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對峙
青梅這一場痛哭滿含委屈憤恨,竟是将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所積攢的對何家和皇帝的怨恨都哭了出來,從最初無法抑制的放聲大哭到後面不住的抽泣哽咽,直哭得君離肝腸寸斷。
他哄了半天,有些手足無措,一顆心被她的眼淚浸成了碎沫,最後将她抱在懷裏不住地撫着她的肩頭,有安慰,有惶惑。
她畢竟是怨着皇帝的,即使青梅沒說,君離也知道。這會兒她的委屈盡情的哭出來,君離竟覺得愧歉無比,最後實在不知如何安慰了,便道:“你打我罵我都成,別哭了好不好?”罔顧後面幾個侍衛一個個仰面望天,沒發現王爺竟還有這麽曲意讨好的時候。
青梅仍自抽泣,聞言便擡起埋在他胸前的頭,湊過去扒開他的領口,重重的咬了下去。咬到一半終究不忍心,有些洩氣的坐下來,眨巴着眼睛怨他,“你怎麽……不早點來……我……”因為抽泣而沒法連貫的說話,她所幸閉嘴不說,朝他胸口重重打了一拳。
君離坦然地受了粉拳,幫她擦着淚珠,“是我不好。別再說什麽将計就計了,這事交給我就好,不能再叫你冒險。”
“不是……”青梅忙着解釋,抽噎了一聲,“你早點來,就能抓住何廿海。”她恨恨的看向牆內,君離忙道:“我已派人去捉他,等事情塵埃落定,把他交給你出氣。現在咱們趕緊回去,恐怕何家那邊已經要動手了。”
“動手?”青梅疑惑。
“何廿海敢朝你下手,恐怕何家已将你的底細打探清楚,這次雖沒能真的捉住你,恐怕也要搶先下手入宮面聖。你父親的案子畢竟牽系“通敵叛國”的大罪,我得去看看。
青梅便乖乖跟他上了馬背,漸漸止住抽噎。君離來得匆忙,自然沒有多餘的馬匹,兩人共騎,青梅背靠着他堅實的胸膛,倒漸漸安心鎮定下來。剛才被怒恨沖昏了頭,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兇險,要不是君離來得及時,誰知道惹惱何廿海的後果是怎樣?
那個人渣!她暗暗的握拳,定不能輕易饒了他!
一行人到得花枝巷中,許氏和許懷遠并賀子蓮母女早已亂成了一鍋粥,見青梅無恙歸來,立馬簇擁過來。不提這邊互訴擔憂,單說君離匆匆進宮,果然何家的人已搶先一步進了皇帝的書房。
江權邊走邊簡要道:“……何相來時怒氣沖沖,進去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皇上似乎摔了茶碗,王爺小心。”到得門口便讓君離暫候,他入內通禀,沒片刻便出來道:“王爺請。”
君離走進裏面,就見皇帝端坐在禦案前,何相跪在他的面前,正歷數往事,“……當年曲衡早就問罪抄斬,誰知如今他的女兒竟活着,還處處得人維護,置國法于何地,置皇上您的聖旨于何地!”他說得義憤填膺,見了君離也只草草行禮。
相較之下,君離比他淡然許多,如此場合他倒不必還禮,問候過皇帝後便問何九齡道:“何相也知曲長嫣之事?”
“若不是廿弟提及,老臣竟不知還有這等罔顧法紀之事!那女子雖有幾分姿色,但老臣還是要提醒王爺一句,莫要被美色沖昏了頭,這等罪臣之女,萬萬不能庇護。當年曲衡所做的,可是通敵叛國!”他着重念了“通敵叛國”四字,又将君離說成是為美色蒙蔽,倒叫君離覺得好笑。
他見皇帝端坐在案前并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心裏大抵有了數,便好整以暇的道:“這麽說何相已經見過曲長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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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何九齡一愣,沒有答話,君離續道:“今天曲長嫣進山上香,何相即便要見,最晚也得是昨兒吧?”這話再說下去,就該說“既是昨天見的,這等大事怎麽何相今天才來禀報”了。
何九齡哪裏能這麽輕易被繞進去,當即道:“是廿弟見過她,為了确信,後面還特意查認過她的身世。”
“原來何少卿是為查認身世?怎麽據本王所知,他是想殺人滅口?”何廿海閑領太常寺少卿之職,以其正四品的官位去殺人滅口、草菅人命,那可不好交代。
一個是得寵的王爺,一個是位高權重的相爺,兩人各執一詞,皇帝聽他們争了半天,終是一拍禦案,問道:“那個曲長嫣現在何處?”
“何少卿将她捉到了西山,兒臣派人及時營救,現已送回她的住處,派人嚴加防守。”君離退到外面招手,随身侍衛便跟着進來,将他跟随君離前往西山時院裏的情形複述了一遍。
這是去年皇帝親賜給君離的侍衛,頗得皇帝信任,說到何廿海掐着青梅的脖子險些取了她小命時,皇帝面色一變,怒道:“大膽!就算是曲長嫣負罪外逃,也該有國法處置,他怎能擅做主張!”
何九齡連忙跪地道:“恐怕是武侍衛誤會了,廿弟不會做這等事。”
“是麽?”君離從袖中取出一本奏折來,呈到皇帝跟前道:“這是兒臣近來奉命查辦的事情,以前的還未查清,這兩年中何廿海做過的法紀殺人滅口的事情卻不少。”
君離這話一出口,何九齡當即面色大變。皇帝命君離去查何廿海,又是這等關乎人命的大事,這意味着什麽?他既已猜出帝心,這會兒倒不敢輕舉妄動了,打算待會出了這書房,就想法子往太後和皇後那裏傳個消息。
書房裏安靜了片刻,皇帝翻完奏折時臉色已是鐵青,他草草合起奏折,沖着何九齡的臉就摔過去,怒道:“看看你弟弟都做了什麽!”奏折上的字密密麻麻,何九齡一眼就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他心內汗如雨下,面上卻還是鎮定,伏地回禀道:“少卿絕不會行此罔顧法紀之事,還請皇上明查。”
“朕自然要嚴厲查辦。”皇帝哼了一聲,“這些案子交由右衛查辦,最後交大理寺定案。至于那個曲長嫣,先收監起來,待查清了再做發落。”說罷也不等兩人回話便拂袖而去。
何九齡依舊跪伏在地,好半天才将那奏折拿到手中。君離道了聲“恭送父皇”,便出門去了。
将青梅收監,這結果比他所預料的還要好一些。京城中監獄那麽多,他自有法子叫她在獄中也能過得舒适,只是畢竟委屈了她,何況有了入獄的經歷,将來想要娶她時難免又要被母妃唠叨。一步步來吧,沉年舊案,又牽涉“通敵”大罪和稱霸朝堂多年的何家,哪能輕易完成的。
不過皇帝說要将青梅收監,這事兒卻得緩一緩,畢竟今兒是她的生辰,他可不願叫她去獄中過生辰。
君離并沒急着出宮,而是拐個彎兒朝小魏貴妃所居的毓秀宮去了。
毓秀宮裏太監宮女站了一地,想是來的人并不少。君離走進裏面去,果見皇帝坐在上首,大小兩位魏貴妃兩側作陪,下首坐着永樂公主,幾個人正說話兒呢。
小魏貴妃一見了他就招手道:“三郎快過來,嘗嘗這酒倒是有趣。”她手裏拿着個犀角杯,旁邊的酒壺在君離來說是十分熟悉的。他行禮問安後上前,早有宮女添了椅子,永樂公主瞧着他笑,“母妃別急,這酒還是三郎尋了告訴我的呢。”
“瞧瞧你。”小魏貴妃幾分嗔怨,“你姐姐有了好東西就來孝敬我們,你卻只會叫咱們操心。”
“母妃覺得這酒很好?”君離亦飲了一杯,見小魏貴妃含笑點頭,便又問皇帝,“父皇覺得呢?”
妻兒在座軟語輕笑,皇帝先前的幾分怒氣早就消了個七七八八,也點頭道:“以前雖也喝過果子酒,畢竟味道欠佳,這酒還不錯。”
大魏貴妃在旁也道:“除了每年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外,倒沒哪個能和這個比。我瞧這兒有金梨、山楂、紅棗,花樣不少,能釀出這些個口味各異又別具風味的果子酒來,釀酒的必然是有玲珑心竅。”
“她那兒但凡是個果子,就能有法子釀出好酒來,改日我再尋別的送給父皇母妃嘗鮮。”君離起身為皇帝斟酒,一家子說說笑笑,倒是合樂。
在毓秀宮坐了會兒,大魏貴妃開朗明豔,小魏貴妃玲珑溫柔,又有兒女湊趣,皇帝心中郁氣散盡,便依舊要回禦書房。臨走時點名君離跟過去,路上問他些今科舉子的事情。禮部已大概劃定了方案,賀子墨與那位狀元都入翰林院中,那位榜眼被遣到南邊做了個知縣,雖是個主政的,卻是遠離京師,未必能得好處,其餘的進士也有所分派。
父子倆朝着禦書房慢慢走,風吹起時皇帝咳嗽了兩聲,君離便道:“如今天氣轉暖,父皇這咳嗽怎麽還不見好。”
“老毛病了。”皇帝一嘆,這些日子他為朝堂和何家的事情煩憂,也為太子和二皇子之事煩憂,諸般事情積壓在心裏,自是能積成疾病。
皇帝籠共就三個兒子,君離年紀最幼又最體聖心,父子倆感情不淺。他從江權手裏接了披風給皇帝披上,道:“方才公主帶來的金梨酒能清心潤肺,父皇既然喝着對口味,兒臣明兒叫人多送些進來吧。”
皇帝點了點頭沒說話,君離續道:“父皇可知那釀酒的是何人?”見皇帝轉過來瞧他,他便道:“釀這果子酒的不是別人,正是曲青梅。”
“怎麽又是她!”皇帝頓住腳步揉了揉眉心,“永樂說她在京裏開了個酒館,生意還不錯,她的身份還敢這麽明目張膽,又來招惹你和永樂,膽子倒是不小。”
君離便笑了笑,“父皇可別錯怪了她,這都是兒臣的過錯。她流落鄉野之後并沒怨天尤人,只以釀酒為事,恰巧在這一道上極有天賦,所以想着開個果子酒館。兒臣瞧她志氣可嘉,就幫了一把。”
皇帝說了聲“胡鬧”,卻沒有太深的怨怪意思。
這會兒天朗風清,父子倆之間氛圍不錯,君離趁勢道:“她自小蒙冤,雖說不該逃離法外,可畢竟……是我們對不住曲家,兒臣想着能補償多少是多少吧。”
皇帝并非庸主,當年他登基不久形勢複雜,明知曲衡的冤屈卻因不得已而判了重罪,這會兒君離說起來,倒是勾起他陳年舊恨。他緩緩走着,嘆了口氣:“這孩子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