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船駛回村莊時正值中午,河邊燃起一簇火焰,王文博叼煙坐在一旁,神色悠閑。

見着他們回來了,王文博立馬狗腿地跑到岸邊,扔了煙,恭敬地候着。江綿竹眯眼瞧了瞧,燃着火的不是其他,正是劉飛的屍體。

火焰轟轟烈烈,将他這劣跡斑斑的一生悄無聲息地帶走。許蕭欲出艙,江綿竹攔住他,頭靠在他的頸前,用細軟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她輕輕開口:“別看。”

許蕭感受着眼睛上的柔軟,閉了閉眼,他深吸一口氣,溫和地回:“好。”他不去問她,因知曉她且無條件信任她。

江綿竹輕輕道:“你別睜眼,我說睜眼才能睜。”許蕭點了點頭,應允。江綿竹移開手,許蕭則一直閉着眼。

船靠了岸,江綿竹牽着他上了岸,繞過王文博,徑直牽着許蕭往回水泥樓的方向走。

走了約五分鐘,走到看不見河邊那火堆時,江綿竹松了他的手,輕輕說:“可以睜眼啦。”

許蕭睜開眼,手掌抵上她的下巴,看着她柔軟紅潤的唇,真想一口咬上去。

但他只是低頭用額頭碰了碰江綿竹圓潤飽滿的額頭,輕輕笑:“我沒有那麽玻璃心,不過女朋友你好可愛啊。”

江綿竹挑了挑眼角,對上他那雙帶着點風流氣的眼睛,也不依不饒地回:“我得好好照顧你的啊,男朋友。”

不及她繼續往下說,許蕭低下頭側身,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耳畔,低啞磁性的聲音響起:

“你很好,的确每個人對死亡都有着本能的恐懼,他人或是自己皆如此,将槍對準劉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不能回頭,扣下板機的那一瞬間,我心中的平靜抵過恐懼。”

“他死了,死在我手裏。将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這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需要莫大的勇氣,我也曾害怕,但心裏有更重要的東西與堅守,而為了這些堅守,我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別再擔心我了,好嗎,阿竹。”

江綿竹将手臂環繞着他的背脊,緊緊抱住他,她堅定道:“不可能。”

“我也有堅守的東西,你在其中,所以不可能。”

Advertisement

許蕭心一軟,抱住她,埋在她發間,低低說了句:“風很溫柔。”

江綿竹背脊和脖子一僵,頓了頓,念出,

“月亮很美麽。”

而天地間只有一個圓滾滾明晃晃的太陽,日光正盛。

下午平靜地過去了,江綿竹和許蕭待在房中,他寫了些瑣碎歌詞,她則畫了一幅畫:是他坐在窗前伏筆寫字的側臉。陽光順着他好看的眉目流瀉下來,透過了雪白的扉頁,薄唇保持一貫的姿勢抿成一條直線,似在低低思考。

她畫好了,就立刻把藏起來,藏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而後像偷吃了糖的小孩一樣開心,許蕭好笑地看着她。

江綿竹還不甘心,進屋去拿了他的手機,打開相機,對着他拍照。她輕笑,“說茄子,快。”

許蕭安靜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扯了一抹笑,江綿竹抓拍及時,“耶。”了一聲。

許蕭起身從她手中取過手機,把相機調為前置,一把抱住她,讓兩張臉容納進取景框裏,他微笑,江綿竹也配合地微笑,長指按了拍照鍵。

一張合照,兩處微笑。

江綿竹看着照片,低低埋怨:“都不開美顏啊。”

許蕭親了親她的額頭,“你很好看。”

江綿竹看着合照,撇撇嘴,“我可以更好看的。”

“這樣就很好,我很喜歡。”許蕭蹭了蹭她額角。

她忽又想起什麽,揚了揚手機,笑道:“嘿,等我回去,我把照片洗出來,就可以拿去賣錢啦,賣給你粉絲怎麽樣?”

許蕭無奈地看着她,“要不要我多拍幾張,你多賣點錢啊。”

“也不是不可以。”江綿竹轉了轉眼珠,“不過你求我啊,我拍照收費很貴的。”

許蕭真是拿她沒辦法,去捉她的手腕,兩人來來回回不知疲倦地玩了許久。最後去堂廳吃了頓晚飯。

何連峥敲敲桌,淡淡開口:“明天讓王文博帶你們去驗貨。”

“許蕭我希望你給的聯系方式沒有錯,否則……”鼠眼直直注視着許蕭,目光中帶着狠厲。

許蕭擡頭,對上那雙眼睛,毫不退縮,平直道:“你既然已經查過,又怎麽會有錯。”

這個聯系方式是前天在外面交易的時候林楓偷偷給的,一回來許蕭便交與何連峥,讓他去聯系。

何連峥淺酌一口酒,舉起酒杯:“那麽,合作愉快。”

許蕭回敬,輕呷了口酒,回:“合作愉快。”酒是白酒,度數挺高的,有了前車之鑒,加上江綿竹一刻不停地看着他,他沒敢多喝。

何連峥也表示理解,大笑起來,招呼他們多吃菜。除卻那些狠厲的手段,他也是一個十分豪爽的人。

江綿竹許蕭也不像以前那麽拘束,吃的也随心意,沒覺得有太多約束。

甚至江綿竹還和許文羽聊起了天。許文羽是個說話說不利索就容易臉紅的人,江綿竹逗來逗去,覺得好好玩。許蕭則全程黑臉,沒看他們,但餘光一直往他們那瞟,他沉默地吃飯,氣壓有點低。

江綿竹和許文羽聊天,把他的事知道了個七七八八。他原本是個很普通的孩子,但從小在家裏在小鎮裏被嫌棄,遭受欺淩,後來他離了家離了小鎮,再也沒回去,五年後法律意義上宣布死亡。何連峥賞識他,他從小自卑為了證明自己便加入了他們。

他只模糊地說了些遭受欺淩的事,但江綿竹知道他從前一定很難過。

沒做什麽壞事,卻又被逼着壞事做盡。

江綿竹扒了幾口飯,看着許文羽安靜斯文帶着黑框眼鏡,還溫和地對她笑,說他們以後可以成為朋友,江綿竹就覺心上像被大石頭壓住,沉悶極了。

她可以替他難過,卻不能替他去坐牢。

飯近尾聲,曾哲棟跑了進來,喊了句“二哥……”何連峥示意了他一眼,他立馬閉嘴,跑到何連峥身邊去,貼着他耳朵說了幾句話。

江綿竹心一驚,二哥,老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那個二哥回來了嗎。突然心上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愈加寬泛,這種不安感籠罩着她。

飯後和許蕭一起回到房間,江綿竹鎖上門,背抵在門上,低頭捏住手腕,看着許蕭堅毅的臉,輕輕道:“他回來了。”

許蕭皺眉,“他應該不認識我們。”

“不必擔心。”

江綿竹捂住心口,深閉雙眼,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人的臉,她不敢細想,睜開眼看着許蕭,輕輕說:“希望如此。”

“明天找到藏冰的地方,告訴林楓後,在抓捕行動中躲過這群人,一切就結束了吧。”

許蕭舒展了眉心,沖她笑着點點頭,安慰道:“嗯。”

翌日。約定好去驗貨的時間,江綿竹和許蕭輕裝前行,跟着王文博一起出了門。他們被黑布蒙住眼睛,被帶着往前走。

繞過村中一排排木房,走到了雨林邊上,繼續往裏走了三分多鐘,最後走到一塊巨大木牌旁。側轉三百米,憑空出現了一個洞口。

王文博帶着他們進去,解了頭上蒙的布條後他們仔細打量:洞口狹窄洞內卻異常寬闊,靠近洞壁鋪着一方幹燥的茅草,鋪了厚厚一層。

而茅草上就是大大小小一袋一袋小塊狀的冰,分堆三個地方,成小山一般高。

許蕭走近拿起一包,看了看純度,全都無雜質透明得很,純度很高。

王文博靠在洞壁上抱拳,炫耀地說:“純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質量沒話說,喏,你們那一小堆,一百公斤,明天上岸。”

許蕭的那批娛樂圈的貨交易時間是定在明晚。所以今天才讓他們提前來驗貨。

許蕭放下那包冰,拍了拍手,輕輕點點頭,“質量不錯。”

他躬身往外走,江綿竹跟在他身後,王文博讓了路,看着他們走到洞口。

江綿竹許蕭四處環顧了下,記下了那塊木牌,随後又被蒙了眼,被王文博帶了回去。

走到水泥樓裏,布條才被揭開。江綿竹看見院子裏的鱷魚臺旁邊多了個人。

那人穿着白大褂,正安靜地蹲在鱷魚身旁,鱷魚口中咀嚼着一塊血淋淋的生肉,而他手上似乎在往下滴着血水。

江綿竹看着他,驚訝出口:“林賀?”

穿着白大褂的人轉過身,朝她溫柔地點了點頭,“嗯。”

江綿竹脫口而出:“別待在那裏,危險。”

林賀轉頭看着她溫和地笑,而鱷魚待在他腳邊停止了咀嚼,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江綿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一擡頭看見了林楓被兩個人從側樓裏押住雙肩往一間房裏走,她看着他,林楓對她搖了搖頭。

江綿竹心中一震,捂住眼睛,仍不願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林賀怎麽可能是……

她閉上眼睛,眼淚卻濕潤了眼眶,不歇止地往下流。

而後她聽見了關駒晖和林薇的聲音,“姐!”,她難以置信地睜開雙眼,轉身看見林薇和關駒晖距他們十幾米遠,正從外面被押過來。

她緊握住許蕭的手,絕望地閉眼,心想:一切都完了嗎。

他們失敗了嗎?

突然,她睜眼和許蕭心有靈犀般同時去踢了王文博一腳,許蕭利落搶過手.槍,牽着她往外跑。門口的守門人只有兩個,許蕭兩槍打在那兩人手臂上,牽着她飛速往外跑。

押走林薇的那人舉起手.槍,對着他們,江綿竹低頭撿了快巴掌大的石頭,直直扔過去,砸掉了那人的手.槍,關駒晖抓緊機會,一拳把他身旁的人的手.槍打飛,牽起林薇就拼命往前跑。

水泥房內的人意識到他們逃跑,立刻追出來一群人,手裏都拿着槍。

四人拼盡了全力向前奔跑,後面的人卻緊追不放,不死不休,她聽見很多槍聲,耳朵被震得麻木。

狂奔兩分鐘跑到了村子入口處,江綿竹看了眼雨林,心一橫,許蕭和她一起做出了決定,帶着關駒晖和林薇沖進了雨林。

雨林裏坑坑繞繞,草木灌木極多,江綿竹也管不得有毒無毒,只拼命往前跑。

他們不熟悉地形,跑了沒多久,就快要被身後的人追上。

許蕭帶着他們轉了個彎,拐進一顆巨大古木後面,四人暫時避開了那些搜尋人的目光。

江綿竹汗水直流,她抹了一把額頭,一手的汗水,四人喘着粗氣,卻動也不敢動一下,生怕弄出一點聲響。

林中槍響不斷,平靜的空間被槍聲劃破,那些混不吝的混混推推嚷嚷不停叫罵着,他們無意識地搜尋,卻越逼越近。

這樣下去,遲早四人都得被發現。江綿竹心一橫,許蕭牽起她的手,對着關駒晖和林薇比了兩根手指,示意分兩路跑。

然後帶着江綿竹就往外沖了出去,那群人一下子發現了目标,全都向他們追來。

關駒晖和林薇趁着沒人的空當,選了一條近水流的路跑,不停歇地跑,十多分鐘後已經完全看不見那群人的身影。

江綿竹和許蕭身後的人窮追不舍,他們跑了很久,江綿竹體力有些不支了,許蕭帶着她躲到一顆巨木後面。

那些人一下子失去了目标,都開始留意四周,仔細搜索起來。

江綿竹抵在樹背上,看着許蕭,她輕輕笑,又埋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上面是大大小小十幾條血痕,剛剛被灌木劃傷的。

她喘着粗氣,伸手摸了摸許蕭的臉,悲傷地笑。許蕭死死地盯着她,卻突然埋頭,瘋狂地親吻那些她手臂上的傷口。

他眼睛紅了,汗水從額角不停滴落,淌過鋒利的喉結,整個人看起來帶着點瘋狂。

而那些人漸漸在圍成一個圈,朝他們靠攏。許蕭欲起身,卻被江綿竹反手一拉拉坐在地上。她看着他笑了,“阿蕭,再見。”她以極快的速度起身,朝一個沒有人的方向跑。

她想她從來沒有今天這樣勇敢過,仿佛用盡了此生的力氣奔跑。

好像只要她跑得遠一點,許蕭就安全一分,他呀就能出去見着明媚的陽光,看着刺眼的鎂光燈,萬衆矚目,閃閃發光。

身後那群人也在拼命追趕她,槍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許蕭愣在原地,他沒想到剛剛那一瞬間她的力氣能那麽大,大到現在手腕還在隐隐作痛。而視線中只有那些人遠去的身影,和她狂奔的背影。

他忍住心中巨痛,咬着牙站起來,往河水流動那邊走,走了五十米,他聽見了“咚”的一聲,轉身看見很遠的地方,她跪俯在地上。

許蕭無可抑制地狂奔起來,沿着那條長長的河流,一直向前跑,而心痛到仿佛已經不存在。

他從來沒有如此難受過,他愛着他的姑娘,他想保護他的姑娘,可是他卻不能回頭,只能永遠不停歇地向前奔跑,再也不能再看她一眼。

可是他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再見啊。

許蕭跌跪下來,絕望地看着平靜的河水,伸手觸及眼角,摸到一滴滾燙的熱淚。

可他的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