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課程的教授者名單上，很多都是如雷貫耳的名字。我在耶魯的很多同僚，也成為了這些剛上一年級的孩子們的特聘講師。

這也是令我十分不解的一點。R大遠不是世界Top10名校，甚至在國內也不是最受教育部重視的高校，張胧月從哪裏籌集了這麽多基金，請來了如此多的學術大牛？

是的，這位校長解決這個問題的舉措，和她的新校規一樣簡單粗暴。

三個字，用錢砸。

用十倍于其他學校的工資請你來講課。

十倍不行？那就二十倍！

我親眼見過一個獲得了諾貝爾獎的搞生物學研究的前輩，被校長用四十倍于哈佛的薪金聘請過來。當然校長也不是單純地使用金錢攻勢。她不知用了什麽辦法，為這位前輩提供了世界領先的生物實驗室和第一手的絕密研究資料，引得他贊不絕口，差點沒等到護照辦好就偷渡過來。

新校長在上任伊始就成立了R大基金會，自此R大聘請教師、更新設備的花銷就再也沒有向教育|部要過一分錢。

很快，R大迎來了張胧月擔任校長之後的第一個畢業典禮。

需要提一句的是，那時R大在國際上還不是那麽出名，在國內也時常排在兩所名為T大、P大的大學之後。

夜幕降臨。露天操場上人山人海。

畢業典禮進行時。

關于為什麽不在金碧輝煌的大禮堂裏舉行畢業典禮這個問題，校長先生是這樣解釋的：“每一個學生都有參加畢業典禮的權利。禮堂空間太小，無法同時容納全部畢業生。而且大家有激動的情緒要抒發時，會把禮堂的屋頂撐破。還是操場好，視野開闊空氣清新。”

典禮的儀式一項接一項地進行，人群的情緒越來越激昂，到最後簡直達到了巅峰。

最後一項，校長致辭！

“校長！校長！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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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我們愛你！”

“校長快出來！校長快出來！”

呼喚聲一浪高過一浪，仿佛将要出場的不是一所大學的校長，而是某個世界級的天王巨星。

主席臺的燈光突然滅了，然後重新亮起。

人群陷入一種激動的沉默狀态。

張胧月穿着嚴肅的黑色西裝，手裏端端正正地拿着一張演講稿，昂首闊步走上臺來。

她首先環視了場中的學生，然後不急不緩地開口說道：

“我好像剛剛意識到一個事實……”

“你們，畢業了？”

全場哄堂大笑。

然後屏息聽她的下一句話。

“你們這群壞學生，畢業了也不提醒我一聲！”張胧月說着把身上的黑西裝脫掉，露出裏面的休閑外套，“這麽皆大歡喜的事情，早知道就不穿這麽正式了！”

人群默，接着笑聲四起。

張胧月慢條斯理地掃視着場下的學生，接着說道：“本來花了很長時間寫了一篇很嚴肅的演講稿。但是你們竟然畢業了！這麽值得慶祝的場合，怎麽能念演講稿呢？”

說着，她把手中的演講稿撕得粉碎，把碎片團成一團，準确無誤地扔進臺下的垃圾桶。

人群死一般地寂靜，然後響起的歡呼聲、尖叫聲、喝彩聲簡直要把穹頂震塌。我到此時才理解了校長之前所說的“大家會有很多激動的情緒要抒發”這種委婉含蓄的說法。很多學生只顧捂着耳朵尖叫，連把嗓子喊啞了都不知道。

等到全場重新安靜下來，已是幾分鐘之後，等得很不耐煩的校長先生說道：“知道我在你們心中是精神偶像的級別，不過也不用喊得這麽拼命，喉嚨上火還要花校醫院的錢……”

全場笑聲和噓聲一片。

然後校長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聲音也飄渺了：“畢業了啊……還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呢……”

人群安靜下來，一些學生也開始小聲感慨起來。

“雖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比較好，但是有一件事是必須做的。”校長的聲音鄭重起來，“同學們，過去的一年裏，你們為這個校園帶來了活力，帶來了歡樂，帶來了希望……因為你們，這個校園才有了存在的意義！”

她翻身跳上講桌，确保每一個學生都能看到她。然後緩緩地，莊重地，

90度鞠躬！！！

三次90度鞠躬！！！

“校長在這裏，謝謝你們了！”

一瞬間學生們愣住了，甚至連出席畢業典禮的教師們也驚得合不攏嘴。

從來沒有過畢業典禮上校長向學生深鞠躬致謝的先例！從來沒有！

淚水，奪眶而出，無聲無息流得洶湧。

校長緩緩直起身來，渾然不覺自己做了一件前無古人的事情，繼續說道：“這裏視野不錯。以後可以建議所有發表畢業演講的校長都站在講桌上講話。要記得提醒他們，這是我發明的專利哦。”

很多人破涕而笑。

“回想你們當年來到R大的時候，一個個都是憤憤不平的吧？”張胧月打趣地說道，“因為高考的時候多錯了一道選擇題，因為高考當天拉了肚子，所以與T大P大失之交臂，來了R大？”學生們面面相觑，氣氛有些尴尬。我在日常教學的過程中，确實經常聽到學生們這樣解釋自己來到R大的原因。

張胧月繼續說：“其實話說起來，你們從小到大都是憤憤不平的。華夏曾經領先世界兩千年，卻在近代被原來的小弟們狠狠地欺辱了一通，一直到你們這一代都沒有徹底恢複元氣。國家這些年為了韬光養晦發展實力，在對外政策上也是一直如履薄冰思前想後，你們每日看新聞聽報道，心裏想必是憋了一口氣。”

不少人露出贊同的表情，更有許多情緒激動的學生開始交頭接耳。

“可是，”張胧月刻意地頓了頓。

“你們一天天的憤憤不平，可曾做出過什麽實際行動來改變這種現狀？”

聲音在空曠的場地上回響。

你們一天天的憤憤不平，可曾做出過什麽實際行動來改變這種現狀？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幾乎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羞愧的顏色。

張胧月厲聲說道：“你們一天天的憤憤不平，可曾想過這種現狀是可以改變的嗎？！！！”

張胧月繼續大聲說：“你們一天天的憤憤不平，可曾想過這種現狀是可以由你們親手改變的嗎？！！！”

改變，就憑我們？就憑我？

很多人低頭如有所思地看自己的手。

這雙手，可以改變R大的現狀？可以改變國家的現狀？

這種話從兒時起就聽了很多遍了，但是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吧。

就憑我？改變R大？改變國家？真的有可能嗎？

這話讓幼兒園小朋友來說還有幾分可信度，真要讓一個成年人拍胸脯保證，那就有些滑稽了。

“為什麽不說話了？”張胧月的聲音有些發冷，“覺得我的話很可笑嗎？”

“‘哈哈，這又是一個理想主義的瘋子，用她那不切實際的空想來忽悠我們了。’”張胧月用嬉皮的語氣說出上一句話，然後平靜地問，“你們是不是這樣想的？”

全場靜默，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很好。”張胧月一字一句地說，“我以前和你們說過的所有話，你們都可以當做廢話扔到垃圾箱裏去。”

“但是，”她咬牙切齒地說，“只要你們還承認自己是R大這一屆的畢業生，只要你們還承認我是你們的校長，就豎起耳朵好好聽我接下來要講的話！”

學生們全神貫注地聽着。

“今天，你們從R大畢業了。在R大呆了四年，你們學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你們自己心裏清楚就行。然而作為你們的校長我告訴你們，你們可以沒有學到愛國的熱情，可以沒有學到淵博的知識，可以沒有交到廣泛的人脈，可以沒有學到一星半點積極向上的東西，但是有一樣東西你們要是沒有學到，那我就不準你們畢業！”

衆人死一般地沉默。

“我們的校訓是什麽？”

衆人愕然。

是以前的校訓，還是張胧月上任以後新換的？

“喂，我說，”張胧月的語氣裏竟有點頑皮的意思了，“在座的高材生們，大聲告訴我，我們的校訓是什麽？”

暴風雨一般的聲音，仿佛要把剛才的不甘傾吐殆盡——

“思、考、即、生、命！！！”

許多人簡直是在怒吼了。

“這才像話！這才像我的學生！”張胧月拍手贊賞道，“思考即生命。生命這東西真是神奇，你出生，你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幾十年，然後你死了。”

“關鍵是在生與死的之間，你做過什麽？吃飯？睡覺？上學？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結婚？建立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把孩子養大？退休後慢慢老去？這就是你打算在生與死之間做的所有事嗎？”

“我無權決定你的人生，我也不可能告訴你，什麽樣的人生是值得的，什麽樣的人生是不值得的。如果我能幫你回答這個問題，還要你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幹什麽呢？”

衆人笑。

“但是唯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們：不會思考的人生，毫、無、意、義！！！”

衆人驚愕。

“所以我忠心地勸誡你們記住這句話。即使你們現在不能理解，以後也終有一天會理解的。”張胧月揉了揉眉心，似乎很疲憊，“等你們真正理解了這句話，你們就會體會到什麽叫做“一切皆有可能”。”

衆人一片靜默，回味着校長的這段話。張胧月也不着急，坐在講桌上悠閑地閉目養神。

好一會兒她才跳下講桌，取下話筒，直接走到主席臺邊緣，臉上是微微的笑意。

“好了，這麽愉快的晚上。我若是一直占着話筒不放，又要變成你們心中的讨厭校長了。就請允許我最後發表一個即興小演講吧。給你們開公共演講課還是我提議的呢。你們認真做一回聽衆，就當是對我的謝禮吧，我不客氣地收下了。”

衆人笑，鼓掌。

“題目是：《I have a dream 》。”

衆人樂了（這是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的經典演講題目）。

“雖然我的英語很好，但是為了照顧英語不太好的同學，校長我就勉為其難不用英語抒情了。”

衆人再樂，噓聲。

“很久很久以前，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笑聲。

“我有一個偉大的夢想！”笑聲。

“我想要考上世界上最好的大學！”

笑聲，很多人聯想到了T大、P大。

張胧月不以為意地重複了一遍：“我想要考上，世、界、上，最、好、的大學。”

衆人不笑了，開始沉思。

“但是我是一個好高骛遠又懶惰的小孩！我只是一天天念叨着我的偉大夢想，卻從來沒有付出過與之相對應的努力！”

衆人開始動容。

“我曾經自诩聰明，不願像書呆子一樣刻苦；我自尊心極強，接連幾次挫折就能讓我放棄。所以最後的結果是，”

“我成了你們的校友。”

很多學生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我記得大一開學前夕，我媽媽安慰我說：“你已經盡力了。我和你爸都為你驕傲。””

“你們知道我當時是怎樣回答我母親的嗎？”校長賣了個關子，“你們校長我當年可是嚣張得很吶。當然，現在也嚣張不減當年。”

學生笑。有心急的學生大喊：校長快說！

“呵呵。當年我是這樣回答母親大人的：“媽媽，我完全沒有盡力，如果我盡力了，現在應該在世界上最好的大學。”順便提一句，當年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學是哈佛。”

“然後我接着說：“媽媽，不用擔心我的情緒，我會好好努力的。一共有兩種方法可以讓我從世界上最好的大學畢業。第一種最簡單，那就是：考上世界上最好的大學。”另一種，你們猜是什麽？”張胧月笑眯眯地問場下的學生。

有人一臉迷惑，有人像是想到了什麽，驚訝地睜大嘴巴，欲言又止，仿佛不敢說出那個答案。

“我對母親說：“第二種方法，就是把我考上的大學變成世界上最好的大學。””

張胧月環視四周，打趣地說：“當時我母親臉上的表情，和你們現在差不多。”

“這就是我從R大畢業後，又厚着臉皮滾回來給你們當校長的唯一原因。”

“那些還沒有找到人生理想的同學們，不妨考慮一下我的夢想？畢竟它是很有趣的，不是嗎？”

張胧月用慷慨激昂的聲音大吼道：“我的夢想，是将R大建成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我希望，到那個時候，所有R大的人都可以拍着自己的胸脯自豪地說：中國不會倒，因為有R大！”

這吼聲回蕩在每個人的耳畔。

這種夢想，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

我愕然地看着這個在臺上擺出一副雄心勃勃的樣子的校長。她在慫恿自己的學生将一所世界排名三百之後的大學建成世界第一？她還希望這所大學成為華夏的靈魂支柱？好大的野心！

“不用再擔心別人嘲笑你不切實際白日做夢，你大可以告訴那些嘲笑你的家夥：“喂，夥計，我的校長，那個瘋女人，可是做着和我一樣的白日夢吶。””

衆人陷入了久久、久久的沉默。

當大家回過神來時，校長的身影早已從臺上消失。

只留下衆人無限的思考。

延續到很多年後都沒有斷絕的思考。

這應該是有史以來第一場在靜默中結束的畢業典禮。

這也是一場颠覆傳統甚至是“大逆不道”的畢業典禮。

這同時還是R大校友公認的“有史以來最棒”的畢業典禮。

很多畢業典禮，悲傷過了，喜悅過了，結束了，也就忘了。

但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R大的畢業生們，都沒有忘記，校長帶給他們的，這場震撼心靈的演講。

R大的畢業生們，從來都沒有忘記，校長先生的那個白日夢。

這是一場震撼我心靈的演講。然而令我印象更為深刻的一點是——

校長演講結束後，操場上的探照燈亮起，沒有工作人員組織離場。

三分鐘內，原本情緒激昂的人群有序而安靜地離場，三分鐘後，場上空無一人。

明亮如白晝的探照燈下，空曠的操場上整潔如新，連一片碎紙屑都沒有。

連一片碎紙屑都沒有。

仿佛剛才那慷慨激昂的演講、熱血沸騰的人群只是一場幻夢。

這是一個多麽可怕的學校，我們，究竟遇到了一個怎樣的對手。”

☆、全員出發

當柳南軒進屋叫我出發時，我還在對着電腦屏幕發愣。

那位教授的描述栩栩如生。我仿佛親眼看到一個跳上桌子，對着全校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講的校長。

還有校長的那個白日夢。

那個白日夢……已經不是白日夢了。不是嗎？

那個狂妄地說着“圓明園的價值怎可與我的學生相提并論”的校長啊。

我暈暈乎乎地跟着柳南軒走出房間，走到客廳，所有人已經整裝待發。

校長不起眼地站在隊伍的最後。她穿着一身得體而舒适的旅行裝，所有的行李只有一個拉杆箱。她依舊不愛說話。

眼前這個神游天外的她，描述中那位神采飛揚地演講的她，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抑或，兩個都是？

我們很快便出發了。

直到出了門我才知道，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M國的度假天堂——夏威夷的歐胡島。原本他們落腳于一家名為Aulani的海邊度假酒店。不過前晚那片海域發生了局部地震。雖然并無傷亡，但是為了安全起見酒店還是請客人另尋安全的住所。于是他們就搬到了那棟離酒店不遠的別墅，然後在第二天晚上撿到了落魄的我。

根據柳南軒告訴我的情況，他們的修學旅行才剛剛開始。三天前，他們離開Z國帝都乘飛機來到夏威夷。但是現在我們還沒有熟悉在M國土地上行走的感覺，就要離開了。

一切取決于校長的想法。而校長很明顯對繁華發達的城市不感冒。

柳南軒熱心地向我介紹基本情況。這次修學旅行，R大的學生以小組為單位分別去往世界上不同的地方。唯一特殊的是校長帶領的小組。

用他的話總結說，校長帶領的小組“行蹤不定”且“生死不明”。說行蹤不定，是因為恐怕連校長本人也不知道下一站會去哪兒。說生死不明，是因為所有成員在申請加入校長小組前，都要簽一份生死狀，表明自己在這次游學活動中的生死與學校無關。而其他學生的安全，學校都是承諾負全責的。他說這話時我回頭打量一眼走在隊伍最後的校長，感覺她看上去不像是嗜血殺人魔的樣子。

另外，我發現整個隊伍中只有柳南軒和沈璐兩人與R大無關。我試着用口型問他，為什麽不是R大的學生卻可以參加這次修學活動。畢竟整個過程要持續一年，他們自己的學校會同意嗎？

柳南軒笑笑說沈璐是校長的腦殘粉，為了聽校長的開學講話連自己的開學典禮都敢翹，經常坐高鐵往返S市和帝都只為參加有校長出席的社團活動，還有什麽是她幹不出來的？

他接着說，他和沈璐向學校申請休學一年。

他的神情很坦蕩，仿佛作為一個警|察學院的在校生休學一年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然而我卻注意到，他只說了沈璐的理由，卻委婉地回避了自己的理由。

當然，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作為一個陌生的外來者，确實還沒有那個資格去窺探他人內心的角落。

很快，我們來到了港口。

聽季希文的語氣，校長似乎是要去幫忙處理一些緊急事宜。可是我們選擇的交通方式卻是——坐船。

天啊，在超音速客機都已經成為出行标配的2043年，我們究竟是為什麽要選擇這種蝸牛一般的交通方式去救法場？

天氣很好。在等船的時候，我就坐在港口的圍欄上看天看海。

午後微醺的陽光照得人心頭暖暖的。雖然重生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除了零星的記憶和恐怖的回憶外一無所有，但是我卻遇到了一群好人。也許不能說是完全意義上的好人，但是他們都是鮮活而充滿希望的存在，人人都有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這種活法，真充實呀。

我将目光從海平面上的船桅轉向身旁的人群。即使是在一大群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中，他們也是顯眼的存在。不時有人用驚詫而欣賞的目光看着這一群亞裔青年。

他們的相貌并不算太出衆。沈璐是衆人中長相最出色的，估計在F大至少也是個系花的角色。其他人，包括校長在內，容貌都只能稱為中上而已。

是什麽不同呢？估計是氣質吧。你看着他們，就會覺得這群人充滿希望。他們的腰背永遠是筆直的，臉上總是帶着自信的神色，言行舉止禮貌而落落大方，不會輕易發火也從不匆匆忙忙。

目前我了解的最深的兩個人，就是柳南軒和劉嫣了。柳南軒是一個心腸耿直、對這個世界充滿信心的人。相比之下劉嫣的思想就要深刻上許多，她似乎對這個世界別有一番獨到的見解。

這個隊伍裏，領隊級的人物好像有兩位。校長名義上是小組的組長，卻實實在在的是個甩手掌櫃。從住宿到出行，一切大事小事都是沈寰宇和莊雅辰負責。他們的年齡比其他人都大上一點，據我所知沈寰宇是大三，莊雅辰是大四。他們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都意外地适合當領隊。沈寰宇是那種學生會主席一類的人物，待人處事非常娴熟得體，簡直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外交部長。莊雅辰則是嚴謹精确的理工女，經她安排的事宜都像原子鐘一樣讓人放心。

沈璐我剛剛已經提到，號稱是校長的腦殘粉卻一點都不腦殘，有着男孩子的爽朗性格卻有着女主播的性|感身材。我很欣賞這樣的人，覺得她身上彙集了造物主分別為男女兩性打造的美好。

隊伍裏最喜歡争辯的人物，就是楚寒了。他真真正正将法的精神應用到了生活的每個角落。劉嫣常常打趣他是一部行走的漢谟拉比。而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隊伍裏年齡最小的成員，淩雨。如果不是我因為特殊原因說不了話，她就是當之無愧的全隊最沉默寡言的人。這一點讓我聯想到言亡，這類人通常都有共同的特點：他們能力很強，做得很好，說得很少。

上船的時間到了。一切都很順利。船上的條件也比我期待得好太多。校長自己一間房間，剩下的八人兩人一間。沈璐和劉嫣高中時就是好友。莊雅辰和淩雨一間。楚寒和沈寰宇，柳南軒和我。校長的單人間就在同一層船艙，相互之間聯系起來也很方便。

雖然這具身體不如我期望得那樣強壯，但是我很欣慰地發現它并不暈船。天可憐見，要是未來一個星期都要在嘔吐中度過，我寧願現在就從大夥兒面前消失。

晚上，柳南軒不在房間。我坐在床邊，翻看着他借我的一本英文小說。《亂世佳人》，是很經典也很古老的一本小說了，裏面的很多俚語現在已近乎絕跡。我驚訝柳南軒這個四級詞彙還沒背熟的人竟然選擇這麽困難的一本書作為課外讀物，他當時撓着頭說“校長說學習語言的價值主要在于應用，所以各種作品都要涉獵”。

你問我為什麽能看懂《Gone with the wind》？說實話我也不清楚，這本領就和我的彈窗式記憶一樣蹊跷。今天下午我還聽到沈寰宇用俄語和一個大胡子談笑風生。我發誓我聽他們說話就像聽華夏語一樣自然。

咚咚咚。

敲門的人是劉嫣。她言簡意赅地叫我去校長的房間，說是要開一個小小的會議。她的神情很嚴肅，嚴肅的神情總是讓我有不好的預感。

我立刻放下書，心情忐忑地随着她穿過走廊走到校長房間的門前。

砰的一聲門開了。

“Surprise！”裏面傳來熱情的雜七雜八的喊聲。

伴随着這喊聲一陣五彩紙屑籠罩了我。

這是哪門子的會議？我回頭看劉嫣，卻被她壞笑着推了一把。

我一時有些發懵。等紙屑落盡我才看清屋內的場景。

正中央的桌子上擺了一個香噴噴的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歡迎！阿龍！”四個帶着嘆號的漢字。蛋糕的周圍站滿了人，因為所有人都擠成一團，原本寬敞的房間瞬間顯得小了不少。

他們的目光都看在我身上，臉上帶着溫暖的笑意，聲音裏帶着熱情。校長也站在蛋糕的右側，笑眯眯地看着我。

暖意從四肢百骸傳遍身體的每個角落，就好像你在冬天的雪夜裏獨自走了很久很久，突然面前出現一扇門。你以為它通向的只是另一個冬天，卻沒想到推開它，就走進了春天，剎那間漫山遍野的花都開了。

我根本沒有聽清楚他們每一個人在說什麽，只是一個勁地應和着。我臉上的笑容一定傻透了。

我收回白天說過的話。他們是好人，是我見過的最好最好的人。

我在暈暈乎乎的狀态中切了蛋糕，又被抹了一臉的奶油。

最後他們把一個包裝得花花綠綠的禮盒塞到我的手裏，高呼着“拆開”、“拆開”。

我打開盒子，發現裏面是一個更小的盒子。

他們笑，我也傻笑。

打開四五個小盒子後，我看到裏面是一塊很小很小的手表。

然而從他們驚羨的尖叫聲來看，這手表肯定不普通。

“哥們兒，你中頭彩了。”沈寰宇拍着我的肩膀，一臉的羨慕。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校長的良心産品呀，我們想要都沒有……”他的語氣裏居然變得酸溜溜的，然後又恢複了爽朗，“開玩笑啦，總之以後我們就不必為你擔心了！”

這手表肯定有什麽玄機，也許內置GPS導航之類的。為了證明我很喜歡它，我騰出一直托舉着禮盒的右手，想要把它戴在左手手腕上。

“哎呀，你流血了！”沈璐驚叫了一聲。

哎？我剛才拆禮物的時候，确實感到右手刺痛了一下，當時以為只是蹭到了包裝帶，沒曾想居然出血了。

如果我是重生在一個女孩子身上，這“吹彈可破”的皮膚還能拿出來顯擺顯擺，可是我現在身為一個男人……拆禮物都被劃破手，實在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有人轉身就要去找創可貼，我連忙擺手，示意自己去衛生間沖洗一下就好了。然後在衆人關切的目光中，十分丢臉地踉跄而出。

好不容易來到洗手間，我打開水管，将引得沈璐驚叫的那片不小的血跡徹底沖掉，然後反複查看自己的手，卻沒有找到出血點。

這可有點詭異，難道那血跡不是我的？

不不不，這可不是在寫恐怖小說。

思索半天後，我只能得出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結論：我的傷口已經愈合了。

難道我不應該叫張龍，而是應該改名叫金剛狼不成？我是不是應該砍只胳膊，然後看它能不能長出來？

如此胡思亂想了幾秒鐘後，我意識到自己應該立刻回到派對上去，畢竟大家都在擔心我。

于是我收起再給自己開個口子的念頭，準備轉身離去。

卻聽到洗手間的門被撞開，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進來。

不會是醉漢吧。

我關切地看向門口，卻驚訝地張大嘴巴。

柳南軒？

他想要避開我卻沒有成功，臉上的笑容很勉強：“你也在啊……我以為你會去二層的廁所。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快回去吧。”

‘你生病了？’我用口型問他。

即使是在洗手間并不明亮的燈光下，我也能看出他的額頭在冒冷汗，臉色蒼白得不正常，甚至比我這個剛剛大量失血的人都顯得虛弱。

“沒有……”他的語氣有些煩躁，“只是晚餐吃壞了肚子而已。你先回去，我估計要在這裏呆一會了。”

撒謊。他的全身都在叫嚣着這兩個字。

然而這是他自己的事情，我無權幹涉。我理解地點點頭，大步走出了洗手間。

餘光看到他在我出門的一瞬間就頹然地倒在了地上。

回到派對上，大家對我手上的傷勢很關心，對柳南軒久久不歸卻沒有表示任何的擔心。

大約到十點多的時候，大家就陸陸續續地回去了。沈寰宇悄悄告訴我，這是因為校長習慣早睡。

我回到房間，沒有看到柳南軒。

經過一天的相處，我對他的印象已經大大好轉。為了當一個盡職的舍友，我克制着睡意，一遍遍地翻看着《亂世佳人》的經典情節。

當看到瑞德決定永遠離開斯嘉麗的時候，我終于忍耐不下去，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間。

我先是去了三樓的洗手間，也就是我晚上早些時候去的那一個。那裏空空蕩蕩連個鬼影都沒有。

我從洗手間出來，覺得心裏有些煩躁。

他能去哪裏呢？

正要沮喪地回房間去，我卻看到走廊的地面上有一方皎潔的月光。

不如去艙頂看看月亮吧。

雖然沒有可思念的人，但是想不起來并不代表他們不存在，不是麽？

也許他們正在看着月亮思念我呢。

我走上頂層的觀光平臺，卻聽到一陣壓抑的哭聲。

媽呀，莫非鬼也在睹月思人？

細聽，我差點罵出來。

柳南軒這臭小子半夜不回寝室，在這裏裝什麽鬼！

這麽想着，我蹑手蹑腳貼着牆壁向哭聲循去，準備反吓他一下，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場景。

☆、溫情校長

柳南軒真的在哭。

他抱膝坐在地上，整個人看起來很沒有安全感。他的頭埋在手臂裏，似乎在極力地壓抑着自己的哭聲。

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情，讓這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如此絕望？

一只手在溫柔地拍着他的後背。這只手的主人，是本應早睡的校長先生。

校長只是拍着他的後背，什麽都沒說。

我有些尴尬地想要轉身離去，卻看到校長在柳南軒看不到的角度，将食指放在唇上，沖着我的方向輕輕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愕然。校長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又沒有挨罵，我就繼續聽下去吧。

柳南軒嘶啞地抽噎了一會，終于斷斷續續地開口道：“今天，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我就控制不了自己了！一想到自己那麽沒用，一想到自己堅持了一個月的事情就要功虧一篑，我就害怕！非常非常害怕！”

校長的語氣非常溫柔，溫柔到讓人難以置信：“不害怕，不害怕，我的學生永遠不用感到害怕。”

“可是我看到手機，看到電腦，那種想要上網的沖動，幾乎令我自己瞬間瘋魔！我知道這樣利用校長很對不起校長，可是我在這種幾乎要癫狂的時候，只能在心裏大聲提醒自己：不要點開！這是你對校長的承諾！絕對不能背叛校長啊！絕對不能背叛校長！”

“你啊。”校長輕嘆一聲，似乎有些無奈，“我希望你們有自己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