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州兒醒了(上)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是在清和回京一個月後。
縱是朝堂勢力再如何争鬥,由乞乙玊勒謀反而引發的混亂局面還是在天子回京之後迅速平息下來。
我剛醒來的時候,卻見樂鳳鳴也在帳中。我一驚,佞祯竟讓樂鳳鳴給我醫治。
“師父……”
“原來,你還是和十四爺在一起了。”
我無聲地點了點頭,佞祯和樂鳳鳴之間的宿怨,我是知道的。樂鳳鳴最想報複的是童家,但當年去追九公主的是佞祯,樂鳳鳴要恨佞祯,也不能怪樂鳳鳴,只嘆這世事無常。正如我和佞祯,我本已心灰意冷,逃離出京,永不歸去,卻偏又遇到了他,心甘情願地回來。
“為什麽不是八爺?”
我擡首,樂鳳鳴再問:“不是納蘭蓉卿,我明白。為什麽不是八爺?連八爺也逼不了你,為什麽十四爺卻能逼得了你?”
“他沒有逼我,是我自願的。”
樂鳳鳴一怔,突然道:“不可能。當年你與我說過,你要我全心教你醫術,你說你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裏,永不回來。”
我倒蹙眉頭:“師父又何必逼我?師父既然知道,就自也明白,我早已走不了了。我要感謝師父明白我,為了讓我了無牽挂地離開,沒有對我說出那夜去宮中救我的人其實是十四皇子,只可惜,我還是知道了。也許從我知道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不可能離開他了……”
“他對你做了什麽?”樂鳳鳴蹙眉。
“他做了什麽?”我一笑,“他做了好多……”
樂鳳鳴一怔。
“……我都不知道,原來他為我做了那麽多……”
“州兒!”
“師父,”我皺眉,“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我願意相信他!”
自我醒後,佞祯皆是攬着我的背,喂我喝藥,雖然這幾日我隐隐猜到那湯藥裏有安眠的成分,但想來也是他擔憂我的病。有些事,他不說,我不提,也就一直沒有觸碰。可皇上已經回京了,待乞乙玊謀反之事過去,我與佞祯又該如何?
我蹙眉,再蹙眉,最終只是低頭喝下湯藥。
淡淡的嘆息在我耳邊響起:“州兒,放心相信我,放心依靠我,讓我來守護你……”
我擡頭看向他。從我願意不計結果,和他一路上京開始,我就已經決定選擇他了,我願讓他守護。皇上要如何對我,我都無怨無悔,可皇上到底會怎麽對他,我又如何能不擔心?我本是不願傷他,可會不會更加害了他?
“你是擔心我麽?”佞祯低笑,“我坐擁京城,父皇早已對我有所猜忌,若我輕易放下軍權,他只會更加猜忌于我,但是你……我為了你放棄軍權,他會信的。”
原來,那時候,他就已經想得那麽遠了。我還是可以是讓他父皇不猜忌他的原因麽?我的眉不由地又皺緊了幾分。
佞祯很敏感,突然道:“難道你擔心我想要的是軍權,而不是你麽?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麽?只要有你,我無論如何都無所謂!更何況是那于我無用的軍權?還是,你認為我在利用你?”
我疏了眉頭,就像我對師父說的,我願意相信他,我相信他,不管是真心,還是利用,這是我願意付出的代價。
“如果十四爺是擔心皇上猜忌而利用我,那麽當初又為何明知皇上會猜忌,還要為了我立下軍功呢?”
佞祯一震。我只是微笑着畏入他的懷裏,他嘆息:“州兒,我自始至終要的只有你。”
“十四爺!”他突然放倒我,上半身欺上來,讓我和他咫尺之近,我睜大眼眸,還可以見到他眼底流光閃羿。他低頭,吻上我,我眼神迷離,可能是湯藥的安眠作用,有點喘息不過來。
“該死的……”他突然放開我,顯是為我的湯藥有安眠作用而懊惱。
我卻忽而有些想笑,笑着笑着卻又蹙了眉,他不知道,我只是擔心他,不止擔心皇上猜忌他。我突然意識到皇上是他的父皇,他不僅要用臣子的身份立下功勞換取皇上的賞賜,還要以一個兒子的身份求娶我。他是個有作為的皇子,心機盤算不輸八爺、十三爺,他當然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他之所以選擇平息叛亂的功勞,甚至敢立下那麽大的功勞,因為他早就想好下一步,迷戀妖女而放棄軍權,這是他自保的唯一一條路,而這條路還會給他一個額外斬獲——我。
可他的盤算雖好,難道皇上就看不出來嗎?
想到面對清和,我還是本能地顫栗,這是唯一一個能讓我生不如死,甚至已經讓我生不如死過的人。我膽大包天,私自逃離,背叛清和,清和一定不會放過我。我的理智告訴我,我留在佞祯身邊只會害了他,可他現在手握重兵,被帝王猜忌,我又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走的。
不知是不是用藥的關系,我無力下榻,又無法得知外面的情況,而佞祯更有心要隐瞞,縱是有心想要了解,也敵不過他有心對我封鎖消息。我有問過樂鳳鳴,可在這件事上,樂鳳鳴倒和佞祯倒是出奇一致。
我精神不濟,這日又是卧病在床,卻有人突然闖進帳裏,我擡起虛弱的眼,見是凩紫玉。我心中警惕,強打起精神道:“凩紫玉,是你。”
“沒錯,是我。”璎珞女劍橫在我的頸前,凩紫玉陰笑道,“聽說你會醫術,不知道這個人,你會不會救?”……
眼前是昏迷宛蘊瀾,我那個名義上的妹妹,她痛苦地蜷縮着,大腹翩翩的身下全是幹渴的血跡。
伸指搭上她的腕脈,果然再聽不到任何胎兒的跳動,竟然是胎死腹中。雖然宛蘊瀾于我早已沒有情分,但那腹中的是蓉卿的孩子,我又怎麽可以不救?
☆、州兒醒了(下)
“只怕有些事,你一直不知道!”凩紫玉冷笑。
“夠了,這件事,我自會親自去問十四爺。”我冷冷打斷她的話,手捏銀針,在宛蘊瀾對應的穴位紮下去,手按在宛蘊瀾腹部,将死胎推導出來,昏迷的宛蘊瀾突然睜眸,見到是我,我也一怔,她突然如捏着我的手腕,仿若女鬼般瞪着我:“納蘭澤州!你做什麽?你要對我的孩子做什麽?”
我道:“落了吧,孩子已經死了。”
我這句話仿佛刺到了她的神經,她突然歇斯底裏地抓緊我的手腕:“納蘭澤州,我不需要你假好心!你害了公子!你為什麽非要害公子!這麽多年,公子心裏的一直是你!為什麽是你!可公子那麽愛你,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宛澤州!你記不記得當年娘死前,你答應過她什麽!可是你呢!你有了十四爺,就忘了公子!你知不知道,十四爺将公子害得多慘!”
我只是無聲地走過營地,走進一間不起眼的營帳,帳中光線很暗,我只是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榻邊。納蘭蓉卿躺在床榻上,骨瘦如柴,空洞的眼閉着,連夢中都飽含痛苦,一顆淚就在此時落出眼眶。
蓉卿!
我最不願傷害,卻為我受傷最深的男人。
……“你可知道,當日十四爺破城,乞乙氏就将納蘭蓉卿赤身裸.體綁在城樓上……”
輕輕地握住蓉卿被單裏的手,閉目切脈,我突然用力将他的棉被掀開,他的身上無一處完好,布滿繃帶,應是樂鳳鳴才換了藥,如此我便不用擔心了,原來師傅他知道,卻瞞下了我。我知道師傅是為了我好。
神思恍惚地就要離開,心裏像破了一個口子,找不到歸處。
突然帳簾被拉開,我看到了侫祯。
他無聲地向我走近,我只覺得身子一傾,被他打橫抱起……
似乎又落入了夢魇,夢中我看到蓉卿被反綁着,遭受折磨□□,我卻無能為力……
……“只怕你并不知道,當初讓納蘭蓉卿落入乞乙氏兄弟之手的,正是十四爺……”
因為內傷的惡化,樂鳳鳴又來見過我幾次,我卻沒有勇氣向樂鳳鳴求證什麽,只是道:“師傅,救救宛蘊瀾吧,她不肯落孩子……畢竟是蓉卿哥哥的孩子……”
夜裏,侫祯來了,但他突然對我來說無比陌生。
“州兒,你要這樣和我冷戰到何時?”侫祯終于開口。
“為什麽要這樣對蓉卿?”我只是憂傷地看着他。
他突然仰天冷笑,看向我咬牙切齒道:“納蘭澤州,将納蘭蓉卿折磨成這樣的是乞乙氏兄弟!”
“難道你沒有利用他嗎?”我苦笑一下,“那天他來軍營,我根本沒有見到他,而沒有你的默許,蓉卿怎麽會落入乞乙氏兄弟手中?你難道沒有利用蓉卿,迷惑對手,出其不意嗎?你不該的,如果是我,你怎麽利用都沒有關系,可你不該……”
侫祯只是甩簾而出。
看着他離開營帳,我整個人的力氣都仿佛抽走了,只是摔在榻上,不知昏迷了多久,凩紫玉又闖進營帳。
“你知不知道十四爺為了你當面抗旨!十四爺為了你,不肯放下軍權,皇上已經把他送入天牢了!”
我一驚,佞祯曾對我說過,要用軍功換我,難道他竟膽大到用軍權威脅皇上?這絕對是他會做出的事!雖然我也懷疑過凩紫玉,但是我這些天對侫祯的相逼,可能真的惹怒了他,惹得他連性命都不要了。
侫祯……他明知道皇上猜忌他,他還敢用軍權威脅皇上!
我顧不得其他,只是不顧一切地跑出營帳,我要見皇上,只有我去見皇上,才能讓皇上收回成命。就算見到皇上是死,我也一定要求見皇上。
我一路跑到軍營,卻在營門被軍士攔下,佞祯交代他們無論如何不能讓我出營,我心中焦急,只能跪下來求他們,可他們還是不答應,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營門外突然馳來一隊人馬,當先的竟是佞祯!
我見他完好無缺的樣子,心頭一松,而他的馬也弛到營前,他的身後還跟着十幾騎,皆是身着錦服,看樣子不是當朝皇子,也是京中皇族權貴子弟。這一衆人正見到我跪地求士兵出營的樣子。
“是樂鳳鳴告訴你的?”佞祯皺眉。
我不明所以,只是看向佞祯。
突有一個權貴子弟笑道:“聽說十四爺還有位紅粉知己是凩王府郡主,此次竟特地入宮保護皇太後和悳妃娘娘,想必就是這位吧?”
我一怔,原來凩紫玉 ……
“十四爺真是什麽樣的女人都有啊!”
佞祯的臉色鐵青,我以為他會給那個人兩拳,沒想到他只是面色隐忍地縱馬馳入營地。
我一路走回營帳,正見到在京畿臺大營守門的軍士,問道:“十四爺可有被皇上責罰過?”
那軍士道:“難道納蘭姑娘還不知道,爺護駕得了頭功,受到皇上的恩賞,這滿京城的人只怕都知道十四爺骁勇善戰的名聲了!”
我默默點了頭,只是回到帳中,面無表情地坐在榻上,我知道我中了凩紫玉的計了。
因着佞祯受得皇上封賞,京中子弟奉承佞祯,衆人飲酒通宵達旦,我想佞祯今晚是不會來我帳裏的,便先睡下了。卻不想半夜裏,他竟跌跌撞撞地翻簾入了帳。
我見他随時都會摔倒的樣子,終是不忍心,上前扶住他,他卻突然用力把我仰身壓在行軍榻上,我沒有反抗,只是冷冷看向他,道:“确認好了嗎?”我知道他沒醉。
佞祯一震,他漆黑的眼瞳對上我的眼睛,突然中電似地倉惶而逃。
而我只是仰天,任眼角的一滴淚砸在榻上……
這一晚,他去了凩紫玉那裏,而我沒想到的是,這一晚還能發生更不好的事……
☆、番外五十六 祯陷泥瑭
當聽到八哥病了的消息之後,天不怕、地不怕的佞祯也深深地開始擔心。
他和州兒之間已經因為八哥,互相傷害過太多次。他不能再冒險讓州兒知道,他怕州兒會選八哥,更怕自己會失控,再度傷害她。
他絕不能讓州兒知道這消息!
讓樂鳳鳴在州兒的湯藥裏加入安眠的藥草,讓她一直昏睡在軍營裏,一直在他的身邊,沒有機會離開。他親手喂她喝下那些湯藥,不讓她知道任何朝堂上的消息。
他難得地謹慎小心,謹慎地連自己都覺得不像自己。
朝堂的鞭響在外廷響過,雙手環胸立在最後,他立了頭功,聖眷正盛,連之前新領統領左右翼前鋒營的十三哥一時間也難出其右,他當着衆目睽睽之下,向父皇當衆求娶她,連父皇都沒有立時回絕他。他春風得意,京中的權貴子弟巴結他,連十五弟也來恭喜他,說是要上軍營喝上一杯。他一時興起,也沒有回絕他們,只是臨風縱馬,弛回軍營,卻見到州兒跪在營門口。
見到她焦急的樣子,他的心突然抽痛,他最不想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州兒還是知道了八哥的病情,這是為了去看他麽?
那些纨绔子弟說出那些傷她的話,若是平時,他一定全部拖下馬,揍個半死,卻因為對州兒的憤怒,而生生隐忍下來。
席間,他一杯杯地灌着酒,聽着那些恭賀的話,這些人前日也是這樣恭賀太子的吧!
幾個纨绔子弟說到去煋皇彌月宮恭賀時候聽到的豔聞,竟是州兒和太子在煋皇彌月宮中如何纏綿!他劍眉一斂,出手就将那兩個纨绔子弟折成殘廢,再出手,又倒下一片,那些在營門嘲笑過州兒的人悉數被打暈在地,跟他來到軍營的人已經沒有一個站着,包括十五弟。
獨自一人,不知灌下多少壇酒,酒勁灼燒着了他的心肺,卻沒有燒毀他的理智,該死的他,為什麽不能失去理智!
他多想大醉一場,什麽都不想,可該死的他就是醉不了!
他捏着脹痛的太陽穴,闖進州兒的營帳,跌跌撞撞地向州兒靠近。
“你怎麽了?”州兒皺眉,終是上來扶住他。
哼哼,他怎麽了?她竟還問他怎麽了!他借着醉意放.縱自己粗暴地對待州兒,那該死的自己竟要借着醉意,才能這麽對她!九哥曾無數次在他面前中傷她,他說他不在乎她的過去,他只會加倍珍惜她,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他在乎她,在乎到如斯地步,在乎到不容任何人玷污她,他會殺了那個玷污她的人,不管那個人是太子,還是八哥!佞祯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氣,他只是克制地吻,想象着是否有男人也曾這樣吻過她,他要讓她只屬于自己。
“确認夠了嗎?”
州兒竟能那麽冷靜地對待他。
那是羞辱,讓男性的尊嚴被踐踏,他拒絕那個沉淪癡迷州兒身體的自己,卻更無法面對此夜的州兒。佞祯踉跄後退,終是逃也似的倉惶離開……
身下,是另一個女子,凩紫玉,這個女人為了他,不惜背叛九哥。
像是想彌補什麽,他竭力索取,凩紫玉的練過武的嬌軀也有些受不住。
……“确認夠了嗎?”……
佞祯一口血突然毫無征兆地噴出來,而後止不住地一口口吐,他仿佛又見到州兒,他抱着她的身體不想放開。
凩紫玉大驚,她知道她該起身,可佞祯摟着她不放,她根本無法想象那個吐血不止的人還能有那麽大力氣,讓她根本推不開,甚至因為她微弱的掙紮而越摟越緊。佞祯還在吐血,他的下颚磕着她的鎖骨,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感到他每一次胸腔的震動。凩紫玉側過頭,只見身後的床鋪上盡是血紅。
“那個女人竟将你折磨成這樣嗎?可十四爺,你為什麽看不到我呢?”凩紫玉捧起佞祯的臉,吻上去,那血腥的感覺沖入檀口,她依舊縱情地吻上去。
意識模糊的佞祯微睜開眼睫,眼前卻不是州兒,他突然推開她,卻不斷地嘔血,他結實的手臂挑開地上皺成一團的衣物,艱難地尋出一個白色瓷瓶,撥開封口的木塞仰頭喝下去,但是砒.霜已經不能控制他體內的內傷,他的血反而嘔得更厲害。身體到達崩潰的極限,他跌跌撞撞想向出營帳,“州兒。”他喊出一聲,突然跪地。
凩紫玉大驚:“十四爺!”她不顧一切地從後面攬住他,她的叫聲最先驚動鄰帳的雲霄。雲霄掀開簾帳,卻見十四皇子和妹妹交纏在床榻前的地上,身邊是一大灘血跡,十四皇子還在不斷地吐血。雲霄皺眉,對身後的軍營傳令兵道:“快傳樂鳳鳴來。”
傳令的士兵驚動了州兒,她一直沒有睡,聽外面兵荒馬亂,便披了缁衣,挑簾看出去。而這時,卻和樂鳳鳴打了照面,樂鳳鳴正趕着去某處。州兒蹙眉,問看守的軍士。那軍士說是十四爺的內傷複發了,州兒心一顫,顧不得挽發,便也往主帥的營帳去。
一進營帳,州兒便見到佞祯嘔出成灘的血跡,她心裏一痛,快步奔近他,卻突然見到只着肚兜,光.裸着後背摟緊佞祯的凩紫玉,凩紫玉本是滿臉擔憂地看着佞祯,見到她,又挑釁似地側過身子,州兒一個沒有站穩,被雲霄扶住。
本就意識模糊的佞祯似乎看到州兒靠近,血吐得越發厲害,樂鳳鳴和雲霄稍一對視,上前将肢體交.纏的佞祯和凩紫玉分開,當佞祯見到樂鳳鳴沉默的臉,他突然有一瞬間的清醒,同時掙開凩紫玉和樂鳳鳴,卻終是按住胸腔,仰在床鋪上,直直看向州兒。
州兒閉眼,不去看他的樣子,只是用指尖把他的脈。
“州兒!”樂鳳鳴皺眉,伸手想阻止她。
州兒充耳不聞,就跪在他的床邊,為他把脈。
他的內傷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州兒的心很痛,痛到無法承受的地步,她為他把脈的手指掐入他手臂內側的肌肉,但依舊不能減輕心上的疼痛。水澤佞祯,這個混賬,他為什麽一面那麽溫柔地對她,另一面又那麽殘酷地傷她,他為什麽在折磨她的時候都讓她覺得他無比愛她,如癡如狂地愛她,他為什麽在折磨她之後,總讓她覺得是自己虧欠他,讓她再無法收拾心緒對他,他為什麽總能在她最痛的時候,還能逼她強抽一縷心痛全無保留地給他!
凩紫玉就算有算計,也不能給她那麽大的痛苦,真正能傷到她的是佞祯,他一面可以用各種方式逼迫她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一面又殘忍地懷疑她、折磨她,甚至連內傷發作的時候都還在另一個女人懷裏,可他還能讓她為他的傷勢擔心到無以名狀的地步!
八爺曾讓她愛得矛盾、恨得糾纏,而他,卻能讓她即使無愛也無法離開他的身邊,即使無恨也能痛到心尖,他讓她憐憫他,同情他,擔心他;他逼她虧欠他,相信他,不忍心離開他,他強迫她,禁锢她,折磨她,他讓她不知道如何對他,他完全控制了她,讓她愛,愛不了;恨,恨不了;走,走不了;掙紮,掙紮不了;他讓她一點一點地窒息在他懷裏,又在她即将溺死的時候度給她一口氣,讓她繼續承受這痛苦,卻無法逃脫這宿命!
州兒只覺得胸口一熱,她挺起後背,卻是仰天吐出一口血。
“呃。”她痛吟一聲,身子便軟倒下去。
“州姑娘!”雲霄大驚,伸臂摟住她,她仰倒在雲霄懷裏,卻見到佞祯皺眉看向她。這混賬,他原來還醒着!
“州兒……”佞祯滿眼驚痛。
州兒側過面不去看他,轉身就要走,卻忘了把脈的手指還放在被佞祯的腕脈上,被佞祯輕易地箍住手腕,他的手明明很虛弱,卻是州兒怎麽也掙不脫的。
“你到底想怎樣?”州兒哽着酸澀的喉嚨,他到底要她怎樣?
感覺到她想走,佞祯只是皺眉握緊她的手腕。樂鳳鳴在他的穴位上施針,控制他體內亂竄的真氣,讓他停止吐血。她哀傷地看着他,看他平息呼吸。
“州兒,不要走……”他喘息着哀求她。她皺眉,終是甩開了他的手轉身離開。佞祯一急,想起身去追,樂鳳鳴的銀針已刺入他的睡穴,他只是向後倒去。
州兒一驚,一瞬回首,滿目擔心地看向昏迷的佞祯,樂鳳鳴只是撥出那根銀針。
“讓十四爺睡一會兒吧。”樂鳳鳴道。
看着沉睡的佞祯,州兒眉目微顫,讓他睡一會兒,也好。州兒點頭,再不能不留下來陪他,樂鳳鳴卻搭上她的腕脈,道:“州兒,你的內傷也沒好,你不能在這裏陪他,你需要休息。”
“不,師父……”州兒皺眉搖頭。
“納蘭姑娘,有我在。”雲霄道,“你放心。”
州兒看向雲霄,又看了一眼凩紫玉,終是道:“好,我走。”
州兒一路回營帳,因為剛才吐過血,內傷又有發作趨勢,只覺得胸口極痛,樂鳳鳴見着不對,忙扶住她,将她送上床榻,施針為州兒助眠,州兒昏昏沉沉睡去,可夢裏卻還是能清醒地感受現實,她睡不安穩,但因被施了針,她醒不過來。州兒心微痛,仿佛只有在暨州,佞祯睡在邊上的時候,她才會睡得沉,睡得安穩,仿佛只要他在身邊,她就不需要擔心,害怕……
……“佞祯……”……
州兒呻.吟。
“佞祯……”
“佞祯……”
“你也配叫他麽?”
州兒悶哼一聲,虛弱地掙開眼睛,卻見一雙滿是嫉恨的眼。
“凩紫玉……”州兒喘息。
“是我!”凩紫玉曲膝,又一次狠狠頂向州兒的小腹。州兒想伸手撫住,可稍一動手腕又是一陣劇痛,原來她的手腕被鐵鏈纏繞着吊起,因掙紮在手腕上留下深深的紅印。
“哼哼哼……”陰柔的笑聲不合時宜地響起,州兒擡眸,只見九皇子一步步走進密室,“州姑娘,好久不見了。”
州兒一顫,九皇子白皙到可怖的手骨撫上她的側頸:“這外面都在傳,當日貞敬夫人救下十四弟,就讓十四弟拜倒在貞敬夫人的石榴裙下,可有其事?”
“你放開我!”州兒無力地掙紮,九皇子冰涼的手指讓州兒越發顫抖,九皇子低笑出來。
“九爺……”州兒眼中含淚,終于開口哀求,“求你看在十一皇子的份上……”
九皇子聽到“十一皇子”四個字,面色陰沉。
忽而,九皇子那一雙桃花眼一睜,又越發陰險地笑道:“哼哼,想不到十四弟……而你竟然……”
“十一皇子……”九皇子一震,一瞬擡眸,卻見州兒的唇早已咬破, “我恨你……”那血色染紅的唇裏極虛弱地喊着那句:“十一皇子,我恨你!”那是真的恨意,深到連一個死人也不能放過的恨意。
九皇子一滞,就這一滞,密室的門被敲響。
“九哥——”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在室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