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州兒……”……

……“州兒……”……

夢中陰暗的囚牢中,清瘦羸弱的男子被鎖鏈鎖着形銷骨立的身形,衣衫破碎,渾身是血,而他只是虛弱地喊我的名兒,那句句聲聲,都絞着我的心,我似乎知道那個人是誰。

我忍着心痛,不惜一切地向他奔去,卻被身後另一道人影捏着手腕拉回去,是胤祯,

手腕仿佛要被握碎:“州兒,不要去,回來。”我搖頭,掙紮,卻被他鎖在雙手建立的銅牆鐵壁之中,後背貼着他的胸膛,雙臂被折着锢在胸前,他的下颚磕着我的左肩,讓我根本無法逃脫,而我只是看着眼前滿身是血的人影,滿眼含淚,胤祯的眼中隐隐泛出血色……

“富森……納蘭富森!”

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富森了,但這一夜,我夢到了他……

當我醒來的時候,行軍床邊的床頭訂着一支梅花型的飛镖,飛镖下是一箋白宣,我下意識摸了摸頸邊,也有飛镖滑過的痕跡,只是拔下飛镖,展開宣紙……

起身,走出營帳,還是原先那個替胤祯說過好話的軍士,見了我,道:“州姑娘,你醒了……”

我點頭:“是不是十四爺吩咐過,我還不能出營帳?”

那軍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州姑娘還真是……”

“既然我出不了營帳,能不能有勞小哥,替我尋一下杜少主?”

“州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不一會兒,杜淩霄入帳來,就見着我側坐在榻上若有所思,榻邊展開一張白宣“富森被囚”,白宣一角為暗器刺了一個洞。

“納蘭姑娘。”杜淩霄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回神,看向杜淩霄:“杜少主,州兒能否向你确認幾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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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姑娘但問無妨。”

“這支梅花镖,是否是沐王府的暗器?”

“納蘭姑娘……”杜淩霄遲疑。

我并沒有為難他,又問道:“納蘭富森是否真如這信函上所說,被囚了?”

“是。”杜淩霄道。

“此事與十四爺是否有關?”

“師弟他……”杜淩霄擡眸,認真地看向我,“其實師弟他也并非什麽都能掌控,富森兄的事,是一個意外,州姑娘若因此與十四爺心有隔閡,只怕正中某些人下懷,更何況這時機……”

“我明白的,我不怪十四爺。”我閉目,只怕他确實有心要利用富森,只是,這結果可能超出了意料罷了。苦笑,原來對于富森,我除了如此竟什麽也做不了。仿佛全身的氣力又都被抽去了,突然覺得胸口一痛,我突然嘔出一口血。

“州姑娘!”我看到杜淩霄焦急的面容,搖頭示意無事,一手兩指搭上另一手手腕道:“只是虧了氣血,我見着營地門口就有些許止血的丹參,采取一些就是。杜少主,不必告訴十四爺,這飛镖與信函也一并交給杜少主,州兒只當什麽都沒見過。”

“州姑娘,杜某可答應你,在适當的時機,一定先出手救下富森兄。”

“州兒多謝杜少主。”我只是低頭,看不清神色。

夜裏,生嚼了兩根丹參,回複一些氣力,将手心裏捏皺的白宣展開,“巳時三刻,營西”,便出了營帳,果然沒有慣常守衛的軍士,我并沒有去營西,而是走向八爺的營帳……

“你怎麽來了?”八爺見到我,微微有些驚訝。

“八爺。”我只是跪下。

八爺彎腰将我扶起來:“地上涼,起來。”

“那天,我收到你離開的消息,并沒有意外。”八爺溫和地看向我,“我以為你走了便再也不會回來。”

“是,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我擡首,“但是,造化弄人……”誰會想到我會遇到胤祯……

“如今,你心裏的人,只是十四弟了嗎?”八爺眼中閃過一絲我看不見的痛。

“他曾對我說,他設了一個局,讓我在八爺和他之間選一個,以前,我都沒有選他,把他傷得很深。我現在回想起來,那些選擇,我雖然沒有後悔,可未必是我的真心。明明他受傷了,我也會跟着心痛,明明我從不曾想過去傷害他,但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傷他。我傷他,他會對我發怒、生氣,卻沒有一次真的狠下心來傷害我。這樣的他,我想我已經很難忘記了。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我回眸:“八爺,對不起,這一次,我不能再傷他,也不想再傷他了。”

“州兒……”八爺皺眉喚我,“你說的好像不僅要離開我,還要離開他。”

我笑,他竟然聽得出來。我道:“皇上封我诰命之前,曾單獨召見我,讓我發誓,這輩子都不能愛上胤祯,如今,我違誓了。”

“州兒!”八爺皺眉,青灰色的眼中滿含驚痛。我只是微笑:“胤祯對我說,他不許我再逃了,他要我等他,他會來娶我。而我,突然就想嫁給他了,所以這次,我不會再逃走了,我只想留在他身邊。”

“十四弟知道麽?”八爺問。

我微笑:“就因為終究是要死的,才沒有對他說。”

“你這又是何苦?十四弟若是知道……”八爺道。

我心一痛,卻笑道:“這與他無由,這是我的命,不是嗎?……八爺,請八爺幫我……救富森……”

八爺皺眉,将我擁入懷裏。我只是閉目。

這世上,最懂我的,是八爺。最寬容我的,也是八爺。我本該補償他,可我死前只能補償一個人……

“知道求十四弟絕無可能。所以求我麽?”八爺淡看着我,無聲良久,終是嘆息:“那我的話呢,你聽嗎?”

“八爺……”我一驚。

“如果,我也不讓你去呢?”八爺滿目溫柔,“朝堂驟變本就是我和十四弟兩個男人需要面對的,又怎麽能讓無辜的你再次受到牽連呢?”驚痛和憐惜在八爺溫潤的灰眸中交錯成一絲哀傷,看得我心微軟,可我不能動搖。

我倒蹙眉頭,看向八爺如玉的臉,道:“不,八爺已經為了州兒毀過一次布局了,這一次不可以!就算上一次的牽連州兒是被迫的,那都已經不重要,至少這一次,州兒是自願的!請八爺成全我!”

我和那雙清灰色的眼眸無聲對視,良久,他終是一嘆……

八爺向我遞出白淨的手:“你的身子不好,上馬。”

我強迫自己不再回頭看身後的大營,只是伸手八自己交給八阿哥。身子一輕,落在馬前,他扣住我的前腰,讓我靠近他,周身圍繞着獨屬于八爺的淡淡氣息,我的心也跟着安定,我略帶憂傷地閉目:“謝八爺總對我如此寬容……”

可能是我久病初愈,又經了一日颠簸,我只覺得頭越來越暈沉,模糊的眼中又見到京城九門,那高高的城門樓子堙沒在漆黑的暗夜裏,我已不知是何心情,原來,我逃了那麽久,卻終又回到了原點。

因是戰時,九門禁閉,八爺的随從出示召符,在城下叫門,我只是幽幽垂眸,雖然不知道這一次會給胤祯帶來怎樣的後果,但受難的那個人是富森,我不得不這麽做,而我……若不這麽做,便也不是我了。

“八弟果然守信,果然是貞敬夫人。”囚室上傳來太子的聲音。

“臣弟參見二哥。”暗雪中,太子高高立于囚室樓梯之上,一身白衣的八阿哥下跪參拜,誰也不知兩人各自又是作何感想。

至此時,囚室上才點起火把,堪堪照亮一處,那一處竟懸挂着一個男子,他的頭顱了無生氣地垂往一邊,打結的頭發黏着血沫遮着臉。當年陌上江南清俊隽永的青衣公子,仿佛一具行屍走肉,在暗夜裏,再透不出半絲生氣。心中不是沒有恨!可那如火焚燒般的憎恨燃燒的只有我荒蕪麻木的心,把那整顆心再焚成墳墓,餘下的只有痛入骨髓的苦澀和将所有靈魂抽去的冰冷。

“富森……”我失神地看着慘遭蹂.躏的人影,手上卻是一緊,我遲疑地看向身側,跪着的八阿哥不知何時已握住了我的手。

我向他搖了搖頭,輕聲道:“八爺,州兒沒事。正因為我親眼見到富森如此,才更不後悔來這裏!而州兒,更感激八爺答應了我的請求,否則,只怕我連富森這一面都見不到。”我轉眸看向奄奄一息的納蘭富森,反而生出一種超脫,“用我自己交換富森是我心甘情願的,也很慶幸,我還能交換他……”

太子笑,眼神略過八爺看向我。“沒想到,州姑娘竟真願意用自己作為代價交換納蘭富森,真真是癡心一片!可你就不怕傷了我那十四弟的心?”

一想到十四阿哥,本已心如荒墳的我,還是渾身一顫。這世上,我雖不願再傷他,但我終是要傷他了。人浮于事,不只是問誰對誰付出的真心多與少,還有情與義、責任與原則。我閉目,強自鎮定道:“太子爺,如今州兒雖然自投羅網,太子爺是可以利用我威脅十四爺,但太子爺的性命也同樣握在十四阿哥手中,不是麽?若是十四爺手中不是握着皇上密旨,又如何能私出流放地,兵發京城?州兒只想問,難道太子爺真的不惜與索額圖一黨連坐,也要與皇上反目麽?”

太子一笑:“州姑娘還是一如既往地心如明鏡啊!可惜,聰慧如貞敬夫人難道不知道,本殿是十四弟不得不保住的人,如果本殿有什麽閃失,唯一一個不能獲利的人就是他!”

我一個驚起,突然意識到,胤祯帶軍攻城之時,太子若是有何閃失,這逼死太子之名,胤祯無論如何是推脫不掉的!

太子笑:“如今,本太子的命自不在貞敬夫人手中,而貞敬夫人卻在本太子手中!就看十四弟會不會為了你中計啊?”太子琉璃般的鳳目一眯,戾笑。

我一驚,不由地倒退一步,被八阿哥攬在懷中。

太子看了一眼八阿哥,又道:“八弟,這一次只怕你也保不住納蘭澤州。雖然,納蘭富森癡情,為了州姑娘私入軍營,但以納蘭富森的官職身份又如何能入豐臺,想來八弟功不可沒吧?這包庇之責……”

我睜眸看向八阿哥,原來當初富森為了見我竟來過豐臺!可那時,我陰差陽錯地沒有見到他……沒想到,富森竟是因為我,而被囚的……

“記得當初,儲位之亂時,皇阿瑪曾讓州姑娘做過一次抉擇,不若本太子也讓你做一次抉擇,如何?這一次,是納蘭富森,還是十四弟?又或者是八弟?”

又面對這個抉擇,我的心很空,但我只是微微一笑:“這個選擇,就是百遍千遍,答案也是一樣的。” 我堅定地朝富森走去。

“州兒!”八阿哥皺眉拉着我。

“八弟,勸你稍安勿躁,這囚室布滿機關。”

我只是苦澀一笑:“八爺,州兒不想連累你,州兒只求八爺,救富森離開。”我淡然地走向囚室中央,毫無懼色地看向太子,“太子爺,請您放了富森,州兒願意代替他承受一切!”

☆、番外四十九 東宮之謀

“老十四,果然是你!”太子立于囚室樓梯連接的臺閣之上,半邊臉色隐于月下,另半邊被藍色的夜明珠映得蒼白詭異,那雙琉璃色的鳳目看向下首的男子,驚忌交加。

臺下囚室底部,胤祯摟着昏迷的納蘭澤州正擡眸睨上來,他一身八貝勒府門人的服色,此時刻意氣場全開,天潢貴胄之氣盡顯。

“胤祯還要多謝二哥!這戒嚴多日的九門城門,若不是八哥要送州兒入京,弟弟還真沒可能這麽輕易地進入京城啊!”胤祯一笑,笑得無賴,原來他一直喬裝改扮,混在胤禩的随行隊伍之中。

太子淡淡看了身後八阿哥一眼,後者不卑不亢,八風不動,幾名八貝勒府扈從将他牢牢護在正中,與胤祯泾渭分明。

“二哥是不是覺得頗為奇怪,這囚室四周埋伏的弓羽衛為何遲遲沒有動作?”胤祯笑。

這時,從囚室樓梯外翻出個身手了得的俊逸身影,太子眯了眯眼,應是此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了這原本埋伏在樓梯暗處的幾排弓羽衛。

太子眯眼看了眼男子環抱的絕世寶劍,突然狂笑道:“沐王劍!原來是沐王府少主。”

杜淩霄不卑不亢一揖:“在下杜淩霄,見過大清太子,真是三生有幸!”

“放肆!沐王亂黨私闖京中,該當何罪?”

“杜某久居雲南,不懂中原禮節,‘亂黨’二字實不敢當。倒是太子經此一役,若是有幸發配雲南,在下願盡地主之宜。”杜淩霄一個潇灑落地,雙手環胸抱着沐王劍站在侫祯側後半步,向太子遙遙一笑。

太子獰笑道:“本太子若真有幸前往雲南,不知還能否見到沐少主之面。”

“在下,盡量。”杜淩霄輕狂一笑。

又一道閃電劈下來,太子和胤祯、杜淩霄兩方相對。

“二哥。”胤祯認真擡手輕撫一下昏迷的州兒的額發,“你與八哥私下協約,設下此局,不正是利用州兒,請君入甕?如今弟弟我依約前來,怎麽,二哥反而不高興麽?如此,豈非辜負八哥支開索額圖父子的一番美意?”

又一道閃電直劈而下。

太子眯了眯眼,笑道:“十四弟如此欣然入甕,就不怕甕中捉鼈?反而壞了皇阿瑪一局謀算?”

“二哥,你我皆是棋盤上的棋子,索額圖注定已是棄子,臣弟如此做,全是為了二哥。皇阿瑪早已有鏟除索額圖之心,索額圖大膽,竟敢假傳天子于江南遇刺病危的消息,勾結沙俄,傭兵自立,皇阿瑪必不能容,二哥為今之計,只有與弟弟聯手。也只有我愛新覺羅·胤祯,才能在這關鍵時刻,保住太子二哥不是麽?”

“哼哼,十四弟也真是太過托大,別忘了,你現在可還在甕中。”太子笑。

“二哥此言差矣,二哥之所以設局引我前來,莫不是因為我手中不只有皇阿瑪密賜的半塊虎符,還有本該在二伯裕親王手中的半塊虎符?如今虎符二半已全,軍中有無胤祯也已不重要了不是麽?這九門提督托合齊就是對二哥再怎麽忠心耿耿,見到皇阿瑪的密诏與虎符,還不是得乖乖開啓九門,屆時,甕中捉鼈的可就不止一個胤祯了。”胤祯笑。

就在兩邊一觸即發的時候,一個小太監抖抖瑟瑟地來報:

“太子爺……十四爺大軍攻城,索相欲圍兵皇城……”

八阿哥眸光一閃,眼波瞟過十四阿哥,又看向太子。

這時,又有下人通傳,索額圖兩子求見。

“勸哥哥還是想想如何勸降索額圖,不要負隅頑抗得好。”胤祯一攬納蘭澤州,大笑而出,“哥哥,就等着看弟弟如何兵臨城下吧!”

囚室內

索額圖二子笑道:“太子爺,十四爺業已攻城,不若将納蘭富森綁于城樓上……倒要看看十四皇子會否就範。”

囚室外

一封北方的捷報也在閉塞的駱驿間傳遞,直郡王(大阿哥)與成吉思汗十八世孫圖蒙肯嫡嗣策棱的聯兵,已壓下蠢蠢欲動的蒙古,與沙俄暗中對峙于大清朝北疆,北邊的危機已解。

八阿哥擡眸看向胤祯,清晰地看到後者眼中閃過一絲血腥,十四弟還是那個什麽都做得出來的混世魔王,如今北方無掣肘,只怕誰也阻止不了他了,京中即将大戰。

九門外

長長的玄色大氅迎風飛揚,烏雲密布的官道上,十來騎迎風飛馳,為首的一匹白駒如狂風回雪,馬上之人一襲黑衣,張揚狂肆,氣勢非凡,只見天地間狂舞的黑白碰撞着一隙而過,留下一道絕塵而去的馬蹄聲。

京城九門外,冰棱悶響,暴雨夾雪欲來。雪白的信鴿展翅穿過密密層層的烏雲,落到皇城中薛延尚的掌中,薛延尚取下白鴿腳上綁着的細竹信筒,打開飛鴿傳書,臉色一凜,只見一道滿語所寫“赑屃外城節度诏令”。

這時,一騎快馬弛向軍陣,是一名傳令兵,他翻身下馬,跪地道:“十四爺有令——諸軍得令——攻城!”

“攻城——攻城——”

烏雲壓得更低了,京城九門提督托合齊皺眉立在城樓上,只見城外駐紮多日的大軍開始調度。安定門城門內,一個提督衙門的軍士騎着快馬,從京師九門提調衙門汲汲馳入京城內城。

另一廂,樂鳳鳴正趕往正陽門出城,有人突然喊:“是紅衣大炮!是十四皇子!十四皇子要殺進了了!”城樓下大亂,騷動的人群暫時阻隔了樂鳳鳴與城門的距離,而樂鳳鳴的眼眸中卻清晰地映出一張一晃而過的熟悉人臉,樂鳳鳴知道自己幾不可聞地動了動唇:“薛——延——尚!”

再看向人群,哪還有薛延尚半分人影?

樂鳳鳴一瞬回首,隊隊身着铠甲的軍士繞過恐慌的人群,汲汲往城頭趕,卻見城門樓上,兵丁攢動,如臨大敵。樂鳳鳴讓八寶與秋蟬先送昏迷的沈蘊瀾回樂氏老宅,一撩長衫,折往城門處,他從腰間取下督藥使令的腰牌,對那幾個守門官兵小聲說了什麽,那幾個官兵已多次見過樂鳳鳴,早已熟稔,便直言道:“若論私下交情,樂大人實在幫了小的兄弟們太多,不是小的們不放行,而是這兩軍對峙,十四爺那主兒又是什麽都敢幹的,剛還對着京城放了炮,眼瞅着随時打過來,小的們也不放心樂大人的安全啊!”樂鳳鳴長嘆:“生死有命……”就在樂鳳鳴還想說什麽的時候,又是一陣炮聲,這一次連城牆根也在顫抖,城門土灰撒了幾人一頭臉。“樂大人先上城樓避一避吧!”被幾個軍士推着上了城樓,樂鳳鳴不由地往京畿城下看,遠天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只見城外大軍列隊整齊,“烏巢額真”重炮甲車一字排開,大軍陣型最正中,那個身騎白馬的男子俨然就是十四皇子,而白馬之後還跟着一輛戰車,帷幕遮蔽,似有女子坐于車內,樂鳳鳴不由皺眉……

而這時,又一隊人馬馳上城樓,正是索額圖兩子。

“十四皇子真非常人,為了區區女人逼宮太子,圍攻京城不算,連攻城之時還不忘帶上……貞、敬、夫、人……啧啧,真是癡情種啊……”樂鳳鳴聽索額圖兩子說道“貞敬夫人”四字時,語氣輕浮,樂鳳鳴極力控制自己,對拿州兒作餌的十四皇子越發恨上幾分。

這幾人身後還拖着一個奄奄一息的男子,竟是納蘭蓉卿。已是神志不清,樂鳳鳴心下大驚,

這樣的納蘭蓉卿,若是被州兒見到,又該有多痛?

“若是十四爺強行攻城,便将三少爺懸于城牆之上……”索額圖兩子獰笑道,“若那女子從戰車中出現,先行射殺……”

只聽納蘭蓉卿破碎的喉頭輕顫。

“……州兒……”

樂鳳鳴心中大震,他是了解州兒的,只怕在州兒心裏,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意納蘭蓉卿遭受一分傷害,不能讓州兒知道!一定不能!

“州兒,既然已經逃離了這裏,就不該再回來的……”樂鳳鳴不願意看到,若是城下戰車裏的州兒見到這一幕,将是怎樣的私心裂肺,怎樣的悔不當初?十四皇子,不該再讓她卷入這奪嫡之争!

☆、番外 五十 胤祯攻城(上)

安定門外

灰石磚牆的城門樓子屹立在暴雨中。

城樓外的平亂軍在閃電中朔峰锃亮,一方一方的列陣綿延,雷打不動,在暴雨中黑壓壓一片。

洪奕沔所率之綠營軍抵達安定門外,小平郡王納爾蘇豎起寶劍,麾下的鎮壓軍分各路準備進攻。

九門各門兵馬流動,大軍之前,烏真超哈運送火器占兩翼。

轟天巨響,直沖安定門。

一騎白馬弛出列陣,遺世獨立,馬上的男子俊美無俦,如墨的玄色大氅随戰風飛揚,手持一柄虎符顯得尤為耀眼。

暴雨打在他的身上,企圖将他吞沒,但卻像是不能近身似的四下逃竄,他如天神般立于軍前,絲毫不見被雨水沖刷的狼狽,反而越顯得天地失色。

小平郡王道:“這城樓上的九門提督托合齊,定妃萬琉哈氏族兄,出身卑微,原為我安親王家人,後轉為內務府包衣,這些年倒是平步青雲,從廣善庫司庫做起,如今管制步兵統領,真是托了太子的洪福啊。”

胤祯見納爾蘇面露譏诮,笑侃道:“但凡能官職從一品九門提督,也是善觀風向之人,不過你們安親王家,也真是保皇派、倒皇派,泾渭分明,可這不內情的外人,只怕要看不清啊!既然原是你家人,就交給你了。”

小平郡王得了暗示,打馬上前道:“京城九門提督托合齊聽着,索氏一族欲對太子不利,十四爺受皇命接管京城,速開城門!”

城樓上,這些年一直委身□□的九門提督托合齊咬牙:

“十四爺是被貶流放的戴罪之身,如何能得到皇上的聖旨?”

馬上的小平郡王納爾蘇劍眉一飛,星辰般的眸光直直穿透城門樓子高厚的城牆,仿佛猜到托合齊心思似的撇嘴一笑,自袖中抽出一卷皇榜,動作一氣呵成:“托合齊,皇上聖旨在此,爾敢藐視聖意,還不速開城接旨!”

托合齊眼中精光一閃,已有數支暗箭飛出城樓,射向城門下身騎白馬的十四阿哥。

“大膽!”納爾蘇随手将皇榜插在頸後,拔開馬上弓箭,将城樓上射來的箭一一釘在地上。

納爾蘇蔑視仰頭:“托合齊,皇上的意思都在這聖旨裏,你是想抗旨不尊嗎!你如此阻撓十四阿哥,是不是嫌自己頂戴下的腦袋呆得太久了!”納爾蘇說着一箭将托合齊的頂戴釘在城頭。

白馬上,侫祯漠漠吐出兩個字:“攻城——”

九門外,頓時炮火連天,也只有十四皇子才敢毀城。

索額圖一子道:“将納蘭蓉卿綁上去!”

納蘭蓉卿被剝去衣物,懸挂在城樓之前,那身上竟沒有一處完好之處。又是幾道驚雷閃過,照出納蘭蓉卿原本隽永又面目全非的面容。樂鳳鳴不敢想象州兒若是見到這般屈辱的納蘭蓉卿,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城樓下,胤祯冷笑:“索氏兄弟果然上不得臺面!”

而原本在胤祯軍中的那輛戰車突然失控朝城門沖去,就這閃電的光亮,隐隐見着一個女子的身影!樂鳳鳴大驚,城樓上的弩.箭已射向戰車。弩.箭上附着火球,戰車瞬間燃燒起來。“州兒,不!”樂鳳鳴撕心裂肺地吼出一聲,又被炮火聲掩埋……

只見那戰車燃燒後,竟從中裂開,數道煙火飛上夜空,煙霧順着風向吹上城樓,一時遮蔽視野,樂鳳鳴心中一震:“是攻城信號!”只聽慘嚎聲起,城樓上一隊人馬倒戈反殺,安定城樓下的城門就在煙霧中洞開。

樂鳳鳴回首,一道藍袍身影(杜淩霄)閃過,只見原本懸挂納蘭蓉卿之處竟然空空如野,那藍袍人影輕功卓絕,割斷了那懸挂的納蘭富森,将之救走。樂鳳鳴拔下最高一支弩.箭,果然在箭尾見到“祯”字。樂鳳鳴微微眯眼,想到先前隐在人群中的薛延尚,十四皇子果然在這京師之中早已埋下暗線。

“樂大人!”忽而有一個面生的軍士向他行禮,“屬下奉十四皇子之命延請樂大人入軍營醫治納蘭三公子……”

樂鳳鳴随那軍士繞到城樓之後,只見到一隊隊人馬向着內城紫極皇城方向疾馳而去,迅疾而有序……

皇城中,薛延尚做了一個手勢,皇城門戶洞開……

“太子。索相。諸位大人。”殿外一個玄色的人影一點點出現在兇戾的明黃之中,他應是冒雨而來,卻沒有遭到暴雨的絲毫啃噬,身上的玄色大氅未占一滴雨水,挺括地垂下,那俊美的臉上一雙黑眸英氣逼人,“還有三哥!”

“十四爺!”衆保皇黨大臣大驚。

“帶上來。”胤祯冷冷地鑿出三個字。索額圖二子兄弟二人被五花大綁,置于殿上。

原本跪在敦本殿內請命的衆保皇黨大驚失色。

“索相及其二子威逼東宮,意圖謀反,其罪已發!”胤祯平靜地将劍指向索額圖,“索大人是內閣大臣,又曾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本皇子就給索大人一個選擇,索大人是自己走,還是本皇子親自押解?”

太子卻突然笑道:“十四弟,好計謀啊!引本殿的人上鈎!”

胤祯道:“弟弟只是遵照父皇的聖旨,而聖旨的內容,胤祯早已向太子爺宣讀過了,不是嗎?”

太子道:“十四弟,如今這整座毓慶宮都被十四弟包圍,十四弟還擔心本殿的叔父會逃走不成?還是,十四弟準備逼殺的……是本殿!”

“好!”胤祯只是看向太子:“弟弟就給太子爺一炷香的時間遵照父皇的聖意!”

“十四皇子!你怎敢在儲君面前如此放肆……”一個保皇黨大臣呵斥。

“本皇子提醒諸位大人,這京師之亂只在索額圖一人,諸位大人是想當這依附索氏的亂臣,禍及太子,還是助本皇子平亂,全在諸位大人一念之間!”佞祯一揮玄色大氅,在暴雨閃電之下,冷冷道:“來人,還不将衆位大人請出去!”

頃刻,幾隊禁軍闖入殿內,當着太子之面,将殿內一衆大臣

“請”出殿外。

“太子爺——”衆保皇黨大臣哭號,“臣等無能,讓太子爺受辱了!”

“太子爺啊——太子爺——”一衆保皇黨大臣就像先前的倒皇黨大臣一樣,被拖出敦本殿,在暴雨中狼狽不堪,而三皇子也不得不用折扇遮住暴雨,退出敦本殿,而衆人最後,是胤祯玄色的身影。

三皇子狼狽已極,回身反笑,“十四弟,你既是前來鎖拿索額圖,又何必将索額圖一人留在太子面前!”

太子看着佞祯背身立于殿中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十四弟,你這是在威逼太子!你竟然威脅本殿自斷手足!”

還在殿內的胤祯不動聲色地停下,側首道:“胤祯已經給二哥三天時間考慮了不是嗎?二哥也該知道今日是最後期限!是棄車保帥,還是與之同亡,全在二哥自己。”

未及出殿的三皇子在聽到此句話之後,眉骨一翻,看向身前的胤祯,“十四弟好手段,竟是在逼太子自己推出索額圖!”

☆、佞祯攻城(下)

敦本殿內,太子、索額圖一坐一站。

太子雪.白的手骨撫上額頭,面無表情。

“叔父是想要我死,還是叔父自己去死?”

“太子……”索額圖緩緩閉上眼。

“可叔父,我們輸了。”

“太子可知道,我們為什麽會輸?是康熙。我們不是輸給任何人,而是他。”

“呵呵哈哈……”難得太子此時,還笑得出來:“叔父別忘了,這天下如今還是他的!”

“可老夫若不逼他,太子又要當多少年的儲君!難道太子不着急嗎?”

太子眉頭微微一皺。

胤祯回首。敦本殿內,又是一道閃電将這漫天凄戾的明黃劈成了蒼白之色。

“叔父。”

太子的臉上看不出神色:“侄兒都等了那麽多年,就這幾年光景,我會等不及嗎?”

胤祯黑眸微眯。

太子擡起那雙琉璃鳳目,似看着索額圖,可那雙鳳目卻對上胤祯的黑眸:“可叔父,他是帝王,向來只有他逼我們,而我們是萬萬不能逼他的!”

胤祯一震。

……

“他是帝王,向來只有他逼我們,而我們萬是不能逼他的!”……

太子突然執起匕首,一刀切入自己腹部,血紅飛濺,又被暴雨閃電劈成全白。

“太子——”胤祯睜眸,殿內,索額圖蒼老的聲音響起,驚亂悲憤。

“呵呵呵呵……”太子的喉頭低笑着滾動,那聲音在電閃雷鳴的敦本殿中扭曲極致,他笑着,腹中的血汩汩流出,畫面駭人可怖。

胤祯黑眸平靜地看向那悚怖的畫面,太子低頭,一把拔出那把血紅的匕首一道血柱噴.射在明黃的榻墊上。

“叔父,該你了。”太子擡頭,将那柄匕首交到索額圖面前。

不甘、驚怒、悲憤、暴怒……在索額圖的眼中一一閃過:“太子!老夫一心都是為了太子!”

“叔父。”太子只是面無表情:“侄兒會記得叔父和索氏一族今日為侄兒所作的犧牲,待侄兒登基之後,定為叔父平反,讓索氏一族世代殊榮!”

索額圖與太子對視,突然,仰天悲涼大笑,“哈哈哈哈……世人都說老夫啫權如命、好弄權勢,原來竟是這樣的結局。太子,老夫因是一介庶出,老夫的兄弟皆蔭襲爵位,而老夫未得一官半爵,老夫前半生,不得父兄賞識,苦讀出師,憑借自身實幹,邀得皇恩聖寵,入閣拜相,而老夫的後半生,雖是權勢滔天,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太子啊!

“老夫如今年過花甲,擁有再大的權勢也不可能帶進棺材,老夫又何必在致休之後結黨弄權?太子,老夫是為了太子啊!太子幼年失怙,在宮中已無庇佑,若是娘家的勢力削弱殆盡,有心之人随時可廢立太子,太子殿下汲汲可危,又有何人能保護太子?

“老夫不得不權勢滔天、讓索氏一黨成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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