,真是活該铩羽而歸。”

話題有一剎那的斷鏈。接着他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聽起來你好像很懂似的——”

“我就是很懂,”我沖他揚揚眉毛,“不信我幫你追她,十個許佳禮都不在話下。”

“真的。”

“千真萬确。”

“那敢情好,”反應過來時,周宇臨已經抱拳鞠躬,微微做了個揖,“從今天起就是一條賊船上的戰友了,請多指教~”

他背過手,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勝利者般壞笑起來。

我至今都懷疑這件事的動機是否純潔,比起追姑娘這一目的,他似乎也只是想玩一玩。每天變着法子要求我扮演神助攻的角色,或者在作戰計劃上指點一二,知道我被纏得頭大,只好一擱筆:

“告白三部曲!”

他捧着模型嘀咕:“什麽?”

“就是鮮花,情書,”我的笑容從未如此淳淳善誘、心平氣和,“巧克力。”

也許是因為我這個不負責任的隊友拖了後腿,周宇臨和許佳禮這一路走得格外艱難。結果卻可喜可賀,他們頂着初三的壓力心安理得地走到了一起,又順理成章地升入同一所高中,并非天下每一對有情人到頭來都是兄妹。

只是尚靖對這樣大團圓式的Happy Ending略有微詞,除了在電話線那端抱怨B市的學生吃飯都以秒計算勢必把自己打造成時間的富翁,就是一遍又一遍恨鐵不成鋼地碎碎念,說什麽多好的男孩子啊你不看着就算了還讓他和別人跑了……

不過後來她漸漸忙于補課,很少有空給我打電話,這種話題就是一次又一次地不了了之,最終擱淺在它所發源的那片的溫床裏。

那些深交朋友不是沒有猜測過我喜歡夏無桀九年,最後因競賽落榜而各奔東西;卻沒有人想過,在這樣一段遙遙無期的長跑中,我是不是也開過小差,十六歲毫不設防的心髒是否也曾容納過別人。比如同一個補習班上一條過道之隔的男生,比如永遠躲在琴房緊閉的門後手指翻飛的學長,比如,這個成天坐在我身側,小太陽般會發光的男孩子。

所以也就沒有問過自己,如果當初沒有答應他,那麽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離午休開始沒有一段時間,我決定去小賣部買酸奶。

校園主幹道盡頭的那棵香樟樹瘋狂吐納着胸腔裏沉澱了整整一個春冬季節的濁氣,在大太陽下挺着脖子疾走的我像獵犬般奔到樹下,吸一口濃陰,仰臉看千掌千指托住陽光,看指縫間漏下來的碎汞,仿佛連時間也完全靜止。

轉而視線下移,一個姑娘正蹦蹦跳跳地踏出店門,結果另一只手遞來的農夫山泉。而她身後的那個人,長了一張我何其熟悉的臉。

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直到他的目光流轉過來,才急不可耐地搶先開口:

“喲,約會啊。”

他也愣住了,沉甸甸的眼神糾着我不放,動了動唇,又動了動唇,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就被許佳禮輕輕拽住了胳膊。

“快打鈴了,我們回去吧。”

我沖他笑笑,然後迅速把頭別開,走進小賣部開得很足的冷氣中去了。

把四個硬幣一一碼在玻璃櫃臺上時,忽然想起初中語文書上《孔乙己》這篇課文。老師在講臺前一句接一句地分析人物特點,身側那個埋了半節課的腦袋忽然從飛機模型裏拔出來,沖我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其實吧,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特別喜歡她。”

而那是被這句話弄得哭笑不得的我,此刻正站在原地凝望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不是急着回班嗎,怎麽還走得像是在散步?一路灑下一串銀玲般的笑聲,細細碎碎,談戀愛的家夥是不是全都太自負?

忽然覺得很難過。

所以,你一直以來想告訴我的,究竟是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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