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門隙裏有風透入,吹得燭火微晃,仿佛少女朦胧搖擺的情思。英王府是君離的地盤,侍從們都守在屋外,沒有吩咐不得進門,這會兒根本不必有旁的擔憂。兩人依偎低語,如此靜好溫馨的時光,可以慢慢享受。

君離手指撫弄着青梅的發絲,低聲道:“你在顧府過得并不好是不是?長清同我說過一些事情,我早該将你接出來。”

青梅聞言一怔,能叫君離說出這番話,足見顧長清透露了不少內情。那麽其中……回想起那晚他臨走時的話,青梅猶豫着開口,“二哥哥有沒有說過我……”深吸口氣,心中忐忑之至,要吐出那兩個字卻十分艱難。

“你父親的事?”君離輕易猜透了她的心思,松開懷抱叫她靠在軟枕上,道:“他說過。”

心中鼓聲落定,千鈞巨石着地,讓人想要大口的喘息。極度的忐忑之後,聽他道明此事,心中竟是難得的輕松。青梅望着近在眼前的這張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曲将軍是蒙冤而死,這事我很明白,當年的事太過糾葛,父皇也是情勢所迫才定的案。如今十幾年過去,外戚不足為患,所以現下就算你的身份暴露,也不會太過嚴重,合我和武安侯府之力,必能保你安然無恙。”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似乎是想安撫她的情緒,“但這事還要看時機,如果時機得當,還能讓冤案平反。”

君離說的這樣明白,青梅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猜度出其中的彎彎繞繞來。

她心頭種種疑慮防備卸去,想到顧尚書那天的逼迫之語,不由忿忿。聽君離的意思,他似乎已和武安侯府有聯絡,且将父親的冤案放在了心上的。顧尚書說得那樣危言聳聽,慫恿她嫁給楚修明,恐怕是打着幫二皇子拉攏武安侯府的幌子,實際上是他自己想要攀這棵樹吧!

雖說是兵部之首,但目下的情形,六部職權并不高,顧尚書手中的籌碼比握有軍隊的武安侯府可低多了,想牽這根線也不足為怪。難得的是顧長清肯同君離說這些,恐怕整個顧府上下,就只有他真心為她打算。

青梅将頭倚在君離肩窩,心裏由衷将顧長清謝了一遍。

君離抱着她坐了會兒,柔軟的嬌軀依偎在懷裏,叫人心笙搖曳。他的指尖摩挲青梅柔嫩的手掌心,忽然笑了笑:“真想快點娶你進門。”

“我還沒答應呢。”青梅這會兒心情不錯,臉上恢複了笑意,眨眼瞧他時狡黠靈動,帶着點得意。

“沒答應?”君離捧住她的臉,湊過去雙唇相貼,含糊的道:“真的?”青梅盡力往後縮,可後面就是軟枕和靠壁,她能逃到哪裏去。整個人被他禁锢在懷裏,溫熱的鼻息拂過來,濕熱的舌尖觸碰她的雙唇,親昵無間。青梅被他厮磨得面紅耳赤,她想要開口求饒,哪知話還沒說出口,君離變趁勢探了進來。

柔軟的唇舌相交,意外的甘美軟膩。君離的動作稍稍有點生澀,卷着她的檀舌輕柔的吸吮,向前挪動身體,不自覺的将懷抱收緊。

青梅被他的氣息包裹,任由他肆意輾轉,甚至不自覺的随他沉溺,唇舌追逐嬉戲之間溫柔無比。

君離的手臂越收越緊,漸漸的由最初的有意調戲轉做情不自禁,呼吸愈發深重起來,唇舌急切的探索糾纏。手臂不自覺的挪移,由背至腰,纖細的腰肢在卧,身體都熱了起來。親吻轉至唇邊臉頰,而後吻上白膩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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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燙耳熱之際神思混亂,力道也失了分寸,青梅被他觸動傷處,不由輕輕一聲呻.吟。軟膩的聲音入耳,在昏昧燭光下卻變了味道,君離愈發情動,卻也被喚回了理智。

他眷戀的繼續親吻,急促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灼熱的氣息移到她的耳畔,啞聲道:“青梅,嫁給我。”唇齒猶自貪戀,在她耳垂上游移吮吻,不舍得放開。

這低啞的聲音仿佛一種奇異的誘惑,饒是青梅未經人事,也覺這聲音膩得緊,仿佛生生壓制着某些蓬勃欲出的東西。

她被君離親得有些發暈,手臂無意間已環在他的脖頸,聞言輕輕“嗯”了一聲。這才發覺聲音柔膩無比,心中已軟化做一灘水,混着甜蜜與羞澀。她從來都不知道,兩情相悅的男女之間親吻撫摸,竟會是這樣一種體驗。

雖然羞人,卻也叫她貪戀。

滿足的笑容映入她的眼簾,君離再度在她唇上流連了一會兒,捧着她的臉認真道:“不許反悔。”

他的聲音還有些許低啞,手掌滾燙的貼着她的肌膚,在她的面頰摩挲了片刻,這才道:“你先歇着,我出去一趟。”

屋內安靜下來,片刻後走進三名侍女,遵照禦醫的叮囑服侍青梅藥浴,而後抹上膏藥。屋中燈燭明亮,青梅倚着軟枕閑翻話本,卻不知院外有人腳步逡巡,猶豫了許久才折身離開。

朦胧月色昏燭光,君離回思剛才那一番情動,卻是再不敢深夜去探視她了。

經一夜的歇息,又抹了滿身的膏藥,青梅晨起時雖然腿傷未痊愈,身上的酸痛卻是消失的幹幹淨淨。

她淨面梳洗完了,推門而出時院裏清風撲面,叫人神清氣爽。昨晚君離吩咐人連夜趕制了一副精巧的拐杖,這會兒青梅靠着拐杖,倒是能自由的溜達了。不過畢竟昨天傷了肺腑,她也不敢太過動彈,只慢慢在院裏散步。

這是英王府深處的一座小院,栽了幾棵檀香木,院角裏兩株高大的流蘇,下面是個半圓形的花圃。這會兒草長莺飛,卻還沒到開花的時節,只有角落裏的一叢迎春打了花苞,怕是過兩天就能陸續迎來春意。

青梅惬意的嘆息一聲,院門開處君離走了進來,瞧見她果然沒有乖乖待在房中,便道:“腿傷還沒好就開始亂跑了?”

“英王。”青梅拄拐屈膝行禮,沒敢在衆目睽睽下廢棄禮數。陽光正好,她沐浴在晨光下菀然輕笑,雖然姿勢別扭,笑容卻是別樣的美好。

君離胸中陰霾散盡,本想着一早就告訴她結果,這會兒倒是不忍心了。他走過來輕輕捏了捏青梅的手臂,瞧她氣色不錯,這才放心的叫人擺飯。

早飯不過是粥和幾樣小菜,不過王府的廚子手藝好,便是簡簡單單的清粥都能被做的可口無比。青梅多喝了半碗,心滿意足的嘆息。

君離等她停下碗筷,這才提起正事,“昨晚的審問有了結果。”他微微一頓,瞧着青梅的臉色,“多人指認,曾看見顧榮華撿起針筒。”

“顧……”幾乎脫口而出的“榮華”二字被硬生生改成了“姐姐”,青梅雖早有此猜測,真個被證實時還是覺得不可置信,“她為何要害我!”不過是有過幾次龃龉而已,犯得着用那匹瘋馬來取她性命?

然而除了顧榮華,當時在場的還有誰能下手?青梅只覺得心中涼透。昨天驚險一幕在腦海中翻湧,當時的驚慌畏懼她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忘記,如果當時真個摔下馬背或是撞上了山崖,她的下半輩子恐怕會很難過,甚至連性命都堪憂。

青梅緊握着手裏的湯匙,半天才鎮定下來,問道:“這事,準麽?”畢竟那也只是仆從的指認,空口白牙若沒有憑證,恐怕顧榮華也不會承認。

君離并沒有直接回答,大抵是有點心疼她,旁邊侍候的又都是他用慣了的心腹之人,他也沒有避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權作安慰,“我已着人去請她和顧夫人過來了。”

請了顧夫人過來,君離這是……她愣神之間有人進門禀事,君離點頭應允,向她道:“欣兒來看你了。”

過了會兒,魏欣在王府侍從的引導下進了小院,幾步跑進屋裏面道:“青梅怎樣了?”待瞧見青梅氣色不錯的坐在那裏,便舒了口氣,“昨兒吓死我了。”

“昨兒也吓死我了,不過禦醫的藥很管用,這會兒除了腿傷,其他都好得差不多了。”青梅笑容清甜明媚,“謝謝你來看我。”

“這麽客氣做什麽。”魏欣瞧見瓷盤中有她喜歡的藕粉糕,順手拈了一塊送入口中,又問君離:“表哥查出來了麽?”

“待會就有分曉。”君離瞧魏欣那欲言又止的模樣,道:“你已經有猜測了?”

“我不敢确信。”魏欣咬了咬唇,轉而握住青梅的手,“雖說好了一些,這兩天還得靜養。前兩天剛傷了胳膊,這會兒又傷了腿,你呀,以後可別調皮了。”

明明兩人年齡相近,魏欣卻俨然一副苦口婆心的小大人模樣,逗得青梅忍不住笑道:“遵命!”

她倆人笑得歡暢,君離也被感染,擡手道:“走吧,去客廳!”

“客廳?”魏欣仰頭,君離解釋道:“顧夫人待會過來。”

魏欣聞言,哪能猜不到後面的事情,微微嘆了口氣,同青梅一道跟在君離身後。

客廳中已有兩人等候,正是沒用早飯就匆匆奉命趕來的顧夫人和顧榮華。按說她們畢竟是女眷,理應由女眷接待,可惜英王府目下并沒有女主人,餘下的長史等人自然不适宜應付這等場合,君離只得親自上陣。

門外站着紅香和檀莺,瞧見青梅拄拐過來,均是訝異。裏面顧夫人見了青梅更是吃驚——她受命匆匆趕來,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而顧榮華這回也是什麽都沒跟她說,神情舉止都有些失魂落魄,叫顧夫人極為懸心。本以為是為了旁的事,哪只青梅也在此間,看起來似乎還受了傷?

顧夫人連忙向君離行禮,瞧着和魏欣相伴走來的青梅,目光中難免探究。

英王府還在督建之中,目下君離住着的仍舊是原來的宅邸,府裏的婢仆倒是比往前多了不少,各有司職的婢仆們立在當地,更兼廳中早有諸多陳設,顯得有些擁擠。

君離命人奉茶捧果之後,留下随身的侍從,叫其餘人等皆退出客廳,而後開門見山,“昨兒青梅往五柳原騎馬郊游,卻被人暗害險些喪命,今天請夫人過來便是為了此事。”他的目光掠過顧榮華,後只見者面色蒼白,有些出神。

顧夫人被此事所驚,連忙問青梅是否無礙,倒是一副關切之極的模樣。

她的關懷還未表達完,君離便截斷她道:“後經本王查問,是有人用針筒将鋼針射到馬身上,才使馬發瘋癫狂。巧的是,”微微一頓,便見顧夫人面含忐忑,君離唇邊浮起些微諷刺,“這個原本屬于欣兒的針筒,當時是被顧姑娘撿到,在你的手中?”

他的語氣是詢問,卻又透着篤定。衆人的目光皆挪向顧榮華,便見她面色蒼白如紙,下唇已被咬出深深的印子。

客廳中針落可聞。顧榮華沉默了半晌,美豔的臉龐上收卻表情,擡頭問道:“英王是懷疑我用針筒射了鋼針?”

“不錯。”

“青梅是我的義妹,還請英王明察。”顯然是有些力不從心,顧榮華這話說的很沒底氣,她看了尚自震驚的顧夫人一眼,目光落在魏欣身上,“欣兒呢,你也這麽懷疑?”

“昨天針筒丢失後我也沒在意,若此事當真不是顧姐姐所為,解釋清楚便是了。”魏欣面色不變。

“解釋清楚?既然有人咬定是我撿了針筒,我如何辯白。”顧榮華忽的一笑,“那些不過是下人所言,如何能信。我若讓人說,那針筒壓根就沒丢,始終都在欣兒手中,難道要就此認定是欣兒下的手?”

“顧姐姐!”魏欣顯然有些不豫,“事關性命,怎可胡說!”她倒不是因為顧榮華提起她的嫌疑而生氣,只是覺得顧榮華這态度着實叫人窩火。

青梅是她的義妹,以前見面時兩人還親密有愛,仿佛感情深厚。可昨天青梅遇險時,楚紅.袖當即追了上去,就連沈家姐妹都滿臉焦急,唯獨顧榮華從容不迫,雖然也口道擔心,卻分明沒有半點行動。當時魏欣就覺得顧榮華這作為叫人寒心,待得後來青梅被君離救回時,魏欣擔憂之餘偷偷觀察過顧榮華的表現,将她的數次冷笑盡收眼底。

怎能不令人起疑?魏欣覺得眼前的顧榮華已不再像當初美麗和善的大姐姐,心裏多少有些惋惜。

君離的目光落在顧夫人身上,“夫人覺得呢?”

“青梅雖非我所出,我卻将她視同女兒看待,這件事還請英王明察。”顧夫人倒是鎮定,“榮華與青梅既為姐妹,怎麽可能下此狠手,她昨天大概是被吓呆了,到現在都有點神情恍惚。”

“夫人也覺得這是狠手?”君離向前一步,徐徐道:“既然夫人是青梅的義母,本王便問一句,夫人覺得這真兇當如何處置?”

“但請王爺做主。”顧夫人并沒說什麽“枉顧性命嚴懲不貸”之類的話,大概是她心裏也因顧榮華的反常表現起了疑影兒,不敢将話說死。

君離明顯冷笑了一聲,叫丹青進門,讓他把手中的托盤舉到顧夫人跟前。

“這是從河邊撈出的針筒,難得筒中尚有鋼針,陷入沙泥後沒被沖走。上面挂着的是浮光錦,兩位可認得?”

那微小的碎錦落入眼中,顧榮華當即臉色煞白。

她是昨晚更衣時才發現袖口被撕去了一塊,思來想去,覺得是因袖藏針筒,不小心被其中的鋼鈎撕掉了。不過那針筒已被她踢入河中,因此也沒放在心上,誰知她一時疏忽,竟忘記了鋼針沉重,會陷入沙泥?

若是沒這段碎錦,她還可抵死否認,可偏偏這碎錦連在針筒上面,叫她如何抵賴?浮光錦并非俗品,那些個侍從自然穿不到這好東西,顧榮華清楚的記得昨天只她一人着此衣物,這是萬萬抵賴不掉的。

廳中瞬時陷入寂靜,君離一步步逼近,臉色也冰寒了下來,“你還有何話說?”

他平時瞧着溫和随性,然而天家身份擺在那裏,加之身材颀長氣質貴重,這般肅容問話時自有攝人的氣勢。何況此事關系到青梅性命,君離渾身怒氣逐漸散發出來,顧榮華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

她強撐着擡頭,迎上的是英王冰冷的目光。

他早就查清了吧?為了那個微賤的女子,連夜大費周章,毫不留情的戳破這件事情。顧榮華自然也瞧見了魏欣的神色變化,原先對她那般殷勤親近,如今卻是站在青梅身邊,看她的眼神裏似乎有……鄙棄?

已無可抵賴無可逃避,顧榮華扶着旁邊的花梨大案穩住身形,緩緩開口,“是我。”

“為什麽?”君離和顧夫人同時開口,前者是為質問,後者則是意外。

“看不慣而已,還需要理由?”顧榮華輕飄飄的轉頭撥弄案上的花樽,聲音中含有嘲弄。君離被她這語氣給氣笑了,向顧夫人道:“令嫒供認不諱,夫人覺得當如何處置?”

顧夫人傻眼了,千祈萬盼,到頭來聽到的卻還是她最不想聽的答案,一時間有些無措應對。

她從來都将顧榮華捧在手心裏,這孩子也善察人意,從來都是大方穩重,縱然偶爾使些手腕,也能将自己撇得幹幹淨淨,是以顧夫人對她非常放心。可而今事發突然,顧榮華竟然做了這樣一件蠢事?

顧夫人只覺得腦門子突突直跳,怎麽都不肯相信。她也顧不得回答君離,而是問顧榮華道:“是不是有隐情,你不可能……”

“是我。”顧榮華驀的擡起頭來,直視顧夫人,“既然做了這種蠢事,也不必抵賴。”她嘲諷般看向青梅,“不過是想叫她吃點教訓而已,哪知會引得英王這般費心。”她語氣中的酸意如此明顯,後面魏欣大抵覺得自己不宜再摻和下去,默默退了出去。

當事人青梅始終沒說只言片語,她只是打量着顧榮華,心中愈來愈寒,開口時才發覺聲音有些顫抖,“吃點教訓?可那差點讓我送了性命!”她後來才知道那匹馬是撞在山崖上死掉的,她不敢想象,如果是她随着疾馳的瘋馬撞上山崖,會是怎樣的結果。

“那是你膽小罷了。”顧榮華嗤笑一聲,欲待再說時卻聽君離道:“顧夫人,本王給你兩個選擇,要麽在一個月內把她嫁出去,要麽,我就送她去衙門。”

“英王!”顧夫人母女頓時大驚失色,顧夫人當即便跪地祈求,“榮華固然有錯,請容民婦帶回去管教,還請英王開恩。”她指尖都在顫抖,只因君離這話無異于晴天霹靂。

一個月內将顧榮華嫁出去,倉促之中哪能說成好姻緣?可若不從,君離一旦将此事訴至衙門,顧榮華謀害未遂自然不會被罰得多重,可她的名聲也就此完了!

顧夫人只覺得天旋地轉,她捧在心尖尖上的明珠寶貝,哪能被這樣對待?眼瞅着君離面色冷冽,顧夫人忙懇求道:“看在長清的面上,求英王饒了榮華這一次。”

“別侮辱長清。”君離退後兩步,“公正嚴明的大理寺卿會坐視此事不管?顧榮華心腸歹毒,幾番沖撞于本王,本王能容忍至今,不過是為了長清。”

“英王。”顧榮華已被這處罰驚住,跪在地上臉色煞白,緩緩道:“心腸歹毒?您難道不知道,民女做這些,只不過是為了……”她的臉上竟難得的浮起一點血絲,卻被君離決然打斷:“為了王妃之位?”

“妃位?”顧榮華嗤笑,似在玩味這兩個字的含義,“當初貴妃娘娘有意于我,卻被英王斷然拒絕。我還當您是為了多麽高貴的女子,卻原來是為了她。”顫抖的手指向青梅,顧榮華半點都不掩飾她的鄙夷,“一個出身鄉野的村姑,她哪能比得上我!她有什麽理由能得您親睐!”

“我喜歡她,這就是理由。”

語音落處,顧榮華臉色慘白,顧夫人卻是不可置信的喚了一聲“英王!”

君離到了這會兒,情緒倒是平複了,好整以暇的坐在紫檀方椅當中,沉聲道:“你那天不是還想以此要挾本王麽,本王就明明白白的說出來,我喜歡青梅,想娶她為妻,任憑你告訴誰,我都是這個打算!”

那一瞬,顧榮華仿佛是被抽盡了力氣,委頓在地。

那是元夕的隔天,她借拜訪魏國公府的機會,約了君離在合德街見面。那時她因為窺見君離和青梅的親密私語而無比震驚,覺得若她将此事禀給魏貴妃,定能令出身寒微的青梅死無葬身之地——天家威嚴,怎會讓一個逃離法外的罪臣之女來迷惑皇子?

那時她甚至為此沾沾自喜,以為君離當真會受她的威脅。可談話的結果卻令她失望,君離非但不受威脅,還反過來将她敲打了一番。

時至今日,英王如此篤定的宣布此事,顧榮華只覺得某些東西在崩塌。

養尊處優十七年,她的美麗和教養帶給她的驕傲與自信,和編織了無數個日夜的王妃之夢,在這瞬間轟然崩塌。

昨天的一時嫉恨沖動,牽引出的卻是這樣的結果。顧榮華身體顫抖無力,癱在地上甚至忘了流淚,旁邊顧夫人尚自為君離的這番話而震驚,卻見君離已起身帶着青梅出了客廳。

王府的管事仆婦走上前來,躬身道:“夫人,請吧。”

青梅拄着拐杖沉默前行,一直到進屋都沒開口說話。腦海中翻來覆去的,是臨走時顧榮華怨恨的眼神,和顧夫人冷指責落的神情。勉強維系了半年的感情終究是徹底斷裂,從此後非但顧榮華,恐怕顧夫人夫婦都會對她心存怨怼。

不過這是顧榮華咎由自取,怎麽都怨不着她。

這會兒時辰已經不早了,王府長史前來禀事,君離暫往前院去了,魏欣也已回了國公府。青梅坐了片刻,覺得有些無聊,便拿着君離送來的話本子閑翻。

眼看着日頭近午,青梅怕許氏在家擔心,就想搬回到花枝巷去。可君離不在,王府的仆從們哪裏做得了主,青梅又不好叫她們為難,拄着拐杖在院裏轉了兩圈兒,就見院門開處君離走了進來。

“英王!”她一瘸一拐的湊過去,“你可算回來了。”

“你在等我?”君離倒有點驚喜,慢慢陪着她往屋裏走,“待會就在這裏擺飯,你腿腳不方便還是不能多走動。”

“有拐杖啊。”青梅笑着瞧他,“不走動得悶死人。”進到屋裏面便有小侍女奉茶,君離似乎是匆匆趕回來的,抓着茶杯灌了一口,又問青梅是否按時換藥。

過了會兒飯菜擺好,青梅手臂已然恢複,吃得十分歡暢。飯後君離揮手令人都出去,青梅瞧着他笑意莫名,怕他再做什麽奇怪的事,連忙站起身道:“我想搬回花枝巷去。”

她這話說得幹巴巴的,一聽就是有些緊張。君離緩緩踱步過來,“為什麽!”

“娘親在家肯定擔心,何況酒窖裏沒我看着,不放心。”

“不是因為別的?”他湊近前來,趁青梅不妨在她唇上輕輕一觸,“我可是牽挂着你才匆匆趕回來的。”

“什麽呀!”青梅有些羞惱,雖說表白了心意,但兩人八字還沒一撇,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她伸手将君離往後推了推,瞪他。

這樣羞惱的模樣真是愛煞了人,君離忍不住一笑道:“逗你的。”他今天對着顧夫人說的那番話并非虛言,既然已經挑明,自然會擇機禀明聖上賜婚。很快就能到手的小媳婦,他不着急。

青梅哪裏知道他的打算,仍舊看着他,“行不行!”

“哪能這麽輕易讓你走了。”君離故作沉思,逗她,“說句讓我喜歡的話再走。”

“英王殿下洪福齊天,好人好報!”

“太敷衍了。”

“英王殿下心地善良,多謝你的照顧!”順便奉送個清甜的笑容。

君離卻還是不為所動,抿着笑意觑她。青梅連着換了好幾個說法,見他總是不松口,忍不住氣道:“我走了!”反正看君離這樣子,并沒打算真的松口。

哪只才轉身還沒邁出步子去,卻被君離從後面抱住了。他暧昧的湊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不記得麽,我喜歡你叫我三郎。”順勢在她耳垂舔了舔,無限留戀。

青梅面紅耳赤,賭氣扭過頭說了聲“三郎”,拄着拐杖匆匆逃到門邊。想着外面有旁人在,這麽滿面通紅的出去并不好,忍不住有些怨惱君離,回頭瞪他。

好嘛,小姑娘長本事了,越來越喜歡瞪他。君離心下失笑,叫人準備好車駕。

禦醫說過,青梅這傷雖然不重,但還是得靜養個半月,免得傷了筋骨。君離知她是好動的性子,原想着派個人過去照看,被青梅嚴辭拒絕。

好在花枝巷并不偏僻,君離沒事了可以順道過去看看,也就沒勉強。他後晌還有事要做,便吩咐人送她回去,臨走時探進車廂中說了聲“等我。”

等他什麽呢?車廂裏厚軟舒适,青梅倚靠着廂壁發呆。等他來看她麽?可他那語氣裏分明藏了深意。

想到今晨君離在客廳裏的那番話,青梅忍不住翹起唇角。他說的是娶她為妻,是妻而非妃,這其中的情意細品起來叫人沉溺。仿佛昨夜的那一場唇舌厮磨,雖然出格了些,卻叫人歡喜。

花枝巷裏,許氏果然是滿臉憂色。雖說有君離傳話過來,但能叫英王把青梅留在王府,想必是傷得不輕。可她一介民婦,哪敢多打聽旁的?

她心神不寧,這會兒正在門口翹首期盼,見那馬車進巷,許氏便一錯不錯的盯着。車馬緩緩停下,青梅掀起簾子探出頭來,沖許氏甜甜一笑。

這笑容令許氏安心不少,過來扶她下了車,就要讓那些人進去歇歇。來人客氣推辭一番,放下捎過來的藥膏等物,回去了。

許氏摻着青梅回院,一進門便再也端不住,将她摟在懷裏,聲音已帶了些哭音,“到底是怎麽了?可急死我了!”

她的眼底有青色,青梅哪裏能看不出來,怕是昨晚又一宿沒睡吧。青梅乖乖貼在她懷裏,安慰道:“不過是受了點小傷,英王大驚小怪的,這不好好回來了麽?”

“聽楚姑娘說你差點就摔下馬背了?”

“要真摔下來,這會兒哪能好好的站在這裏。”青梅嘿嘿笑着,知道許氏愛瞎想擔心,知得把昨天的情形大概說了一遍,只略去險些撞上山崖一節。

娘兩個進了屋,綠珠本來帶着雇來的婦人們打理酒窖,見青梅回來,忙不疊的過來倒水。

青梅見到了她,陡然想起顧夫人母女來,心中難免擔憂。當初顧長清派綠珠過來伺候,恐怕是瞧着綠珠對她盡心,旁人自然也能瞧出來。而今她和顧夫人鬧翻,若綠珠回了顧府,哪能還有好日子過?

可這擔憂現下卻是說不出口的,青梅只能嘻嘻哈哈的說自己已經無礙,叫兩人寬心。許氏顯然還有話要問,找個由頭叫綠珠先出去,便問青梅:“好好的,那匹馬怎麽就發瘋了?”

屋裏氣息一滞,青梅握住許氏的手,“娘,我和顧家鬧翻了。”

“什麽!”許氏大為吃驚,“怎麽回事?”她雖聽青梅解釋過顧夫人那些個小九九,可心底裏總還念着青梅和她有血緣之親,縱然不能親近,怎麽就到了鬧翻的地步?

青梅嘆了口氣,“你不是好奇那馬為何發瘋麽,是因為顧榮華往它體內射了鋼針。那匹馬吃痛瘋跑,鋼針越來越深……”

“是大姑娘下的手?”許氏覺得不可思議,好歹是表姐妹,怎能下那等黑手?然而青梅的話明明白白擺在那裏,許氏瞧了她半天,終究是信了。她嘆了口氣,“夫人知道麽?”

“今早她和顧榮華來了英王府。”青梅一頓,索性将今早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想到她和君離之事終需挑明,便也将君離那番話原原本本的轉述了一遍。

顧夫人母女的作為固然叫許氏震驚,然而更有沖擊力的是君離那番話。她張着嘴半天都沒能合攏,最終結巴着道:“你說英王他……他想娶你!”

青梅瞧着她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默默的咬了咬唇。得虧現在沒旁人在場,許氏這反應也忒誇張了些。

娘兩個在屋裏嚼了半天耳朵,傍晚時分楚紅.袖前來探視,開門見山第一句就是:“青梅,我瞧着英王對你怎麽那麽上心?”

青梅已被許氏盤問了半天,這會兒不由長嘆了口氣,“楚姐姐,你都不看我傷勢如何,怎麽關心的倒是這個。”楚紅.袖擺擺手,顯得十分随意,“那天我看過你的傷勢,瞧着嚴重,內裏卻沒大礙,你拄着拐杖活蹦亂跳,想來是好差不多了。”

“姐姐真是,慧眼如炬!”青梅垂下頭,咬了咬唇。

“告訴我呀,你和英王怎麽回事?”楚紅.袖雖然開朗大方,遇着這種有趣的事情時那年好奇,瞧青梅臉上浮起可疑的紅色,愈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英王他不會真的是看上你了吧!”

避無可避,青梅反而生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勇氣來,鼓着小臉兒看向楚紅.袖,“為什麽不能?”

“沒說不能,就只是……哎喲,你是沒看見英王那天的勁兒,抱着你慌裏慌張,一點都不像個王爺的樣子。”楚紅.袖笑了會兒,見青梅臉紅便停下了打趣,轉而道:“事情查清了?”

青梅擡頭看她,楚紅.袖便道:“你也不必瞞我,那天必然是有人動了手腳,棗紅馬的性情我知道,從來沒發過瘋。”

“楚姐姐,那天損了你的一匹好馬,對不起。”青梅多少有些惋惜,跑開旁的不說,那匹棗紅馬可是難得的良駒,就那麽毀在山崖下面委實可惜。楚紅.袖不能多少是有些心疼的,卻也沒辦法,“你安好無恙就已經是萬幸了。那天到底是誰?”

“是我大姐姐,顧榮華。”青梅嘆了口氣。

“還真是賊心不改。”楚紅.袖鄙夷,“怕不是為了英王殿下?”

青梅聞言一愣,忍不住都想說一聲“楚姐姐料事如神”了。不過終究是咽了下去,低聲道:“她覺得我的身份當不起現下的這些好。”君離的青睐、魏欣的親近、顧長清的補償、楚家兄妹的照顧……細算起來,雖然有些事上不如意,有這些人的關懷,她其實也算是幸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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