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籌謀
青梅原本以為君離和侯府相交泛泛,覺得君離和楚修明相交時客氣疏離,哪知他們暗裏已經打在了一處?況事涉“通敵叛國”的罪臣,君離和武安侯卻能如此堂皇的商量起來,恐怕先前早就通好了氣,相交匪淺。她怎麽半點都沒想到呢?
她擡起臉來将君離和武安侯各自看了一眼,也認真的道:“王爺請講。”當着武安侯的面,這會兒她還真喊不出“魏三郎”三個字來,何況這會兒她也沒心情去打趣。
君離顯然也是這般心情,他手裏原本拿着副短短的卷軸,這會兒将其放在桌上,正色道:“我打算安排人彈劾何九齡,将當年曲将軍的事情翻出來,想法子給你父親翻案。何家大概對你起了疑心,這段時間查得勤,侯爺想讓你将計就計,誘他們露出馬腳來,你怎樣想?”
“我當然願意!”青梅急切。如果能讓父親冤案平反,她有什麽理由不配合?
君離卻擺了擺手,“你先別急着答應。這将計就計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有點兇險,我和侯爺雖會派人護着你,但兵行險招難保沒有差池。”他頓了頓,續道:“其實就算沒這将計就計,我們也能讓何家露出馬腳,只是沒它來得快。這事有利有弊,我和侯爺定不下來,就問問你的意思。”
他将利弊分析得透徹,青梅哪裏能瞧不出他的擔憂。她微微一笑,斷然道:“只要能讓父親早日翻案,這點事情我當然願意,王爺和侯爺這般費心,我哪能躲在後面?何況,王爺不也說了你們會派人護着我麽。”
“有膽氣!”武安侯一派椅子扶手,誇贊道:“有阿衡的氣性!”
君離默了會兒,道:“既是如此,我就叫人去安排。”
“這就對了!”武安侯笑着向君離道:“王爺向來行事果斷,這事兒上卻猶猶豫豫,倒是少見得很。何家縱然勢大,難道咱們就怕了他?”
君離适時一笑,擡頭道:“概因關心則亂。”
武安侯被這“關心則亂”說得一愣,有些沒明白過來,一轉眼瞧見青梅嬌嗔般的眼神,這才恍然明白過來,有些吃驚,“王爺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喜歡青梅。”
屋裏霎時安靜下來,老侯爺、君離和小青梅大眼瞪小眼,誰都沒說話。過了好半天武安侯才道:“啊……這是好事情。”君離便點頭,“确實是好事情。”武安侯又道:“原本還想着我們家把她娶進來。”君離笑得十分自信,“這還是得看青梅的意思。”
于是兩雙眼睛都瞧了過來,青梅的臉登時通紅。
她面對君離時并不怎麽羞澀,此時面對武安侯那樣鷹般銳利的眼神,卻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仿佛少女的心事被人瞧得透徹。她的情意讓情郎知道了自是無妨,可是別人,尤其還是長輩……她咳了一聲,“我們還是言歸正題吧。”
她不願意說,答案卻已從眼神舉止中透露出來,饒是武安侯一介武夫不解細膩溫柔,這會兒也能察覺出君離和青梅之間某種微妙的氛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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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眉來眼去中不經意帶出的眷戀流連,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曾有過?那時他還是征戰沙場的武夫,碰着溫柔秀美的楚夫人,一個粗粝勇武,一個柔和細膩,她偶爾嬌羞垂首,也是這樣相似的眉眼神情,讓他覺得周遭風景都能美好起來。
少年情懷總是詩啊。
武安侯沒再追問,将目光轉向君離。男人之間總有天然的默契,一個眼神交彙便能猜出對方的心思。武安侯便也不再糾纏,遺憾道:“可惜,可惜。”青梅嫁給君離自是美事,他樂見其成,不過沒能将這聰慧可愛的故人遺孤娶進家門,他覺得挺遺憾。
關于曲衡的事情既已敲定,外面天色已是不早,武安侯便起身送客。
君離在外面自有車駕,青梅是跟着武安侯騎馬過來,許氏是被侯府派人用小轎擡過來的,這會兒君離嫌侯府單獨送着麻煩,便道:“我順道送她們回去吧。”
“有勞王爺。”武安侯自然放心。
君離的馬車十分寬大,青梅好不客氣的躬身入內,許氏卻是不敢越矩,行禮道:“多謝王爺照拂,民婦不敢造次。”她既然自拘身份,君離當然也不會強求,免得待會車內氣氛尴尬。左右三月裏氣候轉暖,讓許氏坐在車轅也不會着涼,就随她去了。
這麽一來,寬敞的馬車裏依舊只有君離和青梅。
君離仗着沒人敢造次掀起車簾,便直接挪到角落裏青梅的身邊,緊緊挨着她坐了。青梅皺眉,往旁邊挪一挪,君離便跟上去,青梅再挪,君離再跟,沒兩下她們就已挪到了另一個角落。
他倆仿佛演啞戲般心照不宣的玩,轉了半圈兒樂此不疲,青梅終是沒忍住撲哧一笑,君離便伸手将她抱在懷裏。接觸得愈多,他便愈想趕緊将小姑娘娶進門去,那時鴛帳錦被,他的小媳婦抱在懷裏想怎麽疼愛就怎麽疼愛。不像現在,雖然兩下裏早就定了情意,沒那名分在就不能肆意溫存,着實折磨人。
外面夜色安靜,青梅也沒出聲,安安分分的依偎在他的懷裏。
颠沛流離了将近十年,這個懷抱讓她覺得溫暖安心。
馬車将近花枝巷中,青梅有點睡意朦胧,只覺君離的懷抱越來越緊。她心裏安穩踏實,便伸手環在他的腰間,迷糊睡去。
次日早上醒來,綠珠已經備好了熱水熱飯,許氏卻是早早就到酒館裏去了——顧夫人怕青梅的身份暴露,叮囑許氏不要抛頭露面,到了君離這裏卻是半點顧慮也沒有,讓她只管放心操持酒館事務。
青梅用了早飯便帶着綠珠往酒館裏去轉了一圈兒,昨兒一番忙碌過後青梅覺得人手不夠,已吩咐綠珠就近又雇了幾名女夥計,各自分派了事務。那幾個女夥計被許氏帶着熟悉了一遍,這會兒已能順溜的招呼客人,舀酒裝壺,倒也伶俐。
因酒館生意極好,青梅怕釀的酒不夠,便将四名雇的婦人調過來,專事釀酒。那幾位是先前跟着做過一次的,這會兒做起來還算順手,青梅采買好了果子回去便叫她們打理幹淨,自是一日忙碌。
次日三月初三上巳節,京城的風俗自然也是要出城踏青去的,可惜青梅酒館開張實在忙碌,倒沒能出去散心,只能跟楚紅.袖抱歉。
是夜新月初上時,青梅才吃過晚飯在院裏的一叢芭蕉下閑坐,旁邊許氏手持團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着,娘兒兩個各自歇着嘗果子。院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這會兒綠珠正在廚下整理碗竈,青梅偷個懶兒,許氏便趿着鞋子去開門。
門外天光昏暗,許氏卻是一眼就分辨出了那個人影,她忙行禮問候:“王爺。”君離也不客氣,徑直走到內院的拱門外招手道:“青梅,過來。”
這就是想要單獨說話了,許氏識趣的進了內院,青梅踢踏着鞋子走過來,歪頭問他:“你怎麽來了?”
“想你。”他答得簡短,從背後變戲法般拿出個食盒來,指了指上回坐過的葡萄架下的竹椅石桌,“一天沒見你,想跟你說說話。”
“王爺日理萬機,竟還知道抽空過來,民女受寵若驚。”她笑嘻嘻的打趣,從食盒的屜中拿出藕粉糕慢慢的吃。
君離道:“這兩天朝裏事情多,本還想着上巳節帶你出去踏青的。”
“正好酒館裏事情也多,以後再說吧。”
君離點頭,“去年上巳的時候咱們還在宛城,你小胳膊小腿的,騎馬的時候倒是順溜。”他說起舊事,青梅便也笑了笑,“咱們認識竟然也都一年啦。”想着那天他為她出頭,想着山坳裏的那一片花海,難免有些感慨。
那時她還只是小城孤女,靠着酒館養活小小的家庭,懷裏揣着對大酒館的渴望,前途卻是未蔔。時日倏忽,仿佛那還是昨日的事情,她指揮着長生搬酒壇子,門口的黃莺兒啼叫起來,她轉過身便見着了身穿天青色雲錦長衫的君離,金冠玉帶,貴氣端方。
那時以為他不過是個普通的酒客,誰會想到今天的事呢?
青梅忽然有些感慨,站起身道:“今晚高興,請你喝一杯!”內院裏自是有酒的,除了自家釀的果子酒,也有青梅選來口味不錯的幾壇佳釀,都是從國子監外的汀州謝家紅買的,幾得她心。
釀酒之家,自是不缺奇趣可愛的酒杯。青梅性好自然,便取了兩只梅花形木杯,拎了酒壇走出來。君離在那裏安靜的等她,仿佛時光長流永恒,他有無盡的時間可以消磨一般。
綠珠送了燈盞出來又回去,青梅和君離對座在桌邊,一邊閑話一邊對酒,仿佛在宛城梅子酒館的舊時光,兩壺酒就能消磨整個後晌。
月移影動,烏鵲別枝。依稀有附近秦楚樓館中的絲竹聲随風飄來,點綴無邊夜色,青梅喝得臉頰緋紅,清亮的眼中盛滿笑意,說:“三郎,咱們往後每年上巳都喝一場吧。”
“不怕我哄醉了你做壞事?”君離神色正經的開着輕薄玩笑。
青梅自是不懼這點言語調戲,笑意愈濃,反過去要占口角的便宜,“我要是嫁給了你,還怕你做壞事?”
“哪有你這麽大膽的姑娘。”君離失笑。青梅也不在意,她骨子裏隐藏着曲衡那股義無反顧的勁頭,以前在宛城的時候自藏身份小心畏懼,縱然笑容明媚,卻只是狡黠腼腆。上京的這半年多時間起起落落,她的性子硬氣了不少,偶爾便會大膽無畏,面對君離時不設防備,自是言語随心。
兩人你一杯我一口,不覺已是時近子夜。許氏等得心焦,終究是忍不住出來道:“時候不早了,還請王爺顧念青梅的身體。”
君離仰頭看了看天色,這才發覺夜色已深,便點頭道:“知道了。”許氏退回內院,君離将微醉的青梅扶起來,貼在她的耳邊鄭重道:“等你父親的案子了結,我就風風光光娶你進門。”
青梅的手不知何時已與他交握,聞言應道:“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