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女驕且橫
青梅目送魏離走出酒館,心內暗暗嘆了聲“多大方的金主呀!”回到後院歡歡喜喜地将此事同許氏說了,許氏也是高興:“還是青梅聰明,算起來如今酒館裏賣的最多的就是這些果子酒了。”
正好許懷遠晌午回來吃飯,聞言便道:“姑娘們都愛喝果子酒,但宛城賣果子酒的不多,咱們的酒又好喝,當然能賺銀子啦!”說着朝青梅擠擠眼睛,幾分調皮贊賞。
青梅心下得意滿足,便靠在許氏身上有些神往期待,“到時候咱們盤個大鋪面,多雇些人,娘就能享福啦!”這可是她的夢想!
青梅之所以不願上京,一則是顧夫人之心叵測,再則也是怕顧夫人管得嚴,不許她開酒館。
何況在這梅子酒館,許氏是家主,青梅也會照顧着許懷遠。一旦上了京城身份變化,許氏不過是個奶娘,雖然心念舊主辛勤撫育遺孤,侍婢的烙印卻沒法抹去,許懷遠自然也不會被誰高看。而她身份尴尬,即便想照顧恐怕也會有心無力。
這麽多年同甘共苦下來,青梅哪裏舍得讓她們受苦?許氏對她的恩情有多大,青梅心裏明鏡似的。
小的時候,她還會時常想念親生爹娘,固執的記着自己名叫曲長嫣,是征戰沙場的父親眼中不滅的長煙。如今十幾年過去,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許氏母子和釀酒了,也牢記自己是小青梅,是奶娘渴極時救過命的青青梅子。
許氏知她心意,也是含笑:“我就盼着你們姐弟倆平安順遂,別再受苦就好了。”
青梅在她懷裏蹭了蹭,留下許懷遠陪許氏說話,她去看廚房裏正煎着的藥,而後往酒窖裏轉了一圈,晚飯後便抱着那話本看到深夜。
後面的幾天裏,魏離每天前晌都要來酒館裏打酒,青梅将自家的各色酒推薦給他,魏離越嘗越喜歡,來得也更勤,不過多數時候還是沉默少言。
因要準備上京,雖然青梅不情願,許氏卻也減了釀酒的數量。這兩天裏釀好的酒陸續啓封,青梅人小力弱,自然搬不動那沉重的大酒缸,便将長生換到了酒窖裏,她來守着鋪子。
梅子酒館的生意依舊紅火,青梅前晌已經送走了七八撥客人,櫃中銀錢進了不少。而魏離自打清晨進門便開始獨坐喝酒,此時還坐在角落的空桌邊上,正拿了酒葫蘆慢慢品酒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人也是奇怪,他不是本地人,花了大把的銀子住在隔壁的桐花客棧,卻又閑着沒事做,每日裏不是上街閑逛就是呆在這小酒館中喝酒。而且梅子酒館裏只賣酒,不賣配菜,他成天坐在這裏不覺得無趣麽?
青梅心下好奇,便拿了酒壺坐在他的對面,道:“魏三郎每天在這喝酒,不耽誤正事麽?”
魏離飲酒入腹,看起來已是微醺,他搖了搖頭道:“我來找人,尋個東西。”
來找人卻不見他忙碌,只有丹青每天興沖沖的拎着酒葫蘆出了客棧,再垂頭喪氣的回來,想必是他要找的人并不在,所以在此酌酒消磨時光吧?青梅“唔”了一聲,拿酒杯小口小口的抿着酒,也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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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天氣和暖,窗戶都是洞開着的。青梅瞧着窗外往來的行人,忽見街上一輛馬車駛來,穩穩停在了酒館門口,車簾掀起時走下來個銀紅色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青梅細細看了兩眼,心中不由哀嚎一聲——
天啊,那個瘟神吳錦怎麽又來了!
她忙起身走向帳臺,吳錦已帶了兩名丫鬟走進店裏來,将酒館微微一打量,不出所料地露出鄙夷之色:“我還以為兩月沒見,酒館已改頭換面了,原來還放着這些破爛東西。”十五歲的少女一襲銀紅撒花百褶裙十分鮮妍,耳懸明珠,發簪金釵,神态十分倨傲。
青梅雖然氣惱,卻也不願頂撞她,免得再給酒館招來事端,只是客氣地道:“吳姑娘要什麽酒?”
吳錦身後的貼身丫鬟道:“來一壇剛啓封的梨酒。”青梅想着趕緊送走這瘟神,忙應了一聲,去後面裝了十斤梨酒,讓長生搬到門外的馬車上。
那丫鬟付了銀子,吳錦撇嘴斜眼看了看青梅,目光逡巡了片刻,冷笑道:“怎麽最近不胡亂勾搭了?瞧見你這幅樣子就煩。”說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青梅聽她這麽一說,心中怒火騰的就燃起來了,清亮的雙眸瞪圓,正要說話時就聽一道聲音不疾不徐的傳來:“誰這麽聒噪?”聲音透着股清冷,無形中便将青梅的怒火澆了下去,轉頭時就見魏離手舉酒杯端坐在桌邊,如淵渟岳峙,目光落在吳錦身上時卻仿佛兩把重刀。
那吳錦自小驕蠻任性,何曾被人這般說過?臉蛋氣得通紅,待要出口斥責,對上魏離的目光時卻結巴着說不出話來了。
許是魏離的氣勢太盛,吳錦雖是淩人的性子,卻也只是個小姑娘,心裏不自覺便露了怯,那渾身張揚驕橫的氣息漸漸消失不見。身後的丫鬟揪了揪她的衣服,吳錦瞪了青梅一眼,竟扭身走了。
青梅站在原地有些發愣。
剛才魏離那樣的目光神情……看着真叫人敬懼!噗通跳着的小心肝消停下來,就聽魏離淡淡道:“你和這位姑娘有仇?”方才那威盛的氣息竟已消失無蹤。
額……用腳趾頭都能猜得到,定是剛才趁她不在時吳錦說了她的壞話。青梅只得解釋道:“這是郡守家的千金,我曾得罪過她,倒也算不上有仇。”
她和吳錦一個是官家千金,一個是酒家弱女,原本并無瓜葛,青梅之所以會得罪吳錦,是因為宛城中有名的呆霸王——姚修武。
這姚修武是郡尉府上最小的嫡子,從小被老夫人寵愛驕縱,自幼便是橫行宛城的小霸王。姚修武愛熱鬧,平日裏每常呼朋喚友的聚會戲鬧,因青梅釀的酒好,便常來這邊打酒。此人行為不羁笑鬧,言語之間偶爾調戲青梅幾句,也無人在意。
那天姚修武來打酒,青梅便讓長生裝酒送過去,長生抱了一壇酒,同姚修武問過去處後轉身正要走,不提防撞上了風一般快步走進門的吳錦。酒壇落地而碎,酒液染花了吳錦的一襲石榴紅裙。
青梅見狀忙要上去賠不是,吳錦卻一掌扇在了長生臉上。這下青梅不免氣惱起來,語氣也沖了些,只說賠她一襲紅裙便是,為何要打人?
吳錦卻是趾高氣昂道:“這襲裙子是京城巧繡坊的珍品,你賠得起?”青梅辯白了兩句,吳錦卻蠻不講理,說話時也夾槍帶棒。青梅因她掌掴長生而氣憤,争辯中難免語氣不好,吳錦愈發生氣,竟然直接叫人砸了幾壇好酒。
青梅沒想到她如此蠻橫,驚吓之下倒鎮靜下來,只好求助于姚修武,想請他勸走這位千金。哪只姚修武戲鬧慣了,竟然擺出作壁上觀的架勢,并不插手幫她。
恰好那天許氏不在酒館,長生在旁邊敢怒不敢言,青梅也不敢再硬碰硬,匆忙之下只得使了個激将的法子,和姚修武拼酒一場并贏了他,才讓姚修武答應勸走吳錦。
事後青梅回思,覺得那天吳錦是故意找碴,再回想那日她的表現,才猜出了原因——
吳錦和姚修武是表兄妹,平日裏兩家頗多交往。這姚修武長着副極好的皮相,吳錦正當芳年妙齡,許是看上了這副皮相,所以那日見了姚修武對她說笑,才會讓吳錦急匆匆沖進來,然後給她個下馬威。
往後吳錦來酒館時青梅都會避開,她一介民女,等閑可不敢得罪這位大小姐。
魏離聽完後撫掌笑道:“你這裏是個酒館,又不是醋鋪子,她來這争風吃醋做什麽。不過你拼酒能贏過兒郎,倒是好酒量。”微醺之中,他不再似平時那般沉默自矜。
“這個……”青梅吐吐舌頭,湊近了道:“其實那天我悄悄含了塊醒酒石,沒人發現才僥幸贏了呆霸王,嘿嘿!”
魏離舉杯的手一頓,将她看了片刻,心裏覺得好笑,這呆霸王果然是夠呆的!
青梅卻不知道他的心思,見他看着自己沒什麽表情,她覺得無辜。本來麽,她一個小姑娘,哪能真拼得過終日走馬鬥酒的纨绔嘛。
有魏離坐鎮唬走了吳錦,青梅的心情很不錯,哼着小調打烊後開心地用了晚飯,正想着要出去溜達消食,許氏的一句話卻瞬間叫她開心不起來了。許氏說:“青梅,賀先生走前布置的功課都做完了麽?休息會兒趕緊去讀書。”
又是讀書!青梅有點抵觸,攀在許氏肩上撒着嬌想要偷懶,許氏卻吓唬她:“現下不認真讀書,上了京城後接觸起那些官家小姐來,文墨差了會被人瞧不起的!”
“那又如何。”青梅不為所動。
許氏無奈,只好使出殺手锏來:“聽說賀先生會早幾天回來,你就不怕他到時候考問?”
這話一出口,青梅瞬時就蔫了,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乖乖耷拉着腦袋回屋去溫書。
賀先生是青梅的西席先生。
當年許氏帶青梅剛逃亡流落到宛城的時候還懷着身子,孕婦孤女的生活自然非常辛苦。後來許氏生下許懷遠,獨自拉扯兩個孩子時依舊困頓,她心裏卻始終還拿青梅當官家小姐來對待,請不起教書先生,就自己來教青梅識字,教養上十分用心。
再後來青梅長大懂事,又擅釀酒,開了這酒坊後手頭漸漸的寬裕起來,許氏便請了個在宛城小有名氣,又和青梅家裏熟識的生員給青梅教書,正是賀先生。
這賀先生不止才華橫溢,為人正派相貌好,待青梅一家人也頗用心。若不是有當年的婚約在,許氏倒是頗想結這門親事的,可惜她也只是奶娘的身份,沒法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