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陷情劫
“你到底要我把你怎麽辦……才好……”
夢中,又聽到了那一聲嘆息,是那個人的聲音。
我皺眉,那個人……為何,如今的我竟又聽到他的聲音?難道是我心中對他愧疚,以至于還會幻聽到他的聲音麽?
“八爺……”即便他曾為了我,不惜放棄苦心經營的棋局;即便每當我遇到危險,他會默默在我身後。可。十年之約的諾言,我守不起,更等不起,我再不可能對他付出我的感情。甚至,我再給不了任何人感情。
“八爺……就當州兒負了你……你忘了我吧……”
“情”字一字,最傷人,如今,我負了不止一人,而負我的人也死了,我心枯了,我人走了。只把一切都淡忘了吧,我只想平靜地離開,平靜地度過餘生,再不讓自己陷入任何傷人的情劫之中。
當我再度醒來的時候,枕畔空空如野,我微微皺眉,微感不安。
“佞祯?”我起身喚他,可室內無人,我只聽到自己的回音。
我苦笑一下,我這是怎麽了?
恢複清冷的表情,将衣物放入木盆,卻牽扯到腰上的舊傷,我趕緊閉眼,緩過那陣子疼痛。
彎腰,抱起木盆裏的衣物下翠骈湖漿洗,因為舊傷複發,彎腰才搓個兩三下,便要喘息等上好久,腰上的痛才會緩過去,如此,好容易搓洗好了衣物,回宅子,又強撐着把濕重的衣物挂到晾衣繩上,腰已直不起了。
我只一手撫腰,一手扶着屋裏的家具,總算挨到床沿。脫了棉衣,查看傷口,腰上的傷裂開血口子,又染濕了雪白的裏衣。把帶血的裏衣脫了,我皺眉,身子前傾,想夠床頭白瓷盒裏的止血膏,卻牽連到傷口,痛得我冷汗涔涔。
而就在這時,屋子的木門一啓,他正進來。看到我的樣子,向我這面來。他的人背着光,讓我看不清神色。
不待我反應,他的大掌已将我橫按住。我趕緊皺眉止住他:“別,你……”
可我又怎麽阻止得了他,他的唇碰觸到我的傷口,我的心一顫,皺眉閉目。他的唇溫溫的,我咬唇別過臉,每一次碰觸,就在我忍不住想推開他的時候,陣陣游絲掠過傷口,我疑惑地睜眼,他正對着傷口輕輕吹氣。
“等下,馬上就好。”蔭涼的雪花膏順着他修.長的手指塗上我的傷口,我看着他認真的神情,再不忍推開他。只是仰躺着,任他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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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傷,是為我擋的……”他溫涼的氣息吐在傷口上,腰上的感覺都被放大,這感覺讓我心神不寧,“別……”我喘息,撐着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看向他。他單拳撐着身軀,逼視我的眼,一瞬壓近,咬牙切齒:“為什麽,你明知道我想要!”
我看着他強抑着狂怒的臉,強忍着喉頭酸哽,道: “……我……不能給。”
“為什麽?”他強抑着怒火,“回答我,為什麽!”
我的喉頭痛極,卻不知該怎麽回答。
“是因為八哥,因為你夢裏都思思念念的八哥?”他輕蔑地逼問,“還是,另有其人?十三哥?納蘭蓉卿?還是太子?”他喝笑,皺眉,“他們,你都能給,就我,你不能……”
“啪——”
他的臉偏向一邊,英俊的側臉浮現一片紅印,暗示着我剛才的舉動。
他竟然說那麽混賬的話,我只覺得胸口又氣又痛。可不知為何,當看到他臉上我留下的紅印,我的心反而更痛。
他一瞬起身,大步就往屋外去。
我曾有一瞬想挽留他,卻只是仰躺着,而後,沉沉閉眼……
這天晚上,他沒有回來,而後很多天晚上,他都沒有回來。但我知道他沒有離開,他的劍和馬都沒有帶走。
沒有了他,屋子突然空落得讓我不适應,但我強迫自己不去關心這些,每日只一心研究醫書針灸,我還是要治好他的內傷,我答應過的。用自己又試了幾次針,一開始,我還是會對銀針本能地畏懼、顫栗,但仿佛是為了忘記他,忍着全身刺痛,将銀針刺入自己的身上,試多了,針術也就慢慢恢複了。可同時醫治他體內餘毒和內傷的法子,我卻一直沒有頭緒。
臘月即将過去,正月年節就要到了,清和四十二年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逼近。
十多天過去了,我還是沒有等到他。這一日,從翠骈湖搗衣回來,正遇到隔壁的鵝童對着蔡氏哭鬧。
原是蔡氏要上城關鎮采買年節的年貨,鵝童喜歡熱鬧,死活也要跟去,蔡氏先是不同意,最後還是我勸了話,我想他今天又是不會回來的,且家裏的存糧和油也不夠了,便說和他們一塊去了。
我先進竈房,習慣性地把午飯捂好,再把白馬拴到馬車上,讓蔡氏和鵝童坐上去。小孩子似是第一次坐馬車,興奮異常。
歲末的集市應是極熱鬧的了,可我見慣了京城的繁華,再看這小鎮,只是淡然一笑。因是薊州靠近天津衛臨海,歲末年關的集市上東西又多,還有一些新鮮的海鮮賣,蔡氏不知怎麽硬讓我買海參,我因是不會做,說不買了。蔡氏笑道:“宛家娘子,我可以教你啊!”我敵不過勸,終是買了些。
馬車一路經過市集,蔡氏沒了拿回去的顧忌,和我兩個女人,采辦了百姓過年用的各種東西,又置了好些年貨、存糧,直把馬車塞得滿滿的,小鵝童抱着一堆紅紙包裹的年貨,很高興,拉車的白馬卻很不情願地哼了哼。我摸摸它,不由地笑出來。
從我到這個世間以來,第一次覺得,過年,竟是件很快樂的事,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嘴角這時才真的笑了開。
聽着邊上蔡氏讨價還價的聲音,鵝童又似看到什麽新奇的,一個勁兒往前跑,我見着人多,怕鵝童跑丢了,趕緊跟上去。原是小孩子正在追冰糖葫蘆,眼睛盯着紅紅的果子直看,待回頭,才發現外祖母不在,一臉委屈,快哭了。
我從人群裏走出來,笑着上前,小鵝童見着我,眼巴巴地叫道:“宛家娘子……”
我再笑,從腰上的角包裏摸了銅板,給小鵝童買一串。我伸手正要拿冰糖葫蘆,突然想到我初到京城那一年,蓉卿帶我去見八阿哥之前,曾帶我逛過前門大街,那時候,我故意向蓉卿撒嬌,讓他給我買一根冰糖葫蘆……真是物是人非,把唇角勾得再高些,讓那些記憶全部成為過去,手指依舊伸向冰糖葫蘆的長竹簽。
就在這時,一只白.皙好看的手先一步拿下那根竹簽。
我擡眸,只見那人陰柔的手腕下是華麗的紫錦闊袖,內着鎏金旗領,眉間一點紅色的朱砂,兩道伶官眉輕挑,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我眼眸一睜,腳不自覺地後退。“九爺……”我的臉一定蒼白了,我知道我遇到了最不該遇到的人!
“州姑娘。”他笑,白.皙的手捏着冰糖葫蘆遞給我,“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這紅紅的果子,在他白.皙的手指間,仿佛是最毒的果實,不知是他故意的,還是我沒有拿好,那根冰糖葫蘆就從我顫抖的指尖跌落,砸碎在結冰的街上,如四濺的血。
他在靠近我,我知道。
而我也在最後一刻,拉緊鵝童的手回身就想跑。
“我死去的弟弟……”
我的腳不自覺地停了。我聽到身後他輕薄的笑,他勾魂的手指從我的後頸勾向我的下颚,将我轉過去面對他。
“你真的就那麽喜歡我的弟弟?”他的桃花眼微眯。
“是。”我深吸一口氣。
他仰頭笑,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而後,他突然停了笑,湊近我的耳:“那,八哥又算什麽?”我心一顫。“你那麽處心積慮地勾引八哥,最後,八哥都為了你放棄了謀劃多年的棋局,而你,卻想一走了之?你認為,你還走得了嗎?”
“我為了八爺,死都可以。難道,這樣還不夠嗎?”我被激怒,皺眉卻突然想到什麽,又無比平靜,“不,八爺沒有來找我,就已經說明,他放過我了。”我還是懂八爺的,我沒那麽容易被他離間。
“但這個棋局的謀劃者,不只有八哥,還有我!我沒說過,要放過你!”
我睜目,驚看向九阿哥,難道,他竟不是聽命于八爺的嗎?
他輕蔑地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道:“一個八哥,還不足以讓我佞瑭付出這麽多。”
我睜眸看向他,終于,從震驚中緩過來,只道:“那,我能求九爺放過我嗎?看在十一阿哥的份上……”
他的手突然捏緊我的下颚,讓我痛得無法繼續。“如果你心裏還有八哥,我會讓你死。”他面無表情道,“可如今,我更要讓你死!”
強忍着下颚的痛,我毫不畏懼,怒目瞪視他。
“對,就該是這個表情。”他邪笑,“還記得,那日的納蘭蓉卿嗎?又或者,現在是……十四弟?”
我微微皺眉。
“大哥哥,就是他,他欺負宛家娘子,搶走了鵝童的冰糖葫蘆……”我聽到身後響起鵝童的聲音。
是佞祯!
我心驚跳!
倒蹙峨眉,又莫名安心,他那麽多日宿夜不歸,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其實,我很想見他。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沒有一日不想念他、不想見他。
我喘息着伸手撫胸,被自己的心跳驚到。沒想到,原來,我竟那麽想見他……
“佞祯……”
我轉身,就想看向他。
卻有人先一步環過我的腰,微涼的唇覆上我的,我睜目見到九皇子眉間的朱砂,和他驚痛的黑眸。
“真卑鄙!”我的心一瞬痛到最深。
“你罵吧。”九皇子笑。
我哀傷閉目,良久:
“……他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