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預言

腳下是萬丈深淵，周圍茫茫不可見，冥冥中好像有一雙手，猛地将人向下推去——

唐芷“騰”的一聲坐起來，平複下過快的心跳，她眼神有些迷蒙，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床頭鈴滴滴答答響了起來。

走廊外隐隐約約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唐芷動了動，感覺到手背有一些刺痛，她随意拔下手背上的針管，也不管出沒出血，赤着腳踩到地上。

這是一個類似醫院的病房，潔白的牆壁，房間內放了許多儀器，樓層應該挺高，擡頭便可透過薄薄的窗簾望見漆黑的夜空，幾點星子交相輝映。

潔白的床單柔軟舒适，大概是唐芷拔針的姿勢不對，幾滴赤紅鮮血不小心濺在上面，高高挂起的點滴依舊兢兢業業工作，将幾滴血液暈染開來。

“砰！”

房間門被打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匆匆而來，後面還跟着看上去很是疲憊的蘇生。

見唐芷赤着腳踩在地上，蘇生也顧不上生氣，半哄半強制把唐芷抓回到床上，帶着醫生護士給她做了一通檢查，确認了沒事之後，才擺擺手，讓其他人退出去。

唐芷清清嗓子，聲音帶了些沙啞：“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蘇生撈了一個椅子坐在她旁邊，順便将床搖到一個舒适的角度，回答道：“你昏迷快半個月了。”

一個月前，極樂島的迷霧突然散開，随後爆發了一場驚天戰鬥，整個北區被夷為平地，爆炸之前，愛麗兒一行人坐着青鸾降落岸邊，而唐芷遲遲不見。

異管局的人每天在海岸邊巡邏，等了一個星期，才撿到一個昏迷不醒的冰河之主。

直到現在。

而這一個月中，那個名叫“神月”的組織展開洗腦行動，聲稱異能是人類進化的象征，普通人只會被湮沒在歷史長河中，他們開始大規模召集異能者前往冰城，美其名曰要共同創造一個神跡。

蘇生博士眼下有着濃濃的黑眼圈：“這已經涉及到國家層面了，惡性傷人事件層出不窮，為此國際上已經開始限制出境，但強力鎮壓只會适得其反……”

Advertisement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幸好全世界這麽多人，大部分人還是清醒的，只是，如果再不制止，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具體的事件愛麗兒已經複述過一遍，唐衍背着數千年的怨恨轉生此世，通過十幾年的規劃部署，用來回溯時空，改變神月王朝的滅國悲劇。

蝴蝶翅膀輕輕一扇就能帶動一場風暴，更何況是穿越時空改變歷史呢？

到那時，文明不複存在，現在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也将不複存在，甚至有可能引發更大的悲劇産生。

唐芷垂眸，長長的睫毛顫動兩下，問道：“……神跡，是什麽時候？”

蘇生搖頭：“暫時沒有得到消息。”

“現在是幾號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再過幾個小時就二十七號了。”

九月十五日上的極樂島，在裏面待了差不多一個月，出來也差不多一個月。

“我知道了，”唐芷掐着指節算了算，問道，“愛麗兒他們呢，還好嗎？”

蘇生揉着太陽穴，腦袋突突地疼：“愛麗兒和軒轅十四還好，已經出去跑任務了，愛麗兒的歌聲安撫作用很強，忙得顧不上吃飯，歐皇能跑能吃，堂盛至今昏迷不醒，霍金菁的眼睛能不能再看見還是另外一回事……”

唐芷準确捕捉到缺失的一個人：“還有沒有一個你們不認識的人？”

“如果你說的是那位名叫‘嚴九’的人，請節哀。”

唐芷扯扯嘴角，她一早就知道嚴九的目的不單純，那異能太特殊了，特殊到剛一用出來，唐芷就想了起來，第一次追擊青鳥和黛莎，這個異能把自己和一棵樹做了交換；異管局總部，又把自己和唐衍做了交換。

但當時她有種詭異的直覺，直覺嚴九并不是帶着目的來接近她，于是她在進入到亡靈鬥獸場的時候把所有人交給他，并說了一句話：“我很相信你。”

嚴九自始至終沒有辜負這個信任。

“現在情況最危急的是燕行，”蘇生緊緊皺着眉頭，“就算是我，可能也救不了他。”

燕行？

唐芷看過去，眼神鋒利至極：“燕行不是在帝都嗎，他怎麽了？”

蘇生這才想起來，據愛麗兒的說法，燕行到的時候，唐芷已經進入到光幕裏面了。

于是他簡單說了一下情況：“……為了阻斷靈魂侵襲的作用，他的‘核’已經碎了，現在只有一點點的核碎片在支撐他的生命體征，等到這一點也碎了，恐怕……”

唐芷自醒來就很平靜的神色終于變了：“真的救不了？”

蘇生再次給了她一個肯定答複：“如果我此時已經七老八十奄奄一息，我可以救，但是唐芷，我不能這麽自私。”

絕對治愈是需要一定代價的，而救燕行的代價就是以命換命。

外面還混亂着，蘇生的異能全國只此一份，還要為他們帶去一份希望，不能只為了一個人就放棄千千萬萬的人。

“我明白了，”唐芷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擡起頭直視着窗外的夜空，淡淡道，“帶我去見一個人，我感受到了，她就在地下。”

**

地下十六層。

塗蘭是國家財産，她的異能更是珍寶，唐芷走了特殊通道，過了十幾道消毒和驗證程序，才踏足這個神秘的領地。

除直系親屬外，原本是不能這麽容易就通過的，奈何冰河之主根本沒空逼逼，那雙淩冽至極的眼睛一瞥，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話：“沒關系，不用你們我也能下去。”

怎麽下？

暴力下。

于是特殊通道就這麽開了。

塗蘭的精神體可以不吃不喝長期存在，只是不能離自己的本體很遠，這天晚上，她像是算到什麽似的，安安靜靜站在自己的身體旁邊，等待着來客。

唐芷在踏進房間的剎那，腦袋都懵了一瞬：“您您您您您……”

塗蘭掩着嘴笑，淺色的瞳孔眯成了彎月狀，她依舊穿着磚紅色的長裙，長長的頭發變成辮子垂在胸前，腰間圍了一圈精致的銀飾，只是碰撞起來再也不會響動。

她腳步淺淺，走到唐芷面前，誇張的嗅了一口：“哎呀，這位姑娘，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

那年夏天破舊的孤兒院外，她穿着一模一樣的衣服，帶着一模一樣的笑意，遞給了她這一生當中吃過最好吃的冰激淩。

說實話，那些回憶已經泛黃，唐芷記不清那位美麗媽媽的臉，只記得她漂亮溫柔，記得她帶着一個帥氣的小男孩，記得甜到發膩的冰激淩，記得她腰間銀飾碰撞的聲音。

清脆迷人。

塗蘭觸碰不到實體，她虛虛地摸了摸唐芷的頭發，說道：“那時我陪着阿行去申城參加鋼琴比賽，我預測到會遇到一個與我有緣的孩子，就遇到了你，可惜後來出了點事情，我成了這個樣子，就讓別人過去打聽，結果你已經不在那家孤兒院了。”

“您還記得我，我已經很開心了，”唐芷吸吸鼻子，沒來由的有些委屈，“您說的阿行，是燕行？”

塗蘭特別驕傲地轉了一個圈：“是呀，他是我兒子，我現在看上去是不是很年輕，比孩兒他爹年輕多了吧！”

孩兒他爹是燕雲洲。

回想着燕局長鬓邊的白發，唐芷沒好意思點頭：“咳……燕行小時候挺可愛啊，怎麽長歪了呢？”

塗蘭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她看着床上無知無覺的身體，長長嘆了口氣：“說來也簡單，你知道老燕的異能吧，他被稱為‘守護者’，就是因為他的異能可以規避自然災害，他在哪裏，自然災害就會躲着走，或者幹脆消失，而這種能力，也給他帶來了相當大的反噬。”

“那年是臺風過境，史上最大，一路北上，按照路線要經過将近十個省份數十個城市，損失更是不計其數，他的能力說是‘守護’，不如說是構建一個結界，要麽災害撞上以後兩相抵消，要麽抵消到大半部分後力量被分散。”

“你應該記得那天下了雨，臺風經過申城，老燕苦苦支撐，最終力竭而亡，我強行逆轉時間，救下他後以精神力抵消臺風，後來，就再也沒能回去。”

逆！轉！時！間！

好像有什麽什麽東西在唐芷耳邊轟然炸開。

深水市破舊的小出租屋裏，執行員閉着眼睛低吼：“如果我說，我們能将您送回到五年前的八月二十六日呢！”

第一次跟異管局的同事開會，燕雲洲意有所指：“如果這個人的精神力強大到可以獨立于身體而存在呢？”

怪不得燕雲洲敢給她一個回到過去的承諾，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塗蘭神色平靜：“這件事除了我和他沒有人知道，阿行以為是老燕為了別的什麽事情讓我逆轉時空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就跟他父親的關系一直不太好，老燕這個人什麽事都不肯說，一憋憋了十幾年。”

唐芷沉默了足足半分鐘，她靠在牆壁上，輕聲問道：“那您呢，您的異能是什麽？”

“預言。”

塗蘭重複了一次：“我的精神體可以穿越到未來，也可以強行改變過去，我付出的代價是永遠回不到身體中，而精神體，也會日漸消散。”

唐芷明白，如果真要兌現承諾，塗蘭恐怕就是以煙消雲散為代價開辟時空通道。

于是她問了最後一個問題：“當年，您到底看到了什麽？”

塗蘭看着她，歪歪頭微笑道：“我感受到了冰河中傳來的痛苦和絕望，以及深深的後悔，我被這股能量帶到未來，發現一個人屹立于世界之巅，腳下是森森白骨，整個世界被冰雪覆蓋，除她以外，再無活物。”

那才是真正的冰河時代。

“那個人是我，”最後一塊拼圖終于拼好，圓環“咔噠”一聲完整對上，唐芷此刻竟感覺到無比的淡定，還特別肯定地說道，“我不是拯救世界的人，我才是滅世的人。”

“可是未來被改變了，”塗蘭湊到她身前，精神體蹭着唐芷的臉頰，想要帶給她一絲溫度，“未來被改變了，我再也無法預測到，但是我相信你。”

相信那個抱膝坐在孤兒院鐵門裏的女孩兒，有着一雙善良且美好的眼睛。

唐芷感受不到塗蘭的身體，卻能感受到從中傳來的無形的力量，她低着頭，眼眶有些發熱：“那萬一呢，萬一你看到的未來真的實現了呢？”

塗蘭輕笑一聲，跟哄小孩似的：“那我能怎麽樣呢，我只好再也不送給你冰激淩了，讓你看着我們吃！”

“太過分了，”唐芷悶悶出聲，擡起頭，眼眶紅紅的，控訴地看着塗蘭，“憑什麽不給我吃啊。”

塗蘭張開手，抱了唐芷一下：“給你給你都給你，最好吃的冰激淩都給你吃。”

唐芷也虛抱回去，眼睛中情緒翻滾：“那您知道燕行他……”

“我知道。”

塗蘭盡力讓自己保持平靜，聲音中還是帶出了一絲哽咽，她是預言家，有時候會相信‘命’這個東西：“這一天遲早要來到，不是現在也會是未來，或早或晚，我們都有這個覺悟。”

唐芷閉上眼睛，把所有情緒收了回去：“實話講，我今天挺高興的。”

塗蘭疑惑地看着她。

“我一直在想，他既然死了，為什麽要回來，既然要回來，為什麽會以這種方式回來，既然他自始至終都是在利用我，為什麽會在最後一刻放棄？”

如果十幾年前，故事在那個雨夜轉個彎，她理想中的美麗媽媽收養了她，會不會是另一個結局。

可惜沒有如果。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阻止他，就是我。”

歷史洪流滾滾而來，就算成功回溯時空，不會有這個諸侯王，也會有另一個諸侯王，只要神石存在、只要異能存在，戰争永不會停歇。

上小學的時候，老師曾經布置過一個作業，命題作文，叫《你認識的世界》。

小學生哪會認識什麽世界，身邊有什麽說什麽，平凡又可愛。

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真的消失了怎麽辦？

唐芷想，她自始至終都是感謝的，感謝她從嬰兒時代活了下來，感謝遇到好心的老院長收留，感謝美麗媽媽的冰激淩，感謝唐衍為她構建了一個長達十幾年的夢。

感謝異管局的所有人，感謝在服務區将她從夢魇中帶出來的燕行。

除了他們，還有千千萬萬的生命，這個世界不是屬于某個人的，說留下就留下，說毀滅就毀滅。

臨走的時候，唐芷突然回頭，沖着塗蘭笑：“說起來有些冒昧，我其實有個小願望。”

塗蘭像從前一樣溫柔：“只要我能實現。”

唐芷臉紅撲撲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叫您一聲‘媽媽’嗎？”

塗蘭激動地穿牆過去抱住她：“當然。”

唐芷坐上電梯，沖塗蘭揮手。

——再見了，塗蘭媽媽。

作者有話要說：

狂灌一口糖紙味雞湯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