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個人建藍
江南的空氣是水的味道,婉轉的流水蜿蜒在白牆黑瓦的校園裏。教學區與宿舍區有清晰的水路相通,葉一諾的寝室就在水岸碼頭邊緊挨着的一棟現代仿古建築內。那裏典雅摩登又古色古香,那裏住着我的葉一諾,還有他的中文系。
加上我與葉一諾素未謀面的那半年,我們有四年時光是在之江大學度過的。我懷念并感激着我所在的社會學系,那裏有我綻放着的青春,那裏也是我與葉一諾之所以相識的地方。我們常說,社會學的知識是我們兩人相愛的生産力,回想起來一切又多麽奇妙。
我同時熱愛着葉一諾的中文系,在那裏葉一諾所以成為如書卷裏深情脈脈的人:向往真摯而純潔的浪漫,篤信長命無衰竭的愛情,勇敢又熱烈,多情又無比真誠。那裏有我的葉一諾,有許多為人道的中文系的故事。
之江大學開學第一天,葉一諾剛住進那棟水岸邊的建築時,就聽到舍友建藍在寝室大發宏願說,他要和全院的美女談戀愛。
包括葉一諾在內的寝室成員聽着他大聲地說完,非常做作地發出一陣表示捧場的唏噓,然後是沉默,再沒有其他的反應!
建藍吃驚又無比失落,覺得這樣偉大的理想為什麽得不到應有的熱烈喝彩。他為此非常不滿意,一句本該石破天驚的壯志豪言竟被眼前中人看得如清風拂細柳,毫無效果,這是無論如何無法容忍的。
而室友們照常做着自己喜歡的事。用行動說着一句更為有力的話,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就是那個大氣內斂的中文系。
建藍作為一名人高馬不大的漢子,挺拔并且單薄着。
我認識他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就是很奇怪地發現他是沒有眉毛的。葉一諾說,那是因為有一次刮胡子的時候,他手舞足蹈的青龍偃月刀風風火火而一時失手了,于是幹淨利落地把自己眉毛刮去了一點。這讓他對自己的臉面看起來左右不如意,簡直毫不猶豫,他索性就把兩邊眉毛都刮得一幹二淨了。
這讓他活像電影裏十惡不赦的壞人,晚上出來是會吓到人的。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子并不好看!于是在送走眉毛的幾天裏,他又果斷跑去理發店爽性剃光了頭發。
可惜了,走出理發店後他說,剃光的頭并沒有電視裏閃閃發亮的效果,黑稀稀的發根若隐若現!
于是剃頭的第二天,無可奈何的建藍終于去買了一頂黑色的棉帽。他把大半個腦袋裹起來後,就變得稍稍正常點了,無形帶給人一種低調的感覺。
可他偏又是個大大咧咧的漢子,天生不喜歡低調,就整天嚷着這裝束必須配個墨鏡,室友就差沒給他扇個巴掌說,說你懂個屁!他作罷後,就是我認識他時的那個樣子。
建藍的有才是令人發指的。有一回葉一諾吃飽了撐地在寝室裏面讀莊子,“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也…”讀得悠然自得,正欲罷不能時,建藍無情地把他打斷說,不對!應該是“亦若是則已矣”。
葉一諾想天啦嚕!當時就愣住了,告訴自己說怎麽可能有這種變态。于是接下來又故意念錯好幾處,可憐無一例外都慘遭建藍指出來。建藍聽着指出着就笑了,覺得中文系的這個人居然念書都念不好。葉一諾心裏覺得這個人真是太恐怖了。
建藍的愛好是書法。開學第一天起,他就在寝室裏臨摹各種各樣的字體,風雨無阻。他刷刷地臨摹謄寫那五花八門的字,毛筆字、鋼筆字、美工筆字、簽字筆字,顏體、柳體、蘭亭集序、靈飛經等等等等。
他寫字時宣紙直接鋪在地板上,一筆一劃寫過後就用拖把擦一遍。葉一諾總覺得拖過的地還是會有墨的顏色,有一次終于忍無可忍對建藍說,你得把報紙墊在宣紙下,這樣子寫字才溫潤好看你懂麽。我這裏有報紙呢。說着就把報紙替建藍鋪了。
那以後建藍每次寫字都會墊上報紙,而葉一諾從此再也沒看過他練字。原來葉一諾是愛整潔的地板遠勝過別人的書法的。我說你這樣的還說自己是中文系的呢。他沒有理我,覺得孺女不可教也。
徐志遠也喜歡寫字。有一次建藍寫字的時候他按捺不住寂寞饑渴地湊過來,非要讓建藍給他練練,他練練就練練,可是練練後就根本停不下來了。建藍看着看着就怒了,走上去飛出一腳把徐志遠踹開,徐志遠像個被推出去的汽球,飛起着地後還意猶未盡地慣性滑動。他好不容易把自己撐起來,把手中的毛筆往建藍臉上扔,大聲喝道,你幹什麽!
建藍已做好幹一仗的準備,這時志遠的電話響起來,葉一諾拉住徐志遠把手機遞給他說快接電話。徐志遠想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電話不負卿,很無可奈何接電話去。留下的建藍撿起筆洗把臉,又心滿意足地繼續寫字。
徐志遠是每天都要打電話一個小時以上的。他操起土白話時就是同家裏聊天,和同學磨叽就用煲準的普通話。葉一諾說兩種話他都能聽懂,聽着聽着就不想聽了,徐志遠的話是永遠都啰嗦不完的。
一個很大的優點是徐志遠從來不講髒話,被踹出去時也沒有。不像葉一諾,搬進他那寝室後“操你媽”就從不離口,我想我哪天會因為他老講這個而忍不住踹死他的。
自從被踢飛後徐志遠只在自己桌子上練字,建藍依舊蹲着寫地板。兩個人相敬如賓,你侬我侬,誰也不招惹誰,說話倒比以前客氣多了。而葉一諾還是在“操你媽”的。
建藍很快談戀愛了。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只有建藍一個人說“沒有”,因為他并未明确聲明雙方正式确立男女關系。他只是每天晚上都出去約,回來時就作情況彙報:他說今晚是一起回來的,說今天終于牽手了,說今天好不容易吻了女生一下,今天吻了女生好久……
他說我一直親她親她,口都幹了。葉一諾說親嘴怎麽會口幹,他就回答說他沒親嘴,都在親臉。大家聽着都樂死了。
然後他就開始同女生滾草地。所謂的滾草地就是真的滾草地。在學校廣漠的起伏的草地上抱着女生滾來滾去,除了停不住的手上下摸索、不斷親着對方的臉,就再沒有其他的了,他是專業滾草地的。
滾草地回來的建藍總會帶上草地裏的故事,沒穿衣服的男女、吭吭叽叽的聲音。這些都是建藍看到聽到的,講得栩栩如生,畫面感極強。葉一諾說然而建藍早已看穿了一切,我們什麽也沒有。
有一次建藍帶回來的故事是關于他自己的,就寫在他的手腕上。他說哼哼唧唧的聲音挑逗得他受不了,就想學着做一回窮兇極惡的“霸王”,然後手腕就被女生狠狠啃上一口。他聲情并茂地說着,最後不忘添上一句“還是覺得口幹”。
剽悍的建藍喜歡深沉的夜。在夜裏他牽着女孩走起路來風風火火,什麽光怪陸離都見怪不怪。而白天他卻是畏縮的。有一回光天化日下在荒地裏看到有男女“幹活”,他吓得忙躲開去,慌亂中鞋子都陷到泥裏,回到寝室時鞋子是濕漉漉的黃色滴着水。
葉一諾像不在意建藍練字一樣不感興趣着一切,卻常吓唬我說晚上見到建藍要趕緊躲起來。
我信誓旦旦地說我不怕,因為我心裏比任何人都更知道他要是敢狼,葉一諾一定會替我“操他媽”的。
我看到白天的建藍和任何人普通一樣,他在靜靜地等待眉毛和頭發的成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