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唉!”少師老爺一聲感嘆,“說來也是可憐。梅南都雖然自幼沒了父母,但對那兩位兄弟的雙親,還有老大菊東籬的妻兒,他全都一肩扛下,盡心盡力地照料。哪裏還兼顧得了讀書?一晃多年,學問還能剩多少?”

這一番話,徹底推翻無為剛才對梅南都的第一印象。好一個重義氣,重感情的人。這樣的讀書人,卻與功名無緣,實在是可惜啊。但他的三個哥哥為何一去不回?難道真如話本所說,一朝朱紫貴,忘卻舊時情。

“不過,今年解試或許能夠給梅南都一個轉機。”少師老爺感嘆道:“他若仍有才華,文章必然能夠入得巡按法眼,這可是千載難逢地機會。”

無為不解地問道:“解元不是由仇老爺把關,再由爹您最終拍板嗎?”

“臭小子,嘴上沒把門兒。”少師老爺鐵青着臉,瞪了他一眼,“董巡按回鄉返京,不日進入息丹城,便由他親自挑選今年的解元,想來也沒咱們少師府什麽事兒了,正好落得清靜。”

看到管家去而複返,少師老爺一拍腦門兒,“光顧和你說話,差點兒忘了正事兒。”他指着桌子上的幾樣東西,對無為言道:“你帶上這個盒子,還有這幾樣補品,替我去拜訪一下于夫子。”

無為看了看半尺見方的木盒,心中早已才到,八成就是十六剛才說,從後院翻出來的那個木雕。可這東西是什麽,做什麽用的,就不得而知了。他故作随意地問道:“這裏面是什麽?”

“還不是你幼時惹下的禍。”少師老爺沉着臉,“于夫子當年來咱們家,負責教你蒙學。你不好好學就罷了,還把他随身不離的寶貝給藏起來。他急得一病不起,再也沒來過咱家。”

無為一路出了息丹城,對着木盒,好奇地抓耳撓腮。趁着四下無人,他狡黠一笑,“這能難得住我嗎?”說着,一手托住木盒,另一手結印,在盒子表面抹過一把。瞧見裏頭規規整整放着一個木雕飾物,上面雕刻的好像是個童子,身上被一物纏纏繞繞,手上還抓着一截兒,仔細看去,竟是個蛇頭形狀。

就在此時,青天白日,忽然飄來一縷妖氣。無為不假思索地尋過去,來到一處破落的茅草屋。他察看一番前後地形,再看院外杆子上挂着個木牌,正是此行目的地。

于夫子家中妖氣彌漫,院子裏種着一棵桂樹,枯枝爛葉之中,只有少許幾個嫩枝兒發了新芽。這樹形長得也十分怪異,樹幹上還有一個像是被什麽掏出來的坑。無為湊近看了眼裏頭的暗紅色,聞到一絲血腥氣。他不由得皺眉,退後幾步。

這時,屋裏一個蒼老虛弱地聲音,問了句:“外頭是誰啊?”

無為循聲望去,看到屋內一名年近七旬的老者,想來這就是于夫子了。老人家骨瘦如柴,頭發稀少,眉歪眼斜,項上長了幾個大紅疙瘩,正半倚在一把竹椅裏,身上蓋着件破舊的長衫。

“是學生前來探望您老人家。”無為步入房中,驚覺屋子裏的妖氣更甚外面。盡管于夫子一雙手交疊在身上,有意無意地遮擋着什麽。還是被他發現,老人家腹部大出了異樣,像是有孕七八月的婦人。而最為濃重的妖氣,便是由此處散發出來。

“原來是無為啊。”于夫子樂呵呵地說道:“有勞少師老爺惦記老朽,還麻煩少爺親自跑一趟。”

“幼時受您教導,理應如此,夫子莫要客氣。”無為收起疑惑,應承一句,随即關切地問道:“夫子身體可有好轉?”

于夫子輕輕搖晃着竹椅,“談不上好壞,反正死不了。”又言道:“過幾天就是解試,雖然少師府有規矩,不準參加科舉,但也要好好用功念書,須知‘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無為暗悄悄地翻個白眼,果然讀書人的言語都是一個調調兒,他笑顏回道:“知道了,夫子,您比我老爹還念叨。”

于夫子哈哈一笑,“我要是有有個兒子在側,死也能瞑目咯。”

無為聽出話中幾分苦澀,這才發現于夫子是一人獨居,家裏沒見到什麽人,難道老人家不曾娶親?他好奇地問道:“夫子,您一人久居在此嗎?怎麽身邊也沒個人照應?”

“唉。”于夫子一聲嘆氣,“該來的始終沒來,不該走的也早就走了。”

雖然沒聽出話中深意,但察覺話風不對。無為連忙拿過木盒,放在老人家手中,“夫子啊,這個是我爹特地交代學生前來送還給您的,都怪我年少不懂事,還請您原諒學生。”

于夫子頓時眼前一亮,打開盒子,看到裏面一個木雕,正是他那件寶貝。他神情激動,顫抖着雙手,拿出木雕。把這失而複得的寶貝捧在手裏,捂了半晌。繼而一臉悲痛,老淚縱橫,“晚啦,晚啦!我已是垂垂老矣,還要它有什麽用?都是命啊……命啊……”

不明白此物為何引得于夫子哀哀戚戚,但看老人家這種反應,無為也不敢再多做打聽。找了個理由,起身告辭。臨走時,他又将于夫子打量一番。老人家一副木氣死絕之相,腹中那只,也不知是怎麽招惹上的。

步出房門,再一次注意到院中的桂樹,無為暗自疑惑,這棵桂樹早已是半死不活的樣子,卻在入秋時節裏長出嫩枝來,實在是有些反常。他猛然想起,昨晚那朱衣妖物,身上也是帶着一陣桂花香氣。此刻再看桂樹幹上一片暗紅的血跡,無為心下了然,于家不但有妖,還不止一只,看來可以給那天龍門的小護法找點兒事情做了。

與此同時,有涯仿佛與無為心有靈犀似的,禁不住打個噴嚏。他稍有遲疑,繼而大搖大擺登門少師府,投上拜帖。管叔禮遇的把人引進前廳,不敢含糊地去請示老爺。

“你是說,無為那個睡棺材的朋友又來了?”少師老爺想起不久前的事情,思忖片刻,“我親自去見一見這名後生晚輩。”

“不妥,不妥。”夫人從旁提醒道:“既然是江湖人,還是由我前去探探他的虛實。”

有涯百無聊賴地等在前廳,品一品上等龍井,嘗一嘗藕粉桂花糕,自言自語地稱贊不絕。他特地選在無為出門的時候來訪,就是為了一見少師無為的雙親。要說有什麽事兒嗎?其實沒有,純屬來混個眼緣兒。

家丁匆匆而來,将他領至一處寬敞的院落。只見兩旁兵器架,林林總總十幾種,長短兵各占一側,另有一對兒木人樁。而在當中立着的,正是少師夫人。她一杆銀槍在手,沖着尚未明白狀況的有涯,秀眉一挑,言道:“有涯是吧?來,過兩招,試試你水準如何?”

看這架勢,有涯自然也知道,夫人有意試探他虛實。掃過兩列兵器,目光落在一柄長戟身上,繼而伸手拿過旁邊的羅漢棍,抱拳作揖:“還望夫人手下留情。”話雖如此,他自己卻不敢使出力道,好在對于長兵略有研究,懂得如何不着痕跡地劃水。

少師夫人畢竟是江湖裏踏過風浪的,沒過幾招走下來,就看出有涯的小心思。她一招提槍回旋,直指有涯肩頭,“小子,若再束手束腳,當心夫人我一槍杆子把你丢出牆外。”後者進退兩難,頗為無奈,退後一步,起手架招,“請夫人不吝賜教。”

遠遠看到十六站在少師府大門口,不停地來回張望。無為這才驚聞,有涯居然投了拜帖,現在正由少師夫人親自接待,兩人在後院兒切磋了已有半個多時辰。他連忙奔進府中,這小子莫名奇妙跑來做什麽?可千萬別引起二老懷疑才是啊。

尚未進入後院,就聽見一下下不規律的打鬥聲。待到無為進入院落,那方戰事趕巧兒到了尾聲。少師夫人稍遜一籌,腳步踉跄後退,好在手中銀槍點地,穩住身形。

“娘!”無為小心翼翼地扶着少師夫人,接過銀槍,關切地詢問道:“可有傷着?要不要緊?”說着,甩給有涯一個白眼,“登門拜訪,卻與長輩動手,你挺可以呀?”

“喂!”少師夫人一巴掌拍在無為身上,言道:“臭小子,武者切磋,哪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兒?就你話多!”她沖着有涯誇贊道:“小輩,不差嘛!”

有涯抱拳作揖,“是夫人承讓,晚輩才僥幸勝得一招半式。”

“嗯嗯,好孩子,謙虛懂禮。”少師夫人毫不吝啬地把有涯連番稱贊,對無為言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小子,文不成武不就。既然是朋友,就該多像有涯學習學習。”

“是是是,娘說的對,孩兒先送您回房歇着。”無為陪着笑臉,随口應承着。

少師夫人拒絕道:“讓十六送我回去,你好好招待朋友。”

無為堅持親自送,一邊攙着少師夫人離去,一邊不忘瞪有涯一眼,路過對方身邊時,低聲言道:“等着,本少爺一會兒就來好好招待招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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