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臨近新年, 又下了兩場雪。這日天也開晴了, 一早上小鄧子就領着宮裏的幾個太監把院子裏的雪都掃盡了。
沈玉珺見外面陽光明媚的, 看着就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覺。她在屋子裏也就待不住了,領着竹雨竹雲準備出去走動走動。
萱若閣裏的安惜軒, 柳慧這又送走了一批前來探視她的妃嫔後, 坐在榻上出神,不時的嘴角還有些許笑意,但那笑意看着卻沒有絲毫暖意。
“小主,那幾位奴婢都已經送出去了。”柳慧的陪嫁大宮女白梅進了屋裏回話。
“辛苦你了,”柳慧伸手握住白梅擱在腰邊的手:“這次做得不錯!”
“奴婢的命是小主給的, 也就是小主的, 小主不用說這些外道的話。”
“現在我已經是婉儀了, 以後的日子咱也會好過些。”柳慧這次雖說沒了孩子, 但每每想到自己的位份就覺得舒心不少。今後在這宮裏, 她也可以少跪幾個人了, 而且經了這件事,皇上應該對她也有了稍許愧疚吧,畢竟她的孩子沒了, 這才是最重要的。
“小主, 奴婢扶您進去裏屋躺着休息會吧, 您這次身子傷得有些厲害,還是要用心将養的。”
“也好。”柳慧低下頭, 輕撫着已經平坦了的小腹, 心裏想着那個孩子, “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乾元殿裏,景帝坐在禦案前看着折子。不一會,路公公就進來了:“皇上,已經查清楚了。”
“查出什麽來了?”景帝漫不經心地問着,并沒有放下手裏的事。
“錢良娣的坐凳、桌子,包括腳踩的地面都被漆了一層桐油。至于是誰下的手……”路公公擡眼看向景帝。
“朕知道了,柳婉儀是怎麽回事?”景帝連頭都不擡一下的接着問。
“這……說了皇上您可能不信,”路公公想到查到的線索,就有些冷了臉:“暗衛在萱若閣安凝軒的牆角發現了一些食物殘渣,已經證實裏面含有藥性極強的藏紅花,還是極品藏紅花。”
“安凝軒,楊良媛的地方,她動的手?”
“是,但也不全是,”路公公還想賣些關子,但看着景帝終于擡眼瞟了他一眼,就不敢再轉彎子了:“柳婉儀有孕,一開始是她自己個察覺的,後來她無意中透露了些許給了一個宮裏的楊良媛。再加上她三不五時地去楊良媛屋裏做做态,就引得楊良媛紅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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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哪來的?”景帝覺得小路子的話怎麽就切不進重點呢,直接點了關鍵,他真的很忙,沒空聽小路子廢話。
“藥是柳婉儀的,也不全是。一開始楊良媛是準備給她湯裏下些牡丹皮活血的,但藥量很輕,估計也只是打算讓柳婉儀消停一點。沒想到柳婉儀是個狠的,買通了楊良媛身邊的人,直接給換了藥。那宮女也是個蠢的,以為柳婉儀知道了楊良媛的算計,想着柳婉儀不會對她自己下狠手,才換藥的。”路公公想想都覺得相比于楊良媛,柳婉儀才是真的心狠手辣,虎毒還不食子呢。
“那藥是誰給的?”宮裏的藥可不是那麽好得的,更何況還是極品藏紅花。她一個宮妃進宮時都是要被查檢的,基本沒可能把這東西帶進來。
“太醫院的黃敏,奴才審過了,柳婉儀為了這一劑藥足足花了一萬兩銀子。”小路子當時就把銀子給剝了出來,這錢在黃敏那反正也用不了了,還不如給他:“奴才還從黃敏那得了一本小冊子。”
“呈上來。”景帝聞言終于舍得放下手裏的折子了。
“諾。”
“哼……都是能人!”景帝看完黃敏記錄的小冊子,不禁嗤笑一聲,後正視小路子:“既然她不想要孩子,那以後就不用再要了。吩咐給她診治的太醫,廢了她。”聲音平穩,但說出的話,卻讓人遍體生寒。
“諾”路公公并不同情柳婉儀,皇上能留着她的命,已經算是開恩了,真以為有點小聰明就可以在宮裏随意耍着玩了,無知愚蠢!這宮裏就沒有皇上想知道卻不知道的事情。
“交給你一件好差事。”景帝看着小路子戲谑道:“領着幾個暗衛,去黃敏家裏,你知道的朕現在缺什麽?”
“皇上,這……這不太好吧?”路公公當然知道皇上的意思,這不是讓他去做君子嗎?還是梁上君子。
“不好,哪裏不好,你不是昨晚剛做過?”
“皇上……諾……”路公公垮着臉有些不情願的應了。
“柳婉儀一劑藥就花了一萬兩銀子,你這禦前首領太監攢了幾年才得了那麽點,看來柳如源家底不淺。小路子,派人去蕲州查查柳如源,朕要知道他那銀子是怎麽來的,”景帝微微眯着眼,最好不是他想的那麽回事。
“諾。”
景帝看着小路子一臉便秘的樣子,心情到底好了些,不過想到某些人,眼神就不禁銳利起來,不急,慢慢來!
沈玉珺的添禧樓也來了一位客人。馮嫣然打量着添禧樓裏的布置,以前她只會覺得有些素淡寒酸,但現在再看倒覺得溫馨适意得很,真真合了主子的性子。
“熙德容不怪我不請自來吧?”馮嫣然來的時候,沈玉珺正拿着一副鞋墊在做。
“怎麽會呢?你能來,剛好陪我打發打發晨光。”沈玉珺不知道馮嫣然怎麽突然來了她這添禧樓,不過今時今日的馮嫣然倒是讓她高看了幾分。
“熙德容不怪罪就好,”馮嫣然今天之所以過來這裏,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她知道自己不是個聰明的,但也不傻。臘八的事情,雖說皇上沒有怪罪她,但她始終心裏有塊疙瘩難除,就想找個人說道說道。想來也有些好笑,進了宮也快一年了,她竟找不着個可以說話的人,最後竟來了添禧樓。
“姐姐,今天妹妹過來,真的是……”馮嫣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她覺得她有些多想了,但還是會忍不住地往那方面想:“我記得姐姐選秀的時候,是和柳婉儀共處一屋的吧?”
沈玉珺之前還在想柳慧的事,沒想到這會馮嫣然竟然也會問起她:“的确是。”說完也不多嘴,她想要聽聽馮嫣然是個什麽心事。
“那姐姐覺得柳婉儀是個什麽樣的人?”馮嫣然問得有些急切,她覺着沈玉珺比她會看人。
沈玉珺想了想:“聰明人。”
柳慧的确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會安然到現在。新人剛進宮那會,大多人都在你争我奪,可柳慧呢,完全置身事外。等風頭過了,這會子也是婉儀了,這步調可不慢。
要不是這次的事兒,馮嫣然壓根想不起柳慧是哪位,可就是這次的事兒,卻讓她真實地開始懷疑起了人性。
“是啊,的确是個聰明人!”馮嫣然聞言也不那麽急切了,像是心裏的懷疑得到了些許肯定:“姐姐,我要說臘八那日,我沒想過動錢洛惜一根指頭,你信嗎?”
“我信,”沈玉珺對這倒是沒有絲毫遲疑,以前的馮嫣然可能氣急之下會失了分寸,但現在的馮嫣然性子更堅韌了,沒有以往的浮躁,人也顯得穩重了。這是人都會有缺點,馮嫣然是那種意識到自身不足,就會改的人,而且改的很徹底。
馮嫣然也沒想到沈玉珺會想都不想的就信了她,瞬間鼻尖有些酸澀,這是被信任的感覺嗎?
“謝謝你信我,我馮嫣然雖說不是什麽好人,但我還不至于對一個孕婦下手。更何況她懷的是皇嗣,我也有家族門楣。我就算再莽撞無知,也不會為了她連累我娘家。錢洛惜,她到底還是低看我了。”馮嫣然說着有些哽咽,妄她跟錢洛惜那麽多年的姐妹情份。
“在這宮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們沒必要為了某個人某件事去懷疑自身。咱們立身正就好!”沈玉珺現在倒是有些喜歡馮嫣然的坦然了。
“那日錢洛惜一再糾纏,引得我有些不耐就刺了她幾句,她估計是氣性起了想要給我些顏色瞧。但我看得真真的,她大概是想起身,腳底沒撐住就滑了一下,緊接着她的坐凳就偏了。也算是我好運,她沒倒向我這,不然我真的要受這無妄之災了。”馮嫣然想到當日的情景,就不禁捏緊了手中的錦帕:“她太過張揚了,是有人要收拾她。”
沈玉珺靜靜地聽着馮嫣然的陳述,那日她怕也是被吓到了。畢竟那個情況,一個不小心,她還真可能被錢洛惜拖下水,謀害皇嗣那就不單單是要命的事兒,還要拖累家族。錢洛惜的算盤打得可真響,但手段未免也太毒辣了些!
“還有那柳婉儀,”馮嫣然不知道該怎麽說:“我父親以前的一個姨娘,在花園滑倒落了胎,血沒流得那麽快,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馮嫣然那日見着柳婉儀那染紅的襦裙,就一直覺得不對,直到今日才想起來是哪不對:“柳婉儀才幾息的時間,怎麽就流了那麽多的血?”
沈玉珺覺得馮嫣然其實挺聰明的,至少比錢洛惜聰明多了。只是馮嫣然還相信人性,還沒失了本性,倒是有些人,為了目的不擇手段起來了。
“自己心裏清楚就好了,不要到處去說,對你沒好處。”既然馮嫣然相信她,那她也不介意警醒她幾句。
馮嫣然聞言,瞪大眼睛緊盯着沈玉珺:“你也懷疑了是不是?我就知道……”
沈玉珺也不管馮嫣然未盡之語是什麽,只知道有些事情還是爛在肚子裏的好,至于對某些人防範着也好,遠離也好,不沾着就是了,沒有必要太過畏懼。
“這件事情到了最後,柳婉儀雖說失了孩子,但卻是真正的贏家,你還想不通嗎?”沈玉珺見馮嫣然還是一副理不清的樣子,終是看不過去了,準備開口幫她捋捋。
“可是,那是她的孩子,虎毒不食子……她怎麽舍得?”馮嫣然最想不通的就是這一點。她爹的那個姨娘就是因為沒了孩子,才傷心自絕的。難道人跟人之間真的差很多嗎?
“她的孩子?柳慧之前的位份是正七品容華,難道你忘了我朝祖制?”
馮嫣然一點就通:“姐姐是說,宮妃三品之下無權撫養子嗣這一條?”
沈玉珺點了點頭:“所以那個孩子說到底還真不是她想要的。”沈玉珺站在柳慧的角度想過,與其将孩子拱手她人,以後過着受制于人的日子,還不如賭一把。現在的情況看似她賭贏了。
“可那是她的親骨肉,”馮嫣然已經鑽進牛角尖了。那個姨娘自絕給她的影響太大了,她不相信有人為了權勢能舍了自己的孩子。
“親骨肉不能養在身邊,對她而言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反而只會是牽制,所以她選擇了舍棄也不難想象。”沈玉珺早就知道柳慧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現在看來何止不簡單,簡直就是聰明過了頭。她難道真的以為這宮裏人都是傻子?
“你也不要再糾結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一切因果自會有輪回,沒必要把自己困死在別人的選擇裏。”
馮嫣然在添禧樓一直待到日頭快落的時候才離開,不過她離開的時候,神情都已經很平靜了,只是到底有些神色暗然。
“小主,您在提點馮良媛嗎?”竹雲見馮嫣然她們走遠了,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話說她家小主一向不多事的,怎麽今兒改了性子?
“算是吧,這宮裏難得還有沒失了心性的,提點兩句,也算是盡了緣分。”沈玉珺淡然一笑。
在宮裏,她只想謹守本分地活着,不要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至于馮嫣然日後會怎麽,那就不是她能關心的事了。
沈玉珺原以為這件事就會這麽樣結束了。哪知沒幾日,柳婉儀突然病得不能起身。等太醫把控好病情,衆人才得知她因胎沒落幹淨,引發了一些并發症。雖說太醫院極力挽救,但也只是保住了命,柳婉儀傷了身子是再也不會有孩子了。關鍵是太醫院出了那樣的纰漏,皇上那竟只是稍稍懲戒,後就沒了動靜。
沈玉珺剛剛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就不禁想起景帝的行事作風,不由得身子打了一個冷顫。沈玉珺立馬跑回裏屋翻出之前做的那些護膝,還有鞋墊之類的小物件。這些都是她親手給景帝做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送出去,現在她覺得她應該多多給景帝送送禮。
柳慧不能生了,又落了個體弱的毛病,基本算是廢了。明眼人心裏都清楚沒有意外柳慧終其一生位份止步四品。這算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呢?
安惜軒裏,柳慧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床頂,心裏滿滿的不甘,為什麽老天要這樣對她?她只不過是個可憐的弱女子,想要在這吃人的地方尋求方寸栖身之地,為什麽……為什麽就這麽難呢?柳慧兩手緊握着錦被,她不甘心,不甘心……
而隔壁安凝軒裏的楊良媛這時正站在窗口,看着安惜軒,勾起了嘴角。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就到了除夕。沈玉珺現在是算着日子在過,還有幾天,她就可以見到家人。她這幾天都在翻庫房,這一年景帝也賞了她不少好東西,她看着挑些好的到時給她娘帶回去。
除夕,宮裏是要辦除夕宴的,主要是宴請宗室,當然沈玉珺她們也是要列席的。沈玉珺覺得她現在都有些怕這類宮宴,實在是參加的兩次大型宮宴,都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兒,真是讓人不安生。
“小主今兒還是要用些再過去皇後宮裏嗎?”秋菊看天色不早了,就特意過來請示下。
“不了,下午剛進了好些棗糕,這會子還飽着。你們的飯食準備的怎麽樣了?”沈玉珺今日也支了銀子給他們這些伺候的置備了上好的席面,還多賞了一個月的例錢。
“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下面人高興着呢,說一會來給小主磕頭。”秋菊進宮這麽些年了,也就今年跟對了主子,過了個像樣的年,以往一層一層的盤剝,哪還有她們這些小的份。
“他們高興就好,不過還是要警醒一點,不要松了心,失了分寸。”沈玉珺喜歡大家都歡歡喜喜的,看着心情也好。反正她手裏松動,也不在乎這麽點兒。
“小主放心,有奴婢和冬梅看着,定不會出了什麽亂子。”秋菊就喜歡自家主子這事事小心的态度,這才是宮裏生活應該有的。
“辛苦你們了!”
沈玉珺是申時正才去的景仁宮。今日特殊,宗室女眷估計都早早就在景仁宮裏跟皇後敘話。她也不想去湊那個熱鬧,就掐着點,想必皇後也不會在意這個,畢竟她也只是個妃嫔,沒必要應酬宗室。
沈玉珺到景仁宮的時候,還真是有些晚了,但看其他妃嫔都已經到了,就知道她這點卡得有多準。
“嫔妾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各位姐姐請安!”沈玉珺雖說心裏有些不過意,但面上還是一樣的平靜。
“起來吧,”皇後見沈玉珺不論是打扮還是舉止還是一如往常的中規中矩,就是來的有些晚了,但想到她那個安靜的性子,也就知道這是在避着。
“皇後娘娘身邊的妙人兒可是真心不少,瞧瞧又是個靈透的,”說話的是個穿着一身火紅宮裝的年輕婦人,笑語焉焉的,看着好似很爽朗的樣子。
“就數你最促狹,”皇後聞言也沒有什麽不快之意,反倒是語氣松快,看來她倆關系不錯。
皇後也未向沈玉珺言明婦人是哪位,就讓她落座了。今日人多,位置也沒個規矩,就随便坐了。馮嫣然也是剛到沒多久,身邊剛好有位置空着,不過她倒是個謹慎的,落座的時候,直接就坐在下手。
沈玉珺見馮嫣然一直盯着她,也就直接過去她上手坐下了。她剛坐下,馮嫣然就稍稍傾身過來:“剛剛那位是平王的繼妃周氏,皇後娘娘的堂妹。”
沈玉珺聞言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平王,皇上的異母兄長,那也是個出名的,不過不是什麽好名聲。平王愛好美人,尤其是身姿輕盈柔軟的美人。平王府裏的美人也是包羅各色,有官家小姐,有商戶女子,甚至還有歌坊紅伶。
沈玉珺在閨中就有所耳聞,今日可算是見着正主了,雖說不是平王本人,但夫妻一體,見着平王妃也是一樣。不過這平王妃看着就知道不是什麽簡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