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昏暗潮濕的洞穴裏，一只巨大的獅子悠閑踱步，它似乎沒有看見躲在角落裏的宇漠，徑直卧在宇漠身邊，溫熱的鼻息撲在他臉上，宇漠一動不動，覺得全身僵死，連呼吸都不敢發出聲響，突然大地猛烈地震動，獅子不耐煩翻了個身，爪子正搭在他的胸口
——好重，喘不過氣
——要死，好痛苦
宇漠全身猛地一震，驚醒過來，大巴搖晃的車廂內一片靜谧，除了司機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打盹，包括——那只獅子，那男人斜倚在他肩膀，結實的臂膀死死頂住他的胸口，倒是副全然信任的模樣，看來他這個人肉枕頭使用體驗不錯，他環顧周圍
前排的柳依涵與男人使用同款姿勢，只不過身旁沒人供她依靠，此時她正以一種奇異的姿勢扭曲着，異常滑稽，宇漠忍不住笑出聲，胸腔震動着突然牽扯起一陣尖銳的劇痛
是肋骨，還是肺，好像卡了一柄匕首在身體裏，眼淚順着眼角順暢滑落，卻沒有一絲聲響。靠着他睡得男人應該也是累極了，宇漠不想吵醒他，硬是捏着拳頭強忍，期待指甲掐入皮肉的痛感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完全沒意識到男人在他偷笑的時候就已經醒了
一根手指扶上眼角，抹去那一行眼淚，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哪兒疼？”
宇漠一時說不出話，只用手指着肋部示意
師嘯鲲伸手進去摸索片刻，沒有發現外傷傷口，應該沒有骨折
為了進一步确認他打開腕部手環，啓動植入眼部的微型機器，軍用ALI掃描過他的身體，将X光成片傳輸到他的虛拟屏幕
他細細看過，在背包中翻找出一管藥劑，捏碎了放進空氣注射器中，打進肘彎靜脈
“左側肋骨骨裂，不是太嚴重。我給你注射免疫細胞制劑，好好養兩天就能痊愈。”
宇漠點頭，說着謝謝，附贈了一個龇牙咧嘴的微笑
車窗外越來越亮，點點燈光像墜落的星辰落在他眼裏，師嘯鲲不躲不避，直勾勾看着那瞳孔裏旋轉的星河，怔怔發呆
大巴正前方，地平線上閃爍着的金都燈牌緩緩升起，緊随其後的，是蜿蜒黃河穿城而過，兩岸河谷盡是繁華的城市縮影
Advertisement
“老大，咱們是不是到地方了？”
師嘯鲲看着奔流的黃河水，彎下眉眼
“是，歡迎來到瞻星基地。”
大巴在一個宏偉大門前停下，門上八一軍牌嶄新如故，就像宇漠曾經在歷史紀錄片裏看到的那樣威風凜凜
他率先下車，還不待站穩就用眼部植入的ALI系統全方位拍照留念，如果這裏能連上九州的網絡，他一定要發給好友游羽看看
師嘯鲲挂在車門上沖着巴士喊一聲，招呼所有人下車
車上學生陸續下來圍成一圈，聽他安排，就見他指着包圍圈裏多出的一人介紹
“這是四隊隊長陳震，負責後勤安排，你們聽他指揮。”
語畢，從車門臺階上跳下來，擡手給他一肘
“交給你了，我們先撤。”
他不等陳震回答，頭也不回擺着手走遠了，前呼後擁的黨羽們襯得他像個潇灑的黑幫老大
陳震打開虛拟屏，瑩瑩的光映在眼鏡上，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有條不紊地按順序念名字，挨個分派人手去領他們就寝
“童宇漠，尚錫。606室。”
宇漠背着包一瘸一拐走出來，與人群中一同走出來的另一個男生一道跟着領路人走
那男生打着哈欠，背着比他還高半個頭的軍用旅行包，走路有些踉跄，卻在淚眼朦胧的看見宇漠有些瘸之後熱心的上前搭手
“我幫你提行李吧。”
宇漠笑了一下，搖頭，對他的體格極度不信任，更怕自己的行李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沒事的，不是太重，我自己就可以。”
領路人聞言轉過身來，不由分說接過宇漠包裹，笑出一口大白牙
“我來吧，你們怎麽稱呼啊？”
宇漠先道謝順便回答
“麻煩你了。我叫童宇漠，主修機械。”
那男生又打了個哈欠，擠出一行困頓的淚水，語氣懶洋洋的
“我叫尚錫，主修土木。”
領路人自我介紹
“我叫梁超，你們叫我阿超就可以。明天選隊友，記得照顧我一下哦。”
梁超一臉pick me的渴求，大老爺們粗糙的臉忽然生動又嬌羞讓宇漠不由心中生寒，他和尚錫對視一眼連連點頭，及時阻止這辣眼睛的畫面
梁超嘿嘿的笑了兩聲，八尺男兒憨态盡顯
“你們可能不知道規則。每年新來的學生都要選隊友，分成三人一組，或五人一組，外出尋寶的時候能相互照應。”
尚錫眼睛要睜不睜
“尋寶？”
梁超帶他們上樓，邊走邊翻着兜兒找鑰匙
“尋找沒有在三戰中被核武器污染的土地，用來拓展西南農業區，糧食供應不是一直不足嗎，我猜你們應該看過報道。能找到稀有的礦藏更好，稀土，貴金屬，或者石油，找到哪個都是賺的。現在這個資源匮乏的時期，維持九州生物圈正常運轉難得很，沒這些東西的話不出50年，生物圈就要報廢。”
宇漠思索着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那為什麽要叫瞻星呢？你們的工作好像完全不相關。”
梁超打開門，把他的行李放在地上，推開窗戶指着外面的星空
“怎麽沒關系？活着，才能看到星星，我們的任務是讓大家活着。”
這座被新九州遺棄的城市上空，百年激蕩的風洗去霧霾灰燼，終于洗出一片淨空，在這樣靜谧的夜，天幕那麽深邃幽遠，繁星如此璀璨奪目，的确是活下去才能看到的震撼景色
宇漠本就漆黑的瞳孔此刻映着星河，神色認真，就連一路困頓的尚錫都睜開眼，怔怔看着窗外，莫名虔誠
梁超這才輕笑出聲
“我胡謅的，這也信。”
他趁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三兩步竄出門，聲音消失在走道裏
“早點休息，明天見！”
宇漠和尚錫對視一眼，同時摔了手裏的東西
—————————————————————————————————————————
接下來幾日，也許瞻星同情他們舟車勞頓，并沒有分配其他任務，一群人舒适閑散的過着早起吃飯，午後曬太陽散步以及傍晚撸狗的老年生活，這只名為小胖的狗是瞻星基地用于守門的唯一戰鬥力，目前兩個月大小，除了喝奶賣萌外別無用處
某日，宇漠照舊在基地內閑逛，路過充當門面的大型停機坪，緩緩踱進後方人造噴泉島去，帶着慈父般的微笑向小胖伸出罪惡之手，方才撸了兩把，手環忽然震動起來，吓得那傻狗頓在原地像是被點了穴
他點開手環，跳出集合的通知
容納千人的禮堂裏，零散幾十人坐在靠近舞臺的前排等待
宇漠遲到了，蹑手蹑腳竄到尚錫身旁坐下，問道
“今天要幹嘛？”
尚錫一手托着腮幫，眼神迷離
“選隊友呗。”
幾日相處，宇漠已經習慣了他這昏昏欲睡的狀态，不再以為他睡眠不足，自己打量起來
前邊的大舞臺上正裝筆挺的八個人零散站着，其間有幾個熟悉的身影
肩寬腿長，穿着正裝卻倚在桌邊一臉不耐煩的三隊老大，正與身邊紅發女人說着什麽
那個金邊眼鏡的人……陳震？原來換身衣服看起來竟有些斯文的書生氣
柳依涵蓬松卷發利落盤在腦後，一身軍綠的職業裝勾勒出沒有一絲贅肉的完美身形，像服裝設計稿上的模特成了精，腳下踩着小高跟穩穩上前兩步，顯然是精心收拾過準備好要發言的，她開口道
“同學們安靜一下。”待全場都靜了，繼續道
“今天的任務是确定分組名單，我已經将各組資料分發到各位的ALI系統，你們自己看一遍，仔細考慮，二十分鐘後按意願到每個隊前方的區域集合。”
她耳後的擴音裝置，将她的聲音擴散出去，穿透空曠的禮堂，字字清晰
“還有什麽問題，抓緊時間問。沒有的話就開始。”
前排有人舉手，是昨日那個平頭眼睛男
“柳副隊，這個分組有什麽含義？”
剛剛還一臉播音員式職業表情的柳依涵眯眼扯出一副輕蔑的笑來
——又一個伸手黨，不能自己看看資料嗎
她随手打開自己的虛拟屏幕放大，舞臺正中出現懸浮的熒幕來
“算了，我就說一遍，仔細聽着。”
屏幕閃出瞻星一隊的資料，隊長是站在最左側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柳依涵伸手筆畫個請的姿勢，那人站出來沖大家點點頭
“這位是瞻星一隊隊長鄭弘毅，認識一下，選一隊的同學等會兒找鄭老師。一隊是瞻星人數最多的分隊，主要負責器械制造和其他一些科研工作，比如航空航天飛行器，衛星導彈研制等。他們的活動範圍就在金都生物圈內，輕易不會出去。屬于工作內容比較安全的分隊。”
她切換一下，換到二隊，隊長是個黑色短發的年輕女人，面貌嚴肅，那人站出來示意一下，又退回後方，柳依涵接着說
“這位是二隊隊長李想。二隊是基地後勤科，所有基地內部的衣食住行全由二隊負責，昨天安排你們住宿的本來也應該是二隊，中途有事讓四隊替換了一下。二隊人數僅次于一隊，活動範圍也全在基地內，現在缺少通信和智能通訊方面的人手，主修相關專業的同學建議你們去二隊。”
她再切換一下，三隊資料顯現出來，師嘯鲲三個字浮在那張緊繃的略顯不自然的證件照上方，
師嘯鲲腳下不動，只沖臺下揮了揮手
宇漠看着這個名字微微一怔，心道
——找到了，原來是他
自然無人發現他的異動，柳依涵繼續講
“三隊隊長師嘯鲲，大家昨天已經見過，我不過多介紹。三隊主要負責外出尋寶，根據一隊的需求以及二隊提供的情報出動人手，可以理解為探險小分隊。三隊活動範圍大都在圈外，随時面臨危險，當然，對你們來說問題不大，三隊成員會優先保護你們。也不必擔心有生命危險，前提是聽指揮。”
她換了口氣，将資料切換到四隊
“四隊隊長陳震。你們也見過，四隊職責和三隊一樣，兩隊有聯合行動，也有獨立行動，視情況而定。我不廢話了，你們自己考慮，十五分鐘後确定。”
臺上人們安靜着，臺下40來人躁動起來
宇漠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像哈利波特的魔法帽在分學院，只有主角才能進入格蘭芬多，可現實是，大多數人并不願意進“格蘭芬多”一樣的三隊和四隊，周遭響起的讨論聲都徘徊在一二隊之間，前幾日直面死亡的經歷還記憶猶新，沒有人能再天真的幻想圈外世界有多麽美好
到了時間，人群挪動着分成四隊，宇漠站在四隊的隊伍裏，看見尚錫排在三隊面前
“昨天不是答應了梁超嗎？你怎麽去那兒了。”
尚錫眼神在柳依涵和壯實的梁超身上飄了飄，義正言辭的裝傻
“有這個事嗎？我不記得了。”
他腳下堅定的巋然不動，眼神掃過柳依涵美好的曲線，嘴角可疑的抽動了一下
宇漠看着這個猥瑣的室友，只能默默豎起大拇指
梁超發現宇漠并沖他揮手的時候，不遠處的師嘯鲲顯然也發現了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讓他難以忽視
——啊，他怎麽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發生了什麽
師嘯鲲勾過兀自揮手的梁超
“那個小白，就最傻那個。我救得，怎麽跑你那兒去了？”
梁超知道三隊隊長一向不拘禮節，也不怕他，還帶着傻笑，為自己不要臉的拉票行為默默點贊
“你說宇漠啊，我那晚特意預約的，我看報告宇漠成績很好，專業正好對口。我們隊之前那個微械師沒留下來，跟着回九州了嘛。”
師嘯鲲單方面的認為低頭不看他的宇漠一定是後悔沒站到自己的隊伍裏，并且讓梁超的解釋左耳進右耳出，松開他，走到正在統籌的柳依涵旁邊，拿起一疊報告翻看
——不是
不是
還不是？
……啊，這個
他抽出一份，喊道
“杜晨霁，出列！”
柳依涵擡頭一瞥，對這個文盲無語了——
“桂晨霁，老大。”
師嘯鲲面不改色，對着那個站出來的女生發問
“主修微型機械的是嗎？”
這女生正是昨天想坐在宇漠身邊的黃發小姑娘，今天換了一身白色雪紡長裙，長發披散，被喊錯了名字尴尬的臉上微紅，一低頭的嬌羞擊倒半徑三米內的男人，除了臺上那個彎的，和站着打盹兒的尚錫，她點頭
“是。”
“四隊差一個修微型機械的，你去四隊吧。”
剛才四隊人數滿了，桂晨霁沒擠進去，看着宇漠背影還有些遺憾，沒想到峰回路轉來了這麽一出，忙不疊點頭，對着宇漠矜持一笑，就走進四隊隊伍中去，少女心思人盡皆知，周圍男生讓出一條路，她正好挨着宇漠站定，卻聽見宇漠疑惑道
“我就是微型機械的呀？還缺人嗎？”
師嘯鲲把手裏的報告往陳震桌上一放，自然的順手牽羊，抽出宇漠的放進柳依涵手裏，然後笑的見眉不見眼，對着宇漠招手
“來，站這邊兒。”
宇漠“？？？”
“你沒有經驗，別拖人家後腿。快過來！”
梁超扶着額一陣無奈，只能對他點頭，桂晨霁笑容漸漸凝固，目送着宇漠站到尚錫身邊
兩人心聲出奇的一致
——無恥老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