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武威城，鉛灰色的天幕低垂，一團團灰黃煙霧浪潮般自地平線湧過，漫天黃沙埋沒寂靜的汽車站，站前馬踏飛燕的雕塑只剩半人高的馬首，蹄踏飛燕的身姿盡數掩埋。藍橙混雜的塑料座椅上散落各式各樣的行李，紅藍白格子的塑料口袋裏，露出破舊棉被染髒的一腳，敞口的書包裏掉出風化的面包早已變成柳絮一般膠着在一起的垃圾，檢票櫃臺的抽屜被打開一半，紙筆散落滿地，窗口殘破支離
城市仿佛被定格在某個瞬間，廢墟上看得出生活的痕跡可是觸目所及空無一人
雙向六車道已被黃沙占領一半，遠處似乎有什麽悠閑地過街
一只老鼠,不，那個堪比貓科動物的體型已經不知道能不能稱作老鼠了，它堂而皇之的站在車道正中噬咬着不知是什麽動物的殘肢，飛快開合的嘴裏露出慘白牙齒，寒光一閃而過
突然，那只老鼠顫動着耳朵，眼神警惕打量着四周，最後停下動作，死死盯住南方的地平線，那裏有什麽在靠近
童宇漠急速奔跑，大張着嘴呼吸，唾液已經幹了，從喉嚨直通胸腔，像是被插進一把鈍刀，一呼一吸間鑽心的疼，嘴巴裏混合着鐵鏽和黃土的腥氣
——大概已經出血了
他這麽想着，卻不敢停下來，拖着沉重的腿和仿佛陳舊風箱一般的肺艱難逃竄
視線所及空無一人，街道寂靜安詳，他卻覺得危險，在他看不到的陰影裏，有什麽東西正虎視眈眈地盯着
他想起帶隊的老師突然萎縮下去的身影，想起莫名陸續消失的同學和殘留在帳篷裏的血跡，以及那雙陰影裏鬼火般閃爍的眼睛
那絕對不是人類的眼睛，細長如線的瞳孔，躍動的綠色光點，也許是獅子，也許是豹子，不管是哪一個，都能瞬間要了他的命
抱着死都不能停下的意念，他強行加快腳步，往車站跑去
只要有一個封閉的房間，只要是鋼筋鐵骨的真正的房間，他就能活下去
在大家還沒驚惶失措之前，老師放出了信號彈，而現在距離信號發出已經三小時，應該已經有人來救援，許是因為他跑的太遠了些，暫時沒有找到他而已
腳下一個踉跄，飛奔着的他已經沒力氣調整姿勢，整個人直直摔出去在地上滑出好遠，好在他雙手抱頭護住了腦袋，超纖維布料卸去了大部分沖擊，只是腿上就沒那麽幸運
膝蓋有濕濕的溫熱感，大概流了不少血，但宇漠顧不上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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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跑！快站起來！
他緊咬嘴唇，掙紮着爬行了兩步
手心觸到的地面傳來微弱的震感
越來越快，越來越急，越來越清晰！宇漠渾身血液涼透了，他轉頭，終于看到了那個隐藏在黑暗裏的獵手
血盆大口迅速逼近，仿佛在空氣中留下一道殘影
他拼盡全力在地上翻滾，堪堪避過這一擊，卻在振聾發聩的一聲咆哮後被一只利爪死死按住，仿佛一座大山正正壓在胸前，宇漠嗆出一口血來，眼前已經開始模糊
——快要死了，沒救了
宇漠甚至泛出一抹安詳的笑意來
——應該和爸爸媽媽好好告別的
空氣流動了，撲鼻的腥臭正在靠近，他感覺到那粘稠的唾液順着臉頰流進頭發，頸部皮膚一陣戰栗，仿佛預見到死亡的結局，他緊緊閉上眼睛
預料中的劇痛卻并未襲來
呼——
耳邊是物體極速破開氣流的聲響，有什麽擦着宇漠的鼻梁掠過，
一陣沉悶撞擊聲在極近的距離迸發，仿佛平地一聲悶雷，
身上驟然一輕，腥臭的巨獸哀嚎着飛出去
宇漠睜開眼睛，看到了這輩子所見過的最難以置信的一幕
一個男人就地轉了個身，收回踢出去的腿
剛才那是一個人，踢翻了一只獅子？！宇漠幾乎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就見男人單手持槍射擊，一槍打出利落收回，口中喃喃
“double kill！”
獅子在不遠處爆頭，血液混雜着粘稠液體四濺開來，在地上開出畸形的花
——我，得救了？
肌肉兀自緊繃着，手腳還在僵硬，全身的力氣只夠用來拼命喘息，遙遠天幕依舊低沉，巨獸咆哮猶在耳畔，宇漠覺得腦子很亂，他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
臉上有涼涼濕意從眼角沁出，越來越多，愈來愈急，他慌忙擡手去擦，衣服上的沙子卻更讓淚流的洶湧，他索性放棄，用那只胳膊遮着眼睛，斷續抽泣起來，急促的換氣聲中，不知何時帶上笑意，越來越強，最後完全演變成笑着哭泣的模樣
還能帶着一身污濁穢氣，沐浴在落日餘晖裏，真是一件好事
男人居高臨下，守着這個又哭又笑的人默不作聲
踢踏的腳步聲響起，又有一隊人靠近
當先一身利落裝束的紅發女人顯然是帶隊首領
“老大！都解決了。”
跑近了才看到地上那具屍首
“原來大的在這兒呢，還以為漏掉了。”
男人點下頭，問道
“那些學生怎麽樣？”
柳依涵看了看自己的ALI端口，确認一遍後報告
“包括帶隊老師在內，死了6個，失蹤一個，剩下的都活着。”她比對了一下失蹤者的身形，與地上躺着的那個相似，關了系統安心道
“看來失蹤的也找着了。”
男人颔首
“自己人呢？沒有傷亡吧。”
柳依涵還沒開口，跟在後面的人笑道
“就對這麽幾個小畜生，不至于，不然平時不是白練了。”
男人扯了下嘴角
“那就好，帶着他們回去吧，我留下處理。”
柳依涵代替了男人站在宇漠身前，細細打量着，眼神停在他一片污黑的膝蓋
“小同學你還好嗎？”
宇漠在臉上抹了兩把，翻身坐起來
“我沒事。”
這一坐起來，才覺得渾身散架一樣疼，他咬着下嘴唇，正要掙紮着站起來，就覺得膝蓋一軟，直直往前撲倒
一旁的男人單手摟住他的腰，把他拽回來，挂在自己肩上，然後沖柳依涵身後的衆人道
“來個人給擡回去，他腿傷了走不了。”
宇漠整個人的重量幾乎都落在他這一只胳膊上，男人卻是巋然不動神情自然，只苦了宇漠，咯的差點吐出來
有人出來将宇漠背起來轉身準備走了，宇漠回頭正看到那人白T恤胸前突兀的髒手印，正想說什麽，就感覺到背着他的人要走了，來不及問男人的名字，忙沖他喊道
“老大！謝謝你！”
男人驀地一愣，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前微微躬身，嘴角含着恰到好處的笑意
“不客氣。”
男人站在夕陽中，背後是遼闊的西北荒原，綿延連亘的粗粝石山，他不過是景色裏無比渺小的一個點，卻像是吸收了餘晖最後的炙熱，亮的讓人不敢直視
一行人回到宇漠他們前一晚的露營地，今日他們正是在這裏發射了信號彈，此時帳篷和篝火的廢墟上停着一輛上了年紀的大巴，宇漠失散的同學們安然無恙坐在後排，一位黃色衣服的少女看見他如釋重負，不等人将他放穏就湊上前去，抓着他哭道
“宇漠，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我真的是吓壞了，多虧你把它引出去我們才能活下來。以後不管你有什麽事，只要我能幫得上我一定幫你……”
一張臉蛋哭的通紅，卻仍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後排幾個男生一臉尴尬，直直盯着窗外，耳根微紅
柳依涵倒是沒想到還有隐情，看着宇漠一臉戲谑
“怎麽，你自己跑出去的？給那些畜生送飯嗎”
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人自己跑出去無異于送死，該說他勇敢還是莽撞呢
宇漠先向背他的大哥道了謝，這才解釋道
“當時帳篷已經被撞壞了，撐不了多久。只是不想坐着等死而已，沒什麽英雄救美的意思。”
角落裏幾人的神色這才自然了一些，對宇漠這番解釋很滿意，這樣就不會顯得他們過于懦弱無能
當中一個平頭帶着眼鏡的男生像是想挽回什麽似的，出聲道
“它們沒傷你對吧，我就知道，已經叼走那麽多人了，今天怎麽都吃飽了。”
黃衣小姑娘反問道
“那你怎麽沒出去呢？”
“我……”
語畢對這馬後炮再不關注，指了指宇漠身旁的座位
“我可以坐這裏嗎。我看你腿不太方便，等會兒你需要什麽就喊我，我來幫你。”
宇漠知道自己滿身污穢不好意思請她坐下，卻不能落了女孩子的面子，正猶豫着就見一人被柳依涵拽着走來，一副看好戲的口吻
“老大專座，恕不外借。”
男人對黃衣女孩歉意的一笑，和宇漠打個招呼
“喲，放我地盤上了？歡迎歡迎。”
罷了也不坐下，站在過道裏和車上衆人先做介紹
“各位同學，晚上好！我是瞻星三隊隊長，我叫師嘯鲲。諸位在金都期間的人身安全由我負責，接下來的一年，希望咱們彼此能好好相處。今天為何發生慘案，諸位應該心裏有數，我就不啰嗦了。只是從現在起，擅自離隊的人一切後果自負，我不會再派人手救援。最後，恭喜大家走出九州，回到真實世界。各位好好休息接下來的行程全權交給我們，各位可以安心了。”
這一番話，帶着戲谑的語氣，卻夾着殘酷的現實，劈頭蓋臉砸下來，仿佛堵住了每個人的喉嚨，有苦難言。就在昨晚，首次踏入金都的他們還滿眼新奇，覺得這個遠離九州的戰場遺址是歷史遺留的寶藏，将出發前校方一再的警告置若無物，大咧咧踏進這片無人管轄的空城，美名其曰重溫歷史，一覺醒來後卻在數人失蹤和帶隊老師慘死的真相裏瑟瑟發抖。莽撞的代價就是這六條鮮活的生命，這不是他們預想的結局，沒人能夠為此負責
昨天慫恿老師時喊得最兇的幾人面有菜色，低垂着腦袋似乎還沉浸在後怕中，車廂瞬間寂靜，只聽得見發動機轉動的嗡鳴
師嘯鲲滿意的掃視一圈，在宇漠身旁空位坐下，大巴打了個顫，搖搖晃晃的出發，消失在石山深處
宇漠其實什麽都沒聽到，在師嘯鲲禮貌的将黃衣女孩趕走之後，絕處逢生的他就沒能抵擋住瞬間襲來的睡意，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而先前還一番裝腔作勢的師嘯鲲被身邊間歇性襲來的腥臭熏得頭昏腦漲，忍無可忍從背包裏拿出酒精清潔棉來，捏着宇漠的下巴硬把他轉過身來，仔細徹底擦了一遍，用費4張清潔棉，他才有心思打量一眼昏睡的宇漠
終于恢複潔淨的安詳的睡顏，讓他手上一頓，繼而左右撥動着細細打量一番
這孩子的膚色竟與皎潔月色相差無機，白淨的如同精心雕琢的玉人，粗枝大葉如他，自然想不出膚如凝脂，領如蝤蛴之類文雅的表述來，只在心裏感慨一句
——這不是挺好看的嘛
有如實質的炙熱目光在他和宇漠臉上來回掃蕩，他頭都不擡就知道是誰，一掌正正拍在眼冒精光的柳依涵腦門
“老實睡吧你，這回再暈車你就坐車頂，別惡心別人。”
柳依涵不為所動，眼神猥瑣，捂着嘴意有所指的道
“啊，是誰有潔癖來着，這病原來是看臉的嗎？哎呀這個看臉的世界，太膚淺了真是。”
師嘯鲲也不趕她，任她打量，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似的默認了，作為一個性別男愛好男的好色之徒，暗自欣賞一下年輕人的美貌不是很正常嗎
這無恥老賊此處果然沒有破綻，柳依涵也不戀戰，順勢轉移話題
“你猜他怎麽一個人出現在那兒的？”
師嘯鲲想都不想
“跑的慢了呗，求生欲不夠強，得改。”
不不不，柳依涵豎起食指在他面前搖了搖
“聽說是他是要把那兩只畜生引開的，不然等帳篷塌了，狼入羊群，這些學生都得死。”
師嘯鲲頓了一下，從他祥和的臉一路掃視到污血染透的膝蓋，看着就能以文弱來描述的身體着實不是個适合英雄救美的材料
他盯着宇漠，卻像是透過他看到了久遠的故人，眼神帶着悲憫
“英雄啊……都活不長。”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嘗試這種背景的文，可能會有很多bug，如果有人看的話請提醒我一下，我會盡量修改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