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
剛剛你說的很在意的傳聞?”
她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微微擡頭凝視着琢馬,像是想揣度一下他是否有興趣。她的眼眸比一般人要淺,略帶點茶色,其中漂浮着眼瞳的小小黑點。樣貌實在是可愛,琢馬不由得感覺班裏一定有很多人都喜歡她吧。
“接着說吧。”
她用凍得通紅的手指從冊子上撕下一頁。
“傳聞是關于離奇死亡一案的。……你不知道嗎?兩天前方式在杜王町的奇異事件。”
看到琢馬沉默不語,千帆微微偏過頭去,發絲從肩膀處滑落下來。他當然知道那個女人屍體在家中被發現的一案。千帆盯着小冊子,秀眉微蹙,流露出令人難解的神色。
“傳聞說,那個人的身體……”
“留下了被汽車撞過的傷痕是吧?”
受害人是織笠花惠。年齡三十九歲。有人發現她在自家起居室因失血過多而死。家裏的窗戶和門都鎖得緊緊的,沒有留下任何有人出入的痕跡。驗屍結果表明她死于交通事故。
“聽說家具和衣服上都沒留下任何傷痕,但她卻被車撞了受了重傷。怎麽樣?以這個為素材寫小說的話,應該是長篇恐怖小說類吧?”
“我倒不覺得光憑這個構思寫出一本小說就能夠吸引讀者。不過,你為什麽想調查這個案件呢?”
之前讀過她的小說裏從沒有出現過死人。她的作品應該是更具田園風格、更充滿幻想的。将這一案件作為小說題材的構思實在有點出乎意料。
“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啦,只不過我被這種怪異的傳聞吸引了而已。因為背後應該會有什麽故事才對……發現屍體的人好像就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呢,一年級的一個叫廣濑康一的人。聽說是他報的警。”
千帆滔滔不絕地講完離奇死亡事件的相關傳聞後,問琢馬有沒有讀過提到過類似事件或奇異現象的書。之前她也經常将琢馬龐大的記憶儲量當作一本百科事典來使用。他将各種事典的數萬頁內容都裝進了自己頭腦裏,所以一般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回答得上,但關于這件事,他卻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這時千帆才發現外面已經天黑了,于是準備回家。
兩人離開【荊棘館】,走在通往大門的磚瓦路上。此時已經是萬家燈火通明之時了,燈光照射着整座大樓。穿過爬滿荊棘的鐵門,千帆去商業街的面包店裏買了個甜甜圈。甜甜圈像是剛炸出來的,她咬了小小的一口後,就冒起了騰騰熱氣。千帆在岔路口停下腳步,将圍巾拉到嘴角處,然後輕輕揮了揮手,邁步走向新興的住宅小區。
琢馬則踏上了另一邊的路。那條路延伸向杜王町東北部只看得到一座無人別墅的偏僻地區。琢馬就住在位于那片地區一隅的單幢民居裏。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琢馬能租下單幢民居是有一定原因的。以前住在那兒的一家人都在房裏自殺了,被人發現時一家人的屍體早已腐爛,他們躺着的床上現在還留有人形印痕。沒人會願意在這樣的房裏居住的,因此,琢馬幾乎免費租下了這棟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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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畢業後,琢馬和福利院的職員商量後獲得了獨居許可。他和之前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人産生了心靈上的隔閡,這都是因為琢馬的記憶力。不僅僅是琢馬自己想着獨自安靜的生活會比集體生活要好得多,就連大人們也都這麽認為。事情原委就不需要再次重申了,它們都記在了皮革封面的書裏。
自從小學時拿到那本皮革封面的書後,琢馬的人生就完全為之改變了。書上将自己過去人生中發生過的事情以小說的形式完全記錄了下來。寫有文字的只有前半部分,後半還是一片空白。這本書描述的是自己的過去與未來。文章內容每秒都在增加,自己每次看到聽到或者是想到什麽的時候,空白的部分都會被埋滿。書的厚度和三百八十頁的單行本差不多,大概在三厘米左右,但實際的頁數并非三百多頁。準确的頁數連琢馬自己也不知道,因為無論怎麽翻閱都無法翻到封底,書一直都在自動産生新的紙張。
十歲的時候他知道了母親的相貌。并不是直接看到了她本人,而是被母親抱在懷裏的記憶都記載到了皮革封面的書裏。拂過自己鼻尖的黑發和撫摸着自己臉頰的指尖,溫柔的話語和傳來的體溫,還有皮膚柔軟的觸感都化成了文字。當時的琢馬還是嬰兒,視野還不是太清晰,但當母親的臉龐靠近時,眼前就好像有了焦點一般,能夠看清她的眉眼。讀到這些記錄時,當時的視野便在腦海裏展開了。
皮革封面的書上還記載了更早以前自己還是胎兒時的記憶。關于那時候的描寫多是通過聽覺和觸覺表現的。當時自己被一團溫暖柔軟的東西裹住,羊水偶爾輕輕顫動,便會驚動自己,大概是母親正在對着胎內的自己說話吧。
更早之前的記憶就沒有具體清楚的描寫了。正如書開頭的記載一樣,黑暗一直蔓延無邊,唯一的感覺是自己仿佛要融化在溫暖的液體中的皮膚觸感。這種感覺現在被改寫成了文字,記載在皮革封面的書中。
琢馬沒有告訴任何人關于這本神秘的書的存在,以及自己已經知道母親的相貌這些事。他活到現在一直保守着這一秘密。之後,琢馬盡量避開周圍的人,很多時候都是獨來獨往的生活。
他也曾想過自己最初的記憶,也就是書開頭所描寫的黑暗。那時自己的肉體還是母親的一部分,只有留了一段時間的一小塊指甲那麽大。對母親來說,自己是不是只是胎內長出的小小肉芽而已呢?小小的隆起越鼓越大,最後像是因為重力的束縛而掉落下來一樣,自己和母親的肉體被割裂了。就像蘋果一樣啊,琢馬心想。
回家吃完晚飯,洗了個澡後睡下。深夜,琢馬從噩夢中驚醒了。他已經做過好幾次那個夢了,自己雙手的手指被頭發纏住怎麽也解不開。此時的窗外一片黑暗,世界陷入到了深深的沉寂中。
去盥洗室洗了把臉後,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叫出聲了。每年琢馬都會有好幾次做噩夢時叫出聲的經歷。這也是他決定獨居的原因之一。
他往手上塗滿香皂,單無論怎麽沖洗,都擺脫不了夢中頭發纏繞住自己雙手的感觸。琢馬擡起頭,看着自己映在鏡中的臉龐,想起了自己曾說過的幾句話。
“我肩膀上有一塊胎記。你走近點看看。你應該認識長了這塊胎記的嬰兒。”
那天,隔着玻璃窗,他和她重逢了。他脫下校服上衣,露出肩膀,給她看了馬型的胎記。父親過去的戀人尚未衰老,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透過玻璃,他看到她房裏擺放着名貴的木制家具,一只白貓正在打哈欠。之前已經調查過,織笠花惠從不與附近居民交流聯系,所以他便将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她留在了原地。她的死訊不久後應該會傳到父親耳中。本來他還想再等等看,但轉念一想,現在差不多到了該去拜訪父親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