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怎麽了?”關雁轉過身問。
許旭順着他視線望過去。
司南收回目光,猶疑了兩秒——
“你們先下,醫院門口等我,我上個廁所。”
“成,你快點啊!”
“嗯。”
司南一直看着電梯往下降到一層,這才抿抿嘴巴,推開了安全出口的門。
他腳步放的很輕,樓道的應聲燈沒有亮,視線裏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
心跳的越來越快,手心浸出一層薄汗。
他又往下走了一層,剛過樓梯拐角,步子一頓——一道瘦高黑影立在樓下牆角處,聽見動靜,那人微微擡了擡頭顱,指間擒着的一點星火模模糊糊的映出他半邊眉眼,是陳森。
司南在心裏嘆了老長老長的一口氣。
陳森整個人匿在黑暗裏,和他打了聲招呼。
“你來啦。”
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司南走下臺階站到他跟前。
樓道燈不知道是不是壞了,至始至終都沒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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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
“和關雁一起來的?”
“嗯,許旭也來了。”
粗淺的招呼打完,兩人好半天沒有動靜。
陳森腳下已經堆了一地的煙頭,手上這根是他的最後一根煙。他眼睛被煙熏的微微虛起,神情裏透着晦暗不明的疲憊和倦怠。
他瘦了。
司南用眼神一寸寸摸過去,下颌角輪廓鋒利的像是只裹了一層皮。
“怎麽找到我的?”
“感覺。”
“感覺?”
“嗯。”
站的時間太長了,陳森受傷的腿有點受不住力了,活動身子時微微晃了兩下,司南連忙一把扶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陳森也沒客氣,大半的重量都壓在了司南身上。
司南低頭看了看他打着石膏的右腿。
“恢複的怎麽樣?”
“還成。”
“和阿姨怎麽說的?”
“英雄救美。”
“……”
靜默之間,兩人相視而笑。
當人開始靜心的感受當下的某種感覺時,時間的流逝就會體現的尤為明顯。
眼前這沉默的氣氛讓司南享受,欣喜,卻也讓他不安,焦灼。
陳森打了個呵欠:“困了。”
但身子半點沒有要從他身上起來的意思。
司南嘆口氣,認命的拽着他胳膊往肩上一搭,彎腰,把陳森背了起來。
路不長,就一小段。
司南把他背到病房門口就放下來了,也是直到這時候他才看清眼前人到底瘦成了什麽模樣?
寒冬臘月的,陳森就穿着一件薄薄的亞麻單衣,領口微敞,露出蒼白的皮膚和消瘦的鎖骨,肩線單薄凸起,清瘦異常。
司南心髒暗搓搓的疼,盡力維持着面部表情。
他二話不說的脫掉大衣披到陳森身上,又解下圍巾往他脖子上繞了幾圈,把男生大半張臉都包了起來。
陳森這時候表現的異常乖巧,一聲不吭的任他擺弄,完了伸出兩根細長手指把圍巾往下撥了撥,露出唇色淡薄的嘴巴,眉目乖順的看着他說:“你想悶死我啊……”
那尾音輕輕咬着,聽着跟撒嬌似的。
司南整個人靜靜的抖了一下。
那雙熟悉的黑亮眼瞳裏飽含着笑意,仍舊是三分輕佻,五分迷離,還有兩分漫不經心。
陳森的頭發有點長了,乖順的垂下來搭在眼睛上,整個人看上去比往日乖巧了不少,簡直就是一顆無污染無公害的水嫩小白菜。
司南喉結滾動,在心裏飛速的将自己罵了一遍。
屁用沒有。
于是矜持的将眼前人攬進懷裏,擡手摸了摸頭發。
聲音沉溺溫柔:
“我先走了。”
司南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忍耐力大概都花在剛才控制着沒往陳森額頭上親的那一瞬間了。
再有下次,真就不行了。
年節裏的醫院冷冷清清,慘白燈光直愣愣的打下來,因着醫院的特殊氛圍,空蕩蕩的走廊過道顯得尤為的冰冷陰森。
陳森把大衣穿好,手探進袖筒的那一霎,胳膊像是被電打了似的痙攣了一下。
他默默的穿好衣服,進了病房,母親已經在旁邊的小床上睡着了。
他來到爺爺病床跟前。
爺爺得的是胃癌,現在癌細胞轉移到膽囊,老人家面色蠟黃,像是塗了顏料,整個人迅速的衰老下去,皮膚幹枯發皺,瘦可見骨。
他躺到另一張床上。
病房裏開了空調,但他還是覺得冷,蓋着被子也冷,所有的一切加起來,好像都還沒有司南那個若即若離的懷抱來的暖和。
溫熱的,結實的身體。
這一夜,陳森和衣而睡。
第二天一早,三個人早早起床在外面随便吃了點早餐,因為不知道病人有什麽忌口的,就只打包了粥,司南又給陳森買了一籠肉包子。
他現在只要想到陳森瘦條條站在他面前那模樣心裏就難受。
關雁:“你說昨晚在廁所碰到了老陳,你有沒有問問他爺爺的事?”
司南搖頭:“沒敢問,我感覺他快死了一樣。”
許旭:“呸呸呸!快點呸三聲,什麽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
司南和關雁跟看傻子一樣的看着他,最後司南屈服了,呸了三聲。
關雁看的好笑。
三個人吃完早飯急匆匆往醫院趕,路上許旭又進水果店買了好幾斤蘋果,還沒進醫院關雁就啃掉了一個,氣的許旭抱着袋子離他遠遠地,眼神跟看劫匪一樣。
李念琴剛打完熱水回來,就在病房門口和關雁他們幾個撞上了。
“姨!”關雁朝着女人撲了過去。
李念琴被他沖的身子往後一仰,連忙受不住的拍了拍他的背,笑:“你們怎麽來了?”
“阿姨好。”
“阿姨好。”
李念琴不住點頭:“你們好!大過年的,你們怎麽跑醫院來了,家裏大人知道嗎?”
司南:“都說過了。”
許旭:“我們來看看陳森,有點擔心他。”
聽到這兒,女人的憂愁掩蓋不住的浮上面頰,笑容微澀:“過年過節的,難為你們有這份心了,進去吧。”
這是個單人病房。
屋裏陳森和爺爺都還在睡,聽見動靜,他翻了個身,掙紮了兩下坐起來,困着張臉,發型竟然沒亂。
“老陳!”關雁壓着聲音往陳森身上撲過去,快要逼近的時候被司南從後面一把薅住了,張牙五爪的定格在那裏。
“他現在就是把骨頭,你再把他撞碎了。”
關雁站穩了,這才仔細看了看,忍不住驚呼道:“你吃減肥藥啦?”
“傻逼!”陳森笑罵。
許旭湊過來,一如既往的“标準擔憂臉”:“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陳森:“骨感美,你們不懂。”
“呵。”某南一聲冷笑。
病房裏不能大呼小叫,關雁和許旭到病床前看過爺爺後都沉默了,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站在旁邊發呆。
李念琴剛從司南手裏接過早飯,護士過來敲門說讓去醫生辦公室一趟,她于是匆匆離開。
司南又把陳森那份拎出來遞給他。
“吃了。”
陳森打開包裝盒看了一眼,食物還冒着熱氣。
若有若無的嘟囔:“我不喜歡吃菜包子。”
“肉的。”
“這麽多,全吃完會膩吧。”
“旁邊小盒裏有醋,解膩的。”
“不想吃豬肉的。”
“買的是牛肉的。”
關雁在旁邊聽不下去了:“我說您都瘦成這樣了還挑食吶?他一早上跑了好幾條街才給你挑了這麽一籠,我感覺他都想親自上陣給你包一籠了!”反過來看着司南,“不是,你這慣的他什麽毛病啊?”
許旭在旁邊吃吃的笑。
司南八風不動的沉默着,看陳森吃的太快,又給倒了杯水遞過去。
關雁:“……”
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李念琴回來了,沒進來,站在病房門口把陳森叫出去了。
餘下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關雁愁苦的嘆了口氣。
沒多久,母子兩個進來了,面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李念琴笑着招呼他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別在醫院裏待着了,讓陳森帶你們四處逛逛去吧,雖然他腿腳不利索。”
竟然還能開玩笑?
三個少年勉勉強強的擠出一點笑容來。
李念琴長舒一口氣:“今天再在醫院待一天,明天就接爺爺回家了。”
回家?
三人眼觀鼻鼻觀心,大概有點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可是又不能确定,或者說不敢确定。
“爺爺的病……就只能治到這兒了。”女人聲音有些不穩,陳森走過去沉默着握了握她的肩。
關雁難得頭腦靈光了一回,連忙道:“那明天一早我們都來!接爺回家!”又趕忙拽過背包,打開,摸出個黑乎乎的袋子,“我把我爺的收音機也偷來了,咱爺知道了肯定高興!”
關家爺爺和陳家爺爺是舊識,從光屁股蛋時期就玩在一起,鬥嘴鬥了一輩子,是名副其實的一對老冤家。
李念琴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病房裏凝滞的氣氛總算有所緩解。
“咱們現在去哪兒?”站在醫院門口,許旭問。
其實當下這個場面有點尴尬,頭上頂着這麽大一樁事,哪有人有心情去玩啊?
關雁伸了伸懶腰,瞄了陳森一眼,說:“他這樣也去不了哪兒,要不回酒店歇着吧?我認床,昨晚一晚上沒睡着。”
陳森拿起拐杖在關雁眼跟前一晃:“我這樣也能揍你。”
“行行行!那你說去哪兒?”
“電影院。”
這個點電影院的人不多,再加上這個縣城人本身就少,陳森又選了一部極其冷門的驚悚片,一進影廳,一個人都沒有。
陳森:“包場!美滋滋!”
許旭:“興奮!”
司南:“還行吧。”
關雁:“……”
三個人看着面有菜色的關雁,都忍不住噴了。
關雁:“……笑雞兒!”
明顯底氣不足。
陳森:“別再給吓萎了。”
關雁:“……”
偏巧這場還是個大影廳。
四個人四散開來,關雁坐在正中間,讓許旭從後面給他拍了張氣勢恢宏的包場照片,然而影片剛一開始,他就雞飛狗跳的龜縮到了最後一排,那畫面看的三個人一陣捧腹。
影片開始,影廳燈光全閉。
老套的詭異背景音驟然響起,森森冷笑粗粝的像是砂紙打磨鐵器的聲音。
司南偏頭看了眼左邊,隔着四個空位,陳森整個人窩着,像是嵌進了椅子裏,頭歪着,看不見臉。
他有些疑惑,起身貓着腰坐到了他旁邊,探頭一看,這人居然是在睡覺!
“你害怕啊?”聲音突然竄出來。
司南被他吓了一跳,穩了穩心神:“不怕。”
陳森囫囵的“嗯”了聲,頭轉過來偏向他,眼睛仍舊閉着。
“我睡會兒,好久沒睡過了。”
司南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心髒酸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