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周家樹兒(二)

樹兒回府睡好午覺,傍晚時分去給母親請安,又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紙包,獻寶似的奉與母親。阿嬌将紙包一層層地剝開來,裏面卻是幾塊有些發幹的桂花糕。

阿嬌笑嗔:“又是哪裏得來的?跟你說了許多次,不許吃外面的東西,你總是不聽。”

周圍的人便都湊趣道:“咱們小姐最是個孝順貼心、又知冷知熱的,在外頭哪怕得了些吃食,也要帶回來孝敬夫人。”

樹兒伸手拈起一塊,送到阿嬌唇邊,阿嬌心中高興,果真咬了一口。

樹兒眼巴巴地問:“好吃不好吃?”

阿嬌将她抱到腿上,為她理理衣裳,笑道:“我的樹兒送給我的,自然是天底下最最好吃的。”

樹兒摟着母親的脖子,得意道:“那賣桂花糕的說過幾日還會做了給我送來呢!”

阿嬌疑惑:“哪個賣桂花糕的?咱們府裏頭什麽做不得?怎麽還要叫外頭的人送?”

樹兒道:“我聽爹爹叫那個人莫松,這桂花糕是他家做的。他說過兩日還會做了桂花糕送來,還說要帶他娘子給母親請安呢。”

阿嬌将樹兒放下,伸手拈起一塊桂花糕看了看,默默出神許久,方才笑道:“乖樹兒,你出去玩兒罷,母親還有事要做呢。”手悄悄縮回袖內,緊緊地攥成拳頭,桂花糕的糕屑從指縫中撒落了一地。

樹兒晚間睡得正香,忽然覺得有人輕輕拉扯自己的頭發,便睜開眼,迷糊了一陣,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發了一通脾氣,又護住自己的小腦袋,撅嘴道:“爹爹,我不是說了叫你不要再趁我睡着時來拉扯我頭發的麽?”

她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但是卻有個她最最讨厭的怪癖——爹爹常常會趁她睡着時,坐到她的床頭來偷偷繞她的頭發。

她迷糊中爬起來,鑽到爹爹懷中撒嬌,轉眼又想起還在與爹爹因白日裏的事賭氣,便又重新躺下,閉了眼撅了嘴不說話。

錦延苦笑,将她連着小被子抱到懷裏,親了親她的小額頭小鼻子,柔聲問:“還在生氣麽?爹爹下回不再兇你,有事與你好好講道理,你說可好?”

樹兒點了點頭,道:“好。”想了想,又道,“我問了小果子,我是不是還有一個瘋子娘親,她不說話,只是哭。爹爹,你不許騙我,你說,我真的還有一個瘋娘親麽?”

錦延把她抱緊,靜默半響,方才緩緩道:“傻樹兒,是的,你還有一個娘親……你有兩個母親,但是生下你的娘親卻只有一個。只是,她既不瘋,也不壞,你的娘親,她……只是有些任性。”

樹兒窩在他懷裏不知何時竟又睡熟了。

慧如師父過世後的第二年,因為庵中無人主持,加之庵堂破敗,香客愈來愈少,漸漸地也就沒有人來了,唯有一位山下的一個不知道是什麽官兒的夫人每月必來一趟,每回必定要捐上不多也不少的一筆香火錢,即便慧如師父不在了,她還是風雨無阻。阿寶疑惑,問她求些什麽,那官夫人笑道:“自然是求咱家老爺的前程。”

八月剝棗,十月獲稻。山上無稻,卻結了許多青棗。阿寶便每日裏帶着桑果的兩個兒子去摘青棗吃。桑果的兩個兒子已有了名字,一個叫大文,一個叫小武。

這一日,山下有個風流秀才同一群狐朋狗友上鳳凰山游玩,瞧見了在栖雲庵山牆後的棗樹下教大文小武識字的阿寶,一時間春心蕩漾,不能自已。此後便成日蹲踞于栖雲庵的門前窗後,風雨無阻;又抄寫了許多諸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類的濃詩豔詞,日日從窗縫或門縫中塞入阿寶的房中。

許老四抄着棍棒驅趕了好幾次,然而那風流秀才依舊不屈不撓,只是不敢再在白日裏露面,轉而改為半夜裏摸過來,蹲在阿寶的窗下唱小曲兒,哼小調兒,說些半葷不素的混話兒。

阿寶好生煩惱。

好在那風流秀才手無縛雞之力,只敢唧唧歪歪來文的。

又過兩日,許老四摘了一簍子青棗下山去賣,大約賣了個好價錢,上山時便給桑果扯了幾尺花布又買些針頭線腦帶回來,桑果誇了他幾句,他像是極為高興的樣子,面上始終笑嘻嘻的。

是夜,阿寶仍像往常那樣,仔細闩好了門,又拿了根棍棒頂住,把窗子也關得死死的。

然而夜裏那風流秀才卻沒有來。次日也沒來。再次日還是沒來。自此以後,那風流秀才便再也沒有露過面。

阿寶忽然有一日去找桑果道:“我要去西北啦。”

桑果還沒說什麽,許老四先打了一個哆嗦,眼珠子差些兒瞪出眼眶,驚問:“什麽?!”

阿寶一字一頓:“我要去西北找小八哥啦。”頓了一頓,又自失地笑笑,“白擔了這些年的虛名,如今我總算想開啦!為着做錯一件事,為着愛錯一個人便看破紅塵,孤獨一生,我莫阿寶才不要這麽傻……我爹爹要是知道了,也必然會說我沒出息——從前的事,就當是我做過的一個噩夢罷。”

桑果倒不阻攔,只憂心道:“西北路途遙遠,又過去了這許多年,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咱們過去能不能找到他先不說;即便找到了,若是人家已經成了親,咱們千裏迢迢地趕過去算什麽呢?”

阿寶想了想,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他若未成親,我便問他還願不願意要我……若是成了親,或是不願意再要我,那我便做四姐家的鄰居,與四姐一家相伴,此後終老在那裏,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啦。”

桑果心中喜憂參半,又深知阿寶的性子,曉得多說無益,加之這些年也順從慣了,只能心內默默嘆息。

次日,桑果帶着兩個兒子去菜園裏捉蟲,許老四到後山摘了一簍青棗下山去賣。才走到半山腰,見阿寶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塊山石上正拄着頭沉思。阿寶見他走近,也不說話,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許老四忙駐足,笑眯眯地叫了聲“寶姑娘”。

桑果與阿寶早已成了一家人,彼此間說話并不客氣。桑果帶兒子玩兒,阿寶去給她兩個兒子洗衣裳的時候也是有的。唯獨這許老四,一起在鳳凰山上過了這四、五年,對阿寶還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見面必定要先笑上一笑,堆個圓圓滿滿的笑臉出來,再躬身垂首叫一聲“寶姑娘”。

阿寶向他招招手,許老四垂着頭走過去,将簍子卸下,放在腳旁。阿寶伸手從簍子裏抓起一把青棗,拈起一枚放入口中,咔嚓咔嚓嚼了幾口,說道:“這麽好吃的青棗,留着咱們自己吃罷。”言罷,吐出棗核,轉身上山。走了兩步,見許老四還愣在原地,便蹙眉道,“還不走?愣着作甚?”

許老四讪讪地跟在她身後上了山。遠遠地看見菜園地裏桑果及大文小武的身影時,阿寶駐足,逼視許老四的眼睛,正色道:“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麽才跟着我到這裏受苦,只是這一次,我已下了決心離開,你須得把我送到西北去!待找到小八哥後,你們今後是去是留都随你的便——只是不要再回這鳳凰山了,你的兩個兒子已經到了念書的年紀,鳳凰山固然清淨,卻沒有學堂好上。”

許老四面色變了一變,不敢直視阿寶,垂首恭恭敬敬地答了聲:“是。”

莫松又在家中喝着小酒,盤算着銀子到手後怎麽花。梅子雖也是喜笑顏開,卻又不住嘴地嘀咕:“為何那周将軍要三番兩次送我們銀子呢?若說是因為二小姐,從前我們與二小姐也并未打過多少交道哇——”

莫松歪頭想了許久,下定論道:“想來是将軍府的銀子多得無處花,只好漫天撒。”

總之知道那護國将軍周錦延并沒有殺害自家的意思便成了。如今窮得不像話,只要有銀子,也管不了那許多了。再者,世人皆知莫主事等人因護國将軍而死,誰又能料着莫家二小姐竟能跟了周将軍?可見世事難料,人心難測,唯有到手的銀子才是真的。

梅子想着過兩日要到将軍府給二小姐阿嬌請安一事,便拿了銀子帶着兩個兒子去街上買衣料,做衣裳。逛了半日,又買了好些酒菜,讓兩個兒子拎着回了家。家裏大門敞開着,梅子喊了兩聲莫松,無人應聲,想來是又吃醉了酒,睡着了。

梅子皺眉,才進了屋子,便聽見西鄰賣燒餅的張大嘴他大嗓門的老娘似乎是在為人指路:“……賣桂花糕的姓莫的一家子住在東頭,他家白日裏都去西市擺攤兒,你過去看看他家,若是沒人在家,去西市一問便知。”

梅子心中一喜,忙開了門到門口去迎将軍府的人。果然見賣燒餅的老黃門口轉過來三個男子。這三人俱是一身短打裝扮,為首的那個男子一臉流氣,腰間微微凸起,大約別着什麽家夥;他身後的兩個人也都五大三粗,一個走得熱了,随手将袖子往上一捋,露出臂膀上一條面目猙獰的青龍來。

梅子這兩年跟着莫松從北到南,從南到北,各色人等不知見識了多少,俗話說相由心生,是好人是歹人,光看面相也能瞧出個端倪;她雖只見過錦延兩次,統共也沒說上幾句話,但卻也知道将軍府的侍衛必不是這副尊容,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聲,正要往屋子裏縮,卻已被那三個人看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走過路過的親們: 可能今明天會雙更,把阿寶都發完,敬請期待,感謝大家的一路相伴追随,希望咱們還會再見~~~~

阿寶馬上完結了,謝謝一路追随到今天的各位親,雖然到今天成績還是不好,但是好多善良又可愛的菇涼每次都會鼓勵和安慰作者桑,謝謝,鞠躬,要不是你們,作者桑都不一定能堅持到今天~~~

等作者桑休息一下,恢複少許信心後可能會開一篇新文,文案在上面,新文名暫定為《五月物語》。如果信心恢複不過來的話,呃……總之謝謝各位!

求安利~~

求收藏~~~

求評論~~

愛你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