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甜棗
“好。”侯爺遞給南子慕一個燈籠, “一起找。”
“分頭找。”南子慕默然地接過燈籠,朝着黑暗處一路小跑去。
李行之自然知道分開找的效率更高,然而讓南子慕一個人, 他又着實不放心, 于是轉頭吩咐也跟過來的宋辭去另一個方向找找,而自己則朝着南子慕的方向跟了過去。
王大虎比較野, 尋常不愛在床上睡, 能往高處爬就決計不會睡在低矮的地方, 所以他現在大概還在哪棵高樹上, 或是哪間屋子的房頂上睡覺。
而紅玉一開始喜歡化成原型, 然後團在南子慕的床尾睡,結果慘遭南子慕無意識地踢下床好幾次後,紅玉是死也不想再上南子慕的床了,所以現在連她也不知道在哪裏支了個窩打盹呢。
然盡管這兩只妖怪不在屋子裏,卻也不會跑出這間院子,以紅玉和王大虎鼻子的敏感程度,若有歹人進來,又将歡喜帶走, 他們不大可能會發現不了。
難不成他們也遇害了?
南子慕的心随着腳下的步伐一同奔忙起來, 冷風兜頭撞在他的額頭和鼻尖上, 因為只穿了一件單衣的緣故, 所以南子慕全身都冰涼起來。
身上是冷的,腦子卻是熱的。
“阿爹……”小歡喜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裏衣,站在不遠處心虛地朝南子慕小聲喊道。
南子慕的步伐略略一頓, 旋即朝着歡喜就跑了過去,他面無表情地蹲下來,然後将小歡喜緊緊抱住了。
原先他心裏只顧着找歡喜,沒有覺察到秋夜霜寒露重的涼意,如今腦子不再發熱,四周冷氣就頓時侵蝕進他的皮膚。
侯爺不知道一向懶洋洋的南子慕跑起來還能有這速度,也費了一番功夫才終于追上他。李行之忙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南子慕裹上。
南子慕又漠然地将他的外套扒拉下來,裹到了歡喜的身上。
“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南子慕抱了他沒一會,又猛然松開,冷着臉問道。
“我……我。”小歡喜緊緊地捏住了南子慕裹在他身上的寬大的外袍。
南子慕雖然平時對他冷淡,然而頂天了也就是面無表情,歡喜徒然看見他擺出這麽一張臭臉,害怕得根本不敢說話。
南子慕幾乎是沖他咆哮道:“你什麽?說話都說不清楚,我白教你了?”
李行之将手掌輕輕搭在南子慕的肩膀上,第一次在這兩人間當起了和事佬:“唔……歡喜還小,你別吓着他了。”
“說話。”南子慕沒什麽表情地盯着歡喜黑的發亮的眼,“為什麽大晚上自己跑出來?”
小歡喜眼裏有淚水打轉,卻遲遲沒有滑落,他側身擡起手臂,指了指不遠處的床單被褥,南子慕和李行之的視線随之落在了上邊。
侯爺眉頭微蹙,輕輕掀開了小歡喜身上裹着的外袍,又摸了一把他光溜溜的大腿。
“果然。”李行之忍俊不禁道。
南子慕不耐煩道:“果然什麽?李承晏,你是啞巴了不是?要你阿父幫你翻譯你的手語嗎?”
沒有人教過山神,該怎麽教育孩子,他聽說男孩不能寵,所以尋常就對他偏冷淡些;他又聽說小孩不能打,所以無論歡喜怎麽瞎鬧他也不會下手,當然,開玩笑的那種捏臉捏屁股不算。
打是從沒打過,真槍實彈地罵也沒罵過幾次,像這會這種表情的聲音都一樣兇的還是第一次。
“阿爹,對不起。”歡喜憋的好好的眼淚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便不争氣地滾落了下來,“我把被子給弄濕了。”
他語無倫次地繼續道:“我夢見自己跑着找廁所,最後阿爹将我抱到茅房,然後……我以為,我以為是真的,醒來才發現,嗚……”
“我怕阿爹生氣,所以就把被子拆了,想把它拖到井邊去洗一洗,可是……”拖到半路歡喜突然醒盹,發現即便自己有那個能耐将被褥洗幹淨,可南子慕一回來,還是會發現被子不見了。
李行之已經開始憋着笑了,南子慕醞釀了一會情緒,直接笑出來恐怕會毀了他方才嚴肅的氣勢,于是之後起身,在黑暗中背對着歡喜抖了一會兒。
然後他沉着冷靜地回了頭,幹咳了幾聲後道:“咳……所以你只是尿床了?”
才趕過來的宋辭和紅玉恰好只聽見了南子慕的這句話,沒心沒肺本人的紅玉毫不顧忌小歡喜的面子,才站定就開始大笑,并聲情并茂道:“我還當出什麽大事了,原來是小世子尿床了。”
這只兔子精偏生了一副公鴨嗓,尋常說話還好,一但拿腔拿調起來,音量就不自覺地拔高。
小歡喜原本就臉紅心虛,被紅玉這麽大聲地挑明,頓時就哭出了聲來。
南子慕将歡喜抱起來,順帶丢給紅玉一腳:“快閉嘴吧你,我怕歡喜晚上夢到一群鴨子在他耳邊叫。”
“你這是遷怒。”紅玉很好展示了什麽叫做一人當百之聒噪,“大半夜把我從窩裏拎出來,我一句話都沒說就跑過來了,大人你也不說句謝謝就算了,還打我。”
南子慕煩躁道:“寶貝兒,還做夢呢是吧,滾回你的草窩去。”
兩人又莫名其妙地對罵了一會兒,李行之又在他倆之間當起了和事佬,無奈收到雙方統一戰線的冷嘲熱諷。好在侯爺性子好,不想與他們計較。
兩人罵累了,李行之就和宋辭一人一邊,将雙方都送回了房間。
“那我就先走了。”李行之在南子慕的門前站了幾秒,然後才依依不舍道。
南子慕騰出一只手,将他拽了進來:“先幫我套一下被子,我不太會……”
小蓁現下可能已經睡熟了,而且他的房間離這也比較遠,南子慕不太想去打擾他。
“不是。”李行之輕聲道,“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馬上就回來。你若是等不及的話,可以先去找小蓁……”
南子慕沒松手,只懶洋洋地看着他:“侯爺要找宋辭是嗎?他現在應該已經被紅玉敲暈了。”
李行之道:“唔……你怎麽知道……再說你方才同紅玉,并沒有……”說到這裏侯爺閉了嘴,他倆方才罵的敵我不分,到高潮階段,甚至帶出了幾句不明所以的類似于方言的話。
南子慕松了手,先将裹着李行之袍子的歡喜往床上一塞,又拿了個小毛毯給他湊合着一蓋,這才開口道:“不然侯爺以為我大晚上沒事和紅玉吵什麽架?”
李行之心說,這明明很符合你的作風。
“宋辭畢竟是宋以理的兒子,就算他們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但血濃于水,難保他不會反水。”南子慕說完還要譏諷李行之一番,“是不是你們皇家人的腦子都是長來吃喝拉撒用的?等侯爺現在再去處理宋辭的話,只怕人都已經跑沒影了,真是——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
侯爺自知自己在宋辭這件事上還是心軟了,所以無話可說,只得默然。
過了片刻後,南子慕從箱子裏翻出了被褥,堆在床上擺弄了半天,就連裝好一個枕頭都讓南子慕折騰出一身汗來。
“還是我來吧。”侯爺盯了一會後發現,南子慕不是不太會鋪床,而是壓根不會。
南子慕把另一個枕頭丟給了他:“那就麻煩侯爺了。”
南子慕倚在一旁的椅子上,喝了幾口已經涼掉的茶:“所以侯爺打算拿宋公子怎麽辦?”
李行之正色:“平陽侯的死,和他也有理不清的幹系,而二皇子之死,宋以理也洗不白。将他繼續留在身邊,實在危險。”
“然而他打小便跟着我,清楚我的底細,況且……朝中武官少說有三分之一都是買官買的,又剔除另三分之一名不副實的官二代,真正有用的又不知道随了哪家黨派……”
沒有宋辭的話,李行之可用的人有少之又少,宋辭雖然年輕,卻也算是那群窩囊廢裏數一數二的人才了。
侯爺方才不避開宋辭,也是為了試探他的态度,在他的觀察下,宋辭像是有點猶豫又有點糾結。
反正不像是什麽同黨。
于是侯爺打算護犢子地将他五花大綁關起來,關到他不再具有危險性為止。
結果南子慕已經先他一步了。
“所以說你們皇家人的腦袋都長來吃喝拉撒了,非要等到朝中黨羽勾結成蜘蛛網的時候才開始擦亮你們的眼嗎?”
“唔……我可能,做不了一個好皇帝。”李行之最近才發現,比起這錦繡河山,他更沉溺于一人一家,臣民的萬歲高呼,比不上南子慕輕喚一聲他的名字。
雖然南子慕喊他的時候從來沒摘掉過那一個侯爺覺得很多餘的姓。
南子慕搬着椅子挪過去,忍不住對着侯爺的後背揍了他一拳,沒使勁,但李行之還是有點被砸懵了。
南子慕像個教訓小孩的父親,嚴肅道:“瘋求了你,有沒有點志氣?說你幾句傻你就不幹了,你撒手不幹了,還怎麽回天上,回不了天上,你還怎麽實現承諾?又不是小孩了,還要我哄哄你嗎?”
李行之被他罵的莫名有點委屈,好在南子慕打一棒子又給一顆甜棗,他繼而輕輕捏住了李行之的手腕,不甚溫柔道:“李行之,你振作一點,如果你能順利渡劫,實現承諾,那說不定咱倆還有可能。”
南子慕真開口哄了。侯爺的心一顫,覺得自己收到的不只是一顆甜棗,而是成千上萬顆,多到要将他整個人都埋了,甜到侯爺覺得自己是被拎到蜜罐裏去滾了一圈。
他說‘還有可能’,四舍五入就是喜歡自己。侯爺滿足于自己的臆想,還差點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