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Dies ir?
Dies ir?, dies illa
Solvet s?clum in favilla;
teste David cum Sibylla
Quantus tremor est futurus,
Quando judex est venturus,
Cuncta stricte discussurus
一
“我明天就把你救出去。但今天晚上能不能請你別出聲?如果你現在呼救的話,我大概會自殺吧,畢竟是我想要殺人滅口的。被警察抓到的話,我的人生就完了。銷售違法建築的事也會被他們知道。如果事情發展成那樣,我就等于沒命了。在你呼救的那一刻,我就選擇死亡。但在我自殺之前,我會把你最重要的家人給殺了。誰讓你把我避入了絕路呢?報仇之後我會将子開往海邊,和車子一起沉入海底。你好好想想吧,有人聽到你的聲音後趕過來,聽你說完事情經過後把你救出來需要多長時間?二十分鐘左右吧。可能還會更久,也許一個小時。無論如何時間都足夠我離開這幢大樓,開車到你父母家了。我知道你父母住在哪。我會在你那還熟睡的父母的腦袋上用錘子敲三下,整整三下。如果你不想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今天晚上能不能就請你安靜點?”
漆黑的牆壁上映着一縷手電筒的光芒,像是看守手中的探照燈一樣。牆面被雨水浸濕了,光照射在上面白得耀眼。因為眼睛已經習慣黑暗了,所以那明亮的光看起來就像尖針般刺眼。她微微地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屋頂上那人的臉,但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麽證實,那聲音毫無疑問正是大神照彥。
雷聲隆隆地響在遠方,夾在大樓間的夜空偶爾劃過一道閃亮。她感覺自己更像是身處深不可測的谷底,而不是在兩幢大樓之間的夾隙裏。
“求求你了,現在就救我出去吧。”
“你以前不是這麽任性的啊。今天不行。要等明天才能救你。首先得給我留下逃跑的時間。明天晚上,我逃到國外後再報警,讓他們來救你。在我逃跑的時候希望你能安靜點。”
到今天早上為止,自己還相信會與這個人共度餘生。他總是那樣溫柔,從不會用粗暴的語氣說話。兩人吵架之後,用不了多久他就會一臉沉悶地承認是自己不對。但是這一切現在看來都只是僞裝而已。
“我想你可能還活着,就回來看看。看來我還沒釀成殺人悲劇,總算安心了。”
自己現在體驗到的背叛是真的嗎?或許只是他開的一個小小玩笑,或者只是做夢而已?但他藏起來的數千萬日元确實是真鈔。離開他的房屋時,她把裝滿錢的旅行包也一起帶了出來,可卻一時想不起自己把它放哪了。只記得用公用電話給他打電話時,走在通往屋頂的樓梯上時,都還一直提在手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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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小會後,她終于回憶起了放包的地方。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你餓了吧?”
有什麽東西朝自己扔了下來。一個影子掠過手電筒光芒,摔到了泥坑上。是裝在紙箱裏的炸面包圈,他常去的那家店裏賣的東西。
“吃點這個吧。不好好吃飯的話,會影響皮膚的。”
她很懊惱之前沒有看出他的本性。
“我不會吃的……”
她面向大神宣言道。自己不會再被他欺騙了。什麽事能讓現在的大神最為安心?沒錯,是自己的死。
“你回來不是為了讓我活下去,而是想确認我有沒有斷氣吧?這個炸面包圈裏也不知道有沒有下什麽危險的東西。盡管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東西,但你肯定有辦法得到它。你的交易對象中不是有極為危險的人嗎?”
她心想,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一定要逃離這兒,必須将那個男人繩之以法。
“我不會向你求饒的。絕對不會!還有,我告訴你,你必須讓我活下去。因為如果我死了的話,你藏在屋頂的東西就永遠不會回來了。”
漫長的沉默。其間天空閃亮了兩次,遠處傳來了低低的轟鳴聲。
“你就這麽讨厭現在的工作嗎?要改行的話,也該選個小偷以外的職業吧。”
上方傳來了他充滿驚訝的聲音。果然,他還沒有發現房子裏的錢已經被偷走了。
“存得還真多啊,應該有五千萬吧?要不是找藏錢的地方花了一些時間,我會更早的約你出來的。如果這個炸面包圈裏有毒,而我死了的話,你的錢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永遠,再也不會。”
緘默了一小會後,頭頂又傳來了他的聲音。
“好吧。把那個炸面包圈踩碎,用土蓋起來。我會給你準備其它食物的。”
他的聲音就像全能的神向人類降下神谕一般高高在上。
烏雲散盡,夾在大樓之間的細長天空慢慢地開始變亮。從明裏那兒隐隐約約地可以聽到白領上班時的熙攘和汽車排放着尾氣奔馳的聲音。對杜王町來說,這只不過是司空見慣的一個早晨,但對明裏來說,這是她在大樓夾縫間度過的第一個早晨。雨水将臉上的妝容和泥土都沖洗幹淨了,但不快的感覺仍沒有減輕一點。
外面已經開始了社會生活。人們絡繹不絕地湧入兩側的大樓,打完卡後便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自己被關在了市內最繁華的一塊地方,盡管夜晚的時候鮮有人跡,但平時的白天決不可能沒有人在。如果大聲呼喊求救的話,肯定會有人注意到的,但她卻踟蹰不前。大神說要傷害自己父母的話語沉重地壓在心底。雖然他曾說過,只要自己一個晚上不出聲,等到他逃到國外後就會聯系警察來救自己,但這一交易現在作廢了。明裏琢磨着,他拿到錢之前不會殺害自己,但也無法離開杜王町。
手表因為落下時的沖擊摔壞了。盡管不知道确切的時間,但應該差不多到了大神照彥上班的時間了。兩側的牆壁中有一側是自己工作的公司。牆壁裏頭是辦公室,他應該在裏面畫畫設計圖,讓女職員幫忙沖杯咖啡喝喝。同時還一直注意着外面是不是有喧鬧的聲音,有沒有救護車來救一個女人。如果發生了騷動,他可能就會去傷害自己的父母。
明裏不想讓父母也成為這一事件的受害者。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只能用不會引起他注意的方法偷偷溜出去。但真的有這種方法嗎?
被兩面絕壁夾在中間的空間寬約一米,長約十五米。兩側的牆壁上都沒有窗戶,只看得到上面零散分布着幾個換氣孔,一直到屋頂都是一個平面。有人從窗口伸出頭發現明裏被困在這兒的可能性完全等于零。自己仿佛變成了只有幾厘米的螞蟻,被夾在書架上兩本百科全書的縫隙間無計可施。
她也無法穿過面朝大路的那些錯綜複雜的管道逃離。爬上兩米左右的高度後,就沒有可以抓住的傾斜管道了,上面只有像鐵栅欄一樣筆直地通往屋頂的管道。從管道的縫隙間也看不到大路,要麽就是空調室外機被豎放在前面,要麽就是被牆壁攔着,視線完全被擋住了。聲音的話外面肯定能聽到,但身體卻無論如何都擠不到對面去。
這種狀态應該不會持續多久了。到了今晚的話,他就應該會改變主意把自己放出去的。夏天雖不會凍死,但被雨淋過的身子卻已經開始發涼了。早上陽光也幾乎照不進大樓的夾縫中,她只能蹲在冰冷的泥濘之中。到了正午,夾在屋頂與屋頂之間的細長天空中終于有陽光灑落了下來。
昏暗的大樓夾縫變得明晃晃的,陽光直射在明裏沾滿泥土的手臂上,皮膚終于有點溫暖的觸感了。第一次知道太陽的光芒竟是如此的體貼入微。明裏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一直都向往着城市生活。一點也不願意繼承農戶。父母一直都寬容地支持自己的生活方式。那還是在杜王町得到發展之前的事情了。她決定去城市讀大學時,他們一直在身後鼓勵着自己。找不到工作又回到杜王町時,他們也毫無怨言地接受了。自己一直都在給父母添麻煩,實在不想以後再讓他們操心了。
陽光射進大樓間的夾縫僅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很快,屋頂就遮住了太陽,周圍又陷入一片昏暗。明裏暗下決心,離開這兒之後就去看看父母。
夜幕降臨後,完成工作的人們三三五五地離開了大樓。面朝大路的那邊傳來夕陽下疲憊的腳步聲。他們匆匆地過完了一天,完全想象不到有一個女人正被困在大樓與大樓之間。
周圍開始發暗,也沒有人經過的動靜了。這時,一個家美優超市的包裝袋和盒裝的炸面包圈從上面掉了下來。
“忍了一天都沒求救啊。如果我是你,早就大喊救命了。看來威脅你要傷害你父母還真有效啊。真是孝順的好孩子。”
手電筒的光芒從屋頂上照射下來。大神跨過防墜落的護欄,從屋頂邊緣探出了臉,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表情。明裏狠狠地向公司牆壁打了一拳,鋼筋水泥堅硬得讓人絕望,手指骨傳來陣陣刺痛。
“微不足道的你是無法毀壞這面牆的,也無法超越它。你的靈魂需要一個關鍵詞才能逃離這裏。那是一個地名,一個場所的名字。當你說出它時,巨大的牆壁就會從你的人生中消失。那是讓你可以重獲自由的【魔法的語言】。快點歌誦出來吧,只要說一聲就行了。那些錢是我養老送終所必須的。為了給孫兒們變魔術,為了教他們怎麽畫畫。”
“如果我家人有什麽三長兩短的話,我就立刻咬舌自盡。你一輩子也別想找到那些錢。”
絕不能輕易地告訴他。錢到手後,他的下一步行動肯定就是要永遠封住知情者的嘴。
“就算你家人發生了什麽事,你困在這兒也無從知曉吧。真頭疼啊,我們都是為了保護最重要的東西而一籌莫展啊。”
“錢算是最重要的東西嗎?”
“你那條命就是依靠你那種愚蠢的執着才存活下來的。如果我認為錢不要也罷的話,一開始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不過這種棘手的狀況也不能持續太久。好了,在你說出【魔法的語言】之前,我會看着你不會讓你死的。沒辦法,除了食物,我還給你買了一些其它的東西,比如說藥什麽的。昨天一直在淋雨吧,注意點別讓感冒加重了。”
塑料袋裏裝着感冒藥、濕巾、維生素和衛生巾,還有瓶裝水。幸運的是從屋頂丢下的瓶子并沒有摔裂。在翻看袋裏的東西時,明裏能明顯感覺到來自頭頂的視線,她不禁湧起一陣惡心。大神照彥像教育頑皮的小孩子一樣,繼續說道:
“你帶走的是我不惜以身犯法獲得的東西。你也許覺得那不過是五千萬日元而已,但對我來說那是勳章,是我生存的證明。我想用那筆錢為孫子買滑梯和秋千。不過确實,一旦你說出藏錢的地方的話,你就失去了交涉的武器。我從昨天起就一直在考慮,想達成一個可以保證你人身安全的交易。明天我還會帶食物來的,還有毛毯和避雨工具,以及用來消磨時間的填字游戲。”
大神的手電筒的燈光逐漸遠去,周圍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明裏從超市的塑料袋裏摸出了瓶裝水。她的手在顫抖,不知是因為恐怖,還是因為憤怒。她對只能靠他扔下的東西來維持生命的現狀感到十分氣憤。
水穿過喉嚨時,她聞到一陣奇怪的氣味。正想着是不是水過期了的時候,突然感覺喉嚨間傳來一陣烈焰蒸騰般的疼痛。
她想将水吐出,但是已經太遲了。不止是喉嚨,就連舌頭和嘴裏也都炙熱難耐。她張嘴想大叫,卻發不出聲;已經幾乎無法正常呼吸,更別說咳嗽了。她倒在地上痛苦地掙紮,使勁地紮着地上的泥土往嘴裏送。泥土冰冷的觸感稍稍緩解了一點焚燒般的熱氣。
屋頂上一有個人影。那個男人好像并沒有回去,他只不過是将手電筒關掉而已,實際上一直躲在屋頂上觀察下面的動靜。眼淚漸漸模糊了視線,不久,腦子就一片昏沉。
二
早間新聞裏播放了關于違法建築的話題。好像是其他縣也發現了不少抗震度低于國家标準的公寓。此外,也有些公寓在申請上報時聲稱将第一層部分修成停車場,但完工後卻修建成了店面,還有一些建築物在頂樓建造了預制裝配式的房間,或是辦公樓可以租賃的總面積比申請上報時要多一些,這些都引起了人們的議論。據說是在施工結束,由檢查機關判定為【合格】之後,這些大樓又都擅自進行了增建或改建。在日本存在大量這種違法建築,其背後都是金錢在搗鬼。杜王町也不例外,高速發展的杜王町是一個新生城鎮,盡管這些暗中交易尚未浮出水面,但無疑鎮內也建了不少違法建築。
他一邊瞟了幾眼電視畫面,一邊忙着上學的準備。突然畫面驟然一變,伴着明快的音樂,電視裏開始播放天氣預報。二○○○年一月七日,星期五,杜王町一大清早就陽光明媚。今天是第三學期的第一天。
穿上校服時,手臂上留下的幾道傷痕映入眼簾。指甲抓過的痕跡,還有用剪刀自殘的傷口都醒目地留在自己的身體上。那是身心狀态尚未安定的少年時代留下的創傷。校服的長袖正好可以用來遮蓋這些傷痕。葡萄丘學園夏天也允許學生穿長袖校服,所以他才能一年到頭都将手臂遮住。他在醫院制作了假病歷,需要換衣服的體育課就全部缺席,在學校決不脫下上衣。知道他手臂上有傷痕的人只有福利院裏的故友和職員。
離開家之前,他打量了一下用圖釘按在牆上的明信片,其上印着草原照片,兩匹馬靠在一塊站在草原上。馬站在草原中央,照得很小,所以看不清它們的具體樣貌,但兩匹馬的黑毛都極具光澤。仔細打量,一瞬間看起來甚至有點像【黑色琥珀】。
【黑色琥珀】是古人稱呼某種礦物的名稱。用這個做自己能力的名字怎麽樣?把礦物的名稱當成能力名倒是個不錯的想法。能看到那東西也已經好幾年了,可到現在還沒有給暗棕色皮革封面的書取個合适的名字。
上學的途中,他去了一趟車站前的便利店。掃了眼報紙,翻了翻漫畫雜志便離開了。花一分鐘左右就能記住所有的頁面,所以沒有必要購買。雖然那些書連讀都沒有讀,但是任何東西只要一映入眼簾,就會在皮革封面的書裏留下記錄。以後有空再去讀的時候,那些文章就能在頭腦中将紙面的各個角落都完整地展開。每天他都只是把那些書翻看一下就離開,所以店員都很讨厭他。
到了學校後,教室上下都在讨論着寒假是怎麽度過的。同學們發出的嘈雜人聲一股腦地往腦袋裏湧去。盡管他沒有刻意去分辨誰說了什麽話,但大腦就像錄音機一般,記錄下了所有的聲音。
和同學們的交流也需要注意。一個朋友都沒有的話會太引人注目,要有幾個可以說話的人,調整好和大家的距離感。既不能被班裏的人孤立,也不能太過活躍。他一般也就聊點電視裏看到的娛樂明星和對老師的牢騷之類的。
現在他在班級以外交往的人就只有雙葉千帆了。沒有疏遠她的理由之一就是因為有個關系比較近的女生朋友看上去會比較正常。雖然也有其它的理由,不過說出來的話,她肯定會生氣,所以就一直藏在了心底。
第三學期的第一天,開學典禮後僅上了九十分鐘的課。內容是歷史和地理,但一開始上課時老師就發試卷,要進行臨時考試。同學們都連連叫苦,琢馬為了不引人注目,也跟大家一塊愁眉苦臉地抱怨起來。
考試開始五分鐘後,他召喚出了皮革封面的書。只要頭腦中一想到那本書,它就會像潛水艇上浮一樣出現在自己手中。他并不是用普通的紙張和印刷技術裝訂成的書。盡管頁數接近無限,但厚度和大小都跟擺放在書店中的單行本毫無兩樣。
翻開書頁,他開始檢索試題的答案。以前翻閱歷史教科書時自己的視野就将它文字化了。當琢馬正從【過去】收集解答時,老師注意到了他的不同尋常的舉動,便向他走了過來。可能是以為他在作弊吧,但老師看不到皮革封面的書,心想大概是錯覺,就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他準備收拾東西回家時和三個同學聊了一會。聊到的話題中出現了自己沒讀過的漫畫,于是他召喚出皮革封面的書檢索了這一詞語後,才知道那是三年前在某漫畫雜志上連載的惡搞漫畫。皮革封面的書上還記載了自己翻閱雜志時的畫面,所以他一邊跟同學聊天,一邊在腦海內将當時的時間解凍,開始閱讀那部記錄在視覺映像一隅的作品。
記憶中過去的時間仿佛錄相帶一般在頭腦裏倒帶,再減速放映出來。他開始一頁一頁地确認當時一瞬就翻完的雜志。漫畫的畫面轉換成了文章,就像電視影像和音樂轉換為電子信號一樣。閱讀技術的文字情報時,他的腦海裏再次構造出了漫畫的各個分鏡頭。
他向同學陳述了剛剛閱讀完畢的漫畫的感想。他們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琢馬甚至能背出細節臺詞,就這樣持續了幾分鐘應酬似的不痛不癢的對話,真是無聊透頂的幾分鐘啊。
和同學閑聊的內容輕輕地震動着耳膜,很快就消失了。雖然皮革封面的書裏會留下記錄,但琢馬卻完全心不在焉。同學的笑容也只是輕描在眼球的表面,很快就消逝不見了。眼前教室裏的風景也褪成了絲毫沒有現實感的虛幻空間,甚至讓人懷疑周圍的一切是否真實存在。
他心想,總有一天自己會逃離這裏,尋找遠方的風景。他想乘坐電車或者公交車離開這座城鎮,去那張明信片上印着的遠在地平線彼方的草原。
他走向門口正準備回家時,突然注意到有三個男生湊在傘架旁竊竊私語着什麽。正午的陽光從教學樓的出口處傾入,照射在他們的校服上。三個人中有兩人個子很高,另一個少年則比一般的學生稍矮些。
以前,琢馬曾在晚上潛入職員辦公室,翻閱了大量的文件。那裏記錄了全校所有學生的照片和家庭住址等資料。他将當時的經歷壓縮成了文字,記述在皮革封面的書裏。但即使不翻開那本書,他也知道這三人的名字。
矮個少年名叫廣濑康一。最早發現織笠花惠的屍體并報警的就是他。用皮革封面的書檢索了一下他的名字,才發現自己曾和他在街上和學校裏好幾次擦身而過。在便利店裏翻閱雜志時,他也曾從自己的身後經過。甚至還曾站在一起等待綠燈。但估計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吧。
和廣濑康一說話的人是東方仗助和虹村億泰。兩個都是不良少年。廣濑康一是個普通的高中生,看上去應該不會和不良少年混在一塊,但他卻經常和這兩人一起行動。特別是那個名叫東方仗助的學生,整個學校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因是他的發型。他的飛機頭有點像宇宙飛船,又有點像新幹線,還有點像軍艦。樣貌行為都十分普通的廣濑康一和發型奇異的東方仗助站在一起時,總給人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
琢馬有些好奇發現屍體的廣濑康一現在在想些什麽,于是一邊裝作系鞋帶一邊遠遠地觀察他的嘴型。只要嘴唇的動作進入視野裏就夠了,他以前曾訓練過從嘴型動作來判斷人所說的話的能力。因為過去的視覺信息能精确地再現每一個細節,所以在這一能力的幫助下讀唇術十分有效。他和他們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離,将包放在走廊的一角,慢吞吞地系着鞋帶。
許多學生走過自己和他們之間。聽不到廣濑康一發出的聲音,湧入耳中的只有大門處的嘈雜聲和走路聲。
【手臂 紅色 抓痕】
廣濑康一的嘴唇傳遞出這一信息。一時間他還以為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但他一臉嚴肅的對東方仗助和虹村億泰繼續說着。
【犯人 可能 在 這所 學校】
一群女生歡笑着離開了學校。在這樣明快的氣氛裏,他們卻一臉的凝重。
接着,包括廣濑康一在內的三人組開始行動。他們沒有走出校門,離開傘架後就朝一年級的教室走去。按那條路線,三十秒後他們就會經過蹲在走廊上的琢馬的身邊。琢馬摒住呼吸,一邊系鞋帶一邊等着他們走過來。
肯定沒錯。廣濑康一提到的是織笠花惠事件。現在人們都把織笠花惠的死當成可疑的死亡事故,而非被人殺害,但他們卻用了犯人這個詞語。也就是說,他們找到了織笠花惠是被人殺害的證據,而且還知道手臂上的抓痕。
這時,突然有人從後面撞了過來,琢馬差點跌倒。他慌忙用手扶住走廊,此時夾在胸前衣兜裏的鋼筆掉到了地上。那是琢馬開始獨自生活時,一個外號叫【愛哭鬼】的朋友送給他的。那朋友現在被九州的親戚收養了,生活得很幸福。
“別傻蹲在地上,小心我踢死你。”
撞到他的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前方。一個二年級的男生俯視着琢馬,他剃光了眉毛,穿着一條肥大的褲子,一雙三角眼還翻着白眼,看上去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磕藥。
“對不起。”
琢馬低下頭去時,他吐了一口茶色痰,直接吐到了琢馬的鞋子上。他哼笑了一聲就走遠了。
琢馬伸手想撿起掉落的鋼筆。這種鋼筆随處可見,一根黑色的筆管上裝飾着金環。可就在他撿起鋼筆之前,一只腳踩在了上面,發出了筆管破裂的聲音。
“啊喲,不好意思。”
琢馬擡起頭來,是虹村億泰。踩碎鋼筆的人正是他。在他身邊的是廣濑康一和東方仗助,兩人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好像在問“發生什麽事了?”
虹村億泰擡起那只腳,鋼筆已經從中間斷成兩截了。裏面的墨水從裂縫間滲了出來,流淌在細碎的碎片間。
“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了。”
虹村億泰一臉抱歉地說着。他的身體很健壯,頭發剪得短短的,看上去就不是什麽好人。他給人感覺就是沒多少大腦的不良少年,實際上他也的确沒什麽大腦,傳言說他連兩位數的加法都不會。從近處打量着這張毫無智慧的臉孔,琢馬不由心想那傳聞肯定是真的。
“反正我也在想,什麽時候就把它給扔了。”
琢馬把鋼筆碎片掃在一塊,然後鋪開手帕把碎片放上去。碎片上粘附的墨水滲入手帕,把它染成了深藍色。廣濑康一和東方仗助也湊了過來,三個人把琢馬圍住了。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給我看看行嗎?”
東方仗助探下身子望着琢馬的手中。像鳥喙一樣的前面的頭發壓在臉上,都快遮住眼睛了。他的臉龐輪廓十分清晰,不是很像日本人。他很受女生的歡迎,回家的路上總有女生會主動和他打招呼。而且根據傳聞,他的父親是歐美人。
“啊,這種類型的話不要緊的。稍微花點時間的話,馬上就能修好的。”
他那親昵的表情給人的感覺好像小狗一樣粘人。
“馬上就能修好是什麽意思?”
本來想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的。但就在這時,琢馬看見他的手臂瞬間閃過了兩個影子,就像出了故障的電視畫面一樣。不過眨了眨眼之後,視野就又恢複了正常。琢馬心想,這應該是錯覺。
東方仗助驚嘆不已地看着琢馬的手中。剛剛他手上捧着的還是被踩碎了的鋼筆碎片,但現在這些碎片已經組合在一起,修複成了原狀,黑色的筆管上甚至連裂痕都看不到。
難道鋼筆摔壞了是錯覺?但是,剛剛自己确實親手将碎片掃在一起的。鋼筆修複成原狀後,滲出的墨跡仍殘留在手帕上。不可思議的現象,現在就發生在自己的手中。
“走了,億泰。”
東方仗助一邊對朋友說着,一邊開始向前走去。随後虹村億泰和他并排走了。
“恭喜啊,修複原狀了。”
廣濑康一留下這句話後,也追着兩人離去了。學生們的喧鬧聲回響在走廊裏。老師的訓斥聲,女生的歡笑聲融成了亂哄哄的一片。三人消失在一群身穿校服的人中間。
恢複原狀後的鋼筆和以前沒有任何變化。琢馬用手帕将粘在鋼筆外的墨跡擦拭幹淨之後,把它插入到胸前的衣兜裏。鞋面上那口茶色的痰突然映入眼簾,他用手帕把那個也擦幹淨了。
本來是想直接離開學校的,但他很快改變了主意,朝三樓走去。他在二年級教室的走廊上看到了剛剛往自己鞋子上吐痰的男生。那男生正朝冷清無人的樓梯平臺走去。那兒是不良少年聚集在一起吸煙的地方。沒有學生的喧鬧聲,周圍很靜。當他走到階梯舞臺時,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于是便回過頭來,皺起了他那早已剃光的眉頭。“你要幹什麽!”他怒氣沖沖地吼道。琢馬躲在書包後面,注意着周圍的動靜。這兒只有他們兩個人。不良少年的聲音消失後,校園又恢複了平靜。
返回正門前,琢馬召喚出了皮革封面的書,閱讀了裏面記述的過去。鋼筆被踩碎時,“咔嚓”一聲的破碎音轉換成了文字信息列在書上。
上面還記錄了東方仗助靠過來,俯視鋼筆碎片時的畫面。果然,他的手臂變成了雙重并非是自己的錯覺。校服下的右臂像靈魂出竅一般,浮起了另一只手臂。就像皮革封面的書從琢馬的手掌中出現一樣。浮起的手臂以驚人的速度移動,攥緊拳頭碰觸了一下琢馬托在手中的東西。一瞬之後,那只手臂再次與仗助的手臂重合,消失在眼前。一般來說,眼睛根本追不上那麽快的速度,琢馬也是将書上的記述內容反複讀了好幾遍後才豁然開朗的。
東方仗助的第三只手臂究竟是什麽,現在還不知道它的真實面目。但琢馬琢磨着,鋼筆能恢複成原狀大概也是因為這只手臂。可惜的是,碎片修複的瞬間沒有進入自己的視野,所以書上也就沒有留下記述。東方仗助像熟練的魔術師一樣,巧妙地用手掌遮住了琢馬的視線。他的手掌蓋在碎片上,晃過去的一瞬間,鋼筆就恢複了原狀。
關于那只手臂,有一點是琢馬可以确認的。那就是它和皮革封面的書一樣可以随時召喚出來,普通人看不到它,同時還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這是琢馬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以外擁有這種特殊能力的人。說不定除了東方仗助,廣濑康一和虹村億泰也擁有相同的能力,所以他們才能掌握到織笠花惠屍體的一些信息,并彼此交換這些信息。
琢馬在教學樓的大門前和一群一年級的女生擦身而過。她們十幾個人聚在走廊上,全都做好了回家的準備。現在好像是在讨論接下去一起去卡拉OK什麽的,氣氛十分愉快。
雙葉千帆也在那群女生當中。琢馬在校內經常看到千帆,也好幾次和她擦身而過。但她總被一大堆朋友圍在中間,極少看到她一個人走在走廊上。她把書包懶懶地搭在身上,和朋友們嘻笑成一團。她們吵得太厲害了,以致于老師出來訓斥了她們。
這群女生經過琢馬身邊時,雙葉千帆向他望了過來。她舉起一只手向琢馬打招呼,但琢馬假裝沒看見,停也不停地徑直往前走去。現在沒時間搭理她了。
走出教學樓後,正月裏冰冷的寒風從校服灌進了身體,刺骨的涼。不過琢馬并不太怕冬寒夏熱,所以他也沒怎麽在意。朝校門走去時,他感到身後有人靠近自己。從鞋跟踩在路面的聲音就能聽出是她。
“你留下來學習嗎?怎麽這麽晚還在學校裏。”
千帆的喘息聲稍稍平靜了點,走到了琢馬身邊。像平時一樣,她将繡有簡單的白色花紋的圍巾蒙到了嘴角邊,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提着書包。
“你才是,做什麽呢,早就可以回家了吧。”
“在教室裏和朋友聊天來着。聊了會兒除夕的紅白歌會啊,想抄一下她的寒假作業啊之類的。”
“那你肯定累了吧。”
“不,心情很舒暢呢。”
“你還真是認真啊。”
她偶爾回夠頭去看看。可能是擔心朋友們出來後看到自己和琢馬在一起吧。
“學長做什麽去了?”
“掃除。掃掉肮髒的垃圾。”
出校門時,他們看到一輛救護車鳴着汽笛停在了教學樓的門口。千帆回頭喃喃道:
“發生什麽事了呢……”
“肯定是有人發現了那個受傷倒下的家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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