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我和佞祯的日子仿佛又回到如初的樣子。九皇子的出現是一個禁忌,我和他誰都沒有再提。

他說:“有我在,總不至于讓你給什麽人給捉了去。”

我相信。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背叛的并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他的父皇——當今聖上——清和帝!

所以,即便,我明明已經對他心軟,卻寧願傷他,也不能把身子給他,更在他多次暗示之後,依舊從未答應過留在他的身邊。

我當然相信,他有能力在皇上面前保住我,可那代價,他付不起,而我,又怎忍心讓他付?

我的離開,才是對誰都好,不是嗎?

我苦澀起牽動嘴角,既然,我終究還是要離開的,又何必再讓自己深陷在他的柔情裏,更殘忍地讓他得到又失去呢?

年節快到了,薊州又下起了雪。我和他,從前些日子的互不相聞,到這些日子的貌合神離,也算是一種改善。

我日日只照顧他的傷,他要出去,我從不過問,晚上,再和他睡在一張床上,往往是徹夜難眠。有時會想他的傷,有時會想他對我的情。

只是,我和他,終究是不可能的……

近來,他出去得倒是少了,隔壁鵝童來得卻是多了。

不知隔壁的鵝童怎麽就很喜歡他,總要到我們宅子裏來,原是認為他武藝高強,纏着他學。而他竟然也答應了。

之後,蔡氏也跟着來得多了。我和她在竈房裏燒菜做飯,他和鵝童就在院子裏練拳。

等他們打累了,我端了一方六角托盤,盛些柿餅子出去給他們吃。他還是那副樣子,硬是要我替他擦汗,我只從腋下拿了帕子,輕輕地幫他拭去汗珠。

經過上次的事,蔡氏終是問我:“你和他,怎麽會到薊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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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是家裏的長輩不同意,所以,私逃出來的?”

我低頭,苦笑,倒還真是有點像,他父皇還讓我發誓這一生都不能愛上他。而我現在和他,又算什麽?

“我看着,他的身份可不低,倒像是個皇族……”

我微怔,倒疏了眉,蔡氏畢竟是老人,竟看出他是夷人,我是漢人,以為是我的身份配不上他。

我苦笑,怎麽忘了當初阻止納蘭容若和娘的那條木蘭朝律例——“夷漢不能通婚”。

只是,蔡氏想多了,我和佞祯終是不同的,莫說是夷漢不能通婚,我和他其實連熟悉的陌生人都談不上。

“大娘,其實不是你想那樣,我和他……”我一時語塞。

蔡氏卻似是認定了我們,道:“你呀,怎麽缺心眼得厲害?就算你和他身份懸殊,這逃都逃出來了,要是你能給他生個孩子,他家裏的長輩又怎麽還會不同意呢?”

我苦笑,若真是那樣的關系,也便罷了,我和他卻是一點可能也沒有。我只是岔開話題道:“做這海參,要準備參片、蔥白、糙米,還有什麽?”

蔡氏搖頭道:“我看他呀,心裏全是你,倒是你,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心一顫,卻終是心思不屬地用那兩根長竹筷去把海參從沸水裏揀出來,正要放到調好的醬汁勾芡裏。

蔡氏忙道:“哎呀,這還沒好吶,還要再用清水泡上半天功夫才行……”

我忙把那個發軟的海參再放到清水瓷碗裏,又見着煮沸的水中泥沙沉澱,我突然想到什麽,直直奔出竈房。

“哎,這飯還沒做好呢?”蔡氏在身後喊道。

我仿若未聞,只是打開卷卷醫書,翻找可用于沐浴解毒的藥材,我突然想到,用熱的湯浴讓他浸泡,或許可以解他體內的毒。但他的腹部又被我用木簪所傷,傷口未好之前不得沾水,只有再等了。

“娘子,你現在連木簪也不帶了?”他突然從後頭環住我,吓了我一跳。

我和他之前誤解、僵持,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做這個動作了。我微微失神,原來,我從來沒有變過,變得只是他。我突然發現,如果哪天他又變了,我只能默默傷心,什麽也做不了。而我,仿佛已經算到了我的結局,不能回應他感情的我,注定只有等到他慢慢對我磨盡感情的那一天。

心一瞬間很痛,我只能咬唇,在他懷裏緩緩閉眼。

我,必須離開!

他突然放開我,我心一顫,身子卻突然被他抱起,我本能地環住他的脖子,發紅的臉頰靠向他的胸口,難道,他又想……

下一瞬,我的布鞋落地,已被他抱到馬廄外面。他牽出白馬,把我托上去,又一下子翻上來。不用他喊,白馬就飛快地奔跑起來。他攬着我的腰,把我貼近他懷裏,我只是側臉,伏上他的肩線。

白馬沿着翠屏湖跑,冬日兩面的山雪光爍爍,山下又是青灰色的山石。落入眼中,滿是素淨。他帶着我上北山,那兒我剛到薊州時,曾坐船去過,山上有一間“桃花般若寺”,可我去的時候,正是深秋,山間桃花未開。而他,又想帶我去哪兒?是桃花般若寺嗎?

白馬在山腰停下,他果然帶我到了那裏。寺外是一片桃林,可這立春未到,又怎會有桃花盛開,只怕他是要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了。

被他牽着一路走進去,桃林裏的桃樹果然都覆了雪,哪有半朵桃花的樣子?

我撲哧一笑,道:“昔有王孫雪夜訪戴,今有王孫冬日尋桃,你還說你們不是一家的?”

他挑眉:“敢情,娘子是要引我說那句‘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歸,何必見桃’?我要真說了,豈不真和這王子猷成兄弟了?”我先還沒反應過來,他卻腳下一頓,突然捏過我的下颌,壞壞一笑:“我做那王凝之不要緊,可惜,娘子豈不又要怨王孫了?”

還是王子猷王凝之與謝道韞的夫妻典故,他低頭凝着我,漆黑的眸子仿若黑色的星辰,我如水的眼眸看向他的,眼瞳微顫,微微嬌羞地低頭,輕輕道:“那你倒是找枝桃花來瞧瞧。”

他捏着我下颌的手微微一滞,而後驕陽似的粲笑起來:“你等着!我定找給你!”他一回身,甩袍闖入冬日裏的耀雪桃林,宛如驕陽之子。

當日王凝之的弟弟王子猷雪夜輕舟訪戴安道,都沒約人,就去了,結果安道不在,他也不等,又返回了,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無非是死鴨子嘴硬,給自己個臺階下,只是他這臺階鋪得實在是好,說,“我本是乘興而已,與戴何關”,疏狂曠達,盡顯魏晉風度,反而成就了一段掌故。而我身前的那個人,卻連這句話都死撐着不說,還不夠嘴硬的?

我看他還不死心地在桃林裏尋覓,把那修.長的手指撫上一根根枝條,想掃去枝上白雪。我彎了彎眉,再笑。

“佞祯……”

“嗯?”他正要轉身,而我就在他轉過來的那一刻,突然抱住他。

他微微一震,卻任由我抱着,單臂也攬上我的腰,力道不輕不重。

我在他懷裏微笑,這個人要是癡傻起來,真是再找不出比他更癡更傻的人了。

我才出去一小會兒,他就會像只呆鵝一樣伸長着脖子等我回家;因為養病無聊,沒事找事,還和幾只鵝一般見識過;如今一時興起,帶我騎着白馬,出來看桃花,以為很浪漫,卻忘了此時,桃花不開……

我笑着笑着,眼中就含了淚。

他還不知道,我已經找到醫好他的法子,等他傷好了,我就要走了。

可我突然就有點眷戀這個人了,竟害怕起離開。

原來,我竟有點,舍不得他了……

“州兒……”他溫柔地喚我。

我忙眨眼,讓眼淚消褪,擡眸,只讓他看到我的笑眼。

他一手環着我,一手指節捏着一支覆雪的樹枝。

那枝上的雪不知怎麽就開始消融,化成的雪水染濕了褐色的枝條,而那枝上竟結着兩粒粉紅的花骨朵,被雪水浸透得冰雪欲滴。雪水終是滴落,那兩朵花骨朵也在這時悄然綻放,一朵全盛,一朵半開。

我驚詫地漾開笑,伸手就去觸摸那朵自開的桃花,花瓣竟已幹了!

“你!”他竟然用內力把枝上的雪融化!

這個人,他不要命了!

我正蹙眉,開口欲說什麽,他卻覆上我的唇,舌就在我微啓檀口的時候探入,趁機淺嘗辄止。

“呀!”我微微一顫,竟又中了他的招,輕易地被他占了便宜去!我咬唇低頭,羞紅了臉,在這種事上,他可從來沒呆過!我本該對他有所防備,卻又次次被他得逞了過去。

“州兒,我喜歡你臉紅的樣子。”他湊着我的耳朵噓噓地吐氣,這次,我是連耳朵根都紅了。

把小臉兒微微往邊上偏了偏,讓耳朵離他的唇遠些,可我忘了,我的腰還被他環着,再遠也被他箍着。算起來,還是我自投羅網的。

而他仿佛是算好的,趁勢我偏頭之際,輕撫上我的長垂到背後的黑發,指尖背頸,我感到的,盡是他無比的溫柔,和暗暗對我的無比珍惜。

我心一顫,只是擡眸,正撞進他漆黑的眸子裏。

原來,他已将那支山寺桃花插入我發後麻花辮盤繞的小球髻裏……

☆、番外三十四 祯夜難眠(上)

胤祯從來沒想過,州兒會主動抱住他。狂肆不羁如胤祯,也只能僵立而已,手臂無比小心地環上州兒的腰,生怕他的焦急反而把她推得更遠;生怕她又從他的懷中逃離;生怕……

她的疏離,她的冷淡,激怒自己的怒意,反而,讓他無意中傷害她,然後,再傷自己,越傷越深……

……“你可知道,每次傷了你,最痛的那個人,一定是我啊,州兒!”……

……“當你在夢中,喊着八哥的名字,你可知道,其實我和他,一樣愛你。見着你對他如此癡情,我的心早已痛到麻痹,我把自己浸入冰封的翠屏湖底,讓刺骨的寒意磨砺我的身體,仿佛這樣就能忘掉你,可在我的腦海裏,卻全是……三十四年,你掉入西子湖底,我偷偷親吻的你……”……

……“循着翠屏湖,我無意間,竟發現翠屏湖北岸的山上有一間寺院。不知你可還記得,當年我背着全身濕透的你,一路回映月庵的往事,那時候,不知是不是醉意,你只是伏在我的肩上,癡癡軟笑,我偶然回首,看到你酡紅的容顏,竟賽過西子十裏的芙蓉笑靥,那一眼,我怦然心動……一動,就動了很多年……”……

(上)

那日,他終究還是無比挫敗地回到薊州的宅子,卻見她為他擋刀留下的傷痕,那傷痕從中裂開,她痛得面色發白,讓他忍不住吻她,胤祯到這時候才知道,原來不管翠骈湖有多冰多冷,也凍不住他對她的心念!原來,不管他強自忍耐多久,那心念一直都在,甚至在隐忍壓抑的過程中變得愈發強烈!他只是走近她,她心亂地閉眼,便也沒有在意他全身結冰的白衣。

他低頭,用唇緩吻着她,他吻得霸道狂肆,憤怒而傷痛地皺眉,她夢中念着八哥的聲音又纏繞在他心口:“是因為八哥,因為你夢裏都思思念念的八哥?”

如果她說一個“不”字,還能讓他找回一絲半點的理智,哪怕她說一個“是”字,他也至少知道自己輸給怎樣的敵人!可她,什麽解釋也沒有!她連解釋也不想應付他,是嗎?她無聲的拒絕,只是讓他失去理智地傷她。

之後,她給了他一巴掌,而他負氣而走。

只是,沒有人知道,之後的半個月,他從未曾離開。

曾有多少個清晨,他就躲在灰色的磚牆後面,看着她忍着湖水結冰的溫度,搗洗衣物,把一雙纖手凍得裂開道道血痕,很想,捧起那雙手,放入懷裏,溫柔地搓.揉。就像很多次,他常為她做的那樣。可他不能見她,又或者,是她不想見他。只是,忍着胸口的隐痛,看着她踏着厚雪石階,從翠骈湖搗衣回去,不被她發現地一路跟上,看着她忍着腰傷,晾曬衣物,遇到雪天,就将衣物晾在竈房的竈臺上烤幹,而他就站在雪裏,任那冰涼的雪落到他的發上、肩上,卻凍到他心底。

……“……州兒啊……我該拿你怎麽辦?”……

坐在黑色的瓦檐上,俯看着屋裏的她用銀針對着自己試針,她每一針的痛苦,都看在他的眼裏,痛到他的心底。他恨不能将她摟入懷裏,可他,終是沒有那麽做。他與生俱來的驕傲不允許。他只是冷漠地,自虐般地在離她盡在咫尺的地方看她為他承受那一針針的痛苦。

……“州兒,你是為了要治我的傷嗎?你既然為了我,幾次不惜傷害自己,卻又為何一直推拒我呢……”……

……“是否,我不出現在你面前,你治不了我的傷,就會一直留在這裏,而我,是否,就能一直這樣默默地看你呢?”……

……“州兒,我知道你想離開,可州兒,我不會放你走的……”……

屋裏,州兒似有所感,靜靜地走出屋子,只是坐在屋子門口,看着門外,那眼神癡癡的,卻讓胤祯沒來由地心痛。

薊州灰色的磚牆內外,一身白衣的女子抱膝坐在屋前的門檻上,她卻不知道,側面雕檐的死角裏,英挺犀利的男子側靠着檐角,只是看着她,不知久許。

天色漸漸暗沉,又是一日,她終是沒有等到他,她想起身,卻是天旋地轉,仰倒在石階上。而這時,從死角終于躍下一個人影,他把女子微冷的身子橫抱起來,用自己溫熱的胸襟為她取暖。

冷夜裏,有一聲低低的、從胸腔裏發出的嘆息……

……“剛才,為何又呆坐良久?難道……是在等我嗎?”……

将她送上床榻,站在她的床頭,他知道她眠得很淺,但有他睡在身邊,就會睡得很深。他常常見到她從夢中驚醒,然後挑燈,研習醫書。又是為了治好他的傷,而後,離開他?

皺眉,俯身,卻親吻州兒的額頭,翻身睡到她的身邊,攬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懷裏。

“州兒……”他重重地嘆氣。

懷裏的人兒像是本能尋找溫暖,竟翻過身,伏上他的胸口。于是,又一個讓胤祯備受折磨的靜夜開始了。

☆、祯夜難眠(中)

(中)

翌日,趁州兒還沒醒的時候,起身,躍上瓦檐……到中午,又偷偷潛入竈房翻找吃食,州兒似乎也知道是他,在竈臺裏捂着一盤牛肉和一碗粟米粥,而這樣的他,有次竟還被隔壁的鵝童發現了。

只好又傳他幾招功夫封口。再帶着他一道偷州兒做的東西吃,沒想到,這小鬼,一邊吃得開心,一邊還笑話他。胤祯笑,這樣偷雞摸狗的日子,過着過着,也讓他過上了瘾。

可沒幾日,蔡氏竟也知道了。

老老實實地向蔡氏“招”了全部,硬着頭皮,只說被娘子趕出來,蔡氏竟笑笑地答應幫他。

可這日,卻見到州兒把白馬拴在馬車上。她是會趕馬車的,胤祯心一滞,她終是想要離開他了嗎?

悄沒聲息地飛躍翠屏山上疊疊連連的黑色瓦檐,跟着馬車一路到城關鎮,沒想到蔡氏祖孫也在馬車上,州兒跟着蔡氏祖孫買了好些紅紙包紮的年貨,淡淡的臉上,竟漾開了難得的笑意。

胤祯一瞬就看的呆了,眼看着她跟着鵝童就要消失在人潮裏,他剛想追,蔡氏卻止住他:“急什麽,她還能逃了不成?”

胤祯不得,只有耐着性子等。歲末的集市上,各種小商小販沿街叫賣,遠處的戲臺上,大頭插戴、白球紮頭的白衣女旦雙劍舞一段生生死死,唱一闕“斷橋未斷我寸腸斷,一片深情付東流 ……”那許仙聽了那法海禪師的話,心下甚驚,暗暗用雄黃和着酒,讓白娘子飲下……近處茶樓裏,左邊那說書的說道:“那茅山道士對書生說那枕邊人實則是個妖精,需要書生為她戴上那能簪住她魂魄的簪子……”胤祯突然自笑,州兒會不會也是妖精?如果要把她留在身邊,是不是便要尋到她的弱點,簪了她的魂,封了她的心,鎖了她一輩子?只是他定不會讓她被什麽茅山道士收了去。就在這時,鵝童卻拉着他跑,竟說她有危險。

他真見到了那個“茅山道士”,竟是九哥。胤祯臉色變冷,九哥幾次想要州兒的命,他是知道的。

而九哥也在這時看到了他,他點着朱砂的臉陰魅一笑,竟當着他的面,吻上州兒的唇。

胤祯以為依着州兒的性子,定不會毫無掙紮,可她竟哀傷地看着九哥。

……“州兒,你難道不知道,這眼神,充滿愛意麽?”……

難道,只有他向她索取的時候,她的眼神才會清冷到淡漠麽?

傷恸、憤怒瞬間占滿胤祯的胸腔,捏住她的手臂,讓她面對他,可她竟還是一句解釋也沒有!胤祯苦笑,果然,他在她心裏,什麽也不是。

本來,他還請教過蔡氏,只求千方百計地留她在身邊,此刻竟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可笑。

而她竟還能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地說:“是不是餓了……”

“夠了!”他一瞬站起,他看夠了她的冷淡,甩袖就要離開,而她卻在他面前,寬衣解帶!

他看着她,驚怒,心痛。她把他當什麽了?胤祯怒笑,傷她也在傷自己。

“原來,你也這麽看我的。”州兒冷冷一笑,只是側過臉。

胤祯一把捏住她的下颚,手指撫上她的唇:“這裏,又有多少個男人嘗過?納蘭家的男人?八哥?九哥?還有誰?”

她擡起那雙冰冷的眼:“那你,又希望是誰?”

他希望?胤祯嗤笑、狂怒,難道,他愛她若癡若狂、不惜一切,她竟真的一點也感受不到嗎?她竟然還問他希望是誰?

帶着怒和痛,他發狂地吻上她的唇,可她卻對這一切只是譏诮一笑。胤祯只覺得被傷到徹骨,不穩地後退,卻見到州兒依舊冷漠的眼神。

胤祯苦笑,低頭,卻換上一副邪氣的表情,隐藏所有感情:“你既能如此冷靜地看着我,之前又為何要在我面前寬衣解帶呢?”像是要毀去她的冷靜,他違心地羞辱她,卻又不自覺地覆上她的唇,癡迷而狂肆地親吻,吻着吻着,心中竟無比柔軟。

州兒皺眉,銀牙咬向他的唇。

他卻在最後一刻放開,想到州兒曾經咬住他的唇,又終是不忍心的樣子。他笑得無比溫柔:“州兒,你就只有這一招麽?”

“十四爺若要領教……”

胤祯神色一變,她竟叫他“十四爺”!每當她要和他拉開距離的時候,就會叫他“十四爺”,他和她,真的有那麽遠嗎?

他憤怒地将她扔向木桌,可他沒想到,她就直直撞上桌角,那腰部的傷口就又流血了。

……“州兒,如果,你是為了照顧我,而忽略了自己的傷,那麽我離開了半個月,你照理不用如此操勞,可你的傷又為何還沒好呢?”……

他明明應該心狠地對待她,可他卻狠不下心。伸手,想攬住撞向桌角的她,她卻拔下發間的木簪刺向他。

那一簪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刺入他的腹部,并不是十分痛苦,也許已經被她傷到習慣了,他低頭,哼笑出來,果然是州兒,她是不會毫無反抗的。而他和她,終是要這樣互相傷害,才會罷休嗎?

“覺得解氣嗎?”他問。

“為什麽!”她睜眸,驚慌。

胤祯笑,原來,她之前的冷靜都是裝的。她對他,還是有情的。低頭,再次親吻她,感到她曾有一瞬想掙紮,卻終是放棄所有的反抗。

“你受傷了……”她小心地把刺入他腹部的木簪取出來。

“如果每次受傷,你都能在我身邊,如此擔心地為我上藥,我就是傷得再重,也不在乎。”他捏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懷裏。

可她卻終究沒有答應。

……“州兒,難道,我真要用簪子簪住你的魂,才行嗎?”……

日子又恢複如初,仿佛又回到他們一開始在薊州山居的日子。他又叫起她娘子,她也縱容了他。

他從後頭環住她,她沒有掙紮,只是靠着他的胸口。

“娘子,你現在連木簪也不帶了?”

抱起她,帶她到馬廄前面,牽出白馬,讓她和他共乘一騎,白馬一路飛奔,到桃花寺前的桃花林停下。

其實,帶她到這裏,是想問她是否還記得當年,他和她一路回映月庵的往事。

只是想告訴她,早在那時候,他就愛上她了。

可沒想到,她竟主動抱住了他!

“州兒……”他對着她的耳朵,溫柔地喚她,她的臉竟然紅了。

胤祯低低笑出來:“州兒,我喜歡你臉紅的樣子。”

……“……很多年前,我就喜歡上了,你臉紅的樣子……”……

……“那一年,他們都說我遇到了一個妖精,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可你是否知道,那個妖精,就是你啊,州兒!”……

擡手,将那支山寺桃花枝插入她的發髻,把她摟入懷裏。

……“而我如今,終于,釘住了你這只妖精,讓你再不能逃走了……”……

桃花夭夭,山雪霏霏,一身犀利、俊美挺拔的男子牽着發簪桃花、如冰如雪的女子一步步行在深山桃林裏……

☆、祯夜難眠(下)

(下)

鵝童眨着眼睛,看着大哥哥一手牽着宛家娘子的手,一手牽着白馬進宅子來,而一向冷冰冰的宛家娘子也腼腆地半低着頭,卻在微笑。

鵝童忙抱起大白鵝跑到竈房裏叫外婆。忙得天昏地暗的蔡氏見着兩人終于言歸于好,只笑道:“宛家娘子,還不進來幫我。”

州兒半低着頭,碎步走進竈房,又不由地從竈房的窗口看出去,院子裏,小鵝童正拉着栓馬的某人吵要着什麽東西,州兒低頭,又莞爾一笑。

“大哥哥,我可幫了你大忙,你說過給我的,你該不會忘了吧!”

“行了,還能少了你的好!”某人一臉黑線,從他略帶犀利的衣着裏拿出一根用糖紙包住的冰糖葫蘆。某小鬼歡蹦亂跳地搶過紅果子大嚼起來。

州兒正端了菜出來,某鵝童心虛地把果子往背後藏了藏,又逃跑似地跑出屋子。州兒不由地笑出來,只是搖頭将菜放到木桌上,卻又被後頭的某人環住:“娘子,小孩子,是不是很可愛?”那人吻上她的後頸,口齒含糊,那只手又不安分地伸向她的腹部。

握住他不安分的手,州兒道:“你還不帶着鵝童去淨手,不想吃飯了?”

“是,娘子教訓得是,為夫趕緊去。”某人大手一撈,就把看了笑話想逃走的鵝童逮住,托着腋下提到盛水的銅盆旁邊……

晚上因是約好和蔡氏祖孫一道圍爐過年,架好涮羊肉的銅鍋,注了水,點了火。剛把羊肉、海參和蘸醬放好,就見那去淨手的一大一小回來了,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身上、臉上都沾了水,州兒取了幹棉巾,先給小鵝童擦,某人又湊過臉來,州兒睬也不睬,回身就走,某人又無賴地蹭過來,抱住她:“娘子……”

他正要說什麽,蔡氏正從竈房出來,州兒羞紅了臉,趕緊掙開他的懷抱。

知道不能對州兒用強,某人只能郁悶地坐好,一邊的鵝童這時竟“咯咯”笑出來。

四人終于坐定,某人又道:“哎,要是有酒就好了。”

“你忘了身上的傷了?”州兒輕聲皺眉。

“娘子可以先釀着,為夫等傷好了再喝。”胤祯捏住州兒放在裙上的手。

“我哪會釀什麽酒啊?”州兒輕輕掙了掙,又怕被邊上的蔡氏瞧見,沒敢再用力。

胤祯吃定她道:“那你就別釀什麽酒了,釀些蜜好了。”

州兒眼睫一顫,想到很多年前,那個人和她在西子船上的對話……

……“看你那麽心痛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了……何況這哪裏是桂花酒,分明是桂花蜜嘛!不信,你嘗嘗……”……

州兒不由地回看他,直直看進他的黑眸裏,他的黑眸映着火鍋的火光,耀光熠熠,亮如星辰,竟和當年的那個人的眼……很像……很像……

可他,終究已經死了,她必須接受啊!

州兒終是搖了搖頭,垂眸,手卻任他握了去。

因是胤祯的右手握着州兒的手,只能左手用筷子,州兒什麽也沒說,只是細心地揀了羊肉和海參放到他面前的蘸醬裏……

胤祯笑,羊肉和海參嗎?看來今夜又是個不眠之夜了。

看着州兒熟睡的容顏,強忍着僵硬的身體,起身,啓門,子夜寒冷的夜風逼入單薄的缁衣,而他只是出了院子,一路下石階,脫去白衣,走入翠屏湖,将下半身浸沒在結了冰的湖水裏。

這已經是這個月來第幾次了,他已經數不清了。看了眼腹部被木簪刺傷的傷口,胤祯唯有苦笑而已。

而此時,他耳廓微動,已聽到樹影中細密輕微的響聲,背對着湖岸,冷下臉,道:“誰?”

“十四弟,”樹上躍下一個人影,白衣翩翩,額首帶着高高的烏帽子,潇灑風.流不遜于方山子。 “好興致啊!”

“十三哥不在京城左右翼前鋒營衙門,卻來這薊州,看來興致也不比胤祯少多少了。”胤祯撇嘴笑。

“哼哼,父皇這時候,還有興致南巡呢?我這點興致又算什麽,十四弟說呢?” 十三皇子臉色一變,腿腳掠過湖面,出爪抓向胤祯面門,胤祯側身,已接下來襲的一掌。

兩人一人在空中,一人半身在湖裏,雙掌吸附,對拼掌力,真力成弧狀擴散,已将翠屏湖面的懸冰震碎。

“胤祯能離開京師,多虧十三哥當夜沒殺了我,不是嗎?只是,十三哥想借太子和三哥殺了我,可我卻沒有被三哥的人殺死。十三哥覺得很失望,要親自動手,向太子領功,好讓他登基後,封你個親王做做?”胤祯面色冷硬。

“現在十四弟手掌津州衛,封住了他的咽喉,他登不登了基,還不一定,你說我該怎麽辦?是不是該幫太子,殺了你?” 十三皇子說得意味深長 ,內力緩緩催加,胤祯身子緩緩往湖裏下沉,如冰的水灌入他腹部的傷口,卻勉力抵禦胤祥的勁力。

“沒想到,十四弟也好權謀,在文武百官都以為你貶谪荊州的時候,卻在這薊州蟄伏了三個月,排兵布陣,占住棋眼,将索氏一族困入死局,如今津州衛的兵權盡歸你掌握,連權傾朝野的玊相都要忌憚你三分!只是,這三個月裏,十四弟這內傷怎麽反而還沒有好嗎?”胤祥已試出胤祯內傷未愈,掌心猛然發力,胤祯悶哼一聲,胤祥在空中一個倒空翻,踏入翠屏湖,袖風揮起,攻向胤祯。胤祯強提一縷真氣,格擋。

胤祥勾起嘴角:“十四弟認為能擋住我幾成功力?”飛起一腳,踢中胤祯胸腹之間,胤祯被震出一口血,真氣一岔,內傷又開始發作,胤祯強壓下喉頭腥甜。胤祥已五指成爪,扣住胤祯琵琶骨,屈膝撞向他肋下,單膝頂着他堅實的腹部,将他壓在身下。

“十四弟,你在這薊州養傷,怎麽反養出一身傷來?”單指點住胤祯腹部的傷口,指尖發力,摧殘傷口。這個傷剛才在對拼掌力時被翠骈湖的冰水侵入,傷口裏結了一道冰渣,生生将傷口撐裂,又在胤祥的指力下切割傷口,最後融化成水滲透到血肉裏。

胤祯面色憤怒 。

胤祥譏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才在做什麽?哼,什麽樣的女人……需要你……”胤祯全身一僵。

“十四弟不是癡情到為了一個心裏沒有你的女人連命都不要嗎?怎麽,還是準備換了?”胤祥嘲弄,放開手,一腳踩上去。胤祯伸手格擋,那腳力卻一偏,正踩在他腹部的傷口,用力鑽碾,胤祥笑:“折磨的話,不是傷口更有效果麽?”

“胤祯——”

胤祥腳一頓。

那聲女子的叫喚并不近,但兩人都聽見了。

胤祥一瞬回身,見到遠處的石階上,一身白衣的女子點着一盞桔色的燈籠,碎步下石階來。她并沒有見到他們,卻讓他們輕易地看清她出塵的面容。

胤祥一震,回看胤祯。

卻見躺在雪地裏的胤祯笑道:“十三哥,這一局,算我贏了。”

☆、番外三十五 再遇冰雪

是她!

燈籠暖暖的桔色光芒映着她的臉,讓她看上去更多了幾分柔美和安詳。

原來,十四弟寧願自傷,也不願傷害的女子,就是她。

佞祥苦澀地笑,他早該想到的。十四弟心裏也只有她,不是嗎?

只是,他沒想到,她不要命地從京城逃出來,卻一直都在十四弟的身邊!

納蘭澤州一路而下,安詳的臉上帶着佞祥無法忽視的焦急、擔憂。

原來,她如此在意十四弟,即便她天性涼薄,可這絲不符的在意出現在她臉上,反而讓他的心隐隐作痛。

她本該是寒冰如雪的樣子才是……

(上)

……“公子的性命小女不敢當,公子保重……”……

初見她,在那一輛馬車之下。她冰雪鎮定,她刻薄冷漠,她掉落的那塊玉佩,直直滾入他的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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