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顧長清放水

馬車行在寬闊的街道上,兩側屋檐鱗次,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馬車內的兩人卻都不說話,任憑喧嚣過耳,青梅只緊盯着顧長清,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咚咚聲。

顧長清看了片刻,嚴肅的臉上忽然浮起些笑意,道:“小腦瓜裏想些什麽呢?”

“父親是冤枉的。”青梅脫口而出,後面的話彼此心知肚明。為國征戰那麽多年,立下汗馬功勞,最終卻落得身敗名裂,甚至連一座衣冠冢都未曾留下。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何家那個草包,當年父親居然冒死去救他,一點都不值得!

青梅心裏堵得難受。

顧長清忽然擡手按了按青梅的腦袋,幾分安慰的意思:“當年的情況,或許你也知道一點。大多人都知道曲将軍是被誣陷的,皇帝卻執意定了他的罪名,這其中關節重重,不是你能理解的。曲将軍的案子也不是說翻就能翻的,你還小,好好過日子最緊要。”

跟娘親一模一樣的口吻!青梅鼻子一酸。許氏曾無數遍轉述過娘親的遺言,也是這樣的措辭,叮囑她安穩此生便可,千萬莫要多想。

可是,誰能不多想?雙親身敗名裂、葬身塞外,那是她心中最深的隐痛。

車中一時間歸于沉寂,直到車馬緩緩停下,趕車的小厮回道:“二郎,到了。”青梅回過神來,微微嘆了口氣,顧長清指了指帷帽道:“戴上吧。”

下了馬車,眼前是一家賣瓦罐瓷壇的小店,門面算不上華麗,地方也偏僻,裏面卻都是好東西——青梅以前打探京城賣酒情況時也順道看過這類店鋪,知道這家的壇子最适宜釀果子酒,是以今兒就直奔這裏過來了。

出入其中的多是市井平民,大多都是買其中的壇壇罐罐去腌東西裝食物。偶爾也有商鋪老板們過來挑東西,打扮也是格外不同,然而當顧長清和青梅進了店裏時,一個挺拔俊秀,一個帷帽遮面,還是十分惹眼。

青梅也不多加點評,見着想要的壇子或是罐子、酒壺便随手一指,後面跟着的小厮便叫那小二記着。将店裏的東西看了一遍,青梅讓那小厮叫來了店裏的掌櫃,問道:“除了這些,還有麽?”

“沒了。”掌櫃瞧着青梅是個識貨的,便道:“若是都入不了姑娘的眼,您只管說出要求,半月之內,我叫人做好了送到府上。”

“太慢了,我等不及。”青梅緩緩往沒人處走,商量道:“後院應該有裏仁坊的伍大人定的酒壇,先挪兩個給我可好?”

那掌櫃十分訝異的道:“姑娘怎麽知道……”

青梅在帷帽內笑了笑,道:“這地方還是我說給伍爺爺的,你只管挪兩個給我,我留個字條給他,保管他不會怪罪。”

——當初青梅将果子酒送到伍博仁那裏時,伍博仁曾問過方法,青梅心裏當他是釀酒上的師父,自然沒有隐瞞,将釀酒的要點盡數說了。因伍博仁躍躍欲試地想親自釀酒,青梅便将這家店介紹給了他。

Advertisement

伍博仁先後在店裏定作了三撥酒壇,前兩批都已送走,這是最後的一撥,還正巧被青梅給趕上了。

掌櫃瞧着顧長清氣度不凡,青梅雖帷帽遮面,行止卻格外不同,加之她的這番話,便道:“那便挪兩個給姑娘,不過還請這位郎君留下名諱,若是……我也好向伍大人交待。”

“大理寺卿顧長清。”低沉的聲音淌出,讓人莫名的信服。

“原來是顧大人!是小人唐突了。”掌櫃也是聽過顧長清名聲的,連忙引着兩人進了後院的庫房。

顧長清叮囑了掌櫃幾句,青梅便從中挑了三個酒壇,而後喚來筆墨留了個字條給伍博仁,大意是說:今日借君幾個空壇,明日還君數壺美酒,等伍博仁親釀的果子酒啓封了,兩人還可以稍作比較。

歡歡喜喜拿到酒壇,青梅眼瞧着夥計們将她挑的東西裝入車裏,這才放心地和顧長清出了小店,步入馬車。

此時天還是前晌,青梅便又往別處挑了想要的果子備用。

釀酒的事已準備齊全,只剩下另一件了。青梅雖知顧長清待她不錯,卻也不敢就這麽赤眉白眼的說起顧府在朝堂的處境來,想了想便道:“二哥哥,我有個自小交好的朋友住在崇仁坊中,她自幼體弱,天寒時更是多病孱弱,許久沒見,心裏特別記挂她,能不能順道去那裏瞧瞧?”

顧長清自然沒有拒絕。

兩人繞到崇仁坊中敲開了門,迎接他們的卻是賀夫人,青梅詫異問道:“賀伯母,蓮兒呢?”臉上已然泛起了擔憂——賀子蓮冬日體弱的事情并非她信口胡謅,而是确有其事,往常迎接她的都是賀子蓮的笑顏,此番換成了賀夫人,怎不叫她擔心?

賀夫人果然嘆了口氣道:“這幾日天冷,蓮兒老毛病又犯了,在屋裏歇着呢。”

青梅心下大為擔心,也顧不得招呼顧長清了,幾步飛奔進了屋裏拐進賀子蓮的卧房,後面賀夫人便招呼顧長清進去。

屋裏生了數個火盆,雖也算得暖熱,畢竟比不得顧府的地龍暖和。賀子蓮病中憔悴,又是閑居家中懶怠打扮,只随意将頭發挽了起來,斜倚着靠枕瞧書,青梅見了她這幅病弱的模樣,心中不由一痛,幾步搶過去握住她的手問道:“感覺怎麽樣了?”

“老毛病了,也不過那樣,姐姐怎麽來了?”賀子蓮正是孤寂苦悶之時,陡然見了青梅,如何能不高興,歡笑之下,臉頰上才有了點血色。

“出來采買些釀酒的東西,難得出府一趟就來看看你,順便找賀先生問些事情。”

“哥哥還在國子監,若想見他,只能叫人遞個消息過去,叫他晚上回來了。”賀子蓮既知青梅身在顧府,自然也不會再有叫青梅親往國子監的想法。

青梅點點頭:“那我今晚就住在你家好不好?”

“好呀!”賀子蓮喜得拍手,“正好一起說話兒。”

青梅心中歡喜,這才想起顧長清來,拐出小閨房到得客廳時,果見顧長清正在那裏喝茶,旁邊顧夫人作陪。自打顧含章過世,家裏的應酬往來便都交在了顧夫人身上,加之賀子墨近來不在家中,有客造訪也只能由她親自陪着了。

廳中顧長清見她出來了,便擡眼瞧她,青梅擺出個哭臉,十分憂傷地道:“二哥哥,蓮兒她又病了,我……”欲語還休,心裏的想法卻已明明白白的寫在了臉上。

顧長清善于察言觀色之人,哪能不明白,心中雖是暗笑她這幅模樣,臉上卻還是得嚴肅起來,道:“既是如此,今晚你就留在這裏,明天我派人接你回府,母親那邊我會禀明。”

“多謝二哥!”這聲致謝倒是真心實意。

顧長清微微擺了擺手,說是有事在身就先走了。青梅送他出去,回屋又細細問了賀子蓮的病情,知道這是她先天不足所致,只要卧床靜養,待得春天便會康複,擔憂便也散了。

此時已是正午,賀夫人備了午飯,三人閑談吃飯之間少了許氏,難免各自感嘆幾句。飯間青梅将來意道明,賀夫人便到外面尋了個孩童,叫他去國子監中給賀子墨傳個話,另外謝了幾個錢。

國子監離崇仁坊并不算近,賀子墨平常若是無事就會住在學舍中,今晚難得他回家來住,賀夫人準備晚飯時便格外用心,青梅在旁幫忙,就連賀子蓮都披了厚衣起身,圍在廚下的火盆旁邊看她倆忙碌。

賀子墨回來時天色已十分昏暗,天上有一兩顆星子現出來,昏昏暗暗的綴在那裏。

廚下的三個人忙得熱火朝天,飯菜大多擺上了桌,只差最後的一道冬瓜湯了。賀子墨以為是家中有事,是以走的匆忙,待見了廚下這幅家常忙碌的景象,才放下心來。

青梅問候了一聲“賀先生。”賀子墨便道:“原來是青梅來了,許伯母安好?”

“母親很好。”青梅笑了笑,等賀夫人将湯盛在瓷盆中,她就想端到屋裏去,賀子墨卻道:“盆子燙,我來吧。”順手就接了過去。

四個人在等下圍坐吃飯,寄養在這裏的小不點兒在青梅身邊蹭來蹭去,對小主人的思念用了整個後晌都沒表達完。青梅也是欣喜,快快的扒完了飯,便又拉着小不點兒玩——在賀家養了近兩個月,這只狗可是越發肥壯了。

飯後賀夫人收拾碗筷,青梅想要幫忙時卻被賀子墨叫到了書房,直白問道:“你今天來找我是有事?”

屋中燈火明亮,燈影下的少女纖細挺秀,比先前似乎是長高了一些,舉止間也比先前稍微拘謹了些,不似先前那般調皮好動。書房中三面牆壁上皆是摞滿的書籍卷軸,案上筆墨硯臺擺得整齊有序,那一座青山小筆架還是青梅送的。

同樣的書影墨香,同樣的妙齡少女,她給人的感覺卻全然不同了,多了幾分穩重內斂,少了以前的神采飛揚。賀子墨可以說是看着青梅長大的,此時也不知是該欣喜她變得懂事,還是該遺憾她失了活潑,倒是心情複雜。

青梅卻是完全瞧不出他情緒的,只是拉了旁邊墊着蒲團的交椅坐下,咬了咬唇道:“賀先生,今天青梅過來,是想跟您請教些朝堂上的事情。”

清亮的眸子瞧過來,賀子墨便道:“關于顧府?”

青梅點了點頭:“我跟顧府的關系說起來紛繁複雜,有些事我不方便問顧府的人,只能來求助先生。”她的目光陡然有些熱烈起來,卻分明帶着些對先生的恭敬,“不知如今的官場上,顧府是怎樣的處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