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色沙雲籠罩五月(6)
? 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我堂堂一個新時代的新女性,在遇見顧少卿這只瘦弱的白斬雞之後,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些與自己身份不匹配的事來呢?
顧少卿要我學歌的那一晚,我對着他的手機屏幕直吐氣,“這是什麽歌呀,名字也太奇怪了:賣東西的人和窗戶!”
顧少卿看着我十足愣了會兒,緊接着二話沒說,将歌名用短信發了過來。我收到打開,還是一個勁地咂咂嘴,“瞧這名字取的,太抽象了,一賣東西的和一窗戶有嘛關系?莫非他是站在窗戶旁邊賣東西的?嗯,可能是這麽個意思。”
顧少卿清咳兩聲,讓我趕緊把手機拿起來,可那兩只桃花眼內分明有種叫做抓狂的光一閃一閃地亮。沒等我詢問,他自己就坦白了,“我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事,還記得某天我和你說的三個噴嚏嗎?”
我連忙點頭,“我記得,就是那個一打噴嚏,你們全班都幫他數着。”
“就是那個。”顧少卿頓了頓,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對了,我忘了你對這種事的記憶力一向出奇的好。”
“……”真讨厭,明明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記得很清楚。
“故事還是這個人的,有一次期末考試,卷子上出了道古文翻譯題,其實題目也很簡單,其中有一句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這個我知道,‘子在川上曰’,你說子怎麽總愛曰來曰去呢?”
忍不住插了一句,顧少卿立刻睨了我一眼,我趕緊将嘴閉得緊緊,他這才又繼續說道:“老師改完卷子就過來了一趟,站在講臺上連連嘆了幾口氣,說,‘有位同學是這樣翻譯的,我死去的丈夫和這男人長得很像,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都像!’”
“噗——”我沒忍得住,頗不淑女地大笑起來,“這人真搞笑,他腦子到底是什麽做的,這麽絕的答案他都想得出來。”
我就這麽兩手叉腰仰天大笑了半天,直到四周或摟或抱的情侶投來鄙視的一眼,我方才在萬箭齊發中停了下來。
這一冷靜就覺出了不對勁,我看着一臉淡然的顧少卿,問,“顧老師,你為什麽給我講這個故事?”
他沒說話,那眼中鮮見的抓狂轉變為一閃而過的狡黠,在我一頭霧水的關卡迅速變換。
直到回到宿舍,和凱絲一合計這件事,我方才發現顧少卿這小白臉的用心是多麽險惡。且不說臉登時紅得多厲害,更有一股血氣直沖天靈蓋,眼前都是一片刀山火海地燒着,在凱絲的大笑聲中,我嚯地起身。
“哎哎,和風,你要冷靜,沖動是魔鬼啊!”凱絲又一把拉上我的胳膊,“更何況是你自己英語差,連個《水手與寡婦》也翻譯不出來,還《賣東西的人和窗戶》,哎喲,笑得我胃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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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他居然不告訴我,就看着我和傻瓜一樣嘻嘻哈哈地笑,還說那麽個破故事諷刺我!”
“那你也不能找他決鬥啊,你冷靜一點,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狠狠“呸”了她一口,“誰找他決鬥,我這是去拿刀捅死自己!”
沒想到她立刻撒了手,做了個慢走不送的動作,嘴還分外的刻薄,“去吧,你一沒好皮囊,二沒好內涵,要我是你,早晚也得走上這麽一步。”
我原地站着一陣跺腳,依依呀呀地叫喚着,直到一邊的汪安安拿筆狠狠戳了戳桌面,凱絲方才過來一把拉住我,“乖了乖了,別鬧了,對不起,和風,我剛剛不該那麽說你,這總好了吧?”
我向來得寸進尺,鼻子一皺,地動山搖的“哼”一聲,她立刻特狗腿地沖我笑,“你瞧瞧你啊,渾身上下都是優點,要真想雞蛋裏頭挑骨頭,估計也就兩處不美——”
“……”我眼一瞪,呲着牙威脅她,“你——閉——嘴!”
“——內在美和外在美。”
又是一陣大打出手。
等我們倆再一次恢複和平共處的外交關系時,已然都頂上了一頭稻草似的亂發,歪着嘴扶着下巴時,還互相埋怨剛剛對方的一拳打得實在太重。
歌是在我的電腦上聽的,開了最大的聲音,好讓大家都見識見識顧少卿的品位。前奏歡快,節奏感強,音符仿佛蹦着跳着鑽入耳中,可當Ann張口唱了兩句之後,汪安安在另一頭噗嗤一聲笑了,而我和凱絲則是面面相觑,一臉的不可思議。
“凱絲,你覺不覺得這詞兒唱得……有點兒快?”我苦着臉。
“不是有點兒,和風,這絕對是很多點兒!”凱絲哀嚎兩聲,“而且這一口氣不夠長,絕對能唱背過氣去,你信不信?”
“我信。”我重重點了點頭,“凱絲,我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她滿懷同情地望向我,“什麽?”
我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我還是找把刀捅死自己吧。”
“好主意!”凱絲握緊了拳頭,在我面前用力揚了揚,“和風,你這輩子都沒想過這麽清楚的一件事了。”
“……”
歌,到底沒唱。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搭車出去買了一份白斬雞,對詞的時候将顧少卿偷偷拉到一邊,看着他滿意到享受地将雞塊一一吃下。
我則是在一旁,東拉西扯說了一籮筐的話,正口幹舌燥嗓子眼冒煙,剛剛要切入正題速戰速決,卻被他搶先發現,一句“人不可言而無信”就将我打得落花流水。
可古人那句充滿濃濃哲理的話怎麽說來着——失敗是成功他媽!沒錯,一次失敗就能将我打敗了嗎?顯然不能,偉大的組織告訴我們,堅持就是勝利!
就在越挫越勇、前赴後繼好幾回之後,顧少卿總算做了退讓,答應用十份白斬雞交換我這一次的食言而肥。
“我幫你記備忘錄上。”
顧少卿說這句話的時候,十足的孩子氣,以至于被林纾曼老師看見後,走來我身邊言笑晏晏地說:“瞧你們小顧老師多可愛。”
我只覺得臉上微微一燙,連忙借故先走,在衛生間內窩了好久好久。
一切都變得順利,除了忘記将那驚魂一夜告訴凱絲之外。我時常在想,如果早一點将和電工老師間的風波告訴凱絲,那後來的那些事還會不會發生,我和顧少卿之間又會變成何樣。
而現在,活在當下的我,站在穿衣鏡前仔仔細細将煥然一新的自己看了又看。黑色的長發打着活潑的小卷,刷了好幾層粉的臉異常的白嫩,還有這條長長的金色禮裙……一切都妝飾上簇新的模樣。
林纾曼老師則是穿了一條純白的禮裙,長發高高盤起,露出一張玲珑小臉,晶瑩閃爍的項鏈托出性感的鎖骨,美得像是一個公主。
凱絲跟着我混到後臺,看到林老師時也是一樣的驚訝,“和風,林老師真像一尾出水的美人魚!”
我微微蹙了眉,瞅了瞅自己,有些疑疑惑惑地問她,“那我呢?”
她似是一直沒注意,直到此刻方才将我好好打量,上上下下掃了兩遍,方才搖了搖頭,“和風,你頂多像一條金魚吧!”
我兩腿一軟,差點一個趔趄摔地上,“就知道你沒好話。”
不遠處卻湧來一堆女生,繼而兩個身材高挑的男人便映入眼簾。嘻嘻哈哈笑得五官皺去一起的自然是播音部部長,而另一個——
我怔了怔。
顧少卿戴着領結,穿了三件套的正裝西服,黑色,熨得板板正正,服帖地修飾出他的身形。
我知道他穿西服好看,卻沒想到,這樣好看。
與之相比,同樣西裝革履的播音部部長十足像個小跟班,是那種需要喜笑顏開,提着公文包的小喽啰。
天與地的距離到底有多遠,我想我終于有了一個直觀的感受。
他淺笑着走到我的身邊,帶着一陣檸檬的清香,眼內光華四溢,是天上星,璀璨奪目。我的一顆心跳得迅速,砰砰砰直往喉嚨外面沖,我也沖他笑,用盡了一切的力氣——
他卻從我身邊輕輕走過了。
“裙子很漂亮。”他對林老師說,一定還帶着柔軟的笑。
“人就不漂亮?”林老師的話裏帶着嬌嗔。
“也漂亮。”
心往下墜,很快很猛烈,他從我的身邊輕輕走過,帶着讓人迷醉的檸檬香,沒注意到這尾金光燦燦的魚。
魚就是魚,再光鮮耀眼也沒有絲毫價值。一尾魚,大海是它的家,而大海裏,卻不只有這條可憐的魚。
我隐隐在想,身後的這個男人是不是就是我的大海,而我,卻不過是他永遠記不得的,一條魚。
凱絲仍舊不改花癡本色,拉着顧少卿要我為他們倆拍照,他方才注意到我,沒有驚奇沒有驚嘆,只是淺淺而笑,比他身上的檸檬味更淡更遠,“這是要鯉魚躍龍門了?”
我笑不出來,很慢很慢地搖着頭。
顧少卿在臺上唱歌時,我就坐在一邊靜靜地望,他十指修長,彈鋼琴再好不過,背脊挺得筆直,專注到忘我的地步。
燈火璀璨下,清朗的男聲輕聲吟唱。
“Hold your breath, then roll the dice.
It might be the run road to paradise.
Don't say a word.
Herees the break of the day.
In white clouds of sand raised by wind of the end.”
黑白鍵中,旋律在他身邊跳裂成兩半,一半通往莫可知曉的未來,一半直抵我驚跳如擂的心髒。
七月的夜晚,漸漸涼下的晚風自遠處吹來。帶着一絲土腥,帶着一點暑氣,撲打在我洗淨的臉上,消散了,那沉澱進心底最深最軟的檸檬香味。
如果可以,有一天,我要站在平等的地方和他并肩看雲霞霧霭,在他喊我和風或沈和風的同時,輕輕地告訴他,這一天我走得有多艱難。
而此刻,炎熱的夏天明明越來越近,我卻手腳冰涼地站在鏡子前,一遍遍冷靜:不過就是喜歡這麽簡單。
是的,沒錯,顧少卿,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