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北風陣陣地吹,司南把上衣拉鏈一氣兒拉到頂鎖頭擱嘴裏咬着,頂着風騎車穿行在滿地紅屑和震耳的鞭炮聲中,半道上還被一幫小屁孩兒追着扔了好幾個震天雷,炸的身後一陣噼裏啪啦亂響。

“奶奶,醪糟買回來了。”

司南停好車,提着口袋往廚房走。

奶奶接過醪糟袋子,拈了塊香腸喂給他。

“香。”司南笑笑,一偏頭正好跟切菜的司蓁來了個對視,表情頓時變得有些不自在。

“肩膀上有東西。”司蓁說。

司南歪頭看了一眼,肩膀上沾了幾塊炮紙的碎屑。

“哦。”揮揮手拍掉。

奶奶把他往外打發:“外面待着去,馬上吃午飯了。”

“哦。”

偏廳裏常健在跟鄰居大爺下象棋,司南百無聊賴的在院子裏瞎走了幾圈,摸出手機來看了看聊天群。

早上許旭發了張釣魚的圖,他和關雁在群裏瞎聊了幾句,期間陳森一點動靜也沒有,到現在也沒吭一聲。

這感覺有點怪。

司南拿着手機打開又鎖上,鎖上又打開,最後還是給陳森發了條短信問他在幹嘛。

一直到吃午飯,陳森都沒回他消息。

一頓飯吃的他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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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吃完,司南搶着把碗洗了,回到屋裏躺床上,拿着手機發了老半天呆,心裏說不清的悵然若失。

敲門聲響。

司南一跟頭爬起來,把手機塞進了兜裏。

司蓁提着幾個大口袋走了進來。

“給你買了幾件衣服。”

女人依次打開口袋,一件米白的羊絨毛衣,一件純黑的立領大衣,還有一條九分休閑褲。

“試試?”

司南脫掉外套,換上新大衣。

司蓁目光滿意的點點頭:“好看。”

“褲子……”

“我自己試。”司南趕忙說。

“嗯,不合适跟我講,我拿去換。”司蓁交代完,轉身離開。

司南退回到床邊坐下,發現自己越來越沒辦法再以之前的心情去看待這個女人了。

下午的時候,奶奶搬出文房四寶擺在院子裏,張羅司南過來寫副對聯。

他倒也不扭捏,提筆就來。

常健摟着司蓁站在院子裏,笑眯眯的看婆孫兩個在那兒切磋書法。

“真好。”

司蓁看看他,也笑了。

“再往左一點,上一點,诶,對了!”常健一拍巴掌。

司南把對聯貼好,挂好燈籠,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除了許旭關雁和班上一些同學的祝福短信,陳森還是沒有任何回音。

年夜飯雞鴨魚肉的擺了一大桌,常家人丁單薄,除夕夜氛圍沒有別家濃厚,奶奶吃着吃着就抹起了眼淚,開始憶往昔峥嵘歲月。司南又是哄又是勸的,桌上另外兩個大人就笑眯眯的坐旁邊幹看着,看熱鬧似的。

除了大魚大肉的年夜飯,過年的另一有力佐證就是春晚了。

吃過飯,奶奶和常健坐在客廳看電視,司蓁在廚房切水果,司南坐不住了,跑到院子裏給陳森撥了通電話。

打通了,但是沒人接。

司南又給關雁打了電話,這下倒是很快就接了。

關雁那邊吵的不行,司南堵着一邊耳朵把手機都貼臉上了才勉強聽得見他在說啥。

“陳森啊?我也不知道啊!我給他發消息都沒回我。”關雁嘟嘟囔囔,猛地又是一聲呵斥,好像是被小孩子拿炮炸了腳。

“媽的一群熊孩子!”

司南聽得笑出了聲。

關雁說過他奶奶生了六個女兒一個兒子,他爹從小在女人堆裏長大,性子卻不像賈寶玉,火爆的很。現在這種時候,自然是一屋子女人小孩大老爺們,場面熱鬧的估計堪比聯歡晚會。

關雁似乎換了地方,背景聽着沒那麽吵了。

“我聽我媽說,老陳他爺爺要不行了,估計現在家裏也是一團亂才沒顧上理我們。”

“你知道他老家在哪兒嗎?”司南問。

關雁報了個地址,又說:“要不咱們找個時間一起過去看看吧?我問問許旭有沒有時間。”

“成。”

挂掉電話,司南心裏有些不安,回到客廳陪奶奶看了會春晚,困得不行。

一直強挨到十二點,放完炮竹,奶奶才放他回屋睡覺。

但是一躺到床上他就清醒了,還是困,卻怎麽也睡不着了,滿腦子想的都是陳森。

司南把手機放耳邊撥通了陳森的電話,沒人接就再繼續打,也不知道打了多少遍,打的他都有點機械運動了,聽筒裏突然傳來了一聲“喂”。

靈臺乍然清明。

司南一骨碌坐起來,拿着手機一連喂了好幾聲。

“聽見了,嚷嚷什麽?”

陳森聲音有些沙啞,沉甸甸的。

司南呼吸放緩:“你突然接電話吓我一跳。”

陳森輕笑,那笑聲也是粗粝的,透着疲憊:“再不接你該把我手機打關機了。”

司南有點不自在,但好在不是面對面。

“你幹嘛呢?家裏……忙嗎?”

“嗯,在醫院照顧我爺呢,一晚上下三次病危了。”

陳森語調很淡然,司南卻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了。

“別太擔心了,有醫生在呢。”

幹巴巴的。

“嗯。”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

司南拿着手機看着床單發愣。

他睡的是老式的木床,一翻身床板就咯吱咯吱的響。

空調不知疲倦的運作着,他心跳突然有點快,直愣愣的盯着床單上的大朵牡丹花,像是要盯出個洞來。

終于——

“我來找你行不行?”

……

……

時間焦灼的損耗着人心,像拉鋸子似的,司南漸漸弓起身子,把頭埋進了膝蓋裏。

他知道陳森馬上就要說話,但他突然間非常抗拒即将要聽到的話。

他後悔了,後悔打了這個電話,太沒意思了,自己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

聽筒裏傳來一聲“行”。

司南無喜無悲,內心充斥着滿當當的懊悔。

又問:“知道地兒嗎?”

“關雁告訴我了。”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某種程度上不用過多解釋的心知肚明讓場面二度安靜下來。

感情上的懦弱讓他突然産生了一絲恐懼。

但陳森不知道是過于疲倦還是怎麽的,竟然放棄了這個絕佳的調侃他的機會。只是說:“到了給我電話,去接你。”

電話挂斷。

司南腦子發漲的重新躺回床上,心跳還是很快。

某個清晨曾被他掐滅的念頭燎原似的死灰複燃了,來勢之兇猛,遠非他所能想象。那種和這個世界脫軌,如同孤身一人置于無邊荒野的感覺再次襲來。

沒意思,所有的一切。司南想。

半夜醒過來的時候,他有點茫然,維持着原本姿勢在床上躺了老半天,才發現那迷迷糊糊之中聽見的拍打聲來源于房間裏被打開的木質窗格。

司南翻身下床走到窗邊。

窗戶怎麽會是開着的?

他原地站着思考了大半個小時,最後活生生的把自己搞的毛骨悚然起來。

從背包裏翻出煙盒,打開,空了。

司南披上外套出了門,來到堂屋,從電視櫃裏翻了包中華煙出來。

火苗旺盛。

他偏頭輕吸了一口,煙草呲呲燃燒的聲音聽着讓人喜悅。

夜裏應該是下了一場小雨,青石板濕漉漉的。

司南往後院走,動了動耳朵,有念經聲遠遠地傳誦過來。

鬥室之內,酥油燈瑩瑩閃爍。

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背脊挺直的跪在蒲團上,面對着一尊神像。

嘴裏不停的在念着什麽。

司南想起那次和許旭幾人一起去大廟的情景。

門沒有關嚴實。

他手指夾着煙,身體倚靠在門框上,透過細窄門縫和神像對視。

老婦人聲音囫囵而肯定,如同在做一件數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火苗映照下的虔誠背影看起來好像有神性。

司南聽得昏昏欲睡,掐掉煙,往回走。

天空黯藍,他回到房間關上窗戶,發了會兒呆,開始收拾東西。錢包,鑰匙,充電器,耳機……許多瑣碎而雜亂的小東西被塞進黑色背包。

他重新躺回到床上。

這裏處在城市邊緣,卻并沒有遠離城市。

他的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他非常想去見陳森,另一方面又因為察覺到內心欲望的羞恥感和自我審判而本能的想要逃避,十分抗拒去行動。

就這樣一直捱到大年初四,下午從奶奶家離開的路上司南接到關雁的電話,說是許旭進城了,他們打算去陳森老家看看,問他要不要一起。

他幾乎是瞬間原諒了自己,心裏像是找到了什麽強大而有力的支撐一般。

回到家,司南洗了澡換了身衣服,東西早就收拾好了,跟常健打了個招呼就急急忙忙的往車站趕。

是在深夜抵達的東石縣。

出站口盡是拉客的司機和小旅館老板,手裏拿着個小白板,寫着住宿倆字。

許旭拽了拽書包帶子,問:“咱們是不是得先找個住的地方啊?也沒提前跟陳森打聲招呼,指不定人現在還在醫院裏忙活呢!”

關雁點頭:“咱們先找個住的地方,完了我再問問老陳,他在家還是在醫院,免得咱們到時候去了撲空。”

最後關雁在陳森家附近找了個酒店,他和許旭住一間,司南單獨住了一間。

“住近點方便,萬一碰上要幫忙的。”關雁劃拉着手機,邊說邊皺眉,“給他打電話關機啊!”

“要不去他家裏看看?”司南問。

“成,走走走。”

出了酒店大門走出巷子,再過條馬路,陳家就在馬路對面那條巷子裏,不遠,是個小獨棟,建的還挺漂亮。

關雁按了半天門鈴也沒人應,擡頭看屋裏燈也沒亮。

“不在家啊……”許旭犯愁。

“哪家醫院你知道嗎?”司南問。

“哪家醫院我倒是不知道,他也沒告訴我啊!不過這縣城就這麽大,我看這兒頂多也就配個二甲,咱們直接打車讓司機帶咱們去這兒最好的醫院,然後到了醫院再問呗!”關雁一臉“小case”的表情。

司南拍拍他肩:“難得啊!腦子好使了一回。”

“是吧!我就是一直沒好意思顯露出來你知道吧?像我這種聰明人,一般都是到關鍵時刻才……诶,诶诶,你倆聽我把話說完啊!”

司南和許旭勾肩搭背的轉身就走,還一起比了個中指給他,氣的關雁在後面直吆喝。

“什麽人啊?!還逃避現實!”

到醫院倒是沒費什麽功夫就找到了陳森爺爺的病房。

關雁透過門窗往裏面看了一眼,轉過頭:“陳森沒在,李姨在裏面陪床呢!”

又看了一眼:“好像是睡着了。”

許旭壓低聲音:“那要不咱們明天一早再來探望吧?”

關雁點點頭,詢問司南的意見。

司南點頭表示同意。

三個人往電梯走,經過安全出口的樓梯門時,司南往那兒看了一眼,門掩着,虛着條縫。他心跳突然沒來由的快起來。

司南停住腳。

作者有話要說: 粽子節快樂,不站甜黨也不站鹹黨,無黨派小弟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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