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裏的記憶,肆意出現在頭腦中。獨角仙的內髒,毆打孩子的大人,劇烈的呼聲,骨骼斷裂的聲音,多年來的記憶交織錯雜在一起,讓頭腦亂成了一團麻。

大人們也不知該如何跟琢馬接觸才好。他們給琢馬端來食物,偶爾打掃下房間就離開了。有一天,一個大人注意到琢馬手臂上留下了紅色抓痕,便給他上了點藥。從肘部到手腕處內側留下了好幾片紅印,看起來應該是他在無意識中自己抓的,只是為了忍住不讓痛苦記憶決堤。

一個星期天的午後,琢馬将剪刀刺進了兩只手腕的血管中,他想自殺。大量血液從手腕湧出,向四周流淌開來。他心裏很平靜,想着終于可以不再痛苦了。但等他從昏睡中蘇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醫院。

他也曾試圖在醫院裏自殺。他從三樓的窗戶跳了下去,盡管當時沒有昏厥,但掉落到樹叢裏時,臉和頭部都受傷了。樹枝尖端傷到了頭部血管,大量血液如噴泉般噴湧而出、肋骨折斷、身體輪廓都變形了。他之後反省了一下,意識到實在不該在醫院裏嘗試自殺的。在醫生護士們的緊急處理下,他又撿回了一命。

之後他再也無法離開病房半步,身邊也沒有任何可以用來自殺的刃具了。琢馬控制不住自己驚鬧時,就會給醫生護士的身體帶來傷痛。只要還活在這世上,這種生存的體驗與經歷就會不斷增加,總有一天自己的腦袋肯定會破裂的。他揪扯着頭發,用力咬住嘴唇以忍受這種痛苦,但即便如此也已經達到極限了。他仿佛聽到了自己的腦子在頭蓋骨內部吱吱嘎嘎往外膨脹的聲音,繁雜的記憶如洪水般不分晝夜地向他襲來。慢慢的,醫生和護士們都對琢馬失去了信心。

“他是個可憐的孩子。拜托你們了,救救他吧。這孩子連父母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某一天,他聽到了走廊裏傳來的福利院職員的聲音,好像是跟醫生或者護士談話。剛吃過藥,頭腦裏一片恍惚的琢馬心想,說起來我也有父母啊。以前他總以為自己是從虛無飄渺的空中自然産生的,然後再降落到了地面上。但細細一想,自己其實和所有人一樣,是某個人生出來的孩子。

琢馬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淚。這時,他突然注意到了。

不知何時起,枕旁擺放了一本書。

這本書大概有硬殼精裝單行本那麽大,封面是暗棕色皮革做的,不知為何上面全是傷痕,仿佛是有意用刀子割出來的似的,看上去讓人觸目驚心。也不知道是誰放在自己枕邊的,一分鐘前這本書應該還不在這兒的,而且也沒有任何人出入病房。

他拿起書,指尖撫摸着書的封面,這才發現書上竟然還留存有人的體溫。将手心貼在封面上,皮革帶來的感觸猶如舒緩了呼吸一般,他的胸部随着呼吸的拍子自然而然地上下起伏。封面摸上去極為柔軟,仿佛就要将自己的手心吸進去似的。他甚至想象着,是不是只有用人類皮膚做出的封面才能帶來這種感受。

書上沒有書名,連作者名也沒有。奇怪的是,琢馬總感覺自己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這本書的存在了。回溯過去多年的記憶,他也找不出任何關于這種暗棕色封面的記憶。

正想打開書看看時,護士卻走進了病房,原來是要給他換繃帶。看到琢馬的精神狀态安定了下來,護士驚訝不已。給他換好新的繃帶後,護士走出了病房。随後琢馬便想閱讀那本皮革封面的書,但找遍了床下和床單各個角落,卻都沒有發現剛剛的那本書。

皮革封面的書出現後,琢馬也很快地康複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以前那種痛苦的記憶不再如潮般地湧向腦海了。出院後,他回到了福利院,和以前一樣開始了生活。

第二次見到那本皮革封面的書是在琢馬回到福利院的第一個晚上。雖說已經出院了,但福利院的職員還是很擔心出現什麽異常情況,于是便分給他一間房子獨自居住。半夜,琢馬正想縮進被子睡覺時,過去錯綜複雜的記憶又像以前那樣開始複蘇了。各種信息在頭蓋骨內交錯亂飛,雜亂無章地交織成了一團。正想去抓手臂內側以減輕痛苦時,突然聽到撲嗵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

他從被子裏鑽出來一看,發現是本皮革封面的書掉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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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是誰打開窗戶扔進來的。所以,他只能暫時理解為這本書是突然從空中出現的了。

在病房看到的那本書的皮革封面上布滿了累累傷痕,但眼前的這本書幾乎所有傷痕都不見了,曾有過傷痕的地方也只留下了一條條淡淡的線痕。應該不會是其它的書。不知為何,琢馬很确認眼前的這本書就是他在病房裏看到過的那本。他感覺那本書就像自己的身體一樣,因為琢馬住病房時受了很重的傷,現在也只留下了一點傷痕而已。

他打開書開始閱讀。這本書大概有三百八十頁左右那麽厚,捧在手上也能感受到相應的重量。和普通的書一樣,它也是從右向左書寫的。翻開仿佛能融入自己手心的封面,發現前面好幾頁都是空白,之後從中間第幾頁起排列滿了豎寫的日文文字。

書中使用了所有語言和比喻方法不斷地描寫着黑暗。細小的文字黑壓壓地排列在紙面上,像是爬滿了無數螞蟻。目不轉睛地盯着它看時,那些螞蟻好像開始了蠕動,意識也仿佛要沉陷于一直描寫黑暗的紙中了。琢馬有點害怕那種種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黑暗,便停止了閱讀。看來是本小說,他心想,這本書的作者還真有點不正常啊。

琢馬很害怕,他想把這本書丢得越遠越好。于是他半夜溜出了福利院,将書從橋上扔了下去,并且确認那本書已經沉入河底冒出了氣泡。但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皮革封面的書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他的被窩裏。上學時,他從人行橫道将書扔到了卡車車廂裏,親眼看着暗棕色的皮革封面消失在遠去的視野裏,但回到教室打開自己的書桌抽屜時,卻發現那本書正躺在裏面。無奈之下,他只能無視它繼續生活,但所到之處都會出現這本書。去醫院診室時,書被擱放在醫生桌上;去小學圖書館時,書又插在新書書架上。奇怪的是,那本書好像除了自己以外沒人能看見,只有自己才能注意到它的存在。當他這本書扔在地上時,學校老師、同學和福利院的職員們也都過而不停。

難道那本書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幻覺?某個時候,他突然湧起了這種知覺。自己能感受到那本書的重量,也能用手觸摸到,湊近用鼻子聞時還能感覺到古舊的書香味。這一切難道只是自己五感的錯覺?

一天,琢馬獨自在福利院的一個房間裏觀察那本書。放在書桌上時,它和窗戶相對的一側投下了影子;搖動桌子時,書也随之搖晃;用手指按下封面時,指尖也變白了,和使勁按住某種堅硬的東西一樣;用鉛筆劃了劃紙張,同樣發出了嘩嘩的聲音。

他将鉛筆放在書上,皮革封面穩穩地撐住了它。鉛筆紋絲不動。如果真是幻覺的話,鉛筆應該會從書中穿過掉下去的。盡管心裏仍然很害怕,但琢馬還是伸出手再次翻開了封面。前面都是描寫黑暗的內容,給人的感覺太沉重了,于是他試着翻到了五十二頁左右。讀了幾行後,心裏依舊發毛不已。書上的文章看來是用第一人稱寫的小說,內容十分眼熟。

……一天晚上,我走近【愛哭鬼】身邊跟他搭話。

“你為什麽一直在哭?”

【愛哭鬼】沒有回答,仍在低低抽泣。我抱住他的頭,從衣領處看到了他背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痕。然後我用衣袖将少年那張滿是眼淚和鼻涕的臉擦幹淨。

“真拿你沒辦法啊。我給你講個有趣的故事吧,所以你就別哭了。”

……

皮革封面書裏印刷的文字映入眼簾時,那時的情景、氣息,以及當時的氣氛翻江倒海般地湧入了腦海,仿佛這是根據自己的經歷寫出來的文章。文章通俗易懂,琢馬一口氣就讀了一大段。但是,為何自己會有身臨其境的錯覺呢?紙面上到處寫滿了【琢馬】這個名字。當有人叫焦點人物的名字時都會出現這個名字。翻過幾頁閱讀其他內容後,琢馬更加堅信不疑了。

書裏所寫的文章是由自己的記憶構成的第一人稱小說。它将自己經歷的【過去】轉換為了【文字】,記載在了這本書裏。

岸邊露伴擦了一下火柴,火柴騰的一下就燃燒了起來,将他的臉孔映成了紅色。将國外進口的老式火爐點燃後,又調了一下火力大小,他再次坐回到了椅子上。那把椅子看上去坐着似乎很舒适。大概是因為漫畫家經常要坐着,所以辦公室的椅子也花了不少錢吧。二○○○年一月六日,寒假的最後一天,我來到了岸邊露伴的家裏。那件事發生後兩天,我終于恢複了平靜,也能吃得下漢堡包了。岸邊露伴辦公室的一面牆上挂着漫畫資料的照片集,他正伏案看着眼前的白紙原稿。我小心翼翼地詢問他。

“那個,如果打擾到你工作的話,我還是先出去一下吧。”

“還有三頁就畫完了。你在那兒等我五分鐘”

他沒用鉛筆描出輪廓,就拿起蘸着墨水的鋼筆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描畫。仿佛是用複印機将頭腦中的形象複制出來一般,他極快地在空無一物的白紙上描繪出了漫畫世界。我緘默不語地坐在一邊。不久,就聽到了他将已經完成的原稿集疊放到桌子上的聲音。看了一眼手表,結果才花了三分鐘他就完成了三張畫的原稿。真是不可思議的速度啊。岸邊露伴還坐在椅子上沒有起來,他回過頭看着我。

“幸虧那個案件你說自己是第一發現者,我才沒被卷入到那些煩瑣的事裏去。”

我将織笠花惠一案報警後,去警察署接受了他們的詢問。他們還通知了我的父母,事情鬧得挺大的。

“你家人肯定也很吃驚吧。”

“他們都擔心這件事會不會對我造成太大的刺激。說起來,今天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想問你點問題。”

我說完後,露伴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好像早就知道我會發問一樣。

“你是放心不下謠傳的那事吧?關于織笠花惠的死因。”

報紙報導了那位名叫織笠花惠的女性死在房裏的新聞,并對她的離奇死亡發表了許多評論,但之後就沒有再繼續報導詳細情況了。關于她的死亡一事,街頭巷尾傳出了不少謠言。

“織笠花惠好像是一個人獨居的。聽說她沒有家人,也沒有親密的朋友。從不跟鄰居打交道,只和一只貓安靜地生活在一起。家裏的家具也都是比較高級的那種,看上去應該不缺錢。愛好是讀書,特別是推理小說。對了,你在意的是她的死因……”

“難道你那天也注意到了?不對,難道說那是真的嗎?”

“估計是某個搜查員實在忍受不了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家人還是朋友面前說漏嘴吧。反正情況十分古怪。在密閉的房間裏發生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如果這是在外面發生的倒還有可能,但她的屍體是在客廳裏的。你還記得嗎?織笠花惠右邊大腿殘留有一塊淤痕。因為她的裙子翻起來了,我才偶然看到了。運動場上不是有那鐘畫白線用的工具嗎?很像是那東西經過躺在地上的她的上方時撞出的線狀淤痕。我覺得有點兒可疑,所以找到了驗屍報告,确認了她只有右邊大腿存在那塊淤痕,左邊大腿則沒有。”

火爐中跳躍的火焰發出紅色的光芒。岸邊露伴用淡淡的口吻說給我聽。我将自己那已經沒有血色的手指伸到火爐的火焰上方暖了暖手。

“你是從淤痕的形狀推測到了當時那個人究竟遇到了什麽事吧?”

“你看過我的漫畫資料照片吧?她的淤痕像是被汽車保險杆撞了之後留下來的。也就是說,她在房間裏遇上了交通事故。淤痕位于右邊大腿外側,正是汽車從右手邊撞過來的證據。這種情況下,左邊大腿是不會留下保險杆撞擊的痕跡的。”

如果不是事前在街上聽到了點風聲,我實在是很難相信他所說的話。現在就連在書店裏擦身而過的孩子們和錄像店裏的初中生們都湊在一起說着關于她死亡時的謠傳。聽說有個女人在屋裏被車撞了。但是,這種事怎麽可能發生呢?

“會不會是在外面遇到了交通事故,回家後才死的?”

“她傷成那樣,估計爬都爬不動了。而且也沒有任何被別人背運過來的痕跡。如果有人把她背回家的話,房子旁邊至少會留下一點血跡的。”

“也可能是清掃了現場呢……”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能反鎖上門的。要不就是犯人配了一把鑰匙,用鑰匙鎖的?還是說那家夥還躲在房子裏?到底是為了什麽呢?這些都是謎。但織笠花惠被汽車撞了這點是勿庸置疑的。能證明這點的不止是保險杆留下的淤痕,還有碎玻璃造成的傷痕。估計是身體被汽車撞到後又撞向了汽車前窗了吧。”

“如果真是交通事故的話,就是說汽車沖進客廳裏了。要真是這樣的話,家具應該早就被撞得亂七八糟了吧,但現在沙發和電視都完好無損。那個房間裏好像也沒有碎玻璃吧?要是在室內都能遇上交通事故死亡的話,那在哪兒都不安全了……”

身邊發生了這種不可思議的死亡,家裏人都十分害怕。特別是姐姐,她向來都非常害怕都市傳說和怪談,所以最近就算待在室內,每當聽到外面有汽車經過的聲音時,都會吓一大跳。

“還有弄不清楚的怪事呢。”

岸邊露伴盤起雙腿,翻開了筆記本。本子上好像記載了他調查到的一些東西。

“我碰到了為織笠花惠驗屍的醫生,偷偷套出了他的話。醫生通過她身體上留下的傷痕發現了很多事情。她是被車撞飛之後,掉到發動機蓋上,再撞碎了擋風玻璃;還有就是,撞她的車不是卡車那種大型車,而是普通的小汽車。不過有一點我怎麽都搞不明白,那就是傷痕的位置。如果她撞上的真是小汽車的話,那現在的傷痕位置就比普通情況下要高了一些。”

“高了一些?”

“據記錄,這個叫做織笠花惠的女人身高一米六九。這一數值比日本女性平均身高要高一些。她的體重倒是很輕,所以應該是瘦瘦高高的很苗條的體型。假設她被小汽車撞到的時候是站着的,一般來說車的保險杆會撞到她的膝蓋部位,淤痕應該是在那個位置才對。如果汽車急剎車的話,車身會向前傾,那淤痕的位置應該會更低。但她的淤痕卻是在大腿根處,再怎麽說也離地面太高了,小汽車的保險杆不可能撞到這個位置并留下痕跡的。但是,從傷痕來看,撞她的車也不可能是很高的車,只能想象是車子從地面浮起了幾十厘米。”

越來越不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說,織笠花惠被飛在空中的汽車撞到了?岸邊露伴像是又想到了什麽似的,補充說明了一點。

“順便告訴你一句,死因是出血過多。織笠花惠因為交通事故受傷,在昏迷的時候沒人救她,被置之不理才導致死亡的。如果有人叫救護車的話,可能還有救。”

“她被撂在那多久?”

“根據驗屍報告上的說法,是整整一天。我們去那兒的二十四小時前發生了一些什麽事吧。雖然事情詳細經過還是一個謎,但是可以知道在二十四小時前,她出事倒下,出了大量血。然後估計是貓過來想蹭她還是怎麽的,在血泊裏打了個滾,所以那只貓的身上才會沾滿了血污。”

岸邊露伴指了指地板。一只白色母貓正窩在火爐前打着呵欠。這是織笠花惠生前養的那只貓。剛剛來拜訪岸邊露伴時,我把它帶了過來。脖圈上還吊着心形的名牌,上面刻着這只貓的名字叫【托莉尼特】。

兩天前,【SUN MART】的店員們通知警察領取了睡在店前的這只貓。警察采了它體毛上的血液标本後,把它洗幹淨暫時保管在了警察局裏。我昨天也被叫去警察局詢問情況,那時看到了托莉尼特被關在籠子裏,放在了房間一角。

“我就從警察那兒把它借來用了一下。”

“是你擅自帶回來的吧?居然沒被發現啊。一定是使用了【替身】(注3:替身“Stand”源于“Stand by me”法則:替身如守護靈一般,與本體(擁有替身的人自身)合為一體;替身憑本體的意志自由操縱,具有特殊的能力;替身受傷,本體也受一樣的傷;一般人無法見到替身,只有替身使者才能看到替身,只有替身才能打倒替身!)吧。”

托莉尼特舔着自己的爪子,開始整理自己的貓毛。洗淨污血後可以看出,這只母貓的樣貌和毛色都十分漂亮。

背着人從警察局裏偷出一只貓對我來說十分簡單。我可以一步都不動的就從五十米開外的自動販賣機那買到果汁;就算沒有遙控器也能給離我很遠的電視換頻道,還能躺在沙發上從廚房裏拿來點心。不過,這些都不是我的【替身】本質性的能力。

突然說這些可能有點唐突吧。其實是因為我們身上都附有諸如背後靈或守護靈一類的東西。它們平時都悄悄地隐藏起來,不會在人前顯露。我們管這些東西叫做【替身】。這一名字大概來自表示“站在身邊”這個意思的“Stand by me”一詞。

【替身】是只有擁有【替身】能力的人才能看見的,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其形狀因人而異,有的呈人形,有的呈動物形狀,還有的是靜物的樣子。我的【替身】是蜥蜴一樣的形狀。它出現在我的意志中,輕飄飄地在四周飛舞,比如可以從數十米遠的警察局裏偷偷将貓帶出來。也就是說,嗯,那是像無線電控制一樣的東西。

“露伴老師,你知道的吧,我為什麽要把這只貓帶過來。”

“真實對你無話可說了。不是,我并不讨厭你這一點。”

“我只是想讓家人安心。如果可以解釋那個人的死亡原因的話,家人的不安也會緩解吧?”

“正好。我也正想調查一下那個家夥的記憶呢。”

說不定這只貓看到了什麽東西。如果能确認它的記憶,應該就能知道織笠花惠的死因了。

托莉尼特好像察覺到了什麽似的,睜開了眼睛。它豎長的瞳孔突然變細,映出了向它靠近的岸邊露伴的身影。托莉尼特警覺地翻了個身想逃跑,但它突然就跌倒在了地上。仔細一看,會發現它的前肢鋪展成了薄紙的狀态。不止如此,它那長着短毛的臉部皮膚也切裂開來,就像用裁刀沿着直尺剪下一般的裂開。側腹也同樣出現了筆直的傷口。貓已經昏迷過去,一動不動了。這些都是岸邊露伴的【替身】所擁有的不可思議的力量做到的。

“對動物也有效啊。”

“有智慧的動物才行。它們比人類更容易變成【書】的狀态,因為它們沒有複雜的精神。”

托莉尼特的肉體像雜志一樣被翻開,岸邊露伴蹲下瘦削的身子,用手指抓住貓翻開了一頁。變成薄紙狀的地方排滿了文字,像雜志紙張一樣很規範。這些都是貓自己的記憶。上面寫滿了它從母貓肚子裏出生後到現在是怎樣生活的簡傳。仔細找找的話,應該能找到案發當天的記憶留下的文字。

“這只貓叫托莉尼特沒錯,主人是織笠花惠。它的母親好像也是她養的貓。”

岸邊露伴翻着貓的身體說道。我也湊過來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寫着“我的愛好是滾毛線球喲。”動物的記憶居然也用日語來書寫。貓的身體裏記錄了它和織笠花惠的日常生活,處處可見對自己主人充滿眷戀的文字。終于,岸邊露伴找到了織笠花惠死亡瞬間時貓的記憶。那是像筆記一樣分條寫下的文字。悄悄地記載在托莉尼特的胸膛內部。

·有人站在窗外。

·人類,男孩子。身穿校服。

·主人透過窗戶和他站着閑聊了一會。

·男孩子脫去上衣,身穿半袖T恤。雙臂內側布滿了紅紅的抓痕。

·“撲嗵,啪啦。”倒在地上的聲音。

·主人再也沒有動彈。

裏面沒有提到一句撞倒織笠花惠的空中汽車。貓沒有看到這輛車,也沒有聽到發動機響聲或是嗅到尾氣的味道。

火爐裏的火焰顫巍巍地搖晃着,我們倒映在地上的身影也随之晃動。岸邊露伴輕輕地合上了貓的身體,上面的裂縫回複了原樣,托莉尼特睜開眼睛站了起來。它像是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動過手腳了,凄厲地叫了一聲,就從岸邊露伴的身邊逃開了。我對那只貓說:

“一會兒給你買好吃的魚肉香腸,帶你回你主人家裏。”

“校服的話,也就是說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了。我想就是那個少年殺死織笠花惠的。現在還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麽方法,但他肯定與織笠花惠的死有關。他也可能擁有特殊的力量。和我們一樣。”

那個少年可能就在自己讀書的學校裏。他就在自己身邊輕而易舉地殺了人。那家夥肯定長得很普通,行為也裝得和普通人一樣。織笠花惠是被殺害的。這件事不能和姐姐媽媽她們說。她們要是知道這麽危險的人就在身邊,不知道會吓成什麽樣呢。

“這個少年還在傷害別人嗎?”

我問岸邊露伴。根據貓的記憶,少年雙臂內側布滿了無數紅色的抓痕。飼主被殺害的白貓将犯人的特征清楚地看在了眼裏,這點應該能成為找出犯人的線索。岸邊露伴警惕地提醒我說。

“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麽了。不過,你還是多加小心一點比較好。如果那家夥是【替身使者】的話,現在的我們根本不知道他的能力是什麽。”

我走近窗口。早已掉光樹葉的樹木并排立在杜王町的住宅區內。外面冰冷的空氣從窗戶的縫隙間滲入。殺害織笠花惠的那個少年現在正潛伏在這座城鎮的某個角落裏。

琢馬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坐在椅子上的他回頭看了一眼,但房裏只有自己和雙葉千帆。大概是錯覺吧,他又開始繼續看書。擺放在窗邊的木制椅子只身體稍微挪動一點就會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像是很快就會散架一般。所以才有人把它擱放在那兒,以免別人坐上去吧。

雙葉千帆剛剛一直在書架前徘徊。市立圖書館【荊棘館】的三層建築樣式給人感覺有點像小小的閣樓間。天花板和牆壁都反映出了屋頂的形狀,微微向一邊傾斜。職員們極少來這兒,地板和堆放得雜亂無章的古玩上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圖書館大樓從一樓到三樓的所有窗戶都安上了鐵栅欄,以防止有人從窗戶闖進來。但這間房子應該可以自由出入,千帆心想。因為窗戶的栅欄已經開始松動,而且沒有任何要修理的跡象。

二○○○年一月六日,寒假的最後一天。

“……怎麽到處都找不到呢。是被人借走了嗎?”

千帆走近過來,她的身子微微顫抖着。這層樓沒有安裝暖氣,冰冷的空氣從窗戶滲入房間,挺冷的。

“其實一開始就沒有那本書吧。”

“我還想它會成為我小說中的素材呢……”

她回頭看了一眼陳舊的書架。

從去年夏天起,街頭巷尾開始傳聞杜王町圖書館裏有一本奇異的書。看上去和一般的書沒兩樣,但裏面印刷的文字全是毫無意義的文字羅列。聽說那文章怪誕得像是用切書機将書切成碎片,再把碎片打亂後重新裝訂在一起一樣。那本書有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特征,說是書中偶爾會傳出呻吟聲。在圖書館工作的管理員和進行清潔打掃的大叔都曾在空無一人的館內聽到過那種含混不清的聲音,像是在呼喊着救命。正在尋找小說素材的千帆對這一謠傳産生了興趣,于是過來尋找傳說中的那本書。

【荊棘館】一樓是文學藏書庫,二樓則保管着理工類和哲學類書籍。千帆說,要是是那本傳說中的書真的存在的話,應該是在三樓吧。因為三樓保管的是高價的珍本書和他人遺贈的書。在獲得圖書管理員的許可後進去一看,才發現那兒是一間和倉庫差不多性質的房間。爬滿蜘蛛網的防腐禿鹫标本,褪色的淺茶色地球儀,還有布滿蟲洞的城市地圖,全都淩亂地堆放在裏面。其中還有幾個陳舊的書架,上面堆放着大量外文書籍,但找不到傳說中的那本書。

“學長在做什麽呢?”

千帆從包裏拿出巧克力,剝下包裝紙,往嘴裏塞了一顆。

“看書。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注4:馬塞爾·普魯斯特法國20世紀偉大的小說家,意識流小說大師。《追憶似水年華》這部小說的故事沒有連貫性,中間經常插入各種感想、議論、倒敘,語言具有獨特風格,令人回味無窮。這部作品改變了人們對小說的傳統觀念,革新了小說的題材和寫作技巧)

“那本書是講用點心喚醒了回憶吧。不過,書在哪兒呢?”

千帆的目光在四周不斷游離。她看不見琢馬正拿在手裏的皮革封面書。小學時獲得的這本書除了自己以外沒人能看見。封面上沒有書名,他也曾想過為它取個名字,但現在還沒想到适合的。琢馬并沒有告訴她關于書的事,因此,他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腦袋說:

“全卷一字不漏地記在這裏。”

“那我就沒法讀了呢。不過我可一點不羨慕,只閱讀記憶中的紙張感覺真不過瘾。”

“你是喜歡用指尖感觸紙張和書頁的重量吧?電子書籍時代到來之後,你就會落後時代的喲。”

“我也不喜歡那個。”

“是嗎?我倒覺得可以接受。”

“那不只是數據嗎?像幽靈一樣,怪可怕的。”

“幽靈?”

“難道不是嗎?把書比作人想想看。封面和紙的部分是肉體,內容的部分是心靈。電子書籍就是只有靈魂沒有肉體的東西。”

“只要有靈魂,剩下的都不重要吧。”

千帆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在讀高一,是比琢馬小一歲的學妹,興趣居然是寫小說。琢馬覺得将十幾歲寶貴的時間花在寫作小說上真是太浪費了,簡直就是将寶石扔進水溝裏一樣。真想跟她說趕緊停筆吧,多去外面玩會兒。如果自己是十幾歲就登上文壇的作家,肯定會這樣忠告她吧?但遺憾的是,自己并不是什麽作家,所以琢馬什麽也沒說。

不久前曾拜讀過她寫的小說,是一篇在兒童文學中比較有趣的幻想小說。告訴了她自己的讀後感後,她反而憐憫地看着自己,說“學長還真是沒有文學頭腦啊。”

“去下一層吧?這兒太冷了……”

千帆搓着手說道。

“你放棄那本奇異的書了?”

“我還聽到另一些讓我很在意的傳聞。”

出了房間,穿過一段短短的走廊後,就是螺旋狀樓梯。這座圖書館裏沒有電梯,要上下樓就只能走樓梯。樓梯的扶手是極有光澤的木制扶手,保齡球瓶形狀的支柱整齊地排列在下方。大樓天花板設計在第三層,透過扶手能看到鋪着黑色地板的門廳。

“你要找資料,為什麽叫我來陪你啊?”

“學長在身邊的話,不是一下就知道我要找的書放在哪個書架上了嘛。”

剛相識的時候,她還是挺客氣謹慎的,但半年時間足夠讓兩人的關系發生變化。琢馬在寒假時也穿着校服,但她已經覺得沒什麽好驚訝的了。

一樓內部裝飾得像古代遺跡般鄭重,有兩名女管理員常駐在服務臺。閱覽室的暖氣起了點作用,千帆坐到桌子前時總算松了一口氣。她伸了個懶腰時,毛衣衣袖滑了下來,露出了藕白色的手腕。松散的頭發稍稍一動,就能隐隐看到她形狀很好看的耳朵。葡萄丘學園高中部有很多學生都戴耳環,在校服上別上許多徽章。琢馬的一只耳朵上也戴着耳釘。但千帆的身上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沒有戴。說起她唯一的一直帶在身邊的東西,應該就是那張裝有四葉草風幹标本的透明書簽了。她看的書時常在換,但這枚四葉草書簽卻從沒有換過。

“之前跟在S市女子高中讀書的朋友通了電話,她從打工處的學長那裏聽到了一件很可疑的事情。”

千帆從包裏取出一本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小冊子。封面是綠色的,封緘還沒撕去,給人感覺她很珍惜這本小冊子。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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