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川藏線山路險峻,多環山公路,路行偏鋒,迂回曲折,極考驗人的車技。
黑色路虎從雅安境內駛出,沿途風景不停變換,常綠樹木變為耐高寒的松針樹,濕潤的褐色土壤變為紅褐色凍土,海拔在不斷增高,氣溫也降下來了。
許蕭把車載空調打開,邱稚抱着肩倚靠在座位上睡了,遠方殘留的橘黃色餘晖被吞噬殆盡,黑夜降臨,成片的鴉黑色将群山籠罩。
他們現在進入了西藏境內,估摸着再行駛不久就要轉向,進入青海省。
許蕭頭疼,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按壓着太陽穴,劍眉微皺,疏冷的目光落在前方慘白車燈照亮的一截公路上。
這段路很偏,鮮有車輛行人至,許蕭看着前方,心裏想着其他,有點走神。
回過神來,突然看見約五十米遠的路中間,站了一位衣着暴露的女子,還在向他們揮手。
許蕭猛地一個急剎,邱稚頭向前一撞,撞空,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被驚醒了,第一反應抓過身旁的面包,逮着許蕭衣袖,就往他的嘴喂過去了。
車剎停在了離女子五米遠的地方,車內這一幕靜止定格了。
許蕭垂眼看了看眼前的面包:“……”
“拿開。”他不平不淡地說。
邱稚尴尬,收回手,若無其事地把面包塞進了嘴裏,撓撓頭,心虛地看着車頂部。剛剛他不知怎麽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哥餓了。
慘白的車燈打在前面衣着暴露的女人身上,低胸裝,腰側的衣服被撩了起來,畫着廉價但豔麗的妝容,含情脈脈地看着他們。
邱稚沒見過這陣仗,側頭向許蕭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許蕭默默戴上了口罩,啞聲道:“窮游女。”
“哦……”邱稚點點頭,暧昧地看了一眼許蕭,抛去一個“她肯定是圖你的帥氣的眼神。”,眨眨眼,戲谑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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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藏線上,經常有窮游女,沿途為了免費搭車,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一來一往,也少有人管 。
許蕭無視他,手搭在方向盤上,閉上了眼睛,長睫毛在燈光下在眼窩裏打出一圈陰影,安靜俊美。
邱稚咂咂嘴,目光放到了車窗外,那女子見車停了,走了過來,敲了敲車窗。
邱稚把車窗放下來,熟稔地問:“到哪裏?”
“拉薩。”
“不去。”邱稚搖動搖杆将車窗緩慢升起來,那女人卻把手頂在車窗上,用力往下按,還故意把胸前一大片風光暴露在邱稚眼皮底下。
“別呀,大哥,凡事好商量嘛。”細柔的手點在邱稚的手背上。
邱稚:“……”
“不去拉薩,姐姐,你找下一位吧。”
“嗚嗚……這荒郊野嶺,車輛少得很,我在這等了一個多小時了,才等來你們這一輛車,這夜晚溫度又低的很,再等下去,我就沒命了。”女子嬌滴滴的作勢哭起來,胸口起伏,波浪翻滾。
邱稚是正常男人,看見這場景,也有了點沖動,但他哥沒發話,便也不敢做回答,不做聲。
那女子卻并不罷休,伸了只手進來,越過邱稚直接向許蕭招手:“帥哥,帥哥,哥哥,哥哥,你可憐可憐我吧,嘤嘤……”
邱稚服氣,那女人的手一伸進來就帶着極濃的香水味,嗆得他不行,他伸手扯了扯許蕭的衣角,示意“怎麽辦?”
許蕭雙眉深鎖,把後座車門打開了,沒有情緒地說:“到林芝。”
那女人連忙收手,去打開了後車門,腳一跨,迅速上車了。
邱稚低咳幾聲,把車窗開到最大,半個身子依靠在車窗上,深吸口氣,擡眼看了看星星,再低頭看了看手機,信號零格。
發動機發動,腳踩油門,車子沿着彎繞的公路開始行駛。
雪山薄薄的金頂隐在黑夜中,冷風沿着車窗一股腦灌了進來,邱稚一個哆嗦,把車窗關上了。
後座的女人似乎也挺無聊,開始和他聊天,講的都是些黃段子,邱稚調了調後視鏡,透過後視鏡看她的長相,不算差,就是太豔俗了。
啧了聲,邱稚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着,漸漸地睡着了。
許蕭全程戴着口罩,一句話也沒說,像座冰山,把車內的空氣都給凍結冰了。
然而,那女人還在冰上面蹦跶,一聲一聲“哥哥哥哥”的叫,許蕭起初不理,後來實在忍不了了,惡狠狠地開口:“再叫一次,丢你下去。”語調是平靜的,但就是帶着十足的危險意味。
那女人聽見這一聲,立馬安靜了,但也沒睡覺,衣服攏得緊實,像是怕誰把她那啥了。
許蕭很疲憊,但又容不得半點馬虎,懸崖峭壁都得打着精神,小心翼翼地過。
到了淩晨三點多,他們到了林芝,那女人下車倒是很有禮貌地對他們說了句謝謝,随即沒入街道,不見了身影。
邱稚醒了,長呼一口氣,伸了個懶腰。
“空氣清新劑。”許蕭摘了口罩,不平不淡地說。
“哦。”邱稚打開車門,下車去附近超市買空氣清新劑。
心說:剛剛沒看見你嫌棄嘛,現在人走了才要,那剛剛估計是憋死他了。邱稚想笑,但還有點心疼,他哥對別人就是太禮貌了,自己吃虧。
許蕭坐車裏,降了車窗,一手搭着,掏了根煙,叼着,掏出打火機點燃,疏懶地靠着車窗,深吸一口。
吐了個煙圈,火星明明滅滅在修長的指間燃燒,帶着股說不出的禁欲。
四通八達的街道上只有路燈亮着,萬物陷入長久的沉默。
一支煙很快抽完,收尾的時候,嗆了口煙,許蕭低咳,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與江綿竹共同分享的那支煙。
那時候,他們整天在一起,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可是後來,怎麽就變成玩玩,別當真了呢。
黑眸沉沉,所有的情緒都被掩蓋。
邱稚回來時帶了好些吃的,許蕭吃了塊壓縮餅幹,灌了瓶礦泉水,又繼續開車上路。
邱稚有點擔心他的胃,但也沒法勸,只能由着他去。倒是在後面,他搶過方向盤替他哥開了三小時。
車隊沿着青藏線,在二十三號下午經過茶卡鹽湖,有“天空之境”美稱的極美的一片風景區。
江綿竹打開車窗望過去,忍不住在心裏嘆服大自然的美麗,天空倒映在湖面上,湛藍背景,白雲作襯,純粹幹淨得不沾染一絲塵埃。
路邊有很多游人駐足欣賞拍照,車隊路過,并沒有驚動他們。
“有靈感就下去看看。”路易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啊?”江綿竹一愣,複擺手,淡淡開口:“沒有靈感,只是很美。”
很美,是外界的美,是沒有他陪伴欣賞的美,所以這美倒也與她無關了。
“失戀了?”路易目視前方,淡淡問。
“哎,”江綿竹嘆了口氣,捏了捏手腕,“不合适。”她輕輕道。
路易也不再問,只顧着趕路。
車隊專業,行駛起來危險性少很多,當天晚上就到了可可西裏無人區界碑處。
安營紮寨,原地休息,他們打算明早天一亮就繞路進入無人區。
橫穿無人區是犯法的,但路易來頭不小,上面有人,疏通了關系,簡單跟隊員們交流了幾句,後來就來到了江綿竹所在的帳篷。
江綿竹躬着腰,在倒開水,路易替她接過,俯身,男人獨有的氣息侵襲而來,江綿竹看見他骨節分明的大手,勻稱修長,青筋沿着血管蜿蜒,看起來力量感十足。
“臨時決定,明天上午再待一上午。”
江綿竹點點頭,不去問原因。
路易卻自己說了,“明天上午留給你畫畫,畫得好,酬勞十萬,不好一千。”
江綿竹接過水杯,眨眨眼,認真道:“你很虧啊。”
“你不要酬勞,我也可以接受。”
“打住,就這樣,成交。”江綿竹抿了口開水,朝他揚了揚頭。
路易站直身子,點了點頭,“嗯。”,他轉身走到門口,撩起帳篷,出去了。
江綿竹雙手捧着冒着熱氣的杯子,走到門口去,擡頭看了看天,星河璀璨,深邃美麗,像一個人的眼睛,像他笑的時候,眼裏的星星。
喝了一口熱水,并不燙,由于氣壓問題,水燒開了,溫度大致在九十二度,加之周遭寒冷,水冷得快,到了嘴裏也只是溫熱了。
第二天一早,江綿竹和車隊衆人一起吃了頓簡單的飯,之後便被路易帶着四處逛,熟悉一下可可西裏的地形與氣候特點。
一望無際的荒漠,枯黃一片,有些短短刺刺的草,烏鴉成群在大片荒蕪的草皮上覓食,滲透進骨子裏的那種靜穿透了這裏。
入目之處還沒有發現藏羚羊的蹤跡,它們在草地河流的最深處,在可可西裏每一塊可能孕育着生命的土地上。
江綿竹跟着路易四處逛,景致很美,還欣賞了一次令人驚嘆的絕美日出。
紅日躍出地平線,霞光萬丈,雲層散開,巨大的圓日由紅逐漸變成金黃,像在欣賞大自然的一場神奇的魔術。
江綿竹近乎虔誠地看着那輪燃燒的紅日,希望将自己的悲傷也燃燒殆盡。
她本來可以單槍匹馬孑然一身地過活,可許蕭卻不受她控制長.槍直入地闖入她的心房,從此她的世界兵荒馬亂,她潰不成軍。
決堤的江河還能收得回來嗎?
她還很愛,可她不想成為他的負累。
所以她想讓自己在在最純粹的天地裏冷靜下來,不要再去在意他,像不要再去在意一場夢一般。
路易站在一個小土丘上抽煙,神色冷峻。江綿竹手揣兜裏,走近,看清他。
她覺得他以前應該很愛笑,嘴角全是些不明顯的笑紋,鳳眸也不單薄,堆積起一層層歲月的痕跡,更顯韻味。
江綿竹幾步跨上土丘,一手揣兜裏一手拍了拍他,用好兄弟的口吻道:“說說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