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引春

成為頂尖的鑄劍師。

什麽是頂尖?

歲歲輪回,高手出世又湮滅,頂尖到底是以什麽來衡量?

見春意,見夏暑,見秋霜,見冬寒,眼之所見四季是真四季?

若眼見都無法為實,那些虛無的追求又如何見之。

穆如荇随這位匠人開始學鑄劍,白日除了聽錘鳴就是練臂力,偶爾得了機會可以去看看鑄劍工序。

如此十年,穆如荇及笄那年開始真正學鑄劍。

沒有人在乎她是不是到了出閣的年齡,就如她小時候沒有人在乎她摔倒疼不疼。

關心她的只有這個城邊匠人師傅。

穆如荇寧願自己的父親是一個籍籍無名之輩,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莊主。

那個師傅聽見她這麽說只是拍拍她的頭:“傻丫頭,生在劍莊,是多少人日夜期盼的夢想。”

“我從未覺得這是幸運,何況我志不在此。”

那匠人頓了一下手。

“我既要成頂尖鑄劍師,豈可安于一隅,這劍莊困不住我,”穆如荇低聲,“我要尋這無上鑄劍之道,如那代代先輩攀爬自己領域的無上巅峰,我要當頂尖鑄劍師而不是劍莊的鑄劍師。”

那匠人眼底五味雜成。

一個女孩子有此抱負,到底是她之幸還是她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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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難了,太難了。

“師傅不用擔心,等莊主退位,我就離開這劍莊,反正也沒人在乎我,他們不過當我是一個沒了劍莊就什麽都不是的驕縱小姐。”

匠人揉眉:“小小年紀,口氣就這麽大,還不快去練習。”

穆如荇吐吐舌頭去練習去了。

五年後,穆如荇師從外人學鑄劍的事就被穆莊主知道了,只是沒想到穆莊主未曾在意。

不過四個月後,穆莊主就忽然重病不起,家族上下遍訪名醫,始終不見起色,那幾位穆莊主格外關愛的嫡系子弟漸漸起了異心。

穆如荇就是在這種時候被遣去尋醫仙的。

聞莊中子弟行徑,穆如荇微感寒心,是替穆莊主,這麽多年的偏愛,到最後這些人卻各懷鬼胎。

不管如何,穆莊主養她至今,她不能不知恩。

三人在黑暗中對峙,時間流逝,白飒不敢放松。

忽然白飒聽見窗棱外傳來鬧哄哄的聲音,不多時就亂成一團。

白飒聽見外面有人衣衫沙沙作響,似是要離開。

就在這一刻有人破牢門而入,光從牢門外透過來,三人忙看去。

只見來人可怖,面目全非,渾身散發着惡臭,身上流下奇怪的汁水,落在地上腐蝕了地面。

見此,那陌生人神色一變,後退數步。

白飒忽覺腰間一緊,以為是尚渝害怕,正要安慰,那人卻一個大力把自己推開去。

借着外面的火光,白飒看見尚渝勉強站在那裏,手握成拳顫抖着。

看見尚渝,那怪人咔咔扭曲了兩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撲過來,狠狠撞在牢籠欄杆上。

那人把手從縫中伸出,不停抓向尚渝。

牢門一點一點腐蝕。

白飒上去一把攬住尚渝,勉力跳起拉住窗棱,聽着牢門被腐蝕得作響。

白飒忍住嘔意:“這是什麽東西。”

尚渝半天才輕聲:“南冥毒偶。”

不等白飒細問,毒偶就張牙舞爪撲來,眼見已經抓住白飒衣袂,一道寒光過來,生生劈開了那個毒偶,那東西就地化作屍液,積在白飒和尚渝腳下。

一個穿着壽衣的老先生站在牢門前,精神還算好。

“醫仙,受委屈了。”那人用熟悉的低沉聲音道。

白飒看看自己腳下,不知要不要跳下去,正要叫穆莊主勞煩,卻見對方上前兩步,緊緊抓住那個陌生人的手。

“既然回來了,就不要走了。”

對方避如蛇蠍,甩開對方的手:“你害我一次難道還不夠嗎?”

穆莊主眼神深沉:“我害未害你,一會兒便可知。”

那人仍不可信,看着對方。

“即便你不信我也罷,”穆莊主道,“難道你不想要如荇叫你一聲爹嗎?”

那人大震,踯躅不知如何,掙紮片刻,終是随之出去。

然而并沒有人注意到還挂在牢牆上的兩人,他們腳下還有一灘毒偶屍首化作的毒水。

白飒:……

“尚先生,恕我直言,”白飒提了一口氣,往上拉了拉尚渝,免得他掉下去,“你真的不能再這麽吃下去了。”

來找白飒兩人的是穆如荇,遠遠就看已經力竭苦苦支撐的白飒。

三人出去時看見地上還有不少灘毒偶留下的毒液。

白飒從未見過此等邪術,忍不住皺了皺眉。

尚渝看起來也不太妙,捂着嘴,臉色發青。

待到堂前,大家還在打掃,有些人離去了,有些人還留着和穆莊主聊着什麽。

此外還有一個被捆縛的人跪在堂前,穿着劍莊弟子的暗紅服飾。

穆如荇叫來仆人,不多時,那仆人帶着白飒的刀回來。

“如荇多有得罪,在這裏給二位賠不是了。”

說着欠身雙手奉刀,白飒對穆如荇的态度轉變頗為意外,說了無礙接過刀。

奇怪的是尚渝并沒有借機調侃,只是皺着眉。

“尚先生,沒事吧。”

白飒靠近看去。

“我……”

尚渝忙轉身,蹲下嘔了兩聲。

白飒對穆如荇說了聲抱歉,俯身給尚渝順氣,穆如荇拱手離開。

另一邊穆莊主從自己的棺椁中視若珍寶地拿出來一個長匣,輕輕打開,正是那尚渝所言被他撅斷的心血劍,然劍身完好,毫無瑕疵。

“現在,我把引春還給你,這世間第一鑄劍師,唯有你而已。”

茗恪大驚,愣愣看着穆莊主。

“我未曾想過揚名天下,只是當時若成劍莊準莊主,就要帶世家弟子去南溟伐南冥教。”

“你癡心鑄劍,又有妻女,我不能看你去送死。”

“那夜我去尋你,知你不願同門殘殺會選擇自裁,那崖下我已做好籌備,你若是跳下去,不會有礙,若萬不得已争鬥,劍在我手,我也不會讓你出事。”

“你……你為什麽不早說。”

他一直以為自己僥幸存活是上天眷顧。

穆莊主看着自己師弟:“伐畢南冥回來,劍莊百廢待興,那時屢屢有南冥殘黨報複,我應接不暇,只能教人替你在城外設鑄劍堂,暫置你于其間,誰知南冥殘黨一直未清,我之軟肋豈可露于敵人,此次假死,就是想把潛在劍莊的卧底統統斬盡,不留後患。”

還有……迎你回家,只是這句話只在穆莊主心裏念了一圈。

茗恪一直以為劍莊這麽多年容他們一個鑄劍小作坊只是因為不甚在意。

“如荇尚小,我非他生父,又怎可奪你之位,”穆莊主嘆氣,“果真天上冥冥注定,你們父女二人終會相遇。”

說着穆莊主拉過穆如荇,将她的手放進茗恪手中:“茗恪,所有的,我都完完整整還給你。”

話音剛落有一女子從後面走出——是一直陪着穆如荇的奶娘,那女子上來緊緊抱住如荇,後者大驚,又大悟。

她的爹娘一直在她身邊。

白飒聽見這些,不禁感慨,尚渝這邊才稍好,但仍止不住發抖。

那毒偶太過詭奇又惡心,尚渝如此也是常理。

白飒伸手拉起尚渝拍拍他:“尚先生不必擔心,白某定會保護你的。”

尚渝悶悶嗯了一聲。

那邊重逢喜樂結束,穆如荇環顧四周,一臉鄭重:“莊主,我可還算劍莊中人?”

“自然。”

“十日後渾澤池畔,我要成劍!”

場前衆人皆驚,自古以來,能在渾澤池畔成劍之人唯有歷代莊主,這個小姑娘豈不是再挑戰莊主之位。

穆莊主一愣,卻是大笑:“好好好,若你成名劍,下任莊主便是你。”

“不僅我,我要和我的那些親眷一起比試。”

這是傳統,比試後勝者去渾澤池成劍,不過穆如荇提出的是一個一次性的比試。

她對于莊主之位沒什麽想法,只是想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一個掙破世俗樊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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