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裂錦折磨
我只覺眼前全是晃動的白,暈眩地讓我忍不住閉目。
強撐着睜開一絲眼睑,按住隐痛的胸口,一路走過冰天雪地的軍營,我想找個人問問十四爺的營帳在哪裏,可疲憊的眼卻讓我無力睜開。
我憑着模糊的印象一步步挪回自己的營帳,卻隐約見到幾個身着黑衣紫緞的男子從一個營帳出來,那是九爺門人的裝束。
但九爺告訴我,他的人已經都死了,這些人,應該都是胤祯的人。
胤祯,就在那個營帳裏麽?我倒蹙眉頭,立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該過去。
而這時,我見着裏頭又出來一個門人,手裏端了一個銅盆,銅盆裏的水竟是淺紅色的,我一驚,想到他身上的傷,本能地向那個營帳奔去,我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掀開厚重的帳帆,就見到他躺在帳子裏的胡床上,仿佛又回到津州衛軍營,我被擄去見到他的情景。
我一步步走近他,他沒有穿上衣,被九爺的紅綢所絞傷的雙臂滿是劃痕,腹部的血口子更是十分猙獰,那本是被我的木簪所傷,卻惡化到這個地步,我心一顫,想替他把脈,我知道他還有很重的內傷一直未愈。可我還沒有動,就見到一個紫衣人影先一步坐在他的床沿,為他上藥、包紮……
我只覺得我的心被無聲擊中,原來,不是只有我,才能醫治他的……
其實,我早該想到,現在,他的身邊盡是他的親信,早有人會替他療傷的……
他安全了,如此,也便不需要我那麽擔心了不是嗎?
勉強地扯動嘴角,想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可不知為什麽,我的笑卻盡是苦澀。
原來之前,一心想把他的傷治好的我,是多麽可笑?若不是親眼見到眼前的這一幕,我也許還在執迷不誤,天真地以為他的傷都是為了我而傷的,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治好他,可到頭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是赑屃的外城節度,是可以直接聽命于皇上、而不受任何阻礙的人!他的地位如此之高,就算沒有我醫治他,皇上也不會任由他負傷的。
也許,早有人在暗中替他療傷,而他并沒有騙我,他早對我說過,他回到宮裏,有大批太醫會為他醫治,讨好巴結。是我,非要擔心他,以為他有傷在身、處境危險,是我,非要醫治他,但其實,他早已部署了一切,甚至,他可能真的從來沒有喝過我給他煎的湯藥。
我只是麻木地看着他們,我認得那個為他處理傷口的紫衣女子,我和她已經有兩面之緣了,第一次,是在多寶齋;第二次,她在九阿哥身邊;而這,是第三次。
可她不是九爺的人嗎?難道,他在九爺身邊也安插了奸細嗎?
我看向昏迷的他,幽幽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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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究還是擔心,只想看到紫衣女子為他包紮好傷口再走。我苦笑,我竟還是擔心九爺害他。
紫衣女子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一聲冷笑。
她回首,想動手為他包紮,胤祯竟然握住了她的手,我腳下不穩,就要摔倒,我為他包紮的時候,他就會莫名地按住我的手,原來,并不是只對我一個人。紫衣女子眼波流動,冷笑着瞟了我一眼,突然俯身,湊近胤祯,竟當着我的面,吻上胤祯的唇。我睜眸,我見到胤祯竟也在回吻她!
我心突然痛得難以承受,回身強忍住那口就要吐出來的血,想出營帳,卻是身子一輕,向後軟倒。
有什麽人從身後攬住我,我皺眉擡眸,竟見到胤祯的臉,滿目焦急。他剛才還在和另一個女人激吻,現在竟還能對我露出這種表情,我只覺得驚恨襲心,心口一縮,強忍着的那口血又被震出來。
“州兒!”他一驚,直直把我往懷裏攬去。
我倒蹙眉心,他到此時還要再裝嗎?用盡全身力氣去推他,推不開。
他摟得我很緊,掌心貼住我的背心,我聽到他在我耳邊低聲哼笑:“州兒,你這是在嫉妒嗎?”
喝,真是十四阿哥,他和我說話的樣子,多像在擺平一個心懷嫉妒的姬妾。我竟相信這樣的人對我是真心!我怨恨地閉目,按住他的傷口,把他往外推。
我終于如願地推開了他,我也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要摔碎了。
“十四爺!”
我聽到身後那個紫衣女子驚慌的聲音,心中有一瞬間痛極,直想回頭看看他怎麽樣了,但終是沒有,那個女子可能會扶着他吧?
“州兒!”身後的他喚我,語氣克制,但我還是在憤怒中聽到一絲傷痛和一絲不可置信。
我心一痛,終是沒有忍住,回過頭去看向他,他按住腹部,不知是痛苦還是憤怒,讓他俊美的臉額青筋暴起。而那個紫衣女子就跪在他的身邊,皓白的手按住他的傷口,滿臉心痛。
好一個“美人惜英雄”!我真後悔回過頭來,看到這一幕。
他皺眉,擡腳就要向我而來,卻被那個紫衣女子抱住。
“十四爺,你還有傷……”
他沒有碰那個女子,只冷冷地道:“放開!”
我只覺得可笑,他何必在我面前對那女子如此冷淡?
“胤祯!”我不知自己是冷笑,還是苦笑,“我納蘭澤州聰明一世,最糊塗,就是信錯了你!”
他回眸看向我,無比緩慢地一步步走向我,蹲下,皺眉,強自隐忍道:“信錯?”
我皺眉,直言質問他:“你為什麽囚禁九爺?”
“他要殺你,你還這麽擔心他?”胤祯隐忍着怒意擡起下颚,“難道,你和九哥……”他自失一笑:“怪不得,那日他吻你,你用那種眼神看他,竟是我沒察覺,你心裏的人,還有九哥!”
“胤祯!”我聽到他竟然那麽說,不可置信地睜眸,只覺得心被一把匕首刺中,他竟然懷疑我和九阿哥,他竟也和外面的人一樣認定我不貞,原來,他從來沒有相信過我!
我心縮緊,突然很想笑,原來一切都是我傻,我還以為他是唯一沒有傷害過我的人,但其實,他早已認定我的不貞,又怎麽還會在乎我?原來,他真的從頭至尾,都是在利用我!
我來之前,就是怕要面對這個現實,而現在,我知道答案了。我一直不相信九阿哥所說的話,但我現在,信了。
我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問他:“你囚禁九爺,到底是要對付誰!是八爺嗎?”我再問一遍,只要他肯願意解釋,我願意信他。
“哼,還有八哥!”他笑,“我怎麽忘了,你心裏一直有他,否則,那日九哥一說是他要囚禁我,你也不會暗中幫他!”他看向我,“可納蘭澤州,在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我強忍着絞痛的胸口,冷笑,九爺說的沒錯,他會逼我在八爺和他之間做選擇,果然來了!
而我沒想到,他的逼問竟是這樣的。我心裏有沒有他,他還不知道嗎?我的心裏又怎麽會沒有他?否則,我也不可能明明犯下了欺君之罪,還不逃走,反而留下來,為他治傷,落得如今,被他利用而不自知的地步。而他若不是篤定我心裏有他,又怎麽會利用我隐藏他的身份,設下計謀,對付他的那些哥哥們呢?
而這話,反而應該是我問他才對,他心裏又有過我嗎?他心裏若是有我,此刻又怎麽會懷疑我和九爺?
他竟然懷疑我和九爺!他明明知道,九爺幾次三番,想置我于死地!
“沒有!”我氣道。
“你再說一遍!”他憤怒。
我逼自己冷血無情地看着他的黑眸:“從來沒有!”
“納蘭澤州!”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我看不見的哀恸,一把攬住我,我奮力掙紮,可我已經太虛弱了,我的掙紮根本只是讓自己的身體承受無謂的負擔。
我只覺得越發痛苦,他才和那個紫衣女子在這張床上縱吻,如今竟還能那麽若無其事地對我用強?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想到我和他在薊州的時候,他對我的百般珍惜,是多麽讓我感動,原來,一切都是假象,都是他用來算計他的那些哥哥的假象!他讓他們誤以為他對我癡情,根本不再關心政事,但他又怎麽是被女色所迷的人?
他這次,是用奇招了!
可我沒想到,那個奇招,就是我!
他利用了我。
果然,誰也沒有想到,誰也沒有看出他的心機,他如願地算計了十三阿哥,又囚禁了九爺,只等着對付八爺。
而我現在,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是嗎?所以,他能夠這麽毫不顧惜地對待我?
我的心痛得無以名狀,如果他只是利用我,我認了,我納蘭澤州早已被太多人利用了,是我的算計不如他,我不怪他,可如今,他的目的達到了,他竟還不放過我嗎?
他漆黑殘酷的黑眸盯着我,克制地問:“我再問一遍,你的心裏有沒有我?”
我恨聲道:“沒有!就算以前有,現在也沒有,以後都不會有!”
一聲裂錦,低啞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你心裏沒有我不要緊,我很快讓你永遠離不開我!”
我滿心羞憤,虛弱地看向他,強忍着胸口的劇痛咬牙道:“你連九爺也不如!”
他漆黑的眸子閃過一道光,我将頭向一旁歪去,卻見那紫衣女子竟還在帳中!
我只覺得喉頭一甜,便不醒人事……
☆、番外 四十 禟若祯惜(上)
胤祯的理智瞬間清醒,他是瘋了才會這樣對她!
瘋了一般抱住昏迷的州兒,手掌貼住她的背心,顧不得自己的內傷,強行催動內力,護住她的心脈。
紫衣女子一驚,沒想到胤祯為了這個女人竟然連自己都不顧,大急道:“十四爺,你的內傷很重,不能再耗費真力了!不如讓阿紫替十四爺為納蘭姑娘療傷……”紫衣女子出掌,出其不意地覆向州兒胸口,卻被胤祯一把抓住手腕,紫衣女子沒想到胤祯重傷時還能出手那麽快,果然不及收回別有用心的內力波動,她微一睜眸,“十四爺,紫玉也是無心……”
“紫玉郡主會不知道運功時擅動是大忌,倒真可惜了這身沐王府真傳。”
胤祯冷冷吐字,已揮手将她甩在地上,再沒看一眼……
紫衣女子摔跪向地面,眼中含淚:“十四爺既為了她,不惜內力反噬,又怎可對我如此無情?十四爺難道忘了當初要紫玉的身子時說的話,十四爺負紫玉不要緊,沐王府絕對不會因此甘休!”紫衣女子睜大淚眸,又驚又嫉,她一咬紅唇飛身跑出營帳,正見着帳外立着杜淩霄……
帳中一瞬安靜,杜淩霄只見胤祯摟着納蘭澤州,滿眼癡迷憐惜。
半晌,杜淩霄道:“師弟和舍妹……”
“正如你沒有想到你妹妹會在九哥那裏,我也沒想到她會是沐王府的人。”
“……”杜淩霄,“可師弟不該把她推回九爺那邊。”
“你說的事,我自會考慮。……”
“因為九爺的關系,這駐守京畿的佟家沒有懷疑?”杜淩霄道。
“嗯。”胤祯應了聲。
杜淩霄見胤祯懷裏昏迷不醒的納蘭澤州,道:“我以為師弟還在九爺的營帳議事,所以對納蘭姑娘說了十四爺在九爺那裏,納蘭姑娘可能見過九爺了。”
胤祯的黑眸閃過一道光,他看向杜淩霄,杜淩霄面不改色。
兩人不知對峙了多久,胤祯突然笑:“杜少主,我手下的人,還沒人敢試探我!”
杜淩霄:“十四爺的殺伐,在下是見識過的。可十四爺對待納蘭姑娘,未免太過在意。也許正如九爺所說,納蘭姑娘是十四爺的軟肋。”
胤祯:“是又如何?”
杜淩霄:“只希望不要因為納蘭姑娘,誤了你計謀已久的大事才好。”
帳簾一擺,帳中安靜下來,只有一聲低沉的問句幽幽響起。
……“如果,我的大事,也都是為了你呢?”……
帳中的胤祯摟着懷裏的州兒,不知癡坐了多久,從衣袖中拿出一小方青瓷瓶,拔開軟木塞,一口飲盡。
掌心凝聚內力,覆上州兒的小腹,卻見到州兒被衣衫遮住的另一半腰腹隐隐有些血跡,他伸手一撩,只見雪白的肌膚上盡是紅綢留下的傷痕。
胤祯漆黑的眸子一眯……
……“九哥,你到底想對她做什麽?”……
九阿哥的桃花眼瞥了眼紅綢,沾了那個女人的血跡,他厭惡地皺眉,卻是一聲冷笑。
他見到的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果然,她刻意攀附八賢王的目的任誰都看得出來,而她進納蘭府才一年,就利用白郡主借刀殺人,連老夫人都敢算計。
第二次見她,是在被她算去老命的納蘭老夫人的喪禮上,他刻意在柔弱的納蘭蓉卿面前,表現出對她的性趣,陰損地讓她見到納蘭蓉卿傷入骨髓的眼神,也如願地讓納蘭蓉卿誤會她在攀附自己。
“既然攀上了八哥,他是最大的障礙,不是嗎?”他輕薄地捏着她的下巴譏笑,卻看到她悲傷的眼睛,她不顧身上的傷就追了出去,連敷衍他的表面功夫都懶得一做。而後來,納蘭蓉卿又在哪裏?
他不止一次地奉勸過她,既然勾上了納蘭家的長房少爺,就該知足,不要再費盡心機地攀附那個男人,得不償失!可他沒想到真正淪陷的竟然是那個男人。
又一次,表妹來求他,驕傲如表妹竟然又來求他!為了那個男人,還為了那個男人的女人!
胤禟桃花型的眼中閃過一絲血色,趁那個男人将她将庇護在鹹福宮前,将她引到太子面前,置她于死地。乾清宮外,又是她,直視着他的眼睛,說會為八哥去死、毫無悔怨。可笑,在陰冷的地窖裏對她用刑的時候,她口口聲聲又喊着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納蘭澤州,你到底對誰是真心,誰是假意?還是我本沒有看錯你,你本就是貪慕虛榮,水性楊花的女人?而你當初,又何必對八阿哥裝作如此深情?納蘭澤州,你最不該的不是讓他心裏有你,而是讓他為了你,布局全毀!因為,那個布局,一半是我的,一半是表妹的!”……
他神色陰狠地把沾血的紅綢抛在地上,卻落在一雙女靴之前。
“她來過?”
“十四弟剛走,她就來了,來得真是不巧,又太巧了。”九阿哥回身,看向一身紫衣的女子,陰笑道,“你說是嗎,紫玉郡主?”
紫衣女子道:“可九爺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麽,讓她那麽恨十四爺?”
“我說的那些不也都是紫玉郡主希望的嗎?”
“可我不希望那個女人傷害十四爺!”紫衣女子道,“十四爺既已答應為九爺牟取親王爵位,就也算是在幫九爺,不是嗎?”
“幫?”九阿哥嗤笑,“什麽是幫?親王爵位?那只是一筆交易。”
“可九爺既已答應了十四爺的交易,又何必利用那個女人對付十四爺?”
“紫玉郡主這是在質問我?”九阿哥妖氣的嘴角似笑非笑。
“紫玉只是不明白,十四爺雖沒按照八爺的意思行事,但九爺也是知道的,十四爺行事乖張、一貫如此,至少也還是敬重八爺的,不是嗎?”
“十四弟是敬重八哥,但八哥,不是我!”九阿哥滿眼暗晦地擡眸看向紫衣女子,“我是一個商人,我雖然答應了十四弟的交易,但我并沒有答應別的。”
“可十四爺若是有什麽不測,九爺的交易也無法完成不是嗎?”
九阿哥笑,“紫玉郡主,我倒是想問你,你投靠我,是想要你哥哥沐王少主的位置,還是……十四弟?”
紫衣女子微微一驚,又笑道:“我哥哥杜淩霄只和十四爺合作,只要他掌管着沐王府一天,九爺就絲毫都沒有機會染指大清朝的地下錢脈,但若是我沐紫玉能代替他當上沐王府少主的位置,我保證九爺能通過沐王府賺取比如今多得多的暴利,相信這也是九爺當初請我做門人的原因,不是嗎?”
九阿哥妖氣的眼眸一翻,笑:“可我見紫玉郡主對十四弟頗多關心啊?”
紫衣女子聞言,一挑柳葉眉,道:“九爺的意思是,如果紫玉要的還有九爺的兄弟,九爺也會幫我?”說着突然想到什麽,道,“又或是,九爺想借我的手除去那個女人?”
“殺一個人……”九阿哥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染血紅綢,勾人的桃花眼中氤氲起一暈血色,“和折磨一個人,哪一個更讓人痛苦?”
“九爺……是想折磨那個女人?”
“呵呵呵呵……折磨嗎?”
軍營行帳中,卧病的絕色男子面露譏诮……
康熙三十七年
阿哥冊封的旨意如流水般從宮中來,宮門口,年輕英俊的紫袍阿哥大清早由随從打着傘在禦道上候着,托了宮裏的門道兒,知道父皇不日就要下旨冊封一衆阿哥,他身為這些年頗為得寵的幺子,自是能封上個固山貝子的爵位。
皇上大行封賞阿哥宗室在本朝還是頭一回,冊封的旨意如雪片紛紛,自出乾清宮,過長澤殿、磬和寺,太清門…… 唯獨離紫禁城最近的九阿哥府門口兒門庭冷落,和九皇府後院的花牆一牆之隔的八阿哥府卻傳來鑼鼓的吹打,紫袍阿哥面色蒼白地回首,只見那一身月白衣衫的如月男子在禦道另一頭領旨謝恩……
康熙帝對諸成年阿哥的冊封止于八阿哥之後,九阿哥之前,原本世代卑賤之人一朝晉為貝勒,而素來得寵之人竟沒得到任何封賞,可笑的是,他還曾自鳴得意地在表妹面前笑道,若是貝子,他還不定想當,若是八哥不得封賞,他卻得了,他還要向皇上請辭,可沒想到……
愛新覺羅·胤禩,那個男人讓他九阿哥胤禟成為了康熙三十七年春末最大的笑話。然而笑話并不止于此,那個宮中上下心照不宣、他自己以為也必是自己嫡福晉的高貴的安親王岳樂嫡親孫女、她青梅竹馬的表妹郭絡羅氏,竟然請旨嫁給多了多羅貝勒胤禩。那個男人竟然兩次奪走他原本屬于他的囊中之物。
他曾那般阻止表妹,哀求表妹,即便不是嫁給他,也不要嫁給那個表面上溫潤無害的男人。
可表妹,郭絡羅氏家族的嫡長女,安親王岳樂的嫡孫女,最尊貴的安親王府嫡長格格,卻偏偏拒絕了所有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的求親,獨獨選了皇八子!即便身份的懸殊,也硬要下嫁于他。從那時起,他愛新覺羅·胤瑭就知道,表妹的心裏,只有他——那個叫作胤禩的男人。
☆、禟若祯惜(下)
迎親的吹打聲充斥在耳邊,表妹身披大紅嫁衣,帶着高高命婦額冠,高貴地仿若天之驕女,他曾多少次在夢中見到這場景,那因是表妹嫁給他的日子,可如今,新娘依舊是表妹,新郎卻不是他!表妹終于如願地嫁給了她最愛的男人,那滿天的喜紅灼傷了他的眼,而他卻要忍着心中的錐心之痛,強笑着攙着她,一步步将她送上花轎,送到另一個男人的懷裏,而他明明知道那個男人——絕、非、善、類!
他本以為,他一個人匍匐在那個男人的腳下已經足夠,卻沒想到他連他的表妹也不放過!那個表面無害的男人,不僅搶走了他多羅貝勒的爵位,更搶走了他無比珍愛的女人!
那一天,他為那個男人悉數擋下所有的賀酒,只要那個男人能善待于她,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至少,表妹是幸福的!
他從沒想過,在他心裏一直驕如神女的表妹,也會在他面前流下如此痛苦的淚水。
那個男人,竟讓曾經燦若玫瑰的少女徹底淪為一個盡人皆知的妒婦。
難道這,不是折磨?
那個男人看重的只有表妹身後的權勢,卻從沒将她放在掌中呵護。
難道這,不是折磨?
他曾陰冷地警告那個男人,但那個男人的一個眼神就扼殺了他所有的資格。喉間感到一口腥甜,原來早在表妹一心愛上那個男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沒有資格責問那個男人半分,只因,從頭到尾,都是表妹自願站在那個男人的身前,守護他,為他做盡一切!
而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表妹為了那個男人飛蛾撲火、一點一點燃盡自己,她在人前,依舊笑得那麽明豔動人,依舊那麽風華絕代,她依舊是最尊貴的安親王府嫡長格格,可只有他知道,一個嬌豔似火的女子總讓人忌憚她的精明強勢,而忽略她身為女人的脆弱。她愛他至深,不惜用娘家所有的勢力去扶持他,将他從一個卑賤的阿哥供上“八賢王”的位置,甚至将來冒着誅滅九族、挫骨揚灰的危險,輔佐他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再還她一個皇後之位!胤禟知道從此再沒有一絲資格阻攔她,那是表妹的夢,他不能親手毀了那個夢啊!
他,只會盡他所能,親手幫她實現!
……“可表妹啊,你為何那麽傻,我可以為你付出一切,你卻為何偏要選他!那個男人出生卑賤又陰險狡猾,他從不逼迫任何人替他賣命,卻能讓人不得不為他賣命至死!我為他死,我不在意,可你不行!”……
空曠的帳篷裏,胤禟仰躺在軟榻上,笑得心窩都抽搐在一起……
……“唯獨你不行……”……
胤祯為州兒輸完內力,将她抱離自己的營帳,這似乎是在薊州山居時養成的習慣,當和州兒每一次互相傷害之後,他都會主動離開,然後壓制着對她的牽念,将自己埋首于政務和謀劃之中。将胤祯州兒放到胡床上,離開,走向九哥的營帳,嘴角卻勾起一抹苦笑。
胤祯啓了帳簾,帳內只有胤禟一人,他妖嬈絕色的眼角還殘留一抹糾結的笑意。
胤祯突然能明白那抹笑意,竟與他此刻的心境如此相似。在情場上,他們都輸給了八哥。
“九哥贏了,只要九哥在州兒面前提到八哥,她選的一定是八哥。不過,九哥不要忘了我們共同的敵人還沒有鏟除。不要在此之前挑戰我的底線!”
“十四弟!你難道忘了,八哥當年是怎麽對你、怎麽救你,你真要為了一個女人背叛他嗎!八哥為了那一天謀劃了多久,你難道不知道嗎?”
“如果八哥要收回我這條命,拿去便是!這是八哥與我的事,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事!但是九哥!不要再把州兒牽扯進來!我說過,不論她的過去又是如何不堪,我只會加倍疼惜她!不論她選得是誰,我選得——永、遠、是、她!”胤祯丢下這句,就甩袍而去。
“永遠是她?說得多好啊!”胤禟看着胤祯的背影,陰陰笑了一聲,可笑,如今的十四弟,多像當年的自己,為了一個女人,竟要親自前來警告!而更可笑的是,十四弟竟然不知道納蘭澤州心裏的人根本不是那個男人,而是他自己!
……“我會為了八爺死!我會去死!”……
“納蘭澤州,為他死,又算什麽?還有一個女人為了那個男人,早已掏盡了一切!而我本想過放過你,可你不該讓我知道,原來你心中除了他,還有別的男人!”
……
夜風一起,胤祯兩指點上州兒腰間的睡穴,夢中蹙着眉的女子落入男人懷裏,胤祯将州兒整個人鎖在懷裏,低聲蠱惑:“州兒,你可知道,我才是那個快要等不及了的人 。”
“說什麽我不介意你心裏有別人,說什麽我可以慢慢等、等你心裏有我,其實我恨不得殺了你心裏的所有人,甚至恨不得直接強要了你,哪怕你恨我……”
似痛苦似掙紮的聲音從胤祯的喉頭中發出,卻永遠得不到回應。卻又仿佛只有在此時,才能肆無忌憚地放任心上的欲望瘋長,成草,成片,長滿心田;仿佛只有在此時,才能近乎貪婪地親吻她睡夢中的容顏,從祭州到行轅,從山居到,每夜,每夜……
“州兒啊……州兒……”
閉眼,輕輕吻上懷中人的額頭,一遍遍用唇描繪着她凄清的五官,想象着她或颦或笑,抑或更多地,是她刻薄無情的樣子,心,一瞬間被揪緊,胤祯皺緊劍眉,閉目嘶吻,仿佛要吞噬懷裏的人兒,手骨暴起,撕開那礙人的衣物,雪白的皓頸讓州兒看起來更像是柔弱的獵物,撕咬着吻上州兒的纖頸,讓她無聲地垂死在自己的吻下。
月光下,微眠的女子清冷如昨,胤祯陡然清醒……
州兒,永遠是這幅淺眠昏睡的樣子,翻身,将昏睡的州兒溫柔又粗暴地平壓在行軍榻上,咬牙切齒地看着那張日思夜想的面容,胤祯苦笑,他終究不敢在她清醒時,對她造次。将行軍被蓋在州兒的身上,仿佛又回到薊州山居的時候,他摟着她,一睡流年,直到時光覆滅。
帳外,九阿哥高深莫測地看着帳內:“十四弟,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讓納蘭澤州成為你的死穴!而納蘭澤州啊納蘭澤州,要是你知道十四弟為了你賭上了什麽,傾盡了多少,你還會這麽肆玊計憚地攀附八哥,朝三暮四麽?要是你知道自己對于十四弟有多致命,又是否願意成為刺向十四弟心髒的最後一把利劍?要是你知道你心裏的那個人根本沒有死,而十四弟就是你當年千辛萬苦要找的人,又會否悔不當初,心痛致死呢?放心吧,在一切的最後,我一定會告訴你真相的……”
黑暗中,九阿哥笑得仿如地獄的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