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罪字
澤年從椅上起身,撩起衣袍朝她跪下。
“六哥!”悅儀倉皇扶他起來,他唇角卻銜着笑,眼睛又恢複了神采:“蒼天未死,皇甫不滅……”
悅儀将眼淚憋回去,同樣向他行禮:“這條路太艱苦,我懇請六哥助我。”
澤年的笑意僵住,而後依然笑着,輕聲道:“我能幫你的,也不多了。”
他扶她起身:“在我茍延殘喘之年,我盡力而為。我現在只擔心汐兒,你出宮時帶走的是颢兒?”
悅儀遲疑了一瞬:“是,我也确實更想帶走颢兒。”
澤年估計着一炷香将至,對她行過一禮欲往外走:“汐兒的事容我再想想,你務要保重自己。”
“六哥!”悅儀喊住他,見他轉過一張消瘦卻神采奕奕的臉,忍不住說了實話:“我方才……是真的想傷了你的。”
澤年不以為怪,點頭道:“我明白,你三哥的死,到底有我的摻和。”
悅儀搖頭:“不止是這個。我想傷你,更單純是為了報複蕭然。”
他愣住。
悅儀看着他:“我所能想到的關于蕭然的弱點,只有六哥你。”
他站定了一會,明白了她的意思,向她再行一禮後開門而出。
門外一人也無,只有蕭然遠遠站在宮牆處。聽見關門聲,他才轉過身來,灼灼盯他一人。
澤年朝他走去,眼眸裏的光來不及完全藏下,晃亂了蕭然的眼。他等他走到自己身邊來,才開口問:“談完了?”
“是。”
Advertisement
“那好。”蕭然握了他的手便走,“你先回去用晚膳,好好休息,晚上我去找你。”
這話風轉得太過突然,澤年一時有些蒙:“什麽?你不問我和悅儀談了什麽?”
蕭然挑了眉:“朕對你們的秘密沒有興趣,反正一個兩個都在我掌心中。”
“那今晚是怎麽回事?”
蕭然捏了捏他的手:“你今早答應了我,讓你見到你妹妹,我想怎樣都行。”
澤年都要被他氣笑了:“我說的是讓我見到明心!”
“我不管!”蕭然吼回去,“這不也是你妹妹嗎?怎麽就不算數了?你怎麽好意思反悔!”
……你怎麽好意思讨價還價。
澤年想掙開他的手,鐵青着臉色道:“你個畜生。”
蕭然抓緊他,理直氣壯:“畜生就畜生。”他磨着牙摟緊澤年的腰,“老子是皇帝,不是和尚。”
當夜他便站在他黑燈瞎火的屋外,面無表情地推門進去,将所有火燭全點上,走到床邊坐下,隔着被子輕撫:“亥時才剛過,你今日這麽早就想歇息了?”
澤年繼續裝睡,蕭然自己解衣鑽進被子去抱他,手剛伸進他衣服裏就被澤年轉身狂毆一拳,蕭然硬扛,而後扣住他兩腕欺身而上:“這不是精神很抖擻麽?長夜漫漫,我們能做的還有很多。”
澤年大罵:“蕭然!你說過不用強的!你背信棄義,寡廉鮮恥!”
他一手扣他兩腕,另一只手粗魯地去扯他衣衫:“此一時彼一時,我反悔了。”
澤年情急之下慌不擇路:“做也成…我要穿着上衣!”
蕭然的手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聞言低頭,貼着他鼻尖:“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讨厭裸着,還有這些燭火,晃到我眼睛了,熄了。”他側過臉,沒看見蕭然的眼瞬間紅了。
“你在害怕什麽?”他突然蠻橫地扯了他衣服,将他翻轉過去,“你從前同我好時,可都是不着一縷的,怎麽如今轉性了?”
他低頭舔在他後背那個巨大的罪字傷疤上,澤年頓時渾身顫抖。
“因為這個?就因為這個?”
他找過太醫了,并且是給當初的皇甫澤年治過傷的太醫。
此人替當時的東宮太子背黑鍋入獄,喜歡抽風的臨親王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想到了一個好法子。
用一種調配得當的特殊草汁抹在他那把據傳很獨特的禦刀上,一邊在此人背上刺字,一邊将草汁引入傷口中,可封血附肉。然後引出蟲蟻爬到他背上,受其草汁氣味所誘,鑽進他傷口裏啃噬。最後再用在外的草汁将蟲蟻引出。
據傳皇甫飛集每次會以此法折磨他一個時辰。每一次等蟲蟻将其罪字傷口啃噬得皮開肉綻後,便命人給他的傷口上藥,等好到差不多了,繼續以刀劃字,百蟲啃噬。
這樣反複的酷刑直到皇甫平冶掌權将他接出才停止。
當時天氣尚處于酷暑,此人背上的傷口因多日未得醫治,傷口潰爛,太醫不得不取刀割去腐肉,留下一個慘不忍睹的刻着怪異罪字的後背。
聽聞此人受醫治時活活疼暈過四次。
聽聞此人在床上趴着睡了一個月零六天。
聽聞……
他吻着他每一道猙獰的傷疤,灼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下,滿口苦澀。
他好像還能嘗出這些傷口的血腥味和入肉刻骨的疼痛感。
澤年不敢動彈,但克制不住發抖。
“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蕭然抱着他,聲音裏盡是哽咽,“我離開慶國的前一天晚上,你也不肯脫掉上衣……就是因為這樣?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貼在他後背上不能克制地哭泣,恍惚回到當初見他受穿箭之傷時,滿心悲憤與無處訴說的巨大自責,恨不能代其受過,卻只能看着他白着唇說我沒事。
而此次更甚
“你說話啊?你當初為什麽不能多依賴我一點,為什麽瞞着我?我有那麽無能嗎?我在你眼裏是個什麽也做不了的廢物嗎?澤年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竟是越哭越沒完沒了了。
澤年一掙,竟輕飄飄地解開了他的禁锢,翻過來正見他兩手撐在他兩側,通紅着眼淚流不止。
“……”澤年想嘲諷他或是罵他幾句,一字難出。
最後仍是猶豫着伸出手,将他拉入了懷中。蕭然的眼淚流淌過他頸窩,滾燙地滑過冰冷軀體。
好像又回到從前。
從前那個小東西故作弱小,不像現在故作強大,從前小東西需要皇甫六順毛、安撫、拍哄,就像現在。
澤年越是想硬起心腸,就越是強硬不起,心又軟又苦,不知如何是好。
他拍了拍蕭然後背:“我沒事,收收你的眼淚吧。”
蕭然卻像受了什麽刺激,越發哭得駭人了。
他登時手足無措。這是他自己的傷自己的罪,疼也疼過去了,熬也熬成疤了,與他又有何幹呢?
不經意間,他失口喚了一聲阿然。
蕭然立馬止住了哭,擡起頭腫着眼盯着他:“你,你再喊我一聲?”
澤年忍不住再喚一次,而後被他撲上來親得昏天暗地。
待吻罷,他呼吸之餘,感覺到某處一涼,頓時羞臊得滿臉通紅,掙紮那人無果,忙抓過被子把自己蒙頭蓋住。
蕭然正勾着藥膏給他抹上,良久才忍着小心開始,聽見他悶哼一聲,扯開了被子低頭親他作安撫。
從前他血氣方剛,又兼此人縱容,每每不分輕重,弄得他叫苦不疊。今時不同往日,蕭然唯恐碰壞了人,小心得溫柔無比。
他也想叫他得趣,如此他舒服了……他也能纏着人多來幾次。
澤年覺着痛感不似以前,反倒有些難以啓齒的歡愉在裏頭,渾身從耳根到腳趾都酥軟開來,泛着一層緋紅,咬着唇不敢露出聲,卻在一陣攻伐裏松了牙關。
“別忍着。”蕭然親了親他眼角,分明眼睛還腫着,唇角卻揚了笑。
澤年十分讨厭他這個樣子,一副挖了個坑讓人跳進去後的得逞神色,便賭着勁不肯抱他,兩手使勁攥着榻褥。蕭然見此也十分不滿,一陣起落頓時使他手軟腳軟,哆嗦不已。蕭然便抓了他手放在自己背上,澤年恍惚間便抱住了他,像攀着一根浮木起起落落,最後貼得緊緊,抱着不敢放手。
他長發鋪了滿榻,膚白唇紅,妍然天成,蕭然擁着不肯松開半分。
直到月上中天,他迷朦着眼瞧見窗外月色凄迷,使勁擡手去推身上人:“起來…你明日不用早朝麽……”蕭然親在他臉上:“我今早下了個新規矩,早朝三日一次。”說罷又抱起他一頓揉圓捏扁。
他顫了顫,腳趾頭蹬了一床淩亂的榻褥,模模糊糊地想着,這都成了什麽事兒。
果真從此君王不早朝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