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
情況要嚴重得多。有些地區,因為怕血光帶來所謂災禍,人們甚至不允許月經期間的女人住在家裏。她們只能在每個月的那幾天,默默地遠離家人,蜷縮在一種比狗舍勉強好一點的小棚子裏。
一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劉嫣、沈璐等人的眉頭一直就沒松開過。
這種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你痛恨一種狀況的存在,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改變。
原本他們就已經很勤奮了,這一路上更是發了瘋一般争分奪秒地學習。我想我能夠體會他們的那種心情。
想要改變一切不合理的現象,只能變強、變強、不斷變強。
只有成為強者,才能拯救想要拯救的、保護想要保護的吧。
畢竟從弱者口中說出的誓言和決心,總是那麽蒼白無力,甚至讓人感到悲哀和可笑。
我們現在站在巴勒莫繁華的街道上,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這個世界從未公平過。有人為了一塊發黴的面包打得頭破血流,有人一夜間便可揮霍掉窮人們一輩子的口糧,有人終生在苦難中掙紮不得解脫,有人卻像我們一樣,因為命好,而能出生在經濟發達風氣開放的地區,幸福快樂地長大,享受人生。
但是,我們還是能盡自己的力量讓這個世界更公平一點,再公平一點。
當你認為事情最糟糕的時候,恰恰是一切還有轉機的最好的時候。
我們有能力、也有責任讓這個世界變得比以前更好。
這應該也是,校長想要告訴我們的吧。
☆、率性校長
意大利的風光很美,但是我們并沒有心情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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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自從上岸開始校長的心情就變得十分愉快。我們都能感到久違的快樂環繞在她的周圍。
那感覺就像,一個少女等着去見自己的情郎?
或者更确切點,俞伯牙等着與鐘子期相會?
等到我們到了芬奇鎮,大家便都釋然了。
芬奇鎮,是達芬奇的出生地。
恐怕整個意大利對于校長的唯一意義,就在于它是達芬奇的故鄉吧。
整整三天,校長都興致勃勃地在小鎮的街道間穿梭。
有時她會敲開某戶人家的門,用流利的意大利語請求參觀主人的房子。有時她會在早上扛着鐵鍬出門,然後在傍晚滿身泥土地回來。有時她會突然跳進河邊的溪流中,有時她會去小鎮外的樹林裏寫生。
我毫不懷疑,校長在追尋當年達芬奇的足跡。如果她真的能夠再現歷史,那我們現在說不定正在欣賞一個女版達芬奇的日常。
等等,女版達芬奇……
我好想終于聯想到了什麽!
我說這熟悉的感覺是從哪裏來的。
校長其人,不整個是一個當代的達芬奇嘛!
如果用科學的力量來解釋一切,那麽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校長為什麽如此強大,因為她擁有與達芬奇一般的創造力和洞察力,而且在某些方面還比他占優勢。
達芬奇是誰?
有一句很經典的形容他的話:“在人類的歷史上,總有一些天才讓後人為之仰望。但達芬奇不是,達芬奇只是讓人為之絕望。”
達芬奇首先是一位畫家,是所有畫家當中最傑出的那一位。他的傑作《蒙娜麗莎》《抱銀鼠的女子》《美麗的費龍尼葉夫人》和《最後的晚餐》,體現了精湛的藝術造詣,他被譽為人類歷史上唯一一位人物肖像畫作能跟照相機拍的照片匹敵的畫家。
然而繪畫并非達芬奇的終極藝術,而只是達芬奇的最基本的工具。他無比娴熟地運用這個工具描摹天地,洞察萬物之理。
他的個人研究在覆蓋面上是如此之廣博,在窮究方面上是如此之細微,我們甚至沒有辦法一一列舉:他是偉大的雕刻家,這一點只有米開朗基羅能夠和他相媲美,而米蘭人當時寧可把他們的雕塑交給達芬奇,也沒有交給米開朗基羅;他是偉大的數學家,他的手稿上甚至聲明“非數學家莫進”;他是偉大的生理學家,解剖學第一人;他是偉大的天文學家,提出“太陽不動”和“月球的反射光線更多地來自于地球的海洋”;他是偉大的物理學家,有跡可查最早确立“慣性原理”和“連通器原理”;他是偉大的地理學家,遺跡學的創始人;他是偉大的水利學家,設計了佛羅倫薩運河水系并奠定了現代城市雛形;他是偉大的發明家,被明确追認為第一發明人的就有飛行器、坦克車、潛艇、動力紡織機、起重器、計程器、打樁機……
達芬奇死後,他最鐘愛的學生佛朗西斯科.梅爾茲說:“當周圍一片黑暗、人人沉睡之時,他卻過早地醒來。達芬奇的死,對每一個人都是損失,造物主再無力創造一個像他這樣的天才了。”
然而,如果校長是造物主創造的又一個達芬奇式天才呢?
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這樣說來一切都合理了。
這樣的人物能夠出現一個,就沒有理由不出現第二個。
哪怕已時隔六百年。
這天傍晚發生的一件事,證實了我的猜測。
這是一個美麗的黃昏。
我到小樹林散步時,不出意外地看到校長正躺在草地上發呆。
我躺在她身邊,校長連頭都沒偏。她默許學生這樣做。
我學着校長的姿勢向上看,看到樹葉間隙裏細碎的陽光。
我知道校長和我看到的東西不一樣。
她應該是看到了達芬奇能夠看到的東西,甚至更多。
我多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看到,他們所看到的風景。
“阿龍,”校長似是在對我說話,似是在自言自語,“我給你講幾個小故事吧。人類的第一個女數學家西帕蒂娅,是被異教徒當做巫師、用貝殼一片一片将身上的肉刮下後游街而死的。發現了浮力定律和杠杆原理的阿基米德是被破城而入的羅馬士兵砍下頭顱而死的。蘇格拉底是被無知的民衆舉行公投後飲毒酒而死的。就連達芬奇,為了研究人體構造,也只能偷偷地去墓地解剖屍體,他的運氣應該足夠好,否則被抓住也難逃一死。”
“喂,你說,”校長的聲音仿佛喝醉了,但是我知道她沒有,“明明掌握着最強大的力量,卻為何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明明是構建了人類已知的一切成就的基礎,卻為何被輕視被污蔑至此?”
“你看,我就做得很好。”她笑呵呵地翻看着自己的手,“我将自己保護得很好,将自己的科學保護得很好,将我想要保護的人保護得很好。我比他們幸運多了。”
我癡迷地看着她。
是啊,你做得很好。你将科學當做了一個堅固的壁壘,将一切想要保護的東西都放在裏面保護起來。你将科學當做了一把利劍,用它解決前進道路上遇到的所有障礙。
達芬奇不是校長的夢中情人,科學才是。
應該說,科學是他們倆共同的情人。
科學是琴聲,兩人分別是伯牙和子期。
我想起校長“威脅”季希文時所說的“就憑季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專利在我手裏”。恐怕不是百分之九十以上,而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吧?這幾日我已經對季氏強大的科技優勢耳濡目染。恐怕整個季氏的研發部門,都只是校長手中一個很好玩的玩具,她玩得樂此不疲。
就像達芬奇能夠一天只睡一個小時,将其餘時間全部用在科學研究上的狂熱一樣。
校長發完那些感慨後就自顧自地閉目養神,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一樣。
我早已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
突然校長從地上跳起,掏出随身攜帶的筆記本急匆匆地寫起來。寫了一會兒她停下來,苦苦思索,然後驚喜地大叫一聲,又埋頭繼續寫。
我注意到,校長的筆記十分整潔,但是跳躍性極強。好像她前一分鐘還在做一張設計圖,後一分鐘就跳轉到數學分析一樣。
她時而用左手,時而用右手,自如地交替着書寫。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後,她滿意地嘆息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紙筆。
似乎是感到肚子餓了,她站起身來,一邊欣賞着路邊的美景,一邊向着我們的住處走去。
我?你問我在幹什麽?
校長奮筆疾書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安靜地看着。
校長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徑自離開的時候,我癡癡地看着她的背影。
這個下午過得真開心啊。
要是一輩子都能這樣就好了。
兩天後我們離開意大利的時候,校長的行李箱裏多了一大摞寫滿鏡像文字的手稿,那些手稿起碼有六百年歷史了。有一些是我親眼看到校長從某戶人家閣樓的牆壁夾層裏挖出來的。好吧,聯想到她可能連達芬奇穿着開裆褲的場景都看過了,我實在不應該對此感到驚奇。
我們坐船沿着奧地利的河流行進,沿岸的風光秀美得難以形容。然後我們又攀越了幾座高山,沿途的樹林和綠地也是美不勝收。
沈璐和劉嫣這對死黨,無時無刻不在唱着雙簧。
在船上的時候,沈璐喜歡給衆人講十九世紀的茜茜公主的故事。
“姐姐海倫妮公主本是預定的新娘,國王卻對可愛活潑的妹妹一見傾心。年僅十五歲的茜茜也愛上了英俊的奧地利國王弗朗茨。姐姐的成全成就了一樁世紀姻緣,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沈璐滿含深情地望着靜靜流淌的河水:“當年,茜茜就是乘坐着王船,一路沿河巡視,最終到達奧地利的宮殿,成為尊貴的王後。”
“然而真實的情況是,雖然兩人彼此相愛,幸福卻沒有持續很久。”劉嫣在一旁潑着冷水,“生性無拘無束、熱愛騎馬和射箭的茜茜公主很難适應死板而拘束的宮廷規則,她和婆婆蘇菲太後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在四個孩子接連出生後達到頂峰。蘇菲不允許她對自己的孩子施加任何影響,她因此郁郁寡歡地離開丈夫,開始了在世界各地的漫游。她唯一的兒子魯道夫在三十歲時自殺,更是澆滅了她對生活的最後一絲希望。最後,她死于一次針對國王的刺殺。”
大家都唏噓不已。
我想,即使兩人知道最後的結局,在相親的那一天,年輕的奧地利皇帝仍然會把本應獻給端莊賢淑的未婚妻海倫妮公主的花束,遞給冒冒失失闖進來的小茜茜吧?因為,當穿着極為普通的連衣裙的小茜茜走進來的時候,弗朗茨.約瑟夫的眼睛裏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
穿越山脈的時候,他們竟聯合演起了《音樂之聲》。
除了我是沉默而熱心的觀衆外,所有人都有一副經過訓練的好歌喉。校長和七個學生,就像瑪利亞和範思普家的七個孩子,他們在空曠的山野間放聲歌唱。
《Climb every mountain》,《Sixteen to seventeen》,《My favourite things》,《The sound of music》,他們幾乎将《音樂之聲》的所有插曲都翻唱了一遍。
那種張揚的表現力、那種恣意的青春,真是上帝賜予的珍寶。
當他們一起一伏的唱那首經典的《Do-Re-Mi》時,校長甚至找了一把吉他來為他們伴奏。
整個旅程,歡樂得無以複加。
在這次旅行中,一共只有兩個小小的不能稱之為插曲的插曲。
在情人節和母親節那天,校長分別收到了一束鮮花。
按理說校長的崇拜者千千萬,即使收到一屋子的鮮花我們也不應該感到驚奇。
然而我們現在處于旅行狀态,除了每日都保持聯系的季希文和言亡之外沒有人知道我們的行蹤。
季希文和校長的關系,據我看來,與其說是合作,不如說是為了完成任務。他欣賞校長的驚人才華,卻不會愛上她。
而言亡,如果校長不說需要,他是不會做多餘的事情的。他們都很清楚對彼此而言什麽是多餘的事情。
比如這兩束沒有署名的鮮花。
校長坦然地收下鮮花,并把它們插在水瓶裏當做擺設。她像是知道這鮮花的來歷,又像是不知道卻不在乎。我想,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事情可以迫使她改變自己的表情吧。
我們很快将這件事放在了腦後。
我們接下來的目的地,是一次思想的盛宴:在德國柏林舉辦的TED大會。
來自世界各地的著名發明家、企業家、思想家相聚在此,分享他們的研究現狀,暢想未來。
我能感覺到整個隊伍的氣氛都激動起來。楚寒稱此大會為“超級大腦SPA”,沈寰宇管它叫做“四日游未來”,連柳南軒這個對科學不太感冒的人也被那些如雷貫耳的與會者的名字感染,這幾日都在忙着惡補最新的科學資訊。
意料之中的,校長搞到了全套TED講座的前排VIP門票。我真懷疑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校長做不到的事情。一想到我們可以坐在最前排,聽各行各業的大牛們暢所欲言,還能擁有和他們互動問答的機會,我就激動得不能自已。
德國是一個典型的民富國強的國家。我國的GDP總量雖然早在幾十年前就完敗了德國,但是人均GDP距離德國仍相差一條鴻溝。我想趁此機會,好好地參觀一下傳說中的“德意志戰車”。
幹淨整潔的街道,遵守秩序的公民。R大的一群紳士們,在這裏終于如魚得水,他們将文明與優雅闡釋到極致的一舉一動再也不顯得突兀。
期待已久的TED大會終于拉開帷幕。
這真的是一次智慧的碰撞、思維的狂歡。
每天我們都在接受新的觀點、讨論新的觀點、産生新的見解。
這天傍晚,校長只帶了我一個人出門。
如果到現在我還真的什麽都察覺不出來,就是該死的遲鈍了。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校長對我是不同的。
即使相比于她的其他學生而言,我這個人來歷不明,明顯不可信任。
甚至連柳南軒也直率地表示過,他很羨慕校長對我的态度。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态度呢?
用柳南軒的話來說:“她沒有那麽在意你,沒有像保護別人那樣保護你,甚至對你不管不問。無論你默默地為校長做多少她都不嫌多。”
柳南軒知道,或者能感覺到,校長越是覺得一個人的付出理所應當,越是無視一個人,說明她和這個人的感情越深厚,深厚到已經不需要溝通不需要道謝。比如言亡,比如季希文。
聽到他的話我真是受寵若驚。說實話我也不清楚校長對我另眼相看的原因。
難道就因為這具身體和她的某個舊識相像?但是我明白校長不是那種看臉的人。她甚至算不上“念舊情”的人。
我可以感受到,我相信她的學生也可以感受到,校長實際上是比言亡還要理智、還要“冷酷無情”的人。因為言亡尚且可以為校長破例,而校長是不會為任何人破例的。
她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沒有弱點的人。
因為她的目标從來很明确也很單一。
能夠活着,能夠思考,能夠和心愛的科學為伴,世界對于她來說已是極樂天堂。
而一切阻擋她達到這個目标的人,她都可以毫不留情、毫不費力地清除。
無論那人是誰。
這也是為什麽大家對校長沒有生出過哪怕一絲一毫的欺瞞之心。
因為校長不會原諒背叛。
對于背叛,她不在乎,也不原諒。
然而關于這一點我從不擔心。
因為我死也不會背叛她。
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我都對那個原因感激涕零。因為它讓我對于校長來說有那麽一絲特別。
我穿上外套,緊跟在校長身後出了門。
☆、襲擊事件
原本我們借住在技術博物館附近的一棟私人住宅內,TED大會的主會場就在不遠處的維多利亞公園。
然而現在我們正坐在一輛巴士內,沿着蘭德維爾運河北上,然後向東行駛。沿途我甚至看到了勝利紀念柱。到最後下車時,我驚訝地發現眼前的建築竟是美景宮,總統府所在地。
我有些後悔今晚沒有穿更為正式一點的衣服。我悄悄瞥了一眼行走在前方的校長,欣慰地看到校長也只是穿着平常的裝束:一件舒适方便的襯衫,一條長褲,背上背着一個沉甸甸的書包。校長的頭發永遠是整齊地紮在腦後,垂下一個可愛的長度。
幸好我們并沒有從正門進入。一個畢恭畢敬的導航員将我們領到一個富麗堂皇的地下室。我想,總統先生應該正在我們頭頂接待外賓吧。
地下室裏已經有了一些客人。我對時政新聞并不關心,但是沈寰宇每天都會幫我科普國際名人的大小八卦,所以我有幸能叫出在場的一些人的名字。
目前我可以确定,這應該是一場“超級VIP”級別的TED會議。白天我們一起參加的那些TED會議,都會被錄制成視頻放在互聯網上,供全球觀衆免費觀看。而眼前的會議顯然是不會出現在公衆視線中的。為什麽我确定這仍是一場TED會議呢?因為除了科學,我想象不出其他的讓校長出門的理由。為什麽這場會議不會放在網上呢?因為在場的嘉賓實在太有名了,我懷疑如果給會場來個恐|怖|襲|擊,給世界造成的損失将比襲擊樓上的總統府要嚴重得多。
當校長挽着我的手,在旁邊的人盡力掩飾卻依舊好奇的目光中落座前排時,我感到自己的臉上紅紅的。如果不是作為校長的晚伴,我再過幾十年也不一定有資格和這些手中掌握着各方實權的大人物們同處一室吧。甚至,還能撈到比他們更靠前的座位。
在我的胡思亂想中,會議開始了。
主持人上臺,對在場的“尊貴的來賓”表示熱烈的歡迎。
接着他宣布了今晚的第一個主題。
出乎我的意料,第一個主題居然是“飛翔”。
我偏頭看校長,發現她的臉上除了興致盎然的神情外什麽都沒有。于是我只好憋着滿腹的疑問繼續聽下去。
被邀請的嘉賓是一位人稱“哈弗曼”的博士。當主持人盛贊他為“當代達芬奇”的時候,我啞然失笑。
如果不是怕砸場子,我真想站起來沖着臺上那個得意地笑着的老頭大聲說,你有什麽資格當着她的面這樣狂妄!
然而在場的觀衆顯然和我持不同觀點。他們對這個老頭已經取得的成績顯然挺忌憚的。他在臺上滔滔不絕地說着對人類的飛行的未來的暢想,臺下不斷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我感到自己快要憋出內傷了。
我想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的沒有被老頭的牛皮污染的空氣。校長卻在我起身時,輕輕地将手搭在我的手上,示意我不要這個時候離場。
我只好悻悻地繼續聽下去。
最讓我無法理解的是,校長顯然對他的演講內容挺感興趣的,在他激動到手舞足蹈的時候,她甚至會和別的觀衆一起鼓掌。
提問環節的時候,哈弗曼博士顯然注意到了校長這位為數不多的女性,他用禮貌但在我聽來假惺惺的聲音問道:“這位尊貴的女士,不知您對我對于未來的暢想有什麽見解?”
校長微笑着給予他一番真摯的贊美,她的發音标準到無可挑剔,她講話時使用的科技詞彙的精确程度和她對他的研究的理解程度都讓他驚訝不已。
最後校長說道:“您在重力場方面提出的建設性想法足以讓您再獲一次諾貝爾獎。相信在不遙遠的将來,人類一定能自由翺翔于藍天之上。而您,哈弗曼博士,将是最大的功臣。”
哈弗曼博士聽到這樣一番熱情的贊美,激動得滿臉通紅。他哇哩哇啦地又和校長說了很多話,甚至完全忘記了主持人和其他人的存在。
我卻感到異常煩躁,好像心頭有無數怒火想要發洩。我無心再聽哈弗曼和校長的交談,我第一次感覺到校長的聲音是那樣悅耳,說出的話卻是如此刺耳。
而且在場的人們不時落在我們身上的目光,也讓我不滿。我甚至能明顯感覺到其中幾道帶着敵視的、不懷好意的目光。我恨不得在那些人的臉上揍上一拳,讓他們這輩子都不敢對校長無禮。
第一場演講終于告一段落,主持人宣布中場休息15分鐘的時候,我盡量委婉地向校長告假,然後在她不解的目光中飛一般地向場外跑去。
我來到洗手間裏,打開水龍頭讓它嘩嘩流淌,然後俯身在臺子上用冷水沖洗自己的臉。
我剛才太失态了,我必須讓自己的心情冷靜下來。
盡管我極力地想要将臉上的表情調回常态,內心翻湧的想法卻在不斷吼叫:
別人拿着你十年前就做出的理論向你炫耀,你怎能一笑了之?你居然還誠摯地向他表示恭喜!
你掌握着季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專利,科學界卻根本沒有聽說過你的名字!
你的成就獲得幾十次諾獎都不為過,你的名字本應像牛頓、愛因斯坦一樣被寫進教科書,你明明可以過着被全世界崇拜的優渥生活,卻為什麽甘願只在R大做一個神隐校長?
我為你不甘呀!我為你感到不值呀!
當然,我知道,如果我拿着這些問題去問校長,她只會一笑了之。
對于她來說,名譽算什麽?金錢又算什麽?她在乎的只有科學,從來只有科學。
但是這并不妨礙我為她感到憤怒。
突然間,我感到洗手間裏很安靜。
太|安|靜了。
想到将校長一個人留在了會場,我內心升起強烈的內疚感和不安感。
我匆匆擦幹臉上的水,轉身離去。
在我轉身的時候,門口走進來一個穿着軍裝的中年男人。
我急着離開,因此并沒有細看,只是隐約覺得他的舉止不太自然,有些古怪。
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突然趔趄一下,仿佛要向前跌倒,難道是醉漢?
這幾個月體能訓練鍛煉出的反射神經讓我在瞬間出手去扶他。
然而他卻突然扣緊我的左手,使勁一拽,将我拉倒在地!
我的後顱重重地磕在大理石地面上,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左手腕處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他竟然生生捏碎了我的腕骨!
這已經排除了醉漢的可能性了,這個男人和原主絕對有仇!
我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我必須盡快擺脫他的糾纏!
他站在那裏,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我佯裝劇痛難忍,臉上露出脆弱的神情。通過這幾個月的磨合我已經十分清楚,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這具身體的美貌來為自己增加安全籌碼。比如現在,我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非常凄美脆弱,讓人忍不住去幫忙去安慰的。
他果然遲疑了。但是一秒鐘後他就轉變了神情,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道:“多年不見,你竟然弱到只會向對手求饒了?真給老師丢臉!”
然而這已經足夠了。
我用右手支地一躍而起,直擊他作為男性最脆弱的部分。我絲毫不覺得用這下三濫的招數有什麽不對,達到逃脫的目的才是唯一重要的。
他的臉上露出愠怒的表情。我的襲擊并沒有成功。因為他的動作簡直像獵豹一樣迅猛!
轉眼間我又被重重地甩在地上,這一回是真的翻不了身了。因為他惡狠狠地用膝蓋抵住了我的腹部,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那一點上。
我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被擠壓變形,氣血一陣陣上湧,眼前一陣陣發黑,意識瀕臨崩潰的邊緣。
他卻似乎不滿足于此。我看到他從腰間抽出一把軍刺!
他居然起了殺意!柳南軒對軍事很感興趣,軍刺我還是能認出來的。這可是能放血的殺人利器!
我開始拼死掙紮起來。左手被他牽制,我便用右手去奪他的刀,但是他輕描淡寫地就用拿着軍刺的左手掰斷了我的右手。
我在心底破口大罵,這是要多深的仇,才會對原主這樣趕盡殺絕!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仇恨,而可以稱為虐殺了。
我眼睜睜地看着他把軍刺捅進了我的右邊鎖骨。
我聽到軍刺穿過身體的聲音,聽到軍刺擊穿大理石插在地板裏的聲音,聽到血液汩汩流淌的聲音。
他終于站起身來,似乎在欣賞自己的成果。
我此時看上去一定糟糕透頂。整個人被一把軍刺釘在地上,兩只手軟趴趴地搭在身體兩側幫不上任何忙,身下還有一大灘迅速擴散的血跡。
我不知道他走沒走。實際上我已經無暇去顧及他的情況。
我只知道,以這個速度失血下去,不出幾分鐘我就會死!
必須……盡快……把軍刺拔|出|來!
右手已經徹底報廢,使不上半點力氣,只是散發着讓人近乎昏厥的疼痛。左手卻可以勉強地移動!因為一個人的力氣再大,也不可能把骨頭完全捏碎!
我吃力地活動着左手,額頭已經被冷汗浸濕。我把左手向右胸的方向挪去,這個過程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終于!我搖搖晃晃地碰到了軍刺的把手,一咬牙,将軍刺猛地拔出!
啊!!!!!
如果我能發出聲音,一定會比厲鬼的尖叫還要凄厲。
左手因為這次的用力而完全地斷掉了,因為沒有抓對位置,手心被軍刺的邊緣劃出了深深的傷口。
但是我管不了這麽多了。我只知道,只要身體停止失血,原主強大的愈合能力就能讓傷口愈合。
暫時死不了了。
應該還有機會,見到她吧。
希望我能撐得足夠久。
只想再看你一眼。
“這麽想要活下來嗎?”原來他沒走,看來最後的願望難以實現了,“難怪你會出賣老師。可是你知道嗎……”
他掐住我的脖子,輕輕松松将我舉起離開地面。
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反抗了。昏昏沉沉中只感到自己的後背重重地砸在牆壁上,他的臉貼的很近,我都能看到他眼中燃燒的近乎實質性的憤怒。
“你知道嗎……他們捅了老師四十多刀,每一刀,都是這樣的……”
該死!他居然再次把軍刺插|進|了原來的傷口!
我已經無法表達自己的怒火了。目前,我只能堪堪憑借他掐住脖子的左手和那把将我固定在牆壁的上的軍刺維持着站立的姿勢。我的兩條胳膊以怪異的角度垂在兩側。
真是,難堪到極點的死法呀。
我以為生命就要這樣終結,一切卻遠遠沒有結束。
他突然把臉湊上來,對着我的嘴又啃又咬!
哈?這公狗發情了嗎?
他先前所有暴虐的行為尚可以用仇恨來解釋,現在這種情況又算什麽?
別告訴我,他以前還愛過原主。
我是一個正常的人,卻總是遇到狗血的天雷劇情。
嘴唇很快被咬得鮮血淋漓,我覺得整個臉都要被他啃掉。
現在,我甚至希望軍刺放血的速度再快一些,讓這一切結束吧。
我的意識已經到了清醒與昏厥的分界點。
然而突然間我一個機靈。
周圍的氣氛變了。
如果說先前只是不正常的安靜,現在則是多了寒冰地獄的味道。
那種鑽入骨縫的寒冷……
仿佛,整個世界都結冰了。
我嘆息着閉上雙眼。
一切都不用擔心了。
她來了。
☆、一部電影
那股冰封般的感覺又消失了,仿佛從沒存在過。
清脆的咔嚓四聲。
眼前的男人突然大聲嚎叫起來。
我想,那四聲脆響,應該恰好是他的手腕腳腕折斷的聲音。
他哀嚎着倒下,于是我看到了站在洗手間門口的校長。
她的神情和平日裏一樣,眼中沒有一絲溫度,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我。
我看到,一個人形的東西倒在校長的腳邊,似乎是一具保镖的屍體。
我無法想象,校長一路走來,腳邊倒下了多少具這樣的屍體。
現在我擔心的是,這個因我而起的麻煩,會不會把校長牽連進去。
地上的這個男人,看軍銜好像已經是中将了。
如果情況真的像我想象的一樣糟糕,我寧願校長現在掉頭就走。
遠遠地、遠遠地離開這裏。
我不要你陷入任何麻煩。
特別是這麻煩還是因我而起。或者說,因為這具身體而起。
但是我沒有力氣說任何話,連擡起胳膊做一個警告的手勢都不行。
我還能這麽清醒地考慮這些事,純粹是因為已經到了回光返照的階段。
我甚至能聽到,幾條走廊外的大廳裏傳來了尖叫聲和嚴厲的傳令聲。
應該是校長殺死的人被發現了吧。
校長旁若無人地走進來。
地上的男人顯然認出了校長,他開始大聲咒罵起來。
校長完全無視他的咒罵。
她只是靜靜地向我走來,踩碎了一排肋骨,又踩碎了一個脖頸。
于是世界恢複了安靜。
她用保養得很好的左手娴熟地将軍刺拔下,右手飛快地從背包裏拿出一卷繃帶,為我做了簡易的止血處理。
她的臉上始終沒有露出過任何表情,為我包紮的手也是平穩而冷靜的。
我卻感到了深深的焦慮。因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