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周家樹兒(一)

周樹兒才三歲大的時候便已被嬌慣得無法無天,整日裏在府內橫行霸道,連她爹爹的百獸園裏的寶貝們見了她都哀鳴慘叫,躲閃不及。原來她柔安母親在時還稍稍好些。柔安母親會時常把她抱在懷裏講講道理,再不聽話,便作勢要打她的手心,還要訓她幾句。因此,她跟着她的柔安母親住時,便要乖巧許多;輪到跟娘親阿嬌住時,便打狗摸雞,上樹爬牆,摘花掐草,把種着蓮花的水缸裏的魚兒撈出來喂娘親養的貓兒,又夥同着毛球欺負那吃了魚兒的貓。

樹兒只怕一個人,這人便是她的爹爹。她的爹爹寵起她來,比她的母親與娘親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她若是做錯了事,不講道理時,則會毫不留情地罰她面壁或是打手心。

但爹爹又與母親娘親不同,常常帶她去府外溜達,教她騎馬射箭,也願意攜她去湖邊釣魚,因此她雖然最怕爹爹,但是心裏最喜歡的也還是爹爹。

她與母親柔安在一起時,會扒着母親的耳朵悄悄說:我最喜歡母親了——哄得母親喜笑顏開;娘親阿嬌問她最喜歡的人是誰時,她則毫不猶豫地說:我最喜歡的人當然是娘親!言罷,還會撅起小嘴巴親親娘親的臉頰。娘親自然也是高興不已。

她才兩歲半時,母親柔安病逝。自那時起,她便跟着娘親阿嬌長住了。柔安母親不在了,娘親阿嬌便成了母親阿嬌。她人小,起初老是記不住改口,阿嬌身邊的人便一遍一遍地教她:“乖小姐,叫母親,不是娘親——”

不管是娘親還是母親,阿嬌都把她視若珍寶,當做眼珠子似的寶貝。她不過才三歲的時候,便已伶牙俐齒,不論什麽話都會說了。

有時她爹爹因她太淘氣而作勢要打她時,她還會據理力争一番:“都是——不好,因此我才——”、“要不是——我又怎會——”

起承轉合,有理有據。

才三歲多的小娃娃能說出這樣的話,這使得她爹爹常常哭笑不得,心中卻也暗暗地驕傲不已;假使再怎麽辯解也不行的話,她還有一個不輕易使出來的法寶,便是撲到爹爹的懷中,扯着爹爹的袖子“嘤嘤”地假哭,無論爹爹多生氣,保管此時連高聲說她一句都舍不得。

因為母親阿嬌對她太過嬌慣,滿三歲以後,她爹爹覺得再這麽下去要把她寵壞,保不齊要成第二個柔華姨母,因此把她帶在身邊同吃同住,親自管教,又請了夫子教她讀書識字。

樹兒四歲多時,一日,長公主的小兒子過生日,長公主因為在宮中見過幾回樹兒,對她甚為喜愛,這日便早早地将樹兒接去公主府玩耍。

宴席才開始,樹兒坐不住,随了公主府的幾個小孩子們瘋玩亂跑。雖有人跟在後面,錦延到底放心不下,便一路找到後花園。

後花園內,樹兒與一群高矮不一的小孩子們正蹲在地上捉蟲子螞蟻。公主府的一個小孩子不認識樹兒,問她的名字,樹兒神氣活現道:“我小名叫周樹兒,大名叫周怡珩,中名叫小寶貝。”

一個稍大些的女孩兒嘻嘻笑問:“一橫?一橫是什麽?你竟然還有中名”

樹兒得意洋洋道:“你聽好了!我才問了夫子,夫子教我的:怡的意思是愉悅高興,珩的意思是寶玉、美玉,合起來便是愉悅高興的寶玉。我爹爹想讓我做一個高興愉悅的寶,因此給我起了這個大名;爹爹喚我樹兒,母親喚我小寶貝,再加上大名,我的名字便有了三個——”話還未說完,轉眼瞥見爹爹站在身後不遠處,忙撇下玩伴,蹬蹬蹬跑過來,問:“爹爹,你來找我麽?”

錦延拍打她身上的泥土,道:“以後莫要跟人家這麽說起自己的名字了。”

樹兒問:“我說的不對麽?”

錦延微微出神,道:“對。”

樹兒驚訝:“那為何不能這樣說?”還未等爹爹回答,她又踮腳湊近爹爹的耳朵,悄聲問,“爹爹?我還有個瘋子娘親麽?”

錦延一震,回頭瞪住小果子等人,沉聲喝問:“你們帶樹兒去哪裏了?!”

小果子吓得眼淚直淌,指着花園一角的八角亭道:“咱們小姐先前在那個小亭子內玩的好好的,柔華郡主經過,先是遠遠地看了一會,又過來對小姐說了幾句話,卻又不讓奴婢們靠近,因此奴婢們也未聽清……幸而郡主說完幾句話,又很快轉身走了……”

錦延沉着臉,回頭問樹兒:“她還與你說了什麽?”

樹兒撇着嘴,要哭不哭的樣子,道:“她說我越長越像我的瘋娘親、壞娘親,還說我的瘋子娘親不要我……她的樣子怪吓人的,我不睬她,她自己就走啦。”

錦延蹙眉嘆氣半響,方牽着樹兒的手,道:“下次記得遠遠地躲着她!不可與她說話!知道麽?”

樹兒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是……”偷偷看了看爹爹的臉色,又一臉疑惑地問,“柔華姨母為甚要說我像我的瘋娘親?我不是只有兩個母親麽?哪裏還有瘋娘親啊?爹爹,我到底有幾個母親跟娘親啊?”

錦延蹙眉厲聲喝道:“你莫要聽她瘋言瘋語!”

爹爹從未對她這麽疾言厲色過。樹兒委屈得不行,汪了兩眼的淚花,癟了癟嘴,想要哭,又怕人看見要背地裏笑話她,只得強忍着;心裏生着爹爹的氣,但又怕他走,便撲上去抱住爹爹的腿,挂在爹爹身上,把眼淚和鼻涕都悄悄地抹在了爹爹的腿上。

她心裏其實明白的很,爹爹這個樣子反常得很,必然是有話未對她實說。

公主府宴會畢,樹兒生着氣,使小性子,不願坐車也不願乘轎,非要騎長安的馬回府,錦延便抱着她同乘一騎。小孩兒精神短,在公主府瘋玩了大半日,疲累得很,此時便打了個哈欠,靠在爹爹懷裏打起瞌睡來。

途經西市時,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抽抽小鼻子,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問:“你聞着味道了嗎?我猜是桂花糕。”她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今日之內不與爹爹說話,但一睡迷糊,便忘記了自己還在賭氣。

錦延失笑:“又餓了?咱們家中也有,外面的不幹淨,咱們回去再吃,啊”

樹兒不依,在他懷裏閉着眼睛嘟着嘴,扭股糖似的扭來扭去。

錦延拿她無法,四下裏看看,果然見道旁有個婦人挑着個擔子正在賣糕點,糕點大約是剛剛出鍋,香氣四溢,便有人聞着香味趕過來買。挑擔子的婦人招呼不過來,便扭頭向身後喊:“死莫松——你還不快些兒給我死過來搭把手——”

數年未見,莫松面上愁苦愈甚。他才為兩個客人稱好糕點,忽然一眼瞥見不遠處有個衣着華貴的男子正騎在馬上笑吟吟地看向這裏。那男子懷中抱着個粉妝玉琢的女娃兒,女娃兒則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桂花糕。

莫松觑了一觑,認出是錦延,腿一軟,忙三兩步跑到馬前,趴在馬下磕了個頭,口中笑道:“不知道是将軍來了!恕罪恕罪!小的給将軍請安。”

錦延點點頭:“莫松。”又失笑道,“你一家既跑了,為何還要回來?”

莫松卻不敢說二小姐阿嬌的壞話,只得真真假假道:“将軍當年贈與小的許多銀兩,小的心中感激不盡,因此也不好意思再給将軍添麻煩,便帶了銀錢去投奔了江南的一個遠親,跟着那遠親學着做些小生意,誰料那邊生意也并不好做,蠻子說話也聽不懂,水土不服不說,又生了一場大病……幾年間把本錢也賠了個精光……唉!只得又回京城來來重操舊業了。”

錦延笑笑:“你不怕回到京城抛頭露面,被我發覺要……”看了看懷中的樹兒,便又笑笑,餘下的話便不說了。

莫松忙又趴下磕頭,擺手笑道:“将軍言重了!小的這樣的人如何入得了将軍的眼?将軍若不想要小的活,小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去,也活不到今日!”又扭頭向梅子呼喝道,“揀好的多包些來!”

梅子包了兩包,雙手奉與長安,再拿了兩塊送到樹兒手中,對着樹兒觑了觑,鬥膽問:“請問,這可是将軍家的小姐?”

莫松怕她失禮,忙去拉她的袖子。錦延卻并未生氣,低頭看看雙手各攥了一快桂花糕的樹兒,滿臉寵溺地笑着點點頭。

長安收好桂花糕,得了錦延的吩咐,便又将身上的銀子盡數贈與莫松,莫松心下又疑惑,又感激,又慚愧。思忖自己與梅子雖在莫家幾年,但又哪裏值當周将軍他一次兩次地給銀子?若是因為二小姐阿嬌之故,那二小姐卻又為何要武姨母來通風報信,聲稱将軍欲殺自家?本想拒絕周将軍的銀子,但實在是人窮志短,想想還是伸手接了,口中謝了又謝,又道,“小小姐既愛吃桂花糕,待小的兩個過幾日再做些新鮮的送到府上與小小姐,再給咱們二小姐請安。”

錦延臨去前又道:“今日身上沒有帶許多銀子,過兩日我再叫人給你送些去。”

莫松喜不自禁,卻又如墜入五裏霧中迷惑暈乎。

梅子疑惑道:“這位小小姐也不知道是将軍的哪個夫人生的……既是二小姐跟了他,怎麽我看倒有點像咱們寶小姐呢怎麽看怎麽像……話說話來,咱們寶小姐也不知道流落到哪裏去了,若是早年被發賣青樓,眼下也不知道還在不在這世上,可憐可憐……二小姐倒是好命,竟然跟了周将軍……下回若是能見着二小姐,定要問問咱們寶小姐的下落——”

恰巧此時來了個買糕點的婦人,此人乃是這一帶有名的大嘴婆娘,聽見梅子嘀咕什麽小姐,于是來了精神滔滔不絕道:“什麽寶小姐玉小姐的!适才護國将軍懷裏抱的那位——人家可是如假包換的嫡出小姐,是将軍已過世的正頭夫人所出!将軍成親多年,只得了這個小姐,這小姐被将軍看得比眼珠子還珍貴,那真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話說将軍那位過世的正頭夫人,人家也是個有來頭的:人家爹是左相大人,娘是皇後的妹妹……哎呦喂,你稱壓得太低了!你給我高一點成不——”

作者有話要說: 阿寶馬上完結了,謝謝一路追随到今天的各位親,雖然到今天成績還是不好,但是好多善良又可愛的菇涼每次都會鼓勵和安慰作者桑,謝謝,鞠躬,要不是你們,作者桑都不一定能堅持到今天~~~還有許多破費扔爆炸物的親們,謝謝你們!你們能喜歡這篇文就是對作者桑最大的支持和肯定啦~~

等作者桑休息一陣,恢複少許信心後可能會開一篇新文,文案在上面,新文名暫定為《五月物語》,需要的話可收藏一下,或是收藏專欄都可以。但如果俺一直失落,信心恢複不過來的話,呃……總之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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