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桃李恰芬芳
青梅為了在課業上偷懶,想過不少法子,最讓她得意的就是威逼利誘許懷遠學寫她的字跡。每回賀子墨要檢查課業,抄寫的文章不夠時,青梅都是找許懷遠幫忙。
許懷遠也聰明,練了幾遍後漸漸将青梅的字學得七八分像,到而今已是學得十成像,就連力道都拿捏得分毫不差。青梅拿他抄的文章蒙混過關,無往而不利。
賀子墨翻看了一遍,也不疑有他,便開始問其他課業,比如——
讀完這篇文章有何感觸?依你看來,這篇文章妙在何處?史書上的這件事,你怎麽看?問題并不難,青梅又認真研讀過,應對自如。而後便考問她的背書情況,青梅昨晚熬了半夜,今晨又抱過佛腳,竟然也勉強過關。
賀子墨倒有些意外,格外将她看了幾眼。青梅面不紅耳不赤,淡定自若的站着,還專門拿了臨摹的字帖給賀子墨看:“先生瞧我臨的字可有進境?”
“臨的不算,單獨寫一篇給我看。”
青梅便揀了剛背過的一段書默寫起來,賀子墨在一旁靜靜觀看,屋中只有英子研磨的聲音和筆鋒劃過紙張時的輕微聲響,如流水微微漾起漣漪,如白雲緩緩行過碧空。
待得青梅寫到一半,賀子墨便徐徐道:“比上次有些進境,力道卻還是不夠,多練練罷。”卻未像從前那樣批青梅寫得不好看。
咦?青梅有些詫異地悄悄看他。平常賀子墨可是個十足的嚴師,今日他雖然舉止如常,但總感覺有些心不在焉,是碰上了什麽事?她雖疑惑卻也不敢問,賀子墨又開始講新的課業,青梅連忙收回心思認真聽。
待得課業授完,賀子墨話鋒一轉,忽然問她:“有個叫魏離的人,應是酒館裏的常客吧?你可知他是什麽來路?”
魏離?青梅愣了愣,如實答道:“他确實每天過來打酒,看着是個富貴人家的郎君,卻也不知他具體什麽身份。”
賀子墨應了一聲也沒再多說,只是道:“我月中再過來。”臨走時許氏讓長生拎了幾壺酒給賀家送了過去,兩壺玉液給賀子墨,兩壺梨酒給賀夫人,還有兩壺棗酒送給賀子蓮調養身子。
而今已是三月初,早過了草長莺飛的早春時節。青梅之前因照顧許氏的病未曾外出游玩過,花朝節時也只草草了事,此時她應對過了賀子墨的考問,輕松之下便想選個時間去踏青。
恰好後天是上巳節,書院會讓學子們休沐一天,青梅便約了隔壁桐花客棧白掌櫃的女兒白海棠,再叫上賀子蓮,欲往城外西郊去踏青。
許懷遠原本是要和書院的同伴們前去玩耍的,想要學那些年長的文人來個曲水流觞,湊個雅趣。聽說賀子蓮要與青梅同去,許懷遠便欣然抛棄了夥伴,答應随青梅同往。
宛城這一帶文風興盛,還開設有女子書院,不過裏面都是些清閑有錢的富貴人家姑娘。上巳節在各個書院都是休沐日,是以郊外往來相伴的年輕男女甚多,青梅等人一路行過去,倒被這氣氛感染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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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海棠今年已是十七歲,剛剛說了人家,是個縣丞家的小郎君,據說為人正直厚道,很會體貼人。白海棠為此很開心,即便被青梅逗上幾句,羞澀的笑容裏也盈滿了甜蜜。
郊外的五靈山上游人如織,雖有漫山灼然的桃花勝景,太過擁擠也是無趣。幾人畢竟年紀有限,也不敢走太遠,便繞過五靈山腳,到了一處叫綠野溝的村落。
這地方名副其實,處在兩道逶迤的山巒之間的谷中,裏面倒是平坦開闊。谷中幾十戶人家散落分布,門前多有池塘清溪,溪邊的一樹樹桃花開得正好,如雲霞蒸蔚。
四個人下了馬車付過車錢,便在這谷中漫行。
賀子蓮雖然身子柔弱,然而看着明媚春光和燦然繁花,興致也是頗高,又有許懷遠在前帶着,兩人玩得不亦樂乎。後面青梅和白海棠并肩閑談看景色,同他們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谷中除了桃花還栽了白玉蘭、櫻桃、紫荊等花樹,更有桃李和杏花芬芳盈目,軟風拂過時叫人心胸無比舒暢。遠處的山坡上亦是雜花叢生,半山腰的亭子中多有人往來嬉鬧。
青梅和白海棠折了細嫩的柳枝,再采些花編個花環各自戴着,閑聊之間不免說起了魏離。
白海棠咋舌驚嘆道:“這個魏離還真是闊綽,自打頭一天來了就住在天字號最貴的房間,每天一兩五錢銀子,加上丹青住的,每天二兩多。他剛來就放了張一千兩的銀票在爹爹那裏,也不知要住多久。”
“一千兩銀票……一年都用不完這許多銀子吧!”青梅聞言感嘆。
不過客棧也真是賺錢,兩間天字號房間就抵她一天賣出去的酒了!想起釀酒……青梅見前面有個果園子,裏面的桃李枝頭春意正盛,有紅杏花探出矮牆外,心念一動便拉着白海棠走了進去。
果園的主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見她們走進來,便好心勸道:“小姑娘,這果園是不讓人進去玩的。”想是近來踏青者衆,誤入果園賞景的人不少。
青梅笑着道:“金伯伯,你不認得我啦?”這果園她去年曾經來過的。那時青梅剛開始釀果子酒,忙着四處采買果實,也曾到這裏看過,園裏的果子生得極好,可惜買者甚衆,青梅來時剩下的已不多了,叫她十分遺憾。
眼前這男子姓金名魁,為人熱情,園藝上十分擅長,青梅記得他。去年買不到果子令她發愁了許久,難得這果園産的果子好,此時她便想着要早些預定下來——顧夫人要求十月底上京城,青梅自然打算托到最晚再動身,這之間釀酒時可得有上好的果子作料。
金魁将她看了半天,忽然一拍腦袋道:“原來是曲小掌櫃呀,瞧我這記性!”
青梅便笑着問他安好,又道:“今年這園裏依舊是那些果子麽?”
金魁點頭道:“還是蘋果、蜜桃、金梨、杏子和李子,都是常見的。”
“我想提前預定些果子,不知道行不行呢?”青梅仰頭看着金魁,笑容清淺得體,倒着實有些掌櫃的風範。見金魁有些猶疑,青梅便續道:“價錢好商量,到時我每斤上比他人多加一些可好?我娘那邊不會有異議。”
“價錢好說,好說。”金魁當然同意,他也曾見過青梅母女相處的樣子,知道青梅說話管用,便道:“回頭我寫個文書送到酒館去。”簽下文書,不管是金魁錯将果子賣給別人,還是青梅等果子成熟後臨時改主意,都好有個憑證來處理。
青梅自然是樂意的,看着滿園盛開的春花,心情無比明媚。然而下一刻,頭頂就有一片烏雲飄了過來——果園的門口,吳錦和姚修武正結伴走了過來,後面跟着一群丫鬟小厮。
在他們的身後,許懷遠也跟着跑了過來,想必是怕這倆人為難姐姐。
吳錦脆生生的聲音遠遠就傳了過來:“金掌櫃,今年這果園可比往年都要好啊。”
金魁認得這是郡守府上的千金,他每年産的新鮮果子有不少是送往郡守府,對其中人事格外盡心。對方又是官宦人家,金魁自然不敢怠慢:“吳姑娘安好。”
吳錦自然不是認真同他說話,将青梅看了兩眼,徐徐笑道:“這不是曲青梅麽,實在不巧得很,這果園我包下了。”此言一出,金魁當即擡頭看吳錦神色,見她傲然挑眉,便有些尴尬地看了青梅一眼,未敢則聲。
旁邊姚修武曉得吳錦這是故意找碴,便道:“錦妹妹何時包下的果園,怎麽我沒聽你提起過?”
“就在剛才。”吳錦倒是一點都不掩飾她的惡意挑釁,含笑斜眼看着青梅。
姚修武看了青梅一眼,倒不再說話了。
此時許懷遠也跑了過來,緊貼在青梅身邊一臉警惕。旁邊白海棠雖讨厭吳錦的驕蠻霸道,但桐花客棧的生意得靠官府照拂,她也不敢無端招惹這千金小姐。何況果園嘛,去哪找不到,何必非要和吳錦硬搶?她便拉着青梅衣袖道:“那咱們就看看別家吧。”
青梅心內也有些氣惱,聞言便應道:“走吧。”情知吳錦是在賭氣,青梅只能寬慰自己,畢竟民不與官鬥,這麽點事都忍不下,吃虧的只能是酒館。
何況這位千金行事任性随意,今日不過是見了她才找碴說包了果園,她說的話哪裏能作數?回頭金魁自會請示郡守府上的意思,他們又不是撐得慌,定然不會當真包下整個果園,到時再來也是無妨。所以,眼下何必非得和這胡攪蠻纏的千金争這一口氣?
對面的吳錦見她這麽知趣的退出,不免得意。
青梅心中很瞧不上吳錦,也懶得同她廢話。雖說這吳錦是個矜貴的官家小姐,還被郡守送到了女學去讀書,可她這胡攪蠻纏、拜高踩低又愛挑事兒的性子實在叫人厭煩。同為女學的學生,她的行事品性比白海棠可差遠了。
青梅撇了撇嘴,正想和白海棠離開,便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這園子我包下了!”聲音并不高,卻帶着種莫可名狀的威嚴,不像是提議,亦不似命令,倒像是陳述一件早已定論的事情。
此時青梅正站在一樹杏花下,她擡眼看過去,透過低垂的杏花枝葉,就見不遠處粉白的桃李芬芳交織,魏離一身靛青色錦緞長衫,正大步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