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哪瓣檸檬不帶酸(4)

? 柳絮這人,別看身材小小瘦瘦的,逛起街來可是一點兒都不含糊。先是在百貨商場上上下下逛了幾遍,大盒小盒買了一堆東西,拎在手上足足能把人壓趴下,她還嫌不夠,又拖着我去超市掃蕩了一圈。

待我們坐進星巴克時,所有人都是瞪大了眼睛朝我們望了又望,我兀自懷疑,他們別是當我們倆來推銷的吧。

柳絮點了兩杯焦糖瑪奇朵,特地問他們要了把勺子,将浮在上頭的冰塊一顆顆挑出來吃,咬得嘎吱嘎吱響,末了還問我,“你要不要來一塊?”

我搖搖頭,“不要,我牙不行。”

她嘿嘿笑了,和個孩子似的,“那就可惜了,嚼冰塊的聲音多好聽啊,你可享受不到了。”

我便恍然大悟,“你嚼那東西就是為了聽個響?”

她一點頭,理所當然地說:“不然誰嚼這玩意兒啊,怪磕牙的。”

“你這人真逗。”

“哎,對了,”她又放了塊冰在嘴裏,含糊不清地問我,“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和風,沈和風。”

她趕忙将嘴裏的冰塊嚼了,蹙了蹙眉頭,“那兒一陣風還沒刮走呢,你這兒倒又來了一陣。”

我知道她說的是逆風行那奇葩,便小心翼翼地問,“你心情好點了嗎?”

“我心情可好着呢,總算送走了一陣邪風,瞧,我還買了這麽些東西。”

我便望着她不說話,一個人若是真開心,絕不會急切切地買一堆用不着的東西,也不會這麽揚起語調強調自己過得有多好。

她慢慢嘆了口氣,苦笑着望我,“和風你別這麽看我呀,弄得我心裏毛毛的。放心吧,失戀就這麽幾天的事兒,我不傷心不難過,趕明兒就找一好的去。”

我只能安慰她,“那我祝你早日找到一帥鍋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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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哈哈直笑,“那是當然,怎麽也不能比他差啊。姑娘,你聽過那句話沒,所謂失戀就是青黃不接,要是你前腳被郭德綱甩了,後腳就找到李敏鎬了,那還傷心個屁啊。所以我現在滿心想的都是一件事,找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頂好男人,和他纏纏綿綿走天涯。”

“你可真樂觀。”我喝了口咖啡,又問,“那你有什麽候選的不?”

“不瞞你說,真有一個。”她先是情緒高漲,到了後來又低落下去,看了看我,咂咂嘴,“其實我也就是為這事兒和厲風行分手的,我很快就要和那人在一個地方上班,他就疑神疑鬼總覺得我會放不下那人,兩個人相處久了一定來事兒,必定會給他戴上一個大大的綠帽子。”

“其實,他也是在乎你吧。”我一怔,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給一個混蛋說好話,立刻給自己掌嘴,換了個腔調,“他一看就挺花花公子的,還擔心別人對他不忠?那個人怎麽樣,比他好了不止一個檔次吧?”

柳絮倒只是笑了,仿佛陷入深深的回憶,眼神虛浮着望不穿,嘴角時而一抹笑意時而一抹惆悵。

直到兩個人的咖啡都快到了底,她起身端了兩碟甜品過來,銀勺輕輕切下一角時,方才擡頭看我。

“他曾經是我的學長,我從沒見過像他那樣好的男人,英俊、聰明、優雅、紳士……怎麽誇他都不為過。我剛考上研究生那一年,他就博士畢業了,因為成績太過優秀,好多地方都高薪挖他過去,可他沒走太遠,就在離學校不遠的小鎮上呆了下來。”她笑了笑,“聽我說這種瑣碎的小事兒你不悶的吧。”

“才不悶呢,我就愛聽人說故事。”我沖她笑,“他是為了你才不走遠的吧。”

柳絮眯着眼睛想了又想,“不知道,他一直沒和我說過。他這人挺悶的,和人交流都是懶懶的,更別說要他袒露心事了。可我和你想得一模一樣,為了試探他,就時不時去他家裏蹭飯吃,給他講各種笑話逗他樂,還教他鋼琴讓他彈給我聽。有一次,他看起來特別難過,我怎麽說笑話他都不笑,我就和他說,我給你念首詩吧,詩是世界上最能緩解傷痛的良藥。”

“……”我一怔,總覺得這句話出奇耳熟。

“我便念了鄭愁予的《錯誤》,你聽過沒有?”

我更覺得耳熟,點了點頭。

“我從小就愛這首詩,可能是因為裏面有一句‘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在那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的名字居然也能這麽有詩意。他聽完之後許久都沒說話,起身踱步了好一會兒,方才俯身朝我望。”她減了分笑意,眉心微微蹙起,“他複述了一遍‘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繼而一本正經地問我,柳絮,你是歸人還是過客呢?”

我便傻傻地說,“那個人是喜歡你的。”

“不知道,因為後一天他就走了,消失無蹤,像是從來都沒出現過一樣,我獨自哭了好久好久,坐在他家門前等了一天又一天,卻只等來了房子的下一任租客——厲風行。人生的際遇啊,有時候真的太難預料了。口袋空空的小孩子觊觎櫥窗裏花花綠綠的糖果,求之不得時被硬塞了一罐看似美味的餅幹,猶猶豫豫想嘗而不敢嘗時,連餅幹都自己長腿溜了。”

她一吸鼻子,笑得尤為勉強。

我猶豫着要不要遞一張紙巾過去,她卻倏忽眼睛一亮,很快自我安慰起來,“沒關系,反正很快就會一起工作了,也許真會撞大彩得到糖果呢。對了,和風,你還是個學生吧,在哪兒上學,也許和我同一個學校呢,忘了和你說了,我是個大學老師,教英語的。”

我心裏又是咯噔了一聲,仔仔細細地朝着她看。總覺得面熟,卻實在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兒見過,甚至還莫名地懷疑起她和某人之間是否會有着什麽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具體要我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又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猛然間一搖頭,再不敢想了。

而對面的柳絮還在等着我的回答,倏忽之間,她又換了副模樣,略帶驚訝略帶憤懑地睜大眼睛,視線穿過我的肩頭,直落到了後頭。

我剛一調頭就後了悔,逆風行那痞裏痞氣的一張臉放得極大,在離我不到十公分的位置,挑着一邊的眉梢笑得花枝亂顫。

柳絮比我還麻利,攬着一堆東西就往外沖,我提着自己的包還沒來得及跑,被這混蛋生生圈在胸前。

我甩着包劈手砸過去,異常敏捷地從他腋下空隙鑽了出去。

在偌大的商場裏,我一路狂奔,生怕一旦放慢腳步就立馬被那混蛋追上來。可跑了這麽幾層,我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我又不是柳絮,他拼了命地找我幹嘛呀?

我不急了,閑庭信步和逛自家後花園似的,直到他那張一望便讓人直墜地獄的臉又一次出現,我都一廂情願地以為,我的倒黴早已就此終結。

我往左去,他也往左,我往右走,他也往右,前前後後都躲不開,我甩開包又想砸他,“你什麽意思,不去追你前女友,锲而不舍地過來追我幹嘛!”

他身手利索,一下子拽住了我的包,用力一扯,包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沖我狡黠一笑,“你不也說了嘛,她是我前女友,我們倆一早就分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追她幹嘛,我就追你。”

我一聽心都涼了,他在開什麽國際玩笑,這麽大的人了,連追的潛臺詞都不明白?

“你別胡說八道的,”我哼他一聲,“你這種男人就是送給我,呸,我也不稀罕!”

他也不惱,溫水煮青蛙似的,用那張笑臉将我一點點磨得渾身不自在,“小姑娘,你可千萬別這麽說,男人的征服欲是很強的,你這樣,只會讓我更喜歡你,更想追你。”

“……”

還真有這樣的事?我一直以為這是只在電視劇內才會出現的橋段呢。那我該怎麽辦?我一連問了自己三遍,終是決定韬光養晦,以懷柔政策曲線救國。

反正給他副好臉色又不會死,便腆着臉笑道:“逆先生,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了我這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吧。”

他那張臉何止一個得意可以形容,露着一口白燦燦的牙齒,一字一頓地糾正我,“我姓厲,厲害的厲。”

怪不得說姓奇怪呢,原來是聽錯了,我扁扁嘴,“哦,是厲先生啊,你确實挺厲害的。”

他更樂了,“過獎過獎,對了,姑娘,你吃過飯沒?”

“當然吃過了,都這個飯點了。”

“吃過了?”他略一沉思,“那正好,陪我一道吃。”

我真想抽他,“我說我吃過了!”

他一挺脖子,說得理直氣壯,“我知道啊,我沒讓你吃,我吃,你看。”

“……”我簡直快哭了,“厲先生,你放了我吧。”

他也不做聲,兩手相抱擱在前胸,挑眉淺淺望着我,黑瞳一眨不眨,看得人止不住心驚肉跳。

剛剛那句話便突上腦中,心有餘悸的我只差咬手絹,無可奈何地服從,“好!”

待伺候好逆風行大少爺吃飯消食磨牙,時針也差不多指向了九。我歪着腦袋躺在他車的副駕駛位上,渾身酸痛地像是散了架。

透過車窗能看得到逆風行的側臉,我在心中将對之的詛咒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懇求上天答應我如此渺小的一個願望。

逆風行卻将一張大臉直直探在我眼前,賊賊的眼睛直溜溜地朝我望,兩片薄唇扇子似的拍了拍,“在想什麽?”

我瞥了他一眼,扁扁嘴,“我在深切地思考一個問題。”

“就你?”他一臉的不相信,直問我,“快說,什麽問題?”

“我在想,上帝是不是一時生氣,才會将這屁股按上這脖子。”我指了指他的腦袋,說得一本正經。

逆風行眉頭一皺,眼睛一瞪,就在我以為他要大發雷霆的時候,他反倒勾勒出兩抹笑,将頭那麽慢慢一搖,“一個女孩子家家,成天屁股屁股的,你就不覺得害臊?”

“……”壞了,為了這混蛋,我連一貫的淑女形象都毀了,連忙清咳兩聲敷衍過去,“将車門解鎖,我急着回家。”

他也不動,抱着雙手躺座椅上,不緊不慢道:“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和柳絮很像?外表堅強,內心脆弱,一心想用笑容掩藏自己的無助,其實不過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我随即做出一副驚愕的模樣,兩手托着下巴尖細地叫着,“哇,厲先生,你看人真準!”

他随即蹙了蹙眉,“姑娘,好好說話不行嗎?”

我哼一聲,立刻恢複正常,微微眯着眼壓下嘴角,一臉的猙獰,“厲先生,咱們倆從古至今就見過兩回面,你千萬別自作聰明以為這樣就能看透我。如此空洞乏味缺乏科學根據的所謂深層次交流,簡直讓人忍俊不禁,你休想再拿出一副老者的姿态,作這所謂的精神層面的剖析。”

他直接一手上來,在我額頭留下個爆栗子,語氣極度不屑,“你這小姑娘說話一套一套的,都是哪兒學來的貧嘴功夫,你們老師教的?”

我點點頭,“沒錯,嚴師出高徒嘛。”

他也不說話,只拿深邃的眼睛将我上上下下刮了好幾眼,最後一臉的諱莫如深,似笑非笑地問我,“姑娘,你認識一個人嗎,他姓……”

話就此頓住了,我的好奇心卻被調上,急急地等着他的下文。

誰知道他卻說,“算了,現在不早了,你回去洗洗睡吧。”又起身上後座拿了把傘遞給我,“外面雨又下雨了,還真挺大的,拿着吧,別客氣。”

我還念念不忘剛剛那一問題呢,“姓什麽?你說說看,我也許認識。”

可無論我怎麽追問,他都不再解答,只把傘放我手裏,繼而開了門,“帶着我的傘回去吧。”他一頓,壞壞地笑,“下次見面記得還給我。”

還有下次見面?我真想把傘劈頭砸去他那張煩人的臉,可一看外面的瓢潑大雨,又生生壓制住了沖動。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舉着傘急匆匆地離開,勢必要留給他一個潇灑無比的背影。

我沒想到,家裏是有人的。

大門沒保險,輕輕一按便開了。屋子裏卻是黑漆漆望不見四周,只有窗子裏時而驟亮的閃電,幽靈般突然而至突然而去。

“媽媽,媽媽……”我無望地喊着,每走一步,心便往上一提。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我剛來得及回頭,下一秒便被雙臂禁锢入懷中。來人帶着濃重的酒氣,熾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後,火辣辣地燒開一片。

他的聲音異常沙啞,“和風,和風……”

是叔叔!我劇烈地掙紮,拿胳膊肘狠狠抵上他的前胸,卻無奈力量懸殊,被他輕而易舉化解,死死壓入懷內,滾燙的嘴唇印上我□的脖頸,惡心的熱度開始蔓延,我吓得大哭,沒骨氣地求饒。

“和風,這次你可跑不了了。”他嘿嘿地笑,“瞧叔叔對你多好,千裏迢迢從臺灣趕回來疼你,別怕別怕,這種事情很舒服的。”

他的話打上耳膜,敲得我整個腦子都炸開般疼痛,身體被他往一旁的沙發上拖,我掙紮不開,情急之下對着他的手腕就是一咬,腳下配合用力一踩,他“哎喲”一聲喊痛,将我微微松了。

我看準機會要逃,卻被他一把撈了回來,一巴掌拍在我的臉上,“你個不知感恩圖報的東西,我養了你這麽多年,鈔票花了一把又一把,你公主似的長到這麽大,如今一點點小事都不肯做。沈和風,你聽着,你今晚別想跑!”

我耳中嗡嗡作響,一時間昏頭轉向,随着他的手跌跌撞撞摔在沙發裏,直到嘶啦一聲,皮膚沾染冰冷的空氣,方才又一次回神,弓起膝蓋用盡力氣頂過去。

他大喊一聲,身體一僵,很快蜷着身子倒向一邊,我扶着腦袋,艱難地爬起,跌跌撞撞地往外奔。

雨下得極大,我一個人在雨中漫無目地奔跑,不知該往何方,何方又能容納下我。

只能一個勁的往前沖,不顧領口的一處撕裂,漆黑的夜,狂肆的雨,無助的我。

我想到了媽媽,她必定還在千裏外的臺灣,做着她富家太太的美夢,也想到了爸爸,又是在哪兒鑽于學術,廢寝忘食。

于我而言最親最近的兩個人,一個都不在我的身邊。

直到我跑累了,跪在地上劇烈的喘息,腦海中只反反複複剩下一個人的名字。

顧少卿。

多麽希望他是我一個人的白斬雞,一個人的檸檬樹。

我擡頭看了看燈火零星的大樓,終是拿起最後的一點力氣,拖着殘破不堪的身體一路往上。

門,很快便開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帶着驚愕的神色,好看的眉緊緊蹙起,好看的眼睛深匿鋒芒……然後他輕聲說話,如同往常的溫柔,“和風,你怎麽弄成這副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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