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宵夜沒吃成,想好要談的事也沒說出口。

薛謹有根肋骨裂了,但不太礙事,從急救室出來的當天就清醒過來,給保險公司和羅山分別打了個電話,讓他們處理一下事故引發的後續問題。但顧之臨情況比他糟糕得多,雖然隔天就醒了一次,但很快又睡了過去,情況一直不太穩定,直到薛謹能下床溜達的第三天,他才終于徹底清醒了。

他腦袋磕了一下,有點輕微腦震蕩,但比起身上其他地方的傷還算輕的,醒過來後也沒有出現意識不清醒的情況,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像個被包裹固定的雕像。

在他沒醒之前,薛謹已經順利成為了整個科室護士們衆星拱月的對象,每天都有姐姐妹妹給他送水果吃,日子過得十分滋潤;顧之臨一醒,護士對他的寵愛立刻就被分走了一半,讓薛謹非常難以适應。

“我不是這層病房最英俊的病人了嗎?”他酸溜溜地倚在顧之臨病房門前,跟正給顧之臨換吊瓶的護士裝可憐,“今天連來查房的人都沒有,傷心了。”

“你就鬧吧,誰不知道你這個點會溜過來看你朋友,還用得着我們特地過去查房嗎?”護士跟他混熟了,說話也随意得多,努努嘴示意他自己從推車上取藥,“上面有病床號,你把你們倆的藥都取了吧,正好一會兒飯後吃。”

薛謹撩妹未果反被将了一軍,就這麽在剛醒過來的顧之臨面前暴露了自己每天過來看他的事實。他有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倒沒敢忤逆護士長,乖乖從推車上找到了自己和顧之臨的藥,然後看了下說明,向她确認道:“這個是要一粒分兩次吃對嗎?”

“對,用小刀切一下就好。”

護士換好了吊瓶,又交代了些需要忌口的食物,提醒他記得按時訂餐,然後推着車走了。

薛謹把藥放在床頭櫃上,回過頭時恰好對上顧之臨望着他的眼睛。

“……你醒啦。”他沒話找話,拉了張椅子坐下,問,“頭暈嗎?護士說可能會有點犯惡心。”

顧之臨搖搖頭,視線落在他吊着的左邊胳膊上,雖然沒說話,但詢問之意很明顯。

薛謹循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笑了笑:“沒事,吊兩天就能拆了,還好我不是左撇子。”

跟顧之臨比起來,他這頂多算是皮外傷,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沒提自己這幾天是怎麽過的——羅山他們先後過來探望過幾次,給他和顧之臨請了護工,囑咐薛謹好好休息。可薛謹沒什麽大礙,手術後躺了一天就能下床走動了,自覺四肢健全,就只留了一個護工照看顧之臨,他自己每天溜達過來看一下。

顧之臨情況不太好,他能下床走動後在對方病房裏呆的時間比護工還長,按照護士的囑咐按時給顧之臨用濕棉簽沾嘴唇,沒別的事時就坐在一旁發呆。

護工給他弄了張坐着舒服的椅子過來,薛謹每天都往這邊跑,這層樓幾乎所有護士都知道了,偶爾還會和他開玩笑:“你們感情真好啊。”

薛謹卻只是愣了一下,然後低頭笑起來,沒說什麽。

他該說什麽呢,他和顧之臨感情其實沒有那麽好?可對方在那樣緊急的時候救了他一命,後來羅山把事故現場的照片發給他看,薛謹才知道要不是顧之臨打方向盤,他就得進貨車底下去了。

顧之臨等于是拿他自己的傷把薛謹換了回來。

說不擔心、不感動是不可能的,薛謹盯着躺在床上還沒醒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麽心情。出事那天他原本是想和顧之臨談談以後的事,但之後來了這麽一出,現在他欠對方的人情越來越多,這時候他再來說試試看,倒少了真心,顯得有點像出于愧疚了。

他不想讓顧之臨誤解。

在這種矛盾的心态中度過了兩天,期間顧之臨又醒過幾次,但很快又睡了過去。醫生說他需要繼續休息,薛謹也不敢打擾他,于是繼續每天過來看一眼……直到今天他清醒為止。

現在薛謹站在顧之臨的床邊,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後還是先給他講了講現在的情況。

“你大概得在醫院呆一個月……時間太長,手頭很多事情恐怕都得暫時擱置。”他把顧之臨的私人手機從床頭櫃裏拿出來放在對方手邊,有點不好意思,“工作手機沒辦法,不過昨天萬老給你打電話,一連打了好幾次,我看你一直沒醒,就替你接了。”

鄰近年關,高速上突然出了車禍,這事不可能瞞得住,八成已經上了新聞。顧之臨又是個要工作的人,哪怕森科已經快要倒了,他手上也還有案子沒結,年底了,各個機關都在抓緊時間結案,萬森年這時候打電話來,顯然就是提醒他回去工作的。

別人的電話薛謹可以無視,但萬森年對顧之臨的意義非比尋常,他想了想,還是接起來,把事情的大致經過告訴了對方。

萬森年聽他說完後沉默了許久,沒有關心顧之臨的情況,反而問:“你是薛謹吧?”

薛謹愣了愣,說是。

萬森年輕輕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叮囑他好好休息,然後把電話挂了。

“可他為什麽會知道我是誰?”薛謹難掩疑惑地問顧之臨,“我跟萬老只見過一兩面,以前也沒上過他的課……”

顧之臨也沉默了一下,然後用視線示意他拿起手機解鎖。

薛謹按亮顧之臨的手機,湊到他沒被纏住的右手指尖前解開指紋鎖,然後愣住了。

這是顧之臨的私人手機,裏面沒裝什麽工作用的軟件,界面很幹淨。手機的鎖屏壁紙是普通的星空圖,但解開指紋鎖後,壁紙變成了一張照片。

照片看起來有些年代了,像素很不怎麽樣,裏邊的主角穿着學士服,被一群人簇擁着,鏡頭拍到的半張側臉是笑着的。即使糊成這樣,薛謹還是認出了那是自己。

“這……”他突然有些無措,匆匆按下鎖屏鍵,然後問,“你什麽時候拍的?”

當年他們學院春末拍的畢業照,剛入夏薛謹就出國了,之前一直在準備行李和各種材料,連拍照的那天都是抽空趕回來的。在他的印象裏,那一天他沒有和顧之臨有過交流,這照片大概是在遠處拍的,難怪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顧之臨笑了笑。

“就是畢業照那天,你沒看到我。”他躺了四天沒張嘴,一開口聲音都是啞的,壓得很低很輕,像在說悄悄話,“我那時和老師在生态園談事情,恰好遇見你在附近和別人合照。”

“那你……”

那你為什麽不過來呢?

薛謹猶豫了一下,沒把這話問出口。

他垂下眼簾,視線落在顧之臨被紗布纏得嚴嚴實實的左手上,想到那張照片,明白這人之前又騙他了。

顧之臨還在看他,好像在确認他除了吊着的左手以外還有什麽地方受傷。薛謹有意側過身體,把左臂藏在了他看不見的位置,于是顧之臨的目光轉移到了他的臉上,發現他挑了挑眉,居然正在笑。

“好玩嗎?”薛謹問,“都這個時候了,還跟我裝?”

顧之臨不說話,只是看着他。薛謹咬咬牙,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俯身下去,在他幹燥的嘴唇上示威似的印了個吻。

“你再不說實話,我要霸王硬上弓了。”薛謹恐吓意味十足地說,“現在你可打不過我。”

顧之臨嘴唇很幹,親過以後才有了點顏色,顯得不那麽虛弱了。薛謹對自己的成果挺滿意,繼續道:“以前的事慢慢說,先給我把車禍那天的事情交代清楚——為什麽堅持要開車,為什麽遇到危險先把自己往車輪底下送?”

“當時沒想太多,只是覺得你眼睛不好,夜裏開車應該會不舒服。”

薛謹狐疑地盯着他,覺得他沒說實話,或者沒全說實話。

顧之臨都被包成半個粽子了,當然躲不開他的視線,被他盯得久了,頭皮發麻地認輸:“我爸就是疲勞駕駛又被車燈晃了眼才出的車禍,累了一天,我怕你眼睛受不了。”

薛謹眨了眨眼,他坐在床邊,忽然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調侃和其他話都忘了,望着床上暫時不太英俊的顧之臨好一會兒,才把自己的聲音找回來:“……哦。”

顧之臨傷得不輕,恐怕得在醫院住大半個月才能回家療養,相比之下,只是左臂受傷的薛謹能跑能跳能自己吃喝拉撒,簡直像是個來串門的。

他當然良心不安,顧之臨在那種情況下還把方向盤往自己那邊打,擺明了就是想保護他。他沒臉說什麽用不着你保護之類的漂亮話,因為現在他好好地坐在這兒,對方卻為救他躺在床上,手腳都打着石膏,少說也有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薛謹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顧之臨不是像他一樣爹媽都在國外的孤家寡人,于是問:“要通知你媽媽嗎,她還不知道吧?”

顧之臨搖搖頭:“不是什麽大事,別讓她操心了。”

就算告訴他媽了也沒用,怎麽也不可能讓她過來照顧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再讓她擔心。

可薛謹聽他的話沒用,世界上總有千百種巧合。兩天後,知道事情原委的萬森年和他夫人結束了在奉市的研讨會,直接把顧之臨的媽媽一起接了過來,原本想跟她好好說,但顧媽媽在家裏沒找到人,直接把電話打到了兒子手機上:“臨臨,你怎麽周末不在家?有應酬嗎?”

雖然聽不見他們母子的對話內容,不過坐在床邊玩手游的薛謹沒來由地覺得心虛,找了個借口就想溜。

結果他剛站起來,顧之臨已經挂了電話:“我媽和老師一會兒過來,你能不能幫忙照顧她一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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