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關于那二十萬的去處,薛謹沒好意思問,最後卻是顧之臨喝多了酒主動說的。

“我爸媽那時在高速上出了車禍,交警判定他們全責。保險理賠額度有限,爸媽又都在搶救室裏,我實在拿不出錢,只好找親戚東拼西湊地借了一些先給人家墊上醫藥費,但我爸媽搶救和做手術的錢怎麽努力都還有缺口堵不上。我回學校辦休學時遇見了老師,他私下去了醫院了解情況,然後替我把錢墊上了。”

“那你爸……”

“搶救了十幾個小時,沒救下來。”顧之臨笑了笑,“不過我媽的手術挺成功,沒留下什麽後遺症,他應該挺高興。”

可都“腿腳不便”了,想來也只是沒留下其他後遺症而已,能有多好呢?

薛謹端着酒杯坐在他旁邊,不知該說什麽好。

顧之臨應該是有點醉了,他平時很少一次性說這麽多話,薛謹以前也沒什麽機會聽他說這麽多話,眼下這個情況有點超出他的想象範圍。

不如說,從聽到他和萬森年的談話內容起,今天發生的事就像脫缰的野馬,一路狂奔向他無法控制的地方。薛謹對自己今天的心血來潮很後悔,他不擅長面對這種場面,換成別人說不定他就走了,但看到顧之臨這個樣子,他又有點難以形容的糾結,思來想去還是坐在那兒沒動。

“我之前可能有些話不太好聽,”他醞釀半天也沒想出該怎麽安慰對方,最後只能這麽說,“對不起了,我不知道你家……”

“說什麽呢,”顧之臨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又不知道,沒必要道歉。”

薛謹眨了眨眼,被他摸得有點懵。

“你沒事兒吧?”

顧之臨又笑了笑,收回自己的手:“沒事,有點晚了,你喝了酒準備怎麽回去?”

“叫代駕或者幹脆打個車……”

“那再喝會兒吧。”

薛謹本能地覺得他有點吃錯藥了,但沒表示反對,反正他也沒準備現在走,都聊到這份上了,該說的還是得說。

“今天萬老跟你說那些……你怎麽想的?”

他知道自己先前都誤解萬森年了,從顧之臨這個破脾氣來看,多半是他非要在森科做牛做馬,萬森年應該不是第一次勸了,今天舊話重提肯定有原因在。

顧之臨也知道他想問什麽,搖頭道:“我沒打算離開森科。”

這答案也沒出乎薛謹意料之外,不如說顧之臨能這麽輕易被說服才有鬼了,他在意的是其他的點:“我說森科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合夥人是跑路了嗎,這邊的人怎麽都一副要各奔東西的樣子,老江那邊都收到過森科挂牌律師的簡歷。”

前陣子羅山拐彎抹角地想挖顧之臨他就覺得奇怪,後來在江少華那邊看到有點眼熟的名字,再上律協官網一查,發現那人的執照還挂在森科,薛謹才意識到,森科這回怕是真的不太妙了。

“老師準備退休了。”顧之臨說。

簡單的一句話,已經把森科目前的處境說得明明白白。薛謹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今天晚上萬森年為什麽特意來找顧之臨說那些話。

森科是萬森年早年親手辦起來的,輝煌時期早就過了,元老該走的走該退的退,如今除了很少再接委托的萬森年以外,就只有顧之臨一個拿得出手的律師,薛謹說它是棵将死的老樹一點兒也不冤枉。他從前覺得顧之臨留在森科是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現在也還是這麽想,但如果森科真的要倒了,那就不是開玩笑這麽簡單了。

本來聽了他家裏的事薛謹心裏還有點不是滋味,這會兒突然又發覺自己已經被帶偏了:“等等,萬老都要退休了,那你為什麽還不走?”

他現在能理解萬森年幫了顧之臨的大忙,顧之臨這一根筋的貨非要給人家打工報恩,但既然萬森年都準備退休了,還親自過來勸他跑路,顧之臨幹嗎還死心眼地呆在這艘破船上?

腦子有病嗎?

顧之臨搖搖頭:“我暫時不準備考慮這個,至少等老師退休再說。”

“……”薛謹有點想罵髒話,但還是忍住了,矜持地只放了個嘲諷,“你怎麽想的?還在森科幹出感情來了?”

顧之臨沒理他,顯然又想避而不談,低頭去收拾桌子上的外賣殘骸。薛謹看他這樣子就來氣,發現時隔幾個月,這人還是跟上一次談起這事時一樣,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讓人覺得自己多管閑事。

“算了。”他猛地站起身,“我跟你生什麽氣啊,也不是頭一回了。”

反正說到底都是他自己賤得慌,非要上趕着替人操心前途問題,顧之臨又不是他的誰,他在這來什麽勁兒?

真是腦子糊了屎,明明都吵過一次了,今晚又在這跟顧之臨真情實感些什麽?薛謹想。

同一個錯誤還能犯第二次,真丢人。

這段時間被他刻意回避的問題最後又避無可避地浮出水面,薛謹不得不承認,即使過了這麽久,他還是沒辦法理解顧之臨在想什麽,跟這個人真的只能一起工作,不能做朋友。

“我回去了。”他看了看表,有點煩躁地拿起手機叫代駕,心裏燥得慌。

剛剛喝下去的酒這會兒都上了頭,叫嚣着想要發洩一下,卻又被他心煩地按回去,不情不願地在身體裏蠢蠢欲動。薛謹懶得再去管讓他煩躁不已的顧之臨,一邊定位一邊往門外走,覺得以後還是不要再心血來潮玩什麽惡作劇了。

一步錯步步錯,最後說不定又會變成今晚這樣尴尬的局面,下不來臺。

“薛謹。”

顧之臨在身後喊他,他沒理,緊走幾步按了電梯,看那紅色的數字在黑暗裏攀升,聽見有人從後面匆匆趕上來。那腳步聲在他身後停下,随後顧之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薛謹甩了甩,沒甩開,皺着眉回頭去看他:“你到底什麽毛病,我多管閑事了,各回各家還不行嗎?”

“不行。”顧之臨說。

他站在昏暗的走廊裏,大力将薛謹拽得踉跄幾步,幾乎跌進他懷裏,然後在薛謹準備罵他時低下頭,咬人一般吻住了他。

力度兇猛,毫無溫情,但那确實是一個來得猝不及防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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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謹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到的顧之臨家,他們倆都喝了酒,大概是出租車,也有可能是代駕,總之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在顧之臨家的浴室裏做了一次,又把床滾得亂七八糟。

他趴在床上,被操得有點神志不清,但還沒忘記問:“你哪來的套……”

顧之臨俯身去親他頸後那顆顏色淺淡的紅痣:“之前的。”

他就着這個動作又往裏捅了捅,以至于薛謹壓根沒聽清他說什麽。趴着的姿勢進得有點太深,他又有些日子沒做過,被頂得有點受不了,攥着被單叫出聲來。

“你……啊,輕一點……”

因為最近又是遛狗又是跑健身房,鍛煉得多了,薛謹身上那點肌肉線條越發勻稱,輪廓變得更加清晰。明明天氣已經越來越冷,他背上卻因為激烈的動作出了一層薄汗,覆在因為醉酒有點發紅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色`情。

他被頂得實在難受,好像五髒六腑都被攪了一通,求饒無效,于是皺着眉頭提要求:“我不要趴着……”

顧之臨聽話地抽出來,扳着他的肩膀将他翻過身面對自己,然後又低頭去吻他。薛謹并不抗拒他的親吻,甚至主動配合他的動作,畢竟火已經撩起來了,他們都太熟悉彼此的身體,知道怎麽樣才能以最快速度獲得快感,也知道怎樣做對方會覺得更加愉快。

過去的一年多裏,他們一直是這麽做的。

薛謹有點醉了,在這個過程中幾乎全憑着本能追逐快感,顧之臨卻已經逐漸清醒過來,知道他想要什麽,又有意不給他,等薛謹自己湊上來索要時才予取予求,表面上看起來像是交出了主動權,卻一直牢牢掌握着這場情事的節奏。

到最後,薛謹連眼尾都是紅的,洩憤般咬他的肩膀,顧之臨才低聲笑起來,射了以後摘了套子,任勞任怨地把人抱到一地狼藉的浴室裏去洗澡。

“你有病啊。”薛謹沒力氣罵人了,軟綿綿地扇他一巴掌,像撓癢似的。

顧之臨這會兒倒是精神得很,笑他:“那你自己下來走。”

薛謹裝沒聽見,一副誰造的孽誰善後的模樣,閉眼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薛謹是被窗外的陽光喚醒的。

他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裏過的夜,宿醉讓他覺得腦子裏塞滿了漿糊,連睜眼都成了困難。但這天太陽奇好,整個房間亮得他睡不着了,于是他只好頂着睡成雞窩的腦袋坐起身來,打量自己睡的床和房間。

房間的裝修很簡單,除了床吊燈和衣櫃以外只有靠在牆邊的一個行李箱。床上鋪着灰黑相間的純棉床單和被套,枕頭也一黑一灰,薛謹自己睡的是個黑色的,另一只平平整整地躺在旁邊,顯然有人整理過。

這不像酒店,薛謹有點頭疼地想。

他從床邊拿了件睡袍披上,有點大,顯然不合身,但勉強能穿,總比遛鳥好。光着腳走出房間後薛謹看了看這房子的格局和風格,突然意識到了這是什麽地方。

……不是吧。

他昨晚跟顧之臨回家了,還上床了?

說實話他的記憶有點斷片,大概是昨晚喝得有點多,現在頭還有點疼,只記得吵到一半他想走了,然後顧之臨追上來——

得,他想起是怎麽回事了。

薛謹翻了個白眼,也不好罵人,畢竟他昨晚也挺爽的,但這發展實在有點脫缰,他覺得自己需要點時間緩緩。

他穿着顧之臨的睡袍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沒找到自己的衣服,最後溜達到陽臺才發現有人給他洗了,分門別類地挂在那晾,今天陽光好,一個早上過去都快幹了。

在找衣服的過程中,薛謹還在床頭櫃上發現了顧之臨給他留的紙條,說是微波爐裏有早餐,讓他起來以後熱了吃。

“……什麽毛病。”他有點嫌棄,又把紙條原樣壓在床頭的紙巾盒下,當作沒看見。

他很不見外地在別人家洗了個澡,然後把衣服收回來,随便拿旁邊的挂燙機熨了一下,又幹幹淨淨地穿上了。把自己收拾齊整後,薛謹又扭頭看了一眼那張躺在床頭櫃上的紙條,想了想,去打開微波爐觀察了一下傳說中的早餐。

說是早餐其實已經不合适了,眼看時針就要走到12,在吃中飯的時間裏吃早餐怎麽說都有點不倫不類,但他拉開微波爐門後發現,裏面居然是一碗粥和兩個包子。

包子還是三鮮餡兒的。

薛謹心情複雜地盯着它們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熱了熱端出來吃了,吃完把碗洗幹淨,又從床頭櫃上找到一支筆,在紙條下面給主人留言:走了。

他從顧之臨那出來,看定位離森科不遠,不想把事留到下次辦,于是直接步行過去把自己的車開回家。這個時候路上沒什麽人,他在途中下車買了根冰棍,在十二月初體驗了一把放縱自我的小學雞式快感——被凍得牙齒打顫,但還是堅強地在車上吃完了。

吃完以後他丢掉木棍,把昨晚丢在一旁已經沒電的手機連上數據線,坐在車裏發愁。

他也不知道這算是怎麽回事,跟炮友舊情複燃了?

那必須不能。

先不深究早就結束的炮友關系,光說舊情複燃,這個詞本身就很不科學,甚至讓薛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和顧之臨哪來的舊情?開玩笑吧。

思來想去,他還是果斷地把鍋甩給顧之臨昨晚突然發神經的行為,強迫自己安下心來,然後開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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