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媽行動不便,又不好總讓老師和師母照顧她,”顧之臨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語氣溫和道,“我現在沒辦法下床,你幫我照看她一下,好不好?”
他為什麽下不了床薛謹再清楚不過,自覺毫無拒絕的立場,但還想垂死掙紮一下:“我胳膊也不太方便……”
顧之臨也不勉強他,恰好護工進來,他交代了對方幾句,然後用沒打石膏的那只手去夠床邊的按鈕,想要把床升起來。
薛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把床又重新按下去:“給我老實躺着,不想好了?”
顧之臨笑着看他,薛謹有點不自在,又拿他沒辦法,只好勉強答應了。
他回自己病房去換了件體面些的外套,又在洗手間把自己捯饬得像樣了點,然後才拎起楊子溪昨天帶來的果籃去了顧之臨那。等護工把水果洗幹淨拿回來,萬森年恰好帶着顧之臨的媽媽到了。
薛謹還在想怎麽跟人家媽媽交代,結果一擡頭,發現被萬森年推進來的阿姨看起來有點眼熟。
“媽,這是薛謹。”躺在床上的顧之臨介紹道,“我的……好朋友。”
薛謹下意識看了他一眼,見他表情如常,這才硬着頭皮站起來向顧媽媽和萬森年問好。
“你好呀,”顧媽媽和善地朝他笑笑,“身上還有傷呢,快坐下吧。”
“我沒什麽大礙,不要緊。”
薛謹把床邊的軟椅讓給了萬森年,自己站在一旁,問他們要不要吃水果。
萬森年道:“讓護工去吧,你也坐。”
薛謹沒動,看顧之臨的媽媽一臉心疼地問他傷勢怎麽樣,心裏很不是滋味——顧之臨這兩天還好些了,她要是來得早兩天,恐怕更加難過。
等顧媽媽結束她的噓寒問暖,他輕輕嘆一口氣,上前彎腰朝她鞠了個躬。
“阿姨,顧之臨是因為救我才受了這麽重的傷,對不起。”
顧媽媽被他吓了一跳,連坐在一旁的萬森年都面露訝色,唯有躺在床上的顧之臨只是愣了愣,回過神後忍不住笑起來。
他笑的聲音不大不小,但病房裏很安靜,其餘人立刻被這笑聲喚回了神。
“你這孩子,吓到我了。”顧媽媽連忙把薛謹扶起來,“給我道歉做什麽呀,你又沒做錯事。”
她坐在輪椅上,手勁卻不算小,薛謹怕壓到她,只好順勢站直。
在他看來,顧之臨發瘋是顧之臨的事,但對顧之臨的母親,他還是得有個交代——畢竟顧之臨的傷幾乎都是為他受的,他們倆私下怎麽交流是他們的事,在長輩面前還是需要他道個歉。
“他怎麽做是他的選擇,快三十的人了,我也管不了。”顧媽媽不像顧之臨那麽了解他,又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麽突然道歉,然後忍不住跟着笑起來,仔細打量了他兩眼,又道,“倒是你……咱們是不是以前在哪兒見過?”
薛謹眨了眨眼。
顧之臨的媽媽保養得很好,笑起來眉眼彎彎,和顧之臨不太像,是和善好相處的長相,看起來也就四十多歲的模樣。她穿着合身的大衣長褲,打扮得樸素又不失品味,剛才還不明顯,這會兒離得近了,薛謹才總算明白她剛進門時那股莫名的似曾相識感從何而來。
真是巧了。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很讨長輩喜歡的笑容來:“之前我替朋友照顧她的狗,在江邊散步時出了點小意外,好像是您和另一位阿姨幫了我的忙。”
換作平時光鮮亮麗的樣子,他對阿姨輩的殺傷力還沒有那麽大,可他現在吊着一只胳膊,厚針織外套裏穿着病號服,額發也柔順地垂着,看起來漂亮又無害,難怪整層樓的護士都把他當寶貝寵着,顧媽媽當然也不會例外。
跟顧之臨是沒什麽話好說的,他根本不會聊天,顧媽媽也不是頭一天認識自己兒子,關心一番後便把注意力轉移到別人身上,很快和薛謹聊了起來。巧的是她喜歡的園藝和寵物薛謹都能聊一些,嘴巴又甜,和他聊天的愉快總算稍稍沖淡了顧之臨受傷帶來的沖擊和難過。
“上次的狗狗是你朋友的呀?”她還記得盧卡斯,“我們家以前也養過邊牧,後來沒辦法照顧才送人了……以後有機會真想再養一只。”
這事薛謹之前就聽顧之臨說過,只是沒想到她會向第二次見面的自己提起,意外之餘又有些疑惑,不過還是笑着安撫道:“有機會的,下次我也可以帶它去看看您。”
雖然嘴上什麽也不說,他心裏卻奇怪得很:為什麽要跟他提這個?
薛謹覺得奇怪,下意識地偷偷去瞄顧之臨,總覺得後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跟顧媽媽說了什麽,但對方臉色如常,他看不出什麽端倪,只好回過頭繼續陪顧媽媽說話。
顧之臨躺在床上,被勒令不能亂動,視野範圍嚴重受阻,渾然不覺自己被偷窺數次。他和萬森年談了會工作上的事,後者很快有事先離開了,臨行前問需不需要送顧媽媽回家,卻遭到了拒絕:“我還想再呆一會兒,萬老師你先忙吧,謝謝啦。”
因為她留了下來,所以晚飯沒點醫院的病號餐,薛謹打電話從常去的餐廳點了幾個清淡的菜和湯,讓他們送到醫院來。他原本不想打擾顧之臨母子,分飯菜時就留好了一份,準備回自己病房去吃,可顧媽媽說什麽也不答應,最後他只好留下一起。
吃過飯以後正好羅山夫婦帶着蕾蕾過來探望他們,于是薛謹拜托他繞點路把顧媽媽送回家去。
顧媽媽喜歡孩子,馮青青便和蕾蕾一起陪她聊了幾句,羅山拉着薛謹到走廊盡頭的陽臺,一副要抓緊時間和他談心的模樣。
“上次來我就想問了,你們這是……”
先前各種瑣事忙得焦頭爛額,他一直沒時間問薛謹為什麽會和顧之臨一起在奉市到江城的高速公路上出車禍,可現在他眼看薛謹和顧之臨的母親相談甚歡,好像已經認識很久,心裏的疑惑又浮了上來。
薛謹沒打算瞞他,雖然時機不太對,但還是說了實話:“就是你想的那樣,大概。”
“你……”羅山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來真的啊?”
薛謹不說話,他又自己腦補了一出戲:“之前你們不是還一副水火不容的樣子嗎?怎麽突然就……”
“這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薛謹搖了搖頭,順便把自己堆積的工作跟他交代了一下,“你回去把手續辦一辦,兩個急案先跟當事人說一聲轉給你代理,別的等我出院再處理也行。”
羅山應了下來,又道:“那顧之臨呢?他傷得不輕,工作恐怕不好辦吧。”
“他手上的案子好像差不多都結了,反正暫時接不了新的,有要善後的萬老多半也會幫他處理……”
薛謹說到一半,見他表情變了,忍不住道:“你想什麽呢?”
“既然你們都……了,”羅山比劃了個手勢,“那,我和老江之前的提議……”
薛謹愣了愣,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來,遲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再說吧,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等羅山一家送顧媽媽回去,病房裏又安靜下來。
薛謹坐在床邊玩了會兒游戲——他只有一只手能操作,無奈放棄了平時喜歡的手游,換成了單手就能玩的彈珠游戲。顧之臨躺在床上看他玩,直到近九點的時候護士過來敲門:“洗漱一下早點休息,明天早上有個檢查要做呢。”
“……”
兩人面面相觑,然後薛謹很有求知欲地問:“他躺着不能動,怎麽洗漱?”
“不是有護工嗎?”護士比他倆還疑惑,“而且你也在這,幫他一下也行啊。”
護工女兒生了病,半小時前剛跟他們請假回家一趟,薛謹看顧之臨情況還算穩定就同意了,這會兒總不可能再把人給叫回來。都夜裏九點了,再去現雇一個也不太現實,于是等護士走了,他只能硬着頭皮起來幫忙。
薛謹自己也是個獨臂大俠,吊着的胳膊要等明天才能拆,現在連毛巾都擰不來,只能把漱口水和濕巾拿給顧之臨,勉強幫他打理一下。等處理完顧之臨的個人問題,他才發現自己活生生在大冷天裏出了一腦門的汗。
他去廁所洗了把臉,出來把半披着的外套脫了,一邊擦被濺濕的頭發一邊把暖氣溫度調高,抱怨道:“應該給護工加時薪。”
其實也只是擦了擦身體,再累也有限,他抱怨得也半真半假,顧之臨卻忍不住笑:“辛苦了。”
能開玩笑了,說明精神還不錯。薛謹擡眼看他:“你好些沒?”
“好多了,幸虧有你。”
“行了,就咱們倆,漂亮話不用說那麽多。”薛謹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摸摸他打了石膏的左手,“有感覺嗎?”
“隔着石膏呢。”顧之臨又笑,“不疼,你別擔心。”
薛謹的表情僵了僵:“……沒問你疼不疼。”
“那你想問什麽?”顧之臨從善如流道。
薛謹和他對視片刻,确定自己在顧之臨眼裏找到了一點戲谑。
他有點不高興,又覺得自己該讓着人家,想了又想,最後自暴自棄地把車禍前想好的話說了出口。
“我之前想了挺久的,你要不要……我是說,等出院以後,”薛謹斟酌着說,“咱倆要不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