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心肝
這夜南子慕身上涼的吓人, 而小蓁身上卻燒的灼熱,他膽小又沒用,唯有奴性和忠心二字深刻進骨髓。
所以即便他被折騰得死去活來, 最後甚至被綁在熱銅柱上被活活燒死, 他失聲痛哭卻始終沒有被屈打成招。
血肉焦糊的味道充斥在小蓁周身,劇烈的痛苦使他都抽不出心思去想, 這是自己的血肉。要不然就按他尋常那種慫态, 肯定第一時間就吐了。
大人既然是神仙, 會讓我下輩子……投個好胎的吧?小蓁的意識不斷游離, 但他也還算幸運, 炮烙之刑才開始不久,他就痛暈了過去。
之後的痛苦,全部和着煙塵融進了空氣裏。
刑場上的黑煙縷縷不絕,朝露在枝頭上凝成了白霜,枝桠伸向遠處的群山,冷風搖曳着柔軟的枝幹,樹枝藤蔓都仿若與那面的崇山峻嶺産生了憂傷的共鳴。
紅玉扶着山洞凹凸不平的牆面,皺着眉頭啐出一口血沫, 擺脫那兩個道士耗費了她太多精力。不過好在南子慕走的時侯就已經開啓了終南山的結界, 除這裏的原住民可進出外, 其他人根本進不來。
“紅玉, 你怎麽回來了?”王大虎感知到有妖進來,所以連忙從山洞裏邊跑了出來,“是大人趕你回來的?還是說你也要渡劫了?唉……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紅玉表情凝重, 啞聲道:“不是我……是大人他,大人他被人陷害,現在應該被宮裏的人帶走了。”
“什麽?!”王大虎的理智轟然炸開,當下就要往外沖。
“別沖動。”紅玉拉住他,“那老皇帝身邊有許多道士,方才僅僅是兩個大乘期臨門差一腳的道士,就已經讓我吃力了。”
“那怎麽辦?再晚一點誰知道大人會遇到什麽危險?”王大虎的眼睛紅了,“我們難道就坐以待斃嗎?”
紅玉輕咳了幾聲,又嘔出了一口帶着血絲的血。王大虎連忙上前扶住她,又給她度了點真氣:“怎麽傷的這麽重?”
“沒事。”紅玉擺了擺手,“那兩個道士修煉走的并非正道,大抵不是邪修就是魔修,我沒留意中了他們的暗招。唔……我們就這樣沖到皇宮去,恐怕不但救不了大人,還會把自己給折進去。”
王大虎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然而一時攻心的急火,實在是不那麽容易被壓制的,他想來想去還是沒能想出什麽對策,于是又問:“那怎麽辦?”
紅玉思忖片刻,然後說:“我們只能去找李景了。”
“找他有什麽用?他回來能做什麽?那種修為的道士他能撂倒一個嗎?”
“你先別激動,人家好歹是侯爺,未來皇位的繼承人,讓他去求那老皇帝,至少比我們直接赤手空拳去的有用。”紅玉啞聲道,“再說他是歡喜的親爹,這事不和他說,那還能和誰說?”
為今之計,也只有去将送糧路上的李行之找回來才比較靠譜一點。王大虎對李景有偏見歸偏見,但在這種關頭也不會再顧及自己這種私人情緒。
“得,救大人要緊。”王大虎看了看紅玉發白的唇色,關切道,“你還好嗎?實在不行我一個人找李行之也可以……”
“沒事。”紅玉截口道,“也沒有傷的多重,還是大人要緊,咱們是妖怪,就算傷到半死也還能撐着半條命,可大人不是。”
王大虎心口倏然一緊,急切道:“那好,我們快走罷——不過你知道李行之是往哪條路走的嗎?他走的太遠,我已經辯識不出他的氣味了。”
紅玉也忘了還有這麽一茬,當下也想不到什麽解決方案。
于是王大虎開始心浮氣地繞來繞去走了好幾圈。紅玉比他還煩躁,按着自己發疼的胸腔,靠在洞壁上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也沒能想出個頭緒,于是只能郁悶道:“虎子,你能別轉了嗎?大人都被你給轉涼了。”
“胡說!”王大虎的臉色很難看,“快呸呸呸。”
“呸呸呸……”紅玉一拍牆面,突然道,“要不我們去找找宋辭,他之前一直是跟着李行之的,也和侯爺一起上過戰場,對去大漠的線路應該比較清楚。”
王大虎眼睛一亮:“有道理。”
運糧的軍隊修整片刻,便又馬不停蹄地上路了。
李行之狠狠一夾馬腹,獵獵寒風就自耳畔呼嘯而過。不知道為什麽,從昨個晚上開始,他就覺得兩只眼皮在交互着跳個不停,今個一早,又輪到太陽穴開始突突地叫嚣了。
不過侯爺一心只想着趕緊完成任務,然後回去見他的小神仙,所以一沒去看軍醫,二也沒多想。
正當整個隊伍飛馳前進的時候,李行之前頭堪堪落下來三個人,侯爺悚然一驚,差點要收不住馬:“籲。”
李行之的心狂跳着,看見這三人狼狽的樣子,就知道下一刻聽到到絕不會是好事。
“侯爺,大人和歡喜被皇宮派來的人帶走了。”紅玉臉色蒼白道,“我和大虎趕回侯爺府找宋公子的時候,聽說大人他們都被當做妖怪關起來了……”
“什麽?”李行之差點破音,有那麽一瞬間,憤怒翻江倒海地壓過來,他的理智差點分崩離析。
紅玉快要哭了:“侯爺快随大虎回去罷,這裏就交給我和宋公子。”
宋辭谙熟行軍用兵之道,押送糧草應該不成問題,況且現在除了他,也沒誰能代替侯爺。有紅玉留下來看着,李行之也就不用當心宋辭會突然叛變了。
宋辭單膝跪地,拱手作揖:“我會處理好的,侯爺……小蓁他……”
在看見李行之暮氣沉沉的臉色後,宋辭很自覺住了嘴,侯爺現在恐怕不是單純的憤怒,想來應該聽不進去他所說的任何話。
反正李行之總會竭盡全力救南子慕的吧?那小蓁,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大的危險,宋辭這樣樂觀地想。
一路上,李行之的嘴唇都抿成了一條直線,王大虎心情不好,想開口貶損他幾句,但看見他這種表情,又只得硬生生地将陰陽怪氣的話咽下去了。
他一邊扯着李行之飛,一邊搜腸刮肚道:“你眼中是這天下,可我們大人眼裏卻只有你。”
他家大人對李行之簡直太好了,天上也不乏好看的人在,膽敢欺負他們家大人的神仙自不用說,被痛扁一頓再吊個三年五載都是常事,雖然其中也不乏因為南子慕心情好,被慷慨原諒的幸運兒。
王大虎沒想到那麽深去,他不知道南子慕一開始想帶李行之走是為了體面,也不知道後來南子慕願意留下來,是為了他和紅玉能順利渡劫。
他只看到了從前南子慕對李行之的縱容和……現在的愛。
“李景,這回你要是能救下我們大人,你一定要對他好好的。帶他回終南山也行,只要遠離朝堂都好。”王大虎垂了垂眼皮,“我們大人那麽傻,你讓他天天和人勾心鬥角,他會很累的。”
李行之沉默地點了點頭。
皇宮。
老皇帝自我的意識才剛剛回寰,就聽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跪下道:“禀皇上,小侯爺……小侯爺他闖入了景陽宮,現下已經被守在那兒的禦林軍給攔下了……”
“又怎麽了?景陽宮……”老皇帝頭痛欲裂,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邊立着的宮女忙上前給他披了件龍袍。
皇帝的記憶略有錯亂,他掙紮地問道:“朕是不是讓人把承晏和他爹關進景陽宮裏去了?”
小太監颔首說是。
老皇帝一扶額:“杜炜呢?”
杜炜即是宮中的領頭太監,當時極力勸說老皇帝将南子慕和歡喜關到景陽宮去的人。
“禀皇上,奴才在這呢,聖上可是有什麽吩咐?”
老皇帝冷笑一聲:“吩咐下去,将你自個拉到亂葬崗去埋了。竟然趁朕意識模糊的時候慫恿朕傷害自己的曾孫,實在是罪不可赦。”
杜炜連忙跪下了,在地上瘋狂嗑了好幾個響頭:“聖上饒命阿……聖上,奴才只是……”
“拉下去。”
兩個暗衛跳出來将杜炜打暈,遵從皇帝的旨意,将他拉到亂葬崗去了。
景陽宮門口。
李行之和面前那一堵密不透風人牆面面相觑了一會,這些禦林軍不幸被侯爺揍的鼻青臉腫,可還要不依不撓地擋在門前,勸慰道:“侯爺請回吧,這是皇上的旨意,即便是您,也不能違抗的。”
“滾你媽的旨意,給本侯讓開!”李行之手中拿着兩把劍,兩劍抵着其中兩人的脖子,“我數三聲,三聲後你們再不退開,本侯一戳一個準。”
禦林軍為難道:“就算如此……”
“皇上駕到!”小太監吊着嗓子喊。
“行之。”老皇帝顫顫巍巍被人從龍辇上扶了下來,“你怎麽就這樣跑回來了,糧草呢,都送達了沒有?”
李行之冷冷地盯着他看:“請皇上下旨放他們出來。”
老皇帝皺了皺眉,他不喜歡李行之用這種态度對自己說話,哪怕他過來就是為了放人的:“你在命令朕?前線多少将士等着你運糧草前去,你沒完成任務就擅自回京不說,你還敢命令朕!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
“請皇上将他們放出來。”李行之重複道。
“他們在裏頭待了那麽久,誰知道也沒有染病,将他們放出來,你再帶他們回去。李景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侯爺一字一頓:“請、皇、上、将、他、們、放、出、來。”
李行之是認真的,而且大抵已經憤怒地不能再憤怒了,反正老皇帝是從沒見過這個自小克制而內斂的乖孫用這種表情和這種語氣對着自己過。
可惜皇上方才将語氣拔的太高,而今一時竟找不到臺階下。
“請皇上,”侯爺雙目赤紅,“咚”得一聲跪在了老皇帝的面前,聲音擲地有聲,“饒了行之的命罷。”
“你……”老皇帝嗓子有點癢地幹咳了一聲,他繼而嘆了口氣,“糊塗阿,李景。區區一個男人,怎麽就成了你的命?”
他擡了擡手,朝禦林軍道:“讓他進去。”
禦林軍們如蒙大赦,都歡歡喜喜地退開了。
李行之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快步跑進景陽宮內,然而卻在那扇緊鎖的木門前止住了腳步。
侯爺心頭激烈而灼熱的血液凝固了下來,某種不可言說的恐懼翻湧起來。
他突然失去了面對南子慕的膽量,他怕看到歡喜委屈地對他哭,更怕看到一個受傷的南子慕。在沒走進去之前,各種以南子慕為主角的血腥畫面,都飛快地在李行之的腦海裏過了一遍。
侯爺閉了閉眼,還是踹開了那扇木門,看守這裏的太監連忙遞給了李行之鐵門的鑰匙。
李行之的手指顫抖着,好半響才将鑰匙插了進去。
他沖進去,腦袋昏昏沉沉的南子慕倏然擡頭,侯爺的眼睛當即更紅了,他的小神仙和寶貝兒子,就那麽可憐巴巴地蜷在角落裏……南子慕的臉還蒼白的不可思議。
“行之……”南子慕沖他擠出了一個微笑。
李行之一把沖過去将南子慕圈進懷裏,在看見他之前,侯爺的精神猶如将斷之弦,然而現在,侯爺腦子裏那一根緊繃着的弦徒然斷了。
他緊緊抱住了南子慕,仿佛要将他揉碎了吞吃入腹才能心安。
南子慕被他勒的難受,但也只能拍了拍侯爺的背,反而安慰他道:“我沒事——寶貝兒、心肝、你再抱緊點,我的肋骨非的把肺給戳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