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柔柔那年就是站在這裏對我笑。”他嘴角浮現出一絲淺笑,陷在回憶裏,神色溫柔。
“那年,我們二十二歲。她是搜救隊的,冷靜溫柔,率真果敢。”
“她救了剛畢業想要旅游卻被困在可可西裏廣袤的無人區的我。從看見她的第一眼起,上帝就在我耳邊對我說,‘你完了’。她是個小太陽,喜歡上她很容易,可忘了她卻很難。”
“她是我這輩子來這片土地的唯一期望。”
“第一次相遇後,我來找她許多次,漸漸的,我們成為了情侶,我陪她一起搜救,一起開着車巡邏,大西北的土地上都有我們的身影。”
“她對這地方愛得狂熱,我愛她,愛屋及烏,也愛上了這片土地。”
“這片海拔平均四千七百米的高原。”
“你身體可以。”他頓了頓 ,笑着對江綿竹說。
這地方很多人都會有高原反應,高氣壓,高海拔,氧濃度低。
江綿竹和卻還好,估摸着是身體底子不錯。
他繼續道:“後來救援隊遇上了一群偷獵分子,偷獵分子很猖獗,跑得也很快。救援隊為了追尋他們,深入可可西裏腹地,而後她再也沒能回來。”
“可笑吧,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在家被我爸逼着相親,而重返這裏的時候,留給我的只有一張照片,是她同事拍的,相機找到後,所有照片都損壞了,唯獨只有那一張是好的。”
“我知道,她這是想讓我永遠忘不了她。”
“可我又怎麽敢忘呢。”路易從兜裏掏出張照片,低頭看着照片,蒼涼地笑。
“餘柔,我愛你。”他自言自語般念出口,眼神悲怆。
江綿竹替他惋惜,禮貌問:“我可以看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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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路易控制住情緒,把照片遞給她。
藍天黃草地間有一個穿着天藍色防護服的姑娘,長發被風揚起,背影很美,纖柔頑直,背對着相機比了個剪刀手,陽光落在她身上,如愛一般。
“我想我知道怎麽畫了。”江綿竹微笑地看着路易。
她曲了曲手指,貼近嘴巴,對着手指哈了一口氣。
路易颔首,淡淡道:“嗯。”他轉身,往回走,江綿竹緊跟上。
到了營地,江綿竹回帳篷裏拿出了畫板畫紙筆和顏料,架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劉海被風吹得貼近嘴皮,她有點冷,但筆下沒停。
很大膽鮮麗的色彩,畫的是油畫,一點一點布景勾勒,細致入微。
她畫畫的樣子很認真,很美,睫毛長而密,輕輕垂下,手指細長,指甲工整,捏着筆就透着股說不出來的文弱安靜的氣質,遠看像幅畫,畫中人也在畫畫。
車隊的小夥子嬉笑打鬧的聲音也停了,有人拿出手機偷偷拍照,存了照片舍不得删。
這幅畫紙挺大,約有半米寬長,畫起來需要的時間也久,過了半個多小時,隊員裏的小夥子都坐不住了,進帳篷掏出手機打游戲,這裏沒網絡,只能打單機游戲。
有人玩貪吃蛇,有人玩植物大戰僵屍,有人玩消消樂,總之挺安靜。
路易搭了把臨時椅子,坐在帳篷邊上,撩着眼皮看着江綿竹的背影,感受着和風的吹拂,很多過去的記憶便侵襲而來。
餘柔是個倔強有想法又大膽的人,他們曾在一望無際美麗深邃的星空下擁吻。而後她穿着天藍色長裙,在草地上轉個圈,開始跳舞,背景音樂是藏野驢的哞叫,蒼鷹盤旋,烏鴉集群,可可西裏上的生靈都在看她跳舞。
他也曾和她一起站在小貨車的貨箱上,親吻輕柔纏綿的風,擁抱無私熾烈的陽光。那時候,他們眼中藏滿星星,放肆無憂地笑,笑聲清朗,飄散在天地間。
旁若無人地回憶着,不知不覺間眼眶就濕潤了。路易從思緒中抽身而出,目光落到了江綿竹的身上,她正擡頭看着遠處的一小塊枯黃連成天的草地,神色安靜,在思考。
陽光灑落下來,她的膚色白到幾近透明,卻并不病态。她有種灑脫的安靜氣質,專一認真,他想他得收回那句她不像個畫家的話了。
路易拍了拍皮靴上的泥土,站起身,走進帳篷了,招呼來了幾個小夥子,讓他們在外面去給江綿竹畫畫的地方撐了把比較大的那種廣告傘。
可可西裏日光曝曬嚴重,不遮擋的話很容易曬傷。
江綿竹感受到自己陷入了一片陰涼裏,她轉頭對那幾個小夥子笑笑,說了句謝謝。
久曬不好,就算是早上的太陽。江綿竹抛開冗雜,繼續換畫筆畫。
這幅畫她畫了四個小時,畫得時候很專注不覺得累,畫完以後腰背酸痛,手也疼,脖頸僵硬。她如釋重負地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身體,看着自己的畫。
沒有她以前畫油畫的那種陰郁風格,這次展現的是一種無羁靜谧的風格。
野草被風吹得連了天,長成一片草原,草有三種顏色,草部尖端外圍是枯黃衰草的顏色,中部卻又穿插着楓葉的紅色,而根部則被極富生機的深綠色填充。數不盡的野草,色調卻一點沒亂,組合在一起毫不突兀,反而一切都顯得很恰到好處。
天空是湛藍變深藍,白雲綴于其間,純粹幹淨。在這樣的背景下,餘柔就蹲在草地上,在整幅畫的右邊,穿着天藍色長裙,側對着畫面,黑色長發被風揚起,遮住了大片側臉,唯嘴唇與眼睛可見,紅潤的唇彎着,黑色長睫毛分毫立現。
細長白皙的手抱住了一只藏羚羊,藏羚羊乖巧,她也很有耐心,是幅溫柔的畫卷。
路易第一時間來驗收結果,他站在畫前面,沉默了,臉色緊繃,一句話也沒說。
其他幾位隊員也陸陸續續出來了,看見這畫,一時誰都沒出聲,沉默同陽光一般泛濫蔓延。
後來,有個年輕的聲音打破這沉默,“這畫裏怎麽沒有老大啊?”
“最後的照片沒能和阿柔姐姐同框,不是老大一直以來的遺憾嗎?”
所以,這便是不滿意了麽?
“她愛世間萬物,也同樣愛你。”江綿竹笑着說。
路易深閉雙眼,長吸一口氣,轉身對着身邊的鄭逸輕道:“把畫收了。”
随即手插兜裏走了。江綿竹看着路易的背影,突然在那一瞬間覺得他很孤獨。
鄭逸拿了個盒子過來收畫,畫被平整妥帖地收放進木盒裏。江綿竹就地坐下,伸手撩了撩頭發,仰頭看着鄭逸,他很好看,很秀氣,有點女氣。
鄭逸收了畫,突然轉過身,對着江綿竹鞠了一躬,“謝謝。”
“他會走出來的。”
江綿竹挑眉看他,無所謂地笑:“關我什麽事。”
“沒事。”鄭逸笑得陽光,露出一口小虎牙,公事公辦道,“轉賬吧。”
江綿竹掏出手機轉了個圈,“最高額度兩萬。”
鄭逸上前幾步,掏了張銀行卡交到她手心裏,輕道:“開玩笑的,密碼131420。”
“一生一世愛你。”江綿竹輕念出口。
“是YR。”鄭逸笑着補充。
江綿竹屈指一扣,食指和中指夾住銀行卡揣兜裏,輕笑回:“知道了。”
江綿竹注視着公路遠方,有輛車由遠駛近,路面塵土飛揚。
手插兜笑笑,擡頭望着深藍色的天,手指捏緊了那張卡,她無力地笑笑。
有人在叫吃飯了,她打了個響指,進了帳篷。
午飯米有點夾生,但他們帶的吃的還算豐盛,有真空包裝的鹵鴨,還有些雞蛋肉類即食食品。
香氣飄散,吃得也算其樂融融。
飯畢,隊員們開始收拾裝備,準備下午進入無人區。
江綿竹出了帳篷打算随意轉轉,卻第一眼就看見了許蕭,他背抵着車子,一手揣兜裏,一手夾着煙,身影孤寂。
她和他隔着十來米的距離對視,江綿竹心跳一滞,她能看出他眉眼裏帶着的憂郁煩悶,也能感覺到他似乎很疲憊。
心裏泛起一陣酸痛感,江綿竹率先移開了眼睛,她盡力裝作鎮定,捏緊手指,餘光不經意地看着他。
他掐了煙,大步向她走來,一身黑色沖鋒衣,拉鏈拉到頂,黑色山地靴,鞋跟很硬,踩着地面發出咚咚的聲響。
咚咚咚,江綿竹的心跳也如此般,她閉眼咬牙,企盼着睜眼又是無堅不摧。
五米,三米,二米……
他與僅她咫尺之遙。
許蕭伸手想抱她,卻被江綿竹一個側身躲了過去,她站定,擡頭看着他,表情冷淡,不露一絲波瀾。
許蕭伸手落了空,手僵在空中,冷硬道:“跟我回去。”他去抓她的手。
“我們已經分手了,認清現實。”江綿竹移開手,退後一步,譏諷地笑,“許蕭,我沒想到,你玩不起啊。”
“不是恨我嗎,好了,現在你可以繼續恨了。”
許蕭的目光變得冷漠,又有點受傷地笑:“江綿竹,你玩夠了沒?”
“分手,我同意了嗎?”
他上前幾步,江綿竹後退,他卻按住她的肩,俯身俊臉湊近,想要親吻她。
他的長睫毛掃過江綿竹的側臉,她背脊到腳心都麻了,僵硬得似乎不能動彈,鼻間萦繞着他的氣息。
男性獨有的味道,還夾着煙味,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女性香水味。
理智讓她清醒,江綿竹用盡力氣雙手推開了他,冷笑,“許蕭,請自重。你和誰鬼混我管不了,可是別和我混。”
許蕭被推得後退一步,淡淡看着她,眼神逐漸變冷,黑色耳釘折射的陽光落進了她的眼裏。
他冷冷開口:“理由?”
江綿竹理了理衣領,手指在顫抖,情緒快繃不住了,擡頭卻看見路易出來了,他像是立即懂得了什麽,走到她身旁,脫掉外套,把她包在懷裏。
江綿竹挑眉看着許蕭,嗤笑道:“還不夠嗎?”
“許蕭,我和你玩夠了,我不稀罕你對我自以為是的付出,我們好聚好散,不好嗎?”
許蕭克制着隐忍着,手指屈握成拳,舌根抵着牙齒,忍受着早從早上一直持續到現在的胃痛,臉色在陽光下也顯得蒼白。
剛剛她推的時候用力的地方,正好在他的痛處上,可他拼力克制忍受,冷笑啞聲道:“如你所願。”
黑眸沉沉,陰鸷冷峻的眉眼,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江綿竹在心裏幾乎是哭着呼出一口氣,而許蕭沒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背影決絕,淩厲。
黑色路虎很快消失在了蜿蜒的公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