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青梅這一場受傷,雖說是要靜養,其實也沒閑多少。酒窖裏的東西正是要精心照看的時候,雖說有許氏坐鎮,青梅到底不放心,得空就要拄着拐杖進去溜達一圈,賀子蓮不知從哪裏得的消息,帶着賀夫人也來看了一圈,兩家人說話用飯,也是消磨了大半天的時間。

春闱臨近,青梅難免記挂賀子墨的事情,問了一問,才知他近來常駐國子監的學舍當中,如常的讀書,倒是挺有把握的樣子。青梅多少有點引以為傲的感覺,只盼着賀子墨金科高中,賀子蓮母女可就跟着享福了。

送走了賀家人,迎來的是順道前來的顧長清。碰見了他,青梅的心情就有些複雜了,雖說顧榮華害她是真,但真個撕破臉皮鬧出來,兩家都不好看。這會兒面對這位幫了她不少忙的表哥,青梅多少是有些愧疚。

所幸顧長清并沒多說什麽,只問青梅傷勢恢複得如何。青梅拄着拐杖轉個圈兒以示自己無恙,調皮的模樣倒惹得顧長清一笑,欲待開口問些什麽,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下了。

青梅送走了他,瞧着巷口人來人往,穿巷的微風拂過,能瞧見人家牆頭湧出的大片綠葉。過兩天牆頭就能綴滿花朵,風中必然是夾雜着清香的,想想就能令人惬意。青梅在門口坐着發了半天呆,覺着這倒也是個消磨時間的不錯選擇。

後面的兩天她果然愛上了這感覺,沒事就坐在門口的青石凳上,瞧着巷口人流穿梭,隔街的嬉鬧叫賣傳來,叫人覺出勃勃生機。

微風穿巷而過,青梅眯起眼睛深吸口氣,聞見其中夾雜的糖絲香味,不由咋舌犯饞,額頭卻是被人輕輕敲了一下。睜眼,就見君離站在她面前,手裏拎着個小小的食盒。

“魏三郎!”青梅一見食盒就來了勁頭,連忙起身将他往院裏讓,口中還不斷的送高帽,“英王殿下光臨寒舍,當真是蓬荜生輝……哎你又打我做什麽!”奉承了還不高興,就知道敲她,青梅撇嘴。

君離仿佛走進了自己的家門,也沒往內院裏走,往左拐到一架葡萄下面将食盒放了,問道:“傷養得怎樣了?”

“好得很快,你瞧我現在都不用拐杖啦,估摸着明後天就可以恢複如常了,你也不必再叫人送藥過來。”青梅毫不客氣的揭開了食盒,拿起裏面放好的雙箸夾了腌出來的雞絲茄子往嘴裏送。

君離抽出第二屜中的糕點放在她跟前,道:“藥還是不能停了。你這傷的是筋骨得好生調養,我可不想娶個瘸着的媳婦兒。”

三兩句話不離這事兒,青梅以前還真沒看出來君離竟是這樣的人。她面上有些發燒,卻還是得意的挑眉,低聲道:“誰說要嫁給你了……”

君離一回思,雖說之前抱過親過,青梅還真沒親口答應要嫁給他。這麽一想,倒還覺得有點不圓滿,于是問道:“那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青梅這會兒心情好,樂得跟他逗趣,于是小臉兒一板,認認真真想了想道:“這事兒似乎是不錯的。不過你也知道,我的父親和武安侯交好,小時候我和楚修明将軍也相處過,顧尚書的意思是想把我許到武安侯府去。”說着做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笑顏慧黠。

“他說嫁你就嫁?我們青梅才不是這樣的!”君離夾了塊軟糕送到她唇邊,“楚修明有過妻室還有孩子,他常年征戰沙場哪有時間回京陪家人?你若嫁過去,無異于掉進了火坑。”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青梅托腮皺眉,“顧尚書好歹是我的姨父,長者之命不可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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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還是該乖乖嫁給我,什麽問題都能解決了。”

“唔,英王殿下,你這算不算趁火打劫?”青梅擡眉,陽光下清麗的臉蛋柔膩潔白,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了扇子般的暗影,随着她眨眼而忽扇。那樣清涼的目光落入眼中,輕易擊入他的心底。

君離擡手,輕輕蓋在她的眼睛上。

手心微癢,她額前的碎發被風拂動,仿佛是傳奇故事裏的山妖精怪,靈動可愛得不真實。君離忍不住想要将她緊緊鎖在懷裏,免得她乍然消失,可現下是在她家裏,行事畢竟不便。

他過了好半天才平複了心緒,挪開手掌,看見她被陽光刺得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的手指滑過青梅柔軟的唇角,輕聲道:“不對,是舍身救你。”未必是救她,卻是貨真價實的舍身。整顆心早已被她擄走,留給他的只有一副軀殼和無用的理智,現下就連理智都要被她擄走了——

明知道前面的路有多兇險,後面還有多少難題等着他,卻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愛她,想要娶她。還貪心的想小心翼翼護着她,不叫她承受半點委屈和困難。

他着實是在給自己挖坑找事兒尋麻煩,可是,他心甘情願。

兩個人說夠了體己話,君離想着要帶青梅出去散散心,又怕她到了外面亂跑亂跳影響恢複,只得壓下了。臨走時叮囑道:“趕緊把傷養好了,咱們一起開酒館。”

“是我自己開酒館!”青梅抗議。

“你當掌櫃,我來辦事,可以嗎?”他仗着周圍沒人,親昵的捏她的臉蛋,然後才心滿意足的走了。青梅站在原地傻樂,甜蜜得無以複加,心中有些雀躍澎湃的情緒,卻又不好意思對許氏吐露,青梅想了想,決定去找賀子蓮說說話兒。因腿傷未愈,在許氏的強烈要求下,終究是雇了輛馬車。

賀家這會兒可不清閑,春闱在即,賀夫人母女雖然知道賀子墨的才華,還是有些擔心。畢竟天下之廣能人輩出,賀子墨在宛城雖有名氣,比起京城這些個書香世家的郎君來,未必就能贏過去。摸不到其他人的底,賀夫人母女雖不明說,那份懸心卻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青梅原也是猜到賀子蓮心細,這會兒恐怕正在給自己找焦慮才貿然前來。果不其然,賀子蓮這會兒正趴在窗邊發呆,賀夫人隔着窗戶叫了兩聲她都沒聽見,還是青梅上前将她輕輕一拍,倒把賀子蓮吓了一跳。

“蓮兒想什麽呢?”青梅明知故問。

賀子蓮愁眉不展,“明兒哥哥就得在禮部貢院裏邊應試,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愁緒豪不掩藏,一股腦的道盡了擔憂,青梅便笑着勸解寬心,又說了些有趣的事情叫她寬心。

小姐妹倆圍着圓桌喝茶談天,從春闱說到國子監,再說到京城的諸般書院,以及近來各個書院的踏青——許懷遠所在的麗正書院前兒踏青,他回來時還給賀子蓮帶來了一束野花,這會兒正拿清水養着呢。

青梅聽了便是打趣,“懷遠這孩子,都沒到我和娘跟前露個影兒,卻惦記着送花給你!”

“正好順路嘛。”賀子蓮又戳青梅,“你那邊呢?”

女兒家的心事彼此心知肚明,青梅知她所指,眼前不由浮現君離的模樣。正行走在宮城中的君離猛然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皇帝閑時所用的觀瀾殿近在眼前,他在腦海中理了理想要說的事情,緩緩步上玉階。

外面的小太監躬身問候英王,皇帝身邊的江權便迎了上來,“老奴給英王問安。”

“父皇可在裏面?”君離一旦踏進宮門便會收起在外的不羁親和,說話都多了幾分威嚴,江權當然不敢怠慢,“聖上在呢,容老奴進去通禀。”

君離手中拿着錦盒包裹的畫軸,站着等了片刻,江權便匆匆出了門躬身道:“英王請。”

觀瀾殿內雅香幽淡,皇帝正坐在禦案前批折子,身後是一排高高的書架,上面高低參差的擺滿了書盒,襯得皇帝身形有些單薄。他近來抱病初愈,雖說春闱的事情自有禮部操心,然這畢竟是國家甄選人才的頭等大事,為免去什麽貓膩,他得親自盯着,這會兒就有些精神不濟。

君離上前問安,也不急着說正事,先将皇帝的身體關心了一番,繼而道:“兒臣先時尋訪名畫,竟意外得了一副萬裏江山圖,特地送呈父皇禦覽。”

“拿來我瞧。”皇帝酷嗜書畫,聞得此事自然精神了不少。

君離将那錦盒打開,取了卷軸呈上。十二尺長的畫卷在禦案上緩緩打開,皇帝看着看着,身子竟有點顫抖。他揮手屏退衆人,擡頭道:“這……可是賀公遺筆?”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作畫的并非賀公,而是他的獨子。父皇您瞧這筆法布設,其實與賀公十分神似。”

“原來是含章的手筆。”皇帝未敢直觸畫面,只是輕輕撫摸周圍的裝裱,嘆道:“他原本就是賀公親手教導,造詣匪淺,這畫拿出來,幾可以假亂真。”賀子墨的祖父當年曾教習今上畫藝,皇帝與賀含章亦曾相識,這會兒想到當年賀家的辭官歸隐,不勝唏噓。

皇帝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你是從何處尋得此畫?可有其他畫作?”

“賀家離京後幾番輾轉,最終在宛城安居。據兒臣所知,賀公此後再未提筆,含章先生也随父封筆,只以教書為事。這幅畫是含章先生臨終躲進深山所做,傾付畢生心血,是他的絕筆。”

君離緩緩道明事實,卻見皇帝臉色都變了。過了半天,皇帝才喃喃道:“封筆……萬裏江山圖……當年賀公果然是蒙冤而去。何家,又是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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