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薛謹到底還是沒能和柳莎見面,但能夠在電話裏交流,已經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他還得謝謝湘湘,柳莎應該是跟她通過話才勉強放下了戒心,願意和他說話。

“我在你家附近的花園裏坐着,這裏陽光還不錯,不太冷。”薛謹說,“快過年了,奉市年夜飯好像有做海鮮的習俗,是不是?”

“……嗯。”

“我最近也在休假,今天其實是陪朋友回家看媽媽的,他是奉市人。”他像聊家常似的和柳莎說了不少有的沒的,努力經營了一下聊天的氛圍,然後才不動聲色地将話題轉移到正事上,“之前我幫了別人一個小忙,不知道湘湘有沒有跟你說,我就是因為那件事才認識她的……”

薛謹和柳莎聊了大半個小時,他怕刺激到柳莎,其實沒說太多和案子有關的事,只是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些當時的細節,配合他事先了解到的情況,基本拼湊出了事情的脈絡。

柳莎是在通宵自習室裏出事的,案發時不是期末,自習室人不太多,真呆通宵的就更沒有了。她為了準備一個比賽熬夜補課,在自習室裏學到半夜兩點多,想去自動販賣機買罐咖啡提神,結果在教學樓裏被人擄走了。後面的情況和湘湘遇到的基本類似,只是柳莎被拉進了沒有監控的空教室,深更半夜,當然也沒有人來救她。

通宵自習室所在的教學樓是舊樓,有近四十年歷史了。雖然也有監控,但這些後面加裝的攝像頭基本都安在樓梯口等人流量密集的位置,那個販賣機在角落裏,當然沒能有被拍到的待遇。

柳莎是在醫院裏醒過來的,學校把消息封鎖得很好,美其名曰是保護她,但在湘湘看來,這更像是保護兇手——她陪着柳莎報了案,又請假在醫院照顧了柳莎好幾天,直到柳莎的父母趕到江城才回校上課。

薛謹先前一直不太理解為什麽湘湘會受到威脅,現在看來,幕後黑手倒是對她做過什麽了如指掌,知道這是個腦子清楚的小姑娘,比個性軟弱的柳莎更難纏。

他沒對柳莎隐瞞自己的來意,簡單說了阿桑的事情,又道:“我可能沒辦法幫你什麽,問這些也只是出于個人原因,所以你不需要有心理負擔,想說什麽都可以——我向你保證,我們的談話內容會保密。”

晚上七點多,薛謹在同一條馬路邊等來了開着他車的顧之臨,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随便在路邊找個飯店對付一頓。完事出來已經是晚上八點,他們都不想在奉市過夜,于是決定直接開車回江城。

考慮到顧之臨中午做了頓飯又開車載他過來,本着公平原則,薛謹提議道:“你睡一會兒吧,我來開車。”

“我來吧。”顧之臨說,“兩個多小時而已,能撐住。”

這也沒什麽好搶的,薛謹就随他去了,拉開車門上了副駕:“你要累了說一聲,我們找個服務區換換。”

他确實不喜歡夜裏走高速,在市區還好,兩個多小時的高速一直開着遠光燈,薛謹知道自己肯定會眼睛疼。所以顧之臨願意開車,他是沒意見的,反正不是什麽大事,頂多路上陪聊提提神,顧之臨熬不住了再換過來。

今天得到的信息有點多,但多數都在他們意料之中。不過柳莎精神狀态确實不好,說出的話有多少可信度,還有待商榷。

顧之臨精神還行,薛謹也就不開口分散他的注意力,自己在腦子裏梳理了一遍柳莎說的話,然後才道:“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我覺得……這案子得找個別的辦法往上遞,我們倆來辦估計是沒有結果的。”

顧之臨表示贊同。

既然涉及到書記的侄子,這事就不是簡單到派出所報個案能解決的了。當初柳莎也報了案,最後卻不了了之,背後肯定有人替他擦屁股,如果他們現在冒失地把材料交上去,多半只會引火上身,最後還什麽都辦不成。

薛謹打了個呵欠,往頸後墊了個枕頭,懶洋洋地說:“回頭再整理一下,想想有沒有其他路子吧。”

他們很快上了高速,這個點路上車不多,多數都是和他們一樣往江城方向去的。薛謹靠着頸枕玩了一會兒手游,覺得眼睛累,于是鎖了屏幕閉上眼,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顧之臨聊天。

“我新接了兩個委托,之後得開始複工了,這個案子能不能遞上去還難說,你也別花太多心思在上面。”

“沒事,我最近不算忙。”顧之臨道,“手上的案子差不多都結了,暫時沒有新的,可以再跟進一段時間。”

薛謹大致能猜到是為什麽,森科的現狀業內差不多都知道了,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新委托才是正常的,但他在這個問題上跟顧之臨吵過太多次了,不準備再去觸黴頭,于是把話題轉了個方向:“對了,你今天不是回了趟家嗎,你媽媽怎麽樣?”

顧之臨笑了笑。

“挺好的,家裏剛裝修好,她忙着布置陽臺呢。”

這樣挺好的,薛謹想,他不太想繼續跟顧之臨吵架了,有點累,互相退一步反而更舒服。

等顧之臨來接他的時候薛謹想了很多,包括之前楊子溪說過的話,還有顧之臨對他的态度。薛謹心裏明白,就顧之臨現在這個緊迫盯人的态度,他不可能繼續跟對方打太極,而且繼續拖下去對他倆也沒有半點好處——顧之臨已經把話說開了,他現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有前提,而薛謹不得不對此表态:如果他拒絕顧之臨,之前所有的心動和別的其他情緒,都會一筆勾銷,再沒有挽回的可能。

顧之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逼薛謹做選擇題。

對薛謹而言,比起跟顧之臨更進一步,其實他更加願意維持現狀,但現在看來,這種逃避現實的想法太自私了,他也沒辦法再繼續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顧之臨喜歡他嗎?答案是肯定的。

他喜歡顧之臨嗎?薛謹想……大概也是有的。雖然可能和他從前理解的“喜歡”不太一樣,但他确實在意顧之臨,以至于一次次被對方牽着鼻子走,表現得像個頭一回被告白的小學生。

那試一試也無妨,他想,談戀愛又不會少塊肉。

薛謹扭頭去看顧之臨,後者正在專注地開車,側臉輪廓深刻,偶爾光影從他臉上掠過,像一幅安靜卻生動的畫。

他盯着這幅畫看了一會兒,心情放松下來,決定先不打擾對方開車,等回到江城再談。但顧之臨被他明目張膽地看了這麽久,哪能讓他就這麽跑掉:“怎麽了?”

“沒什麽,”薛謹說,“你專心開車。”

回答看似正經,但他嘴角隐約還能看出點笑意,顧之臨沒再說什麽,配合地點點頭:“好。”

奉市離江城本來就不遠,加上夜裏路況還不錯,他們沒繞路去休息區,在高速上開了一個多小時,已經快到江城市郊了。薛謹睡了一會兒,醒來看了眼手機,九點四十。

“等下找個地方吃宵夜?”他提議道。

晚上那頓只是湊合着應付一下,他嫌味道不好沒吃什麽,這時胃開始抗議了。顧之臨知道他是怎麽回事,沒發表什麽意見,讓他自己挑個地方。

這段路沿線的燈都是讓人昏昏欲睡的橘黃色,大冷天裏照得高速公路好像暖融融的,車裏開了空調,惬意得薛謹覺得自己眼皮子都在打架。他是真的有點累,下午跟柳莎談話他很小心,生怕問到什麽讓對方不适的內容,以至于提心吊膽的一通電話打下來,柳莎沒怎麽樣,薛謹反而覺得像剛加完班。

他休息的時間有點長了,還有點不适應。相比之下,忙活了一天的顧之臨簡直像個鐵人。

薛謹在點評網站找了個店,設好導航,然後打了個呵欠:“你不困嗎,累了一天了……”

顧之臨沒說什麽,可像是呼應他的這句抱怨,原本好好開在他們左前方的一輛貨車突然喝醉似的失去了控制,偏離車道一頭朝他們前方栽過來——

那是輛大型貨車,不知載了什麽,總之頭輕腳重地一甩,幾乎整輛車橫在了路中間,車頭堪堪停在路面邊緣,好險沒直接翻到下面去。但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即使顧之臨一直留意着前面的路況,也沒能避開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只來得及在撞上貨車車廂之前打方向盤,生生偏移了車子的前進方向。

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随之而來的是撞擊聲。

剛才昏昏欲睡的薛謹直接暈了幾秒,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車禍了。

他腦子嗡嗡地響了一陣,擡頭艱難地看了眼前面的情況,錯愕地發現顧之臨剛才情急之下撥的方向盤,居然是把他自己送到了撞擊的位置上。

……怎麽會這樣?

薛謹整個人撞在安全氣囊上,恰好磕到肚子,力度之猛差點讓他把胃給吐出來。他的左臂卡在氣囊和駕駛座之間,刺骨地疼,恐怕是斷了,但薛謹也顧不上這個——事故本身不可怕,可顧之臨已經沒聲了,他得趕緊想辦法呼救。

他聽見有血滴落的聲音,不知是從顧之臨還是自己身上傳來的,車外隐約有人拍打車窗的聲音,但薛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他只能艱難地扭過頭去看顧之臨,費勁擠出肺裏的空氣,發出的聲音卻很小:“顧之臨……”

肋骨怕是也折了,薛謹作了自我評估,然後繼續費勁地叫身邊的人的名字。

“……顧之臨?”

沒有人回應他。

薛謹慌了起來。

他視野被氣囊擋了一半,看不見伏在方向盤上的顧之臨的臉,身體也動不了,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意識還算清醒。但顧之臨所在的駕駛座距離撞擊處更近,傷勢只會比他更嚴重,恐怕耽誤不起太長時間。

“顧之臨?”

他又叫了一聲,仍然沒有得到回應,于是将注意力轉移到車窗之外,開始想辦法弄出聲音引起外面的注意。

好在時間不算太晚,後面也還有車跟着,很快就有人來撬門救人了。薛謹這邊的情況好得多,車門沒多久就被撬開,有人把他拉了出去。

他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只覺得周遭環境突然變得十分嘈雜,但這是好事——他們得救了。

薛謹艱難地擡起手臂,在被拖離車子的瞬間扳住了車門。

他早就疼得沒了力氣,這一下也只是吸引救援者的注意力而已,沒等他開口說話,對方就會意地點點頭,邊把他帶離邊安撫道:“放心,我們馬上救他。”

薛謹這才放心地暈了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