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做人失敗
聶蘅君走到谷山溪面前,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只見谷山溪的神情起了變化,沉聲道:“果真如此?”
“師兄又怎會不知師侄一向對我十分信任,從不撒謊,所言自然非假。”
谷山溪微微颔首。
身後的謝齡春道:“谷師姐和邝師弟違反門規,當衆打鬥,本應受罰,但望師父念及二人乃初犯,将他們的責罰免去。”
谷山溪道:“我自有定奪。”
“是,師父。徒兒莽撞,請師父恕過。”
謝齡春退到一邊。
谷山溪走到場地中央,霎時間,周圍安靜下來,鴉雀無聲。衆弟子低眉斂目,神色惶恐,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只聽谷山溪冷聲道:“此事結束後,在場所有弟子都到大殿前的披星壇跪着,直至跪滿六個時辰方能起身,谷煙和邝聞達二人在此基礎上再加罰十二個時辰。”
聽聞此言,謝齡春臉色頃刻間就變了。
她急急道:“師父,徒兒并沒有參與打鬥,為何也要受罰?”
谷山溪道:“罰決既出,不得再問。”
接着,對一旁的聶蘅君道:“蘅君,我們走吧。”
謝齡春心裏生出一點因被無視而産生的怒意來,她不懂,明明是谷煙和邝聞達二人犯下門規,更遑論還是她去将此事禀報給師父的,不僅沒有得到嘉許,為何竟還連累她一并受罰。
這不公平!
愈思愈煩躁,謝齡春追上還未走太遠的谷山溪和聶蘅君二人。
見謝齡春追過去,祝昀神色微變,想攔住她卻沒來得及。
“對于師父的罰決,徒兒不懂,亦覺得不公!”謝齡春憤然道。
谷山溪神情倏然變得冰冷肅嚴,冷聲道:“齡春,你本是我門下最優秀的弟子,今時卻道出此言,實屬愚鈍。”說罷,拂袖離去,似有怒意。
謝齡春訝然,随即一股更大的怒火冒起來。
忽然間卻是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什麽輕拍了兩下,回過頭,祝昀站在那兒,身形修長的男子手裏正拿着那柄白紙扇,眼角噙着笑。
“師姐一向聰穎靈慧,各種考核比賽也是名列前茅,謂之門下佼佼者。聰慧如師姐,怎麽今日卻想不通師父的這一番意思來。”
謝齡春神情陰沉,冷冷道:“連你也要取笑我蠢鈍嗎?”
聞言,祝昀劍眉輕輕一挑,紙扇在手中輕巧翻轉收合,聲音朗潤道:“自然不是。”
他手指白淨修長,一番轉扇的動作做來潇灑恣意,賞心悅目。
然而謝齡春根本沒有心思關注于此,對于祝昀的回答冷哼一聲,道:“看你的模樣像是知道師父的意思。”
祝昀道:“我确實知道。”
“你倒是一點也不謙虛。”
祝昀沒有理會謝齡春的諷刺,手指輕輕敲着紙扇,眼底漾着淡淡笑漩,“師姐想聽麽?”
謝齡春道:“聽聽也無妨。”
祝昀道:“今回谷煙和邝聞達是犯了私下打鬥的門規,而你我等一衆圍觀弟子則是犯了漠視同門的誡言,所以才會被師父一并罰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祝昀似乎早知曉謝齡春的想法,不緊不慢地解釋道:“衆青衣弟子皆知曉師父平日行峻言厲,對于那些破規壞矩之人向來嚴懲不貸,毫不手軟。然而,你我卻忽略了師父時常挂在嘴邊的教弟子們友愛存同切勿相互傾軋伐異的誡言。其實從平日師父的态度便看得出,對于弟子們間隔閡不容,師父對其的态度和對破壞門規這種行為的态度是同厭惡不已的。谷煙和邝聞達二人私鬥,你我袖手旁觀,在師父眼裏惡劣性質半斤八兩。因此,師父今日的處罰決定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謝齡春打斷他,重點注意到最後那幾個字,壓着怒火道:“意料之中,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師父會做出如此處罰。”
祝昀微愣,似笑非笑道:“原來我解釋了這麽多,師姐只聽進去最後那四個字。”
“胡說!”謝齡春道,“你方才所言,我都是聽了進去的。”
“那師姐為何偏偏關注最後四個字?”
謝齡春直言道:“我不喜歡別人騙我,而且還是被我在意的朋友騙。”
祝昀便收了扇子,揖手道:“請師姐原諒。”
謝齡春驚詫,神色變得有些古怪,“我又沒說是你,你道個什麽歉。就算我說的是你,我還沒指出你何事欺騙于我,亦未聽得你如何回應,你又為何急着全盤認下。”
祝昀仍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溫和模樣,“可我知道師姐說的便是我。雖然不知道是何事,但祝昀想告訴師姐的是道歉于我而言并非困擾,而是和解,如此這般,師姐意下如何?”
祝昀的一番話讓謝齡春感覺像是一拳打在了軟綿綿的豆腐上,洩氣道:“我倒也沒有真生你氣。”
“那便好。”
說完,祝昀卻看見謝齡春的神情變得詭異起來,似乎帶着某種咬牙切齒的煩躁和不甘。
他自然知道謝齡春腦袋裏在想什麽。
因為謝齡春的腦子和臉就像是兩面對着的銅鏡,所想即所見,一覽無遺。
說實話,他有時忍不住懷疑如此“單純”的謝齡春是如何成為谷山溪門下最優秀弟子的。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她的優異成績又是所有青衣弟子有目共睹的事實。
對此,祝昀只能感嘆一句世間奇妙之事莫過于此。
***
跪罰結束之際,邝聞達差點站不起來,勉強站起身後,兩條腿抖抖索索直打顫。
從披星壇回泊洲煙渚的路上,邝聞達終于支撐不住地腿一軟,幹脆坐到地上,罵罵咧咧起來。
就連孟賢那慫包都有人将他接走,而平時圍着他身邊轉的那些弟子,現下卻連一個鬼影也沒見着!呸,虧他平日裏還待他們不薄,一群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再一看周圍,月光冷清,四下寂靜,只有他獨自一人坐在這片黑暗中。
思及此,一貫不屑于那些脆弱之人才會有的情緒的邝聞達此刻心中竟也不免生出一絲落寞來。
接着越想越覺得郁悶,一路從憤懑沒人來扶自己一把輾轉到感傷自己做人真失敗上。
正當他黯然傷感,顧影自憐之時,小徑上出現了一個人影。
等那人走近了,邝聞達借着瑩白月光認出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沈葉花?”他詫異道,随即想到什麽似的,臉色陡然一變。
這娘娘腔其他時候不來,偏偏在他半身不遂又落單的時候來找自己,肯定是來報被他吊在樹上一仇的!
邝聞達不動聲色地挪遠幾步。
經歷白天一事後,他已經不想再和沈葉花有任何瓜葛了!
他現在一見着沈葉花,腦子裏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谷煙那張兇神惡煞的臉,肺部也跟着隐隐作痛起來。
“怎麽,娘娘腔,想找我報仇?”邝聞達心內雖是這樣想,但嘴上仍然不服輸,“如果是為報仇而來,那你可以滾了!我現在沒空。”
只見少年瘦削的身影靜靜矗立在黑黢黢的夜色之中,冷默無聲,宛如一縷鬼魅。
接着,沈葉花開口道:“我不是來找你報仇的。”
邝聞達嗤笑一聲,嘲諷道:“不是為了找我報仇,難道是來和我做朋友的?”
沈葉花眉頭微微蹙起,沒理會邝聞達的話,而是朝他伸出一只手,道:“把那枚耳環給我。”
“耳環?什麽耳......”說到一半,邝聞達忽然有了印象,神色登時變得有些微妙。
還以為沈葉花特地來找他有什麽事,原來是為了那只破耳環。
先前他撿了谷煙的那只紅豆耳環,只随手塞進了衣服前襟,又是打鬥又是罰跪的,鬼知道那耳環還在不在。
邝聞達伸手摸了幾下前襟內裏,眼珠一轉,沖沈葉花聳聳肩,遺憾地吐出兩個字:“掉了。”
“你撒謊。”沈葉花的聲音低沉下來,帶上微微寒意。
“呵,竟然被你看破了。”邝聞達挑眉,話鋒一轉,道:“但是給不給你就要看我的心情了。”說着,果真從懷裏掏出來那只紅豆耳環,挑釁地在沈葉花眼前晃着。
下一秒,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青衫少年已然像只獵食的獸般猛地撲上來。
短暫的驚訝過後,邝聞達反應過來,迅速偏過身,沈葉花便堪堪擦過他抓着耳環的那只手,滾落到一旁。可是下一刻,少年又沖了上來。
沈葉花自然打不過他,于是他便惡意捉弄起少年來。
如此幾個回合後,邝聞達卻不耐煩起來,這沈葉花怎麽像不知道放棄是何物似的。
他不嫌累,他還嫌腿疼呢!
沈葉花再次撲上來,這回邝聞達直接揪起他的衣襟猛地一把将他掼在地上,沖他吼道:“你他媽是不是傻子啊!”伸出拳頭照着少年的右臉就要狠狠揍下去。
驀然,沈葉花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響起,格外清晰刺耳。
少年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邝聞達,神情平靜得詭異,他道:“把耳環給我。”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邝聞達想起來了,之前那個竹葉哨子也出現過類似場景。
當時沈葉花還是一副怕得要死的怯懦模樣,可現在沈葉花好像有了些變化。
怒意漸漸消去,邝聞達覺出幾分有意思來。
他松開沈葉花,卸了力似的往旁邊的草地上一坐,接着從前襟裏摸出那只紅豆耳環,手一擡,扔到了沈葉花的懷裏。
“還給你。”
說罷,伸展着四肢往地上躺倒,高聲咋舌道:“沒意思,真沒意思!”
似笑非笑的嗓音。
沈葉花看了眼邝聞達,面容上沒有什麽表情。
将那只紅豆耳環收進衣袖,轉身欲走,卻忽然聽到邝聞達在背後道:“你那谷師姐對你是真的挺好的。”語氣中似乎有絲不易察覺的淡淡落寞。
沈葉花背影微滞了一下,然後便迅速離開了,身影消失在初秋茫茫夜色下的小徑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