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手機充上電開機以後,薛謹接到了阿桑的電話:“薛先生,學院給我打電話了,說是撤銷停學處分,我下周就可以回學校上課。”
薛謹沒想到學校動作這麽快,不過怎麽說也是好事,至少解決了首要問題,後續他就用不着再擔心牽扯到阿桑那邊了。
“那明天請你吃個宵夜慶祝下。”他笑了笑,問阿桑想吃什麽,“上次說好的,結果我忙累了忘得一幹二淨,也沒跟你說一聲就走了……”
“沒事的,那天顧律師有告訴我。”阿桑說,“我沒等多久,你們下來的時候我才剛交班。”
薛謹愣了愣,片刻後應了一聲:“那就好。”
恰好阿桑明天晚上不用值班,他們約了先前楊子溪心心念念的Z大小龍蝦,蘇堯臨時有事去了外地,所以只有三個人。給顧之臨打電話前薛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發了個短信,問他有沒有空。
“可以。”顧之臨言簡意赅地回複。
薛謹很滿意,不用對話就解決了問題,有什麽事可以等到明天晚上再說。而有阿桑在的情況下,他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和顧之臨單獨交流,也就是說,明天晚上他也用不着跟顧之臨談起昨晚的事。
皆大歡喜。
但到了第二天,他才發現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雖然換了老板,不過小龍蝦還是以前的味道,薛謹到得早,估摸着三個人的食量點了小龍蝦和烤串,結果阿桑是個三杯倒的酒量,醉的速度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從來沒喝過自己調的酒,一頭栽倒在桌面上時還差點把腦袋砸進裝小龍蝦的盆裏。
“謝謝您……薛、薛先生……”
都醉迷糊了,這孩子還睜大眼睛勉強認出是誰扶住了自己,傻乎乎地跟薛謹道謝。
敢情之前說的“酒量還過得去”是在謙虛,在薛謹認識的人裏,論酒量阿桑敢認第二基本沒人敢認第一。
倒數的那種。
薛謹好氣又好笑,總不能讓他趴在沾了油的桌面上睡,于是好脾氣地哄了幾句,把他扶自己車裏去了。
學院路上的大排檔沒有什麽專用停車位,大家基本都把車停在路邊的公共停車位上,吃完就開走,交警也不太管這一片。薛謹的車就停在他們身後不遠的位置,把阿桑塞進去開了車窗,坐在店裏也能看得清楚,老板也會幫忙盯着,并不擔心安全。
但問題總是會接連出現的,薛謹把阿桑扶上車以後才意識到,桌邊現在只剩他和顧之臨兩個人了。
他自覺挪到了剛才阿桑坐的位置——跟顧之臨是對角線,距離更遠——然後戴上手套低頭剝蝦,假裝吃麻小就該講究餐桌禮儀,生生把小龍蝦吃出了法國菜的細致。
薛謹小時候對辣不怎麽感冒,但他媽是個能吃辣且愛吃辣的,只要輪到他媽做菜,想躲過辣椒基本不可能,久而久之,他被親媽訓練出了吃辣的本事,麻小的辣度對他來說基本是小兒科。不過他其實不怎麽愛吃小龍蝦,倒不是不喜歡味道,而是嫌剝殼麻煩,對蝦蟹類都一視同仁地嫌棄着。
但現在他有什麽好挑的呢,蝦殼再難剝也沒有跟顧之臨聊天難——他自己都沒想明白前天晚上為什麽要跟對方上床,萬一對方主動提起,那可真是太尴尬了。
他低着頭過于細致地剝着小龍蝦,為了方便把衣袖捋到了小臂上,露出一截胳膊來。喝的那點啤酒還沒能讓他醞釀出一點醉意,皮膚在大排檔只能單純起到照明作用的日光燈下顯得少了點血色,但嘴唇又是被辣油染紅了的,對比鮮明,襯得薛謹原本就過分精致的五官有點豔麗。
因為燒烤味道大,他今晚只在外套裏穿了件普通的衛衣,看起來比平時年紀小一些,吮龍蝦醬汁的時候動作不太熟練,甚至有點可愛。顧之臨不着痕跡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把手裏剝好的蝦放在他面前的碗裏。
薛謹立刻擡頭看他,好像受到什麽驚吓似的:“幹什麽?”
他神經繃得太緊了,以至于顧之臨一有動作就膽戰心驚,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對某個話題的警惕等級已經高得很不正常,反而像是做賊心虛。
顧之臨卻很淡定,好像只是幫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忙:“你不太會弄這個吧,我幫你。”
他确實很擅長這個,數分鐘後,薛謹對着堆了小半碗的剝好的小龍蝦,幾乎要忘了自己剛剛在怕什麽。
“這玩意兒怎麽能剝得這麽快?”他不可置信道。
“念書時有段時間在餐廳打工,跟師傅學過。”顧之臨摘下手套,從冰桶裏拿了罐啤酒打開,“蝦蟹剝起來都是有技巧的,不過特意去學的人不多,也沒必要。”
薛謹便突然想起來,顧之臨好像是會做飯的。
那天他在顧之臨家的廚房轉了兩圈,不止微波爐有經常使用的痕跡,料理臺和爐竈也是使用後清理得幹幹淨淨的狀态,調料刀具一應俱全,跟他家裏那個住進來後只有鐘點工阿姨用過的廚房完全不一樣。
說這話的人換作蘇堯,他肯定就随口調侃兩句過去了,但對面坐的是顧之臨,薛謹就不知道該接點什麽話更合适。
最後他只是笑了笑,把剝好的小龍蝦端過來吃了,然後向顧之臨道謝。
這期間阿桑醉得迷迷糊糊,拉開車門要了一次水,薛謹從尾箱拿了礦泉水給他,又回來坐下,見顧之臨在看他,有些疑惑地問:“怎麽了?”
“你們關系不錯。”顧之臨說。
“他這麽個性格還敢主動跑來找我幫忙,挺不容易的。”薛謹把阿桑給他遞卡那事說了,忍不住笑,“話還沒說先把身份證掏出來了,求我幫他個忙,要不是跟蘇堯那麽熟,我差點以為一心逼他幹什麽缺德事了。”
他覺得這事怪有意思的,一個窮學生在一心打工并不出奇,薛謹在M省時甚至在酒吧裏遇到過正在打工的同班同學,但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找人幫忙先掏身份證自我介紹的,阿桑真是獨一份。
或者說,要不是看阿桑挺順眼又覺得他有趣,說不定薛謹都不會答應幫這個吃力不讨好的忙。
顧之臨若有所思地垂眸,沒再說什麽。
“你呢,為什麽答應幫忙?”薛謹問,“我是恰好最近準備休息,也算給自己找了個麻煩,拖你下水有點不太厚道,其實你完全沒必要摻和的。”
如果說薛謹自己是閑着給自己找事,對顧之臨來說,幫他這個忙更是徹底的吃力不讨好,他到現在也沒明白對方為什麽會答應,一直以“顧之臨那天大概沒睡醒,答應了又不好反悔”為借口搪塞自己。
但真相當然不會是那樣的,要說他不想知道,那肯定是假話,所以他還是問了。
“沒什麽。”顧之臨說。
薛謹擡頭看他,好像他在說什麽沒頭沒腦的謊話。
但他居然笑了一下,把喝空的易拉罐放在桌面,然後越過半張油膩膩的小圓桌,在薛謹耳邊低聲說:
“你想幫他,所以我幫你。”
薛謹愣住了。
他不是沒想象過顧之臨可能會說的答案,但沒想到最終得到的會是這樣一個……聽起來有點天方夜譚的。
“……你開玩笑吧?”他猶豫着放下筷子,手在桌面上找不到地方,于是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好像那樣會讓自己安心點。
是開玩笑的吧?他忍不住在心裏催促,快說啊,這樣他就可以配合地笑出聲,然後假裝沒有問過這個自取滅亡的問題。
但顧之臨沒有。
他只是平靜地望着薛謹,沒再給自己剛才那句話打什麽補丁。
薛謹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以他對顧之臨的了解,對方是認真的。
在11月底的學院路大排檔,顧之臨對他說了一句近似表白的話,而他慌于應對,最終什麽也沒說,載着醉得人事不省的阿桑落荒而逃。
阿桑目前還住在一心的員工宿舍裏,薛謹下車喊了個人幫他一起把阿桑弄上樓,然後從桌上抽了張紙巾擦汗。
阿桑的同事把他丢到床上,回頭關心了薛謹兩句:“薛先生您沒事吧?怎麽大冷天的還出汗了?”
“沒事,”薛謹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阿桑喝醉了,你照顧他一下,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他有點恍惚地下了樓,差點在樓梯上絆倒,好在反射神經不錯,勉強扶着牆站穩了,回過神來才想起自己把車鑰匙落在阿桑房間,又回去取。
等他開車回到家,已經是十二點後了,這頓神奇的宵夜居然吃了近四個小時,不可謂不漫長。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沒管自己一身的大排檔煙酒燒烤味,躺成了一個毫無形象的大字。
他沒開燈,屋裏黑漆漆的,只有窗外一點微薄的月光和遠處電視塔的燈光照進來,讓他在手機振動聲中格外清醒。
薛謹從衛衣口袋裏摸出自己的手機,是楊子溪的電話。
“師兄,我明早臨時有點事要回家一趟,你方便幫我照看一下盧卡斯……”
她的聲音突兀地頓了一下,發現薛謹根本連“喂”都沒說,遲疑着問:“師兄?”
薛謹這才回過神來,慢半拍地開口:“啊,你說。”
“你怎麽了?”楊子溪覺得奇怪,“這個點你這夜行動物還沒睡吧?”
“沒什麽。”
薛謹先是下意識地撒了個謊,又覺得沒必要對楊子溪隐瞞這件事。
于是他有點煩惱地把晚上的奇妙歷險給對方說了一遍,然後問:“你覺得,他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楊子溪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仿佛找回了自己丢失的聲音,難以置信道:“顧之臨居然今晚才頭一回對你表白?”
薛謹莫名其妙地糾正道:“不是表白,只是——”
“醒醒薛謹,那就是表白。”楊子溪篤定地打斷了他,“就顧之臨那爛性格,你還指望他捧着玫瑰花在電視塔頂層旋轉餐廳向你下跪表白嗎?”
那倒沒有,不過在路邊大排檔吃剩的小龍蝦面前說那種話,也是有夠奇怪的了。
他沒把這話說出來,楊子溪也懶得跟他廢話了,指示他去洗澡睡覺,并且表示明天早上自己會把盧卡斯打包送上門,開始新一輪為期三天的寄養。
“順便跟你談談你扭曲的感情觀,我發現你談戀愛的水平可能連小學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