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回頭,流殺已落坐到她身後擁着她
什麽情況?是誰把她引到那間屋子去的?何歡說是輕塵和莫遲引她去的?公子?何歡口君中的公子不就是路問?路問君為什麽要那麽吓她?這是為什麽?許是感冒的原因,落西頭又沉又痛,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又翻過手來,用手背緊緊捂住唇,她怕自己痛哭出聲。
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路問君,毫無保留地信任他,但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這是為什麽?輕塵給她下安眠藥?何歡莫遲魯恕,都是他派來監視她嗎?他們都是她身邊最信任的人呀,路問君為什麽要這樣做?她威脅到他了嗎?她仍是想不出路問君這樣做的緣由。
此時心中,是無邊的恐懼。她身邊的人,都是要害她的。她還能信任誰?
鎮靜,鎮靜,她連做了幾次深呼吸,仍覺得喘不過氣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安逸的天堂中,這一日,卻無意間發現這天堂瞬間成了肮髒恐怖的煉獄,周圍的天使都散了光圈,斷了翅膀,撕下了他們詳和的面具,露出醜陋邪惡的嘴臉。
不行,她要逃。她要逃走,她無法冷靜下來,無法靜下心來思考這些問題。現在的她,如在龍潭虎穴中。
落西從衣櫃中随便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又披上一件深色連帽鬥篷,暗中下了秘道。
下了秘道後,她一路小跑,身後似有什麽在追逐她似的。就像恐怖電影裏面的場景,她在逃亡。
秘道的圖紙原是信中人繪的,她稍作了些改動。秘道是一個不規則的謎宮,不熟悉的人進來後,是出不去的。因為謎宮中皆是死路,沒有出口,每一個地方都需要開啓不同的機關才會出現門。如果不知開關,只能困死其中。
此時的落西就像那個往天空中吐了一口口水的孩子,口水掉下來仍是掉在她自己的身上。為了讓誤入謎宮的人心理先崩潰,謎宮內她布置了許多能以假亂真的屍體殘肢,地面上甚至散棄着真正的骷髅骸骨。
她從未單獨一人行走在這仿若陰間的秘道中。秘道內散發着幽幽的綠光,甚至還有詭異的風聲,像孤魂野鬼在低泣,她不由得扯緊了領口的鬥篷,将手緊緊按在胸前,手中抓着白葉送她的暖玉。
她今日要走的路線與往日不同,她臨走之前要去中央秘室,她要去看看,路問君究竟有何陰謀。
這是一條陌生而詭異的路線。恍神間,忽然有道灰白色的人影從遠處向她襲來,她定在原地,手緊緊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尖叫聲。是個披着白衣的人偶而已,沒有腿,頭歪得十分怪異,空洞的眼睛直直望着她,像是要将她吸進去一般,一張血盆大口扯到了腦後。
落西只看了一眼就閉上眼睛了。這個人偶也是她随意設計出來的,不怕不怕,只看了一眼落西眼淚便出來了,她忙用手背擦掉眼淚。沒一會兒,那人偶便自動飄離開了。這是個機關,她剛剛踩到那塊地板了,人偶才會飄出來。等彈簧慢慢收回去,人偶也會自動飄回。
她吸吸鼻子,繼續往前走。拐過一個陰森的轉角,前面的通道中全是吊着的密密麻麻的死屍,灰白色的袍子上沾染着暗紅色的血漬,蓬亂的黑發中隐見發光的眼珠,臃腫而僵硬的四肢全都垂在空中,這個,也做得太逼真了吧。是假的,是假的,落西竭力安慰自己,彎下身子快速鑽了過去,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屍體的腳剛好輕輕觸在她頭上背上,像是踩在她身上跳躍過去一般。濕冷的風吹來,似乎還夾帶着腐朽的屍身味。
忽然,一只慘白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輕輕掐了她一下,落西止住了呼吸,停止了前進。她正位于死屍中央,周圍吊着的腿微微晃動着。密密麻麻的腿中,有三條參差不齊的腿垂了下來,在離地還有些距離的時候頓了下來,微微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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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西眼淚落下,唇也微微發抖,聲音卻是出奇地冷靜:“鋤禾日當午。”
身後有陰陰的聲音傳來,讓人分不清男女:“完全搞不懂……”
“清明上河圖。”落西說完,肩上的手緩緩收了回去,那三條腿也緩緩升了上去。
落西哆嗦着爬了過去,鎮靜,鎮靜,別讓他們看出不妥的地方,暗號對上了,不會有人懷疑的。落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盡量讓自己的背影看起來自然坦蕩。
再拐角後,前方出現一道鐵索橋。橋面一片灰暗,看不清橋下的情況。腳剛一踩上去,橋身便搖晃得利害,随着橋身的搖晃兩邊的鐵鏈和銅鈴發出刺耳的撞擊聲,像是在召喚亡靈一般。
落西鼓起勇氣,跑了起來,橋晃得十分利害,腳下的橋面像是直直地要往下塌一般,她不敢回頭。跑出好遠後,那些刺耳的餘音仍在身後回響不絕。這條路,基本上沒什麽人會來了。
待寂靜下來後,前面出現了個三岔路口,她知道,往左邊走。一轉過去前面便是條死路,死路的盡頭只有一個穿着黑色鬥篷的人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躺坐在牆角。
她蹲下身子,手有些發抖。她逼自己将手伸進這鬥篷中摸索着,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裏面,不怕不怕,只是一些羽毛而已。摸索到他的盆骨,輕輕轉了一下,牆角上出現了一張鬼臉,将鬼臉的左眼珠按下去,紅磚砌起來的牆面緩緩後移,一條小路出現在面前。
落西終于松了一口氣,快到中央秘室了,這裏面,就沒有那麽多吓人的東西了。來到一面牆壁前,落西仔細數着格子,而後輕輕移動了幾塊紅磚,秘室的門便打開了。
秘室裏沒有人,這個時候除了她,還會有誰來呢。落西沒有浪費時間,直接上前扭動了牆上的孔雀燭臺,書櫃後的門緩緩移開,門後有一個暗室。這個暗室,是專門放重要資料的地方。
如果路問君有什麽陰謀,那她一定能從這裏查出一些蛛絲馬跡。落西掏出火折子點亮桌案上的睡蓮燭臺,暗室裏三面皆是書櫃,放滿了一排排的資料。她快速翻閱着,這上面記載的皆都是金釵和暗衛的來歷,還有忘憂城的機密。落西又看向書桌。
書桌上的這一排抽屜皆打不開,全都上了鎖,翻遍了也找不到鑰匙。她繼續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但是,暗室中能打開的東西都翻遍了……卻是徒勞無功。不行,她要趕緊離開這裏,再想其它辦法。
正準備出去,外面忽然傳來聲音,落西忙吹滅燭火,屏住了呼吸,趴在牆上的洞眼上偷窺外面秘室的情況。來的人是路問君和魯恕。
魯恕道:“剛剛傳來急信,說是申青失蹤了。”
“失蹤?”路問君沉默了一下,“小西明日要走,他今晚才把這消息放出來。但也遲了。”
“那明日行程不變?”
“嗯,必須得走。”
“這麽短的時間,只怕找不到另一個那麽像的人。”
“小西即便走水路,最快也要二十日。她現在身子不好,路上放慢走,我們再想對策。”
“那是安排人假死?”
“不,一諾不能死。必須得活着,才能牽制她。”一會兒又繼續道,“明日出動所有暗衛,務必讓她離開南國。不然,只怕夜長夢多。”
牽制她?後面二人說什麽落西都聽不太進去了,她全身都在發抖,她覺得冷,覺得恐懼,路問君說要牽制她?
重感的病痛折磨着她,落西只覺得頭暈眼花得利害,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和氏暖玉的來由改編至“卞和泣玉”的故事:
話說東周春秋時,楚人卞和在荊山見鳳凰栖落青石之上(古人曾有“鳳凰不落無寶地”之說),于是他将此璞石獻給楚厲王,經玉工辨識認為是石塊。卞和以欺君罪被刖左足。楚武王即位,卞和又去獻寶,仍以前罪斷去右足。至楚文王時,卞和抱玉痛哭于荊山下,哭至眼淚幹涸,流出血淚。文王甚奇,便命人剖開璞石,果得寶玉,經良工雕琢成璧,人稱“和氏璧”。見《韓非子?和氏篇》。
以上資料來自度娘,覺得故事挺合适,便“借用”一下,若韓非子有議,請給我托夢。
☆、鏡花水月一場空
待醒來時,已在熟悉的床上,天也大亮。落西的頭沒了昨日那般沉重,但卻覺得心寒無比。
路問君守在她床邊,那雙明眸下有淡青色的陰影,似是一夜未眠。
她不語,他也不語。落西轉過了身,拿背對着他。
“小西,先起來喝點粥吧。”路問君端起了桌上的一小碗梨花雪片粥。
“我怎麽知道有沒有毒?”落西冷冷道。
路問君一時像被噎住般說不出話來。
“不對,”落西掙紮着起身,冷笑道,“你要殺我早殺了,也不用等到今日。”落西接過粥,扒拉了幾口,卻是沒什麽胃口。
“小西,對不起,我不當那樣做。”路問君道。
“知己知彼。”落西冷嘲道。
“我沒有想害你。”
“你沒有想害我?”落西仿佛是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竟忍不住失笑出聲,只是,笑聲中有幾分凄厲。她的每一個反應,都在他的意料預算當中。就像一顆卒子,行走在他這位奕者指掌之下。
收起笑,她直直盯着路問君:“這麽多來年,我自問沒有任何愧對你的地方,一心為你,為這忘憂城。不曾想,我盡心盡力助你創建這忘憂城和暗衛部,最後你卻用他們來對付我,監視我。我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現在的我很理智,你說。”
路問君沉默,久久才道:“我不知如何解釋。但,我自有緣由,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事情是我未處理妥當。馬車已經安排好,你收拾一下便離開吧。你當歸隐了。”最後一句,不是勸退,而是像在敘述事實一般,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他何時這般和她說過話。她也到了兔死狗烹的場了麽?她與路問君,不當是這樣的關系呀。不應當,不應當。
落西沒說話,只是靜靜躺下睡了。她扪心自問,究竟是哪裏做錯了,為何她與路問君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她反省自己,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她威脅到他了嗎?
路問君看着她将自己裹在被子中,像是要與世隔絕一般,心中一痛,終是起身離開了。
待她離開後,落西起身,将貝殼風鈴挂在窗前,靜靜趴在窗臺,她的面目虔誠得像是在等待救贖的罪徒一般。
此時,早已雨過天晴,經過昨晚一場狂風暴雨的洗刷,廊上的紫藤僅餘枯枝,甚至連一片殘葉都沒有了。院子的地面被人掃得光溜溜的,有幾分蕭條,但空氣卻是異常的清新幹淨。
而她的心,卻像臺風襲卷而過的大地,一片狼藉,無人清掃。
“小七,行李都收拾好了,你換套衣服我們就可以走了。”何歡進來,眉目低垂,将疊好的衣裳放在她床邊。
落西一眼都沒看她,只道:“好。”
過了好一會兒,落西才關上門換衣裳,她在等,流殺,你要快點過來。我等你,但我等不了太久。
馬車已在前院備好,但落西卻一直拖拖拉拉不肯上車。
路問君覺得有些不妥,再耽擱下去,只怕又會出什麽變數,示意了一下魯恕。魯恕會意,悄然來到落西身後,正想點她的睡穴,一片葉子帶着殺氣襲來!
他忙閃過,葉子便打到了他身後的木瓜樹上,在木瓜樹幹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待他反應過來,那人已經抱了落西躍上高牆。來人一襲大紅色長袍,寬廣的衣袍和他的墨發在風中張揚飛舞,張揚無畏,牆沿上紫色的朝陽花被他的黑靴踏扁,碾出紫紅色的花汁。
這人,魯恕自然知道是誰。
來人笑道:“小西西不想走,你們幹嘛非要勉強她。”
此人竟然能在魯恕眼前将人直接劫走,路問君面色不悅,添了幾分警覺,道:“你是何人,将她放了。”
“大爺是什麽人還輪不到你來發問。”無視掉路問君,又轉過頭看着落西,這小丫頭,臉色怎麽這麽差勁,“你要去哪?”
落西抱緊了他,生怕掉下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盯着路問君,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路問君看她一眼,眸中很是複雜,她竭盡所能也解讀不出他的行為動作,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小西,聽我的話,上車離開。”
“你想知道他為什麽讓你離開?”流殺道。
“嗯。”落西點頭。
“為了不讓你與葉十七在一起。”流殺直白道。落西聞言,看看流殺,又看看路問君。
路問君沒有說話,但看他的神情,流殺似是說中了。
“你……你不會喜歡我吧?”落西看着路問君問道。
路問君搖頭:“不是。”
“為何小西西這三年多以來的雲游路線總是對葉十七避之不及?”
“你!……”落西心中顫異,看着流殺,流殺戴着面具,她看不出他的表情,又轉向路問君,他不說話,似是默認了。這又是為何?他竟從數年前就開始……落西有些站立不穩,腳微微發軟。
“小西,你不能和他在一起。”路問君道。
“為什麽?你做這麽多就是為了讓我離開葉十七?”落西看着他,又搖搖頭,“你知道我不肯離開他,所以你要把我送走,我這一走,就再也不見不到他了,是嗎?”
路問君默然。
“為什麽?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你不能和他在一起。”路問君像個複讀機一般重複這句話。
“難道……我和他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落西問道,這是她能想像到的兩個人不能在一起的唯一一個理由。
此言一出,立刻被流殺敲了一下頭。這小腦袋瓜子,裝的都是什麽?他可不會平白無故冒出個小姨。
路問君黑線,道:“不是。”
“那我和他可有血緣關系?”
“沒有。”
“那為什麽不能在一起?”
“我……你,你先下來,跟我走。”路問君道。
落西搖頭。
沉默。
“機會我不肯給過了,是你解釋。”又望向流殺,“帶我走吧。”
“好。”話剛落音,落西便感覺整個人飛了起來,身子有些失重,她只能将頭埋在流殺懷中,什麽都不想想了。耳旁的風呼嘯而過,她覺得自己像是在飛,卻沒有翅膀。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到了山腳下,流殺才将她放了下來。
“謝謝你。”落西輕聲道。
“謝什麽!”流殺又敲了一下她的頭,不過動作很輕,倒像是一種安撫。
落西找了塊石頭依靠,坐下來抱着膝蓋,至今腦海中仍是一片混亂,沒辦法冷靜下來。她做了幾次深呼吸,希望把事情來龍去脈理清。
流殺就這樣,一直站在她身後,也不開口。
“殺。”落西終于說話了。
“嗯,我在。”
“真的謝謝你。我沒事,你走吧,我想靜靜。”
“靜靜是誰?”
“別玩了,真的。你讓我靜靜。”落西起身走開。
流殺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沒有說話。她的身子,看起來是那麽弱不禁風。今天外面風有些大,她病未痊愈,也沒有穿多一些衣服。覆着面具的臉擡起來,天邊濃雲厚重,沉沉地似乎要往下墜。
落西一邊走一邊想,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一路上,陰冷的風迎面吹來,她卻沒有扯緊身上的氅衣,反而張開手感受着這寒風。很冷,她希望這風能讓她清醒些,再清醒些,指尖早已冰涼。
她張開五指看着自己的手,一直以為,所有的一切盡在自己掌握當中。可是,她抓住的不是流沙,不是流水,而是流風。流沙流過,手心至少也會殘留一些砂礫,流水流過,手心也會有一灘水漬,但風流過,只剩什麽?她現在的手心,什麽都沒有,什麽也沒有了。
原來她,真的一無所有。所有的所有,皆是虛無。猶如鏡中花水中月,她被美麗的假象蒙蔽了許久許久,一觸碰方知一切不過一場虛空。
不知道走了多久,竟渾渾噩噩來到安靜子墳前。
靜靜站了好久,她忽然覺得愧對安靜子。
若是安靜子在,她不會想那麽多。簡簡單單地過日子,是不是會幸福上許多?無知便是幸福,知足才能常樂。此時,她多想自己也能像安靜子那般單純。懂得越多,便要承受越多。
思緒間,有一顆雨滴落在她頭上,似要敲醒她一般。緊接着,一顆,又一顆,漸漸地越來越多。
下雨了嗎?她擡起頭,快到未時了吧,空中卻不見太陽,只有昏黃陰沉的天。就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她的世界,沒有太陽了,只剩下灰茫茫的一片。天氣還真是應景得很。
雨滴越來越密,也下得越來越快,不一會兒,就變成了瓢潑大雨。似有人在天上救火一般往下潑着水,豆大的雨砸在身上有些痛,她卻覺得清醒了許多。
她躺了下來,就躺在安靜子的墳前,張開雙手躺在草地上迎接天上潑落下來的雨。像舉行一場神聖的儀式,她不敢亵渎。
換個角度看雨,其餘雨也是很美的。一滴滴連成一串串的,像水晶簾一般,只是,背景的天空有些混濁。
雨的方向追着狂風随意變換。不論怎麽變,卻始終是砸在她的身上,砸得她的身體又麻又疼。
若她一直不曾擁有,又何來失去?她來時便是兩手空空,如今也是兩手空空。無所失,無所得。不過如此。很快,她便想開了。
只是,這路問君為什麽不讓她和葉十七在一起?她與葉十七究竟是什麽關系?就為什麽不能告訴她實話,非要用那樣的手段逼她離開。不對,路問君最後能因她而死,她不當懷疑他的。路問君不會害她,他這麽做應有他的原因。
那是,葉十七會害她?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到了。這是個可怕的想法!
不,她緊緊按住了頭!她不願意相信。瞬間,她就成了那個雪山下的女子,被逼到了一個孤立無援之地,她該相信誰?
怎會如此?她想不通透了。
有些冷了。她哆嗦着爬了起來,坐在安靜子墳前,抱着腿将頭輕輕靠在她墓碑上。是錯覺嗎?她感覺到了溫暖。
是不是,只有死的東西才不懂背叛。
一會兒後,卻沒有雨砸在她身上了,但耳邊嘩啦啦的雨聲仍作響不絕,她睜開疲憊的雙眼,頭上多了一把結實的油紙傘。是路問君。
路問君将傘移到了她頭頂,自己全身都被打得濕透。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墳前的積水中,開出了絢爛的花,無數的花争先恐後綻放開來。
而她,卻瘦弱得像這暴雨中的一朵浮萍,飄零着,飄零着。
“小西,你重感未愈,不要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跟我回去。”他拉着落西的手臂想将她拉起來。
落西甩開了他:“跟你回去?回哪去?”
“回家。我們回未名居。”
“回未名居?那是你的未名居,不是我的!我是我,你是你,不是我們!”
“回去,我給你一個解釋。”他再次拉起她,落西仍是甩開。
“你不要這樣,你身子本就虛寒,怎麽經得起這樣折騰。”周圍皆是暴雨聲,他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解釋?你現在解釋給我聽!”
“跟我回去,我給你解釋。你若心中生氣,打我罵我也好,何必這樣對待自己!”
“我怎麽對待自己又與你何幹?你是我的誰?我這麽相信你,你卻這樣待我!我知道你自有你的緣故!我氣的是你不肯與我坦誠!反而如此算計我!你便是真心為我好又如何?這樣的好我不要!我欠你的,此生已經還清!你欠我的,我不要了!”落西站起來,抓住他的衣襟,臉上已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如同宣誓一般,“我落西,從今以後與你再無任何瓜葛!”
路問君扔掉手中的傘,傘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很快便被狂風吹遠了。
落西的身子有些不穩,路問君抓着她的手:“手怎麽燙成這樣?又發燒了!跟我回去!”拉着她便要走。
落西掙脫不開,失聲尖叫起來,像瘋子一般捶打着他的胸口。路問君也不躲,擡頭挺胸任她的拳頭落在他身上。雨水很快打濕他的發,垂了幾縷濕發下來貼在他臉上。狂風吹來,他覺得徹骨地冷。
很快,落西便沒有力氣了,頹坐在滿是泥濘的草地上。路問君蹲下來,雨太大了,雨水全潑進他眼睛,他漸漸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起身走到落西身後,背對着雨,将落西護在身下。風寒雨冷,連他的身子也受不了,何況是她?
“小西,跟我回去,我給你一個解釋。”頭上的雨水全部彙集到他的下巴,嘩啦啦不絕地滴在落西頭上。
落西搖頭。
“跟我回去。”路問君俯下身将她箍了起來。
“我不要!”落西又尖叫,“你還要讓人打暈我把我帶回去嗎?”她轉過身子來,眼睛紅腫着,不知是哭得利害還是雨水進眼睛的緣故,“你在這裏解釋給我聽!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裏不合适,跟我回去!”路問君又執起她的手。
“我不相信你!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你我之間再無信任可言!我曾經是那麽地相信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但是……也只能是曾經了。你走!我跟你從此恩斷義絕!”
“住口,不要說這樣的話!落西!”路問君難得地大聲吼了她一次,這也是他第一次喊她全名。他的性子一向沉靜,如今也是被落西逼急了。
落西用濕透的袖袍擦了下臉,很快又被雨打濕,她低下頭哭着道:“為什麽要這樣子。我不要善意的謊言。再美好,它都是假的。我寧願要血淋淋的事實,即便再殘酷,起碼它是真的。起碼它不會騙我,不會像你這般騙我。”
路問君沉默。
落西忽而狠狠推了他一下,他向後踉跄了幾步,落西本是重心不穩,反作用力下倒使得自己狠狠跌倒在地。卻是毫不猶豫爬起來,便撒腿跑開。
“小西,你聽我解釋!”路問君很快追上,從身後緊緊箍住了她。
落西掙紮不開,雙腳在空中亂蹬,忽而狠狠踩了一下他的腳。路問君吃痛,手一松,落西立刻用手肘重擊了路問君的腹部,然後跑開。
路問君頓時腹部疼痛難忍,跪倒在地,只能一只手撐在地上,一只手緊緊按住腹部。
“魯恕!”路問君終于喊人了。
落西沒有停下來,反而跑得更拼命了,忽而腳下一滑狠狠撲倒在地,泥濘濺得滿身滿臉,她卻放聲大哭了起來。很快,雨水和淚水便将她的臉沖刷幹淨,濕發也緊貼在臉龐,更襯得臉色慘白。
樹上的人終于忍不住想下來,卻看見對面的樹上已經有一個白影飄了下來。
白衣人很快來到她身邊,扶起了她。
落西怔怔看着眼前的人。他身上也濕透了,卻無一絲狼狽。未待落西細看,他已将落西擁在懷中,寬大的袖袍替她擋住了頭上的風風雨雨。
這一刻,落西感覺自己破碎了一地的玻璃心被人細細地用手掃了起來,捧在他手心,呵護在他胸前。
他抱起落西便走,只留下青時與魯恕二人對峙,二人已亮出刀劍。路問君終是揮了揮手,讓魯恕退下。
待衆人散去,安靜子墳前仍是空空如也,所有争執過的痕跡都被大雨沖刷得一幹二淨,就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
樹上的人也飄然落下。全身濕透,身上的袍子已被雨打濕成深紅色。
作者有話要說: 擴展閱讀:關于本章中雪山下的女子。
有一年登山社去登山,其中有一對感情很好的情侶在一起。當他們到山下準備攻峰時,天氣突然轉壞了,但是他們還是執意要上山去。于是,留下那個女孩子看守營地。可過了三天都沒有看見他們回來,那個女孩子有點擔心了,心想可能是因為天氣的原因吧。等呀等呀,到了第七天,終于大家回來了,可是惟獨她的男友沒有回來。
大家告訴她,在攻峰的第一天,她的男友就不幸罹難了,他們趕在頭七回來,心想她男友可能會回來找她的。
于是大家圍成一個圈,把她放在中間。到了快十二點時,突然她的男友出現了,還渾身是血。他一把抓住她就往外跑,女孩子吓得哇哇大叫,極力掙紮。
這時她男友告訴她:在攻峰的第一天就發生了雪崩!全部的人都死了,只有他還活着。
你相信是誰?
這個故事是電影《兇間雪山》簡介,根據人氣網絡小說《相信誰》改編。
☆、本是風水輪流轉
白葉抱着她上了馬車,上車之後,他仍是将她抱在懷中,又拾過一旁的毛毯蓋在她身上。她的身子,像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幾乎沒有一絲熱氣。
終究還是傷害到了她。
“葉十七,我不想離開你。”落西開口,話語中仍帶着鼻音。
“那便不離開。”他的聲音依舊很冷清,卻讓落西感覺到了無比的溫暖,正如此時在他懷中的溫暖。
他的手有些涼,探了探她的額頭,卻是燙得利害。
馬車奔了起來,窗外的粗風呼嘯而過,雨滴使勁砸在車窗上,像是有魔鬼在窗外使勁拍打着,想要闖進來。馬車裏,像是一個小小的安全的世界,這個世界裏,只有葉十七,和他溫暖的懷抱,将她與外面的殘酷世界完全隔絕了起來。她多麽想,這樣一直呆下去。
“我好熱。”落西說着便将身上的毯子掀開來,一掀開,頓時覺得冷得刺骨,牙齒直打哆嗦。
“你發燒了。”白葉又将毯子給她蓋實,落西沒有拒絕。
馬車沒跑多久,很快就到了蔔楓居。白葉用毯子将她裹得嚴嚴實實的,抱下了馬車,落西頭昏沉得利害,也不知他往哪走。
“到了。”落西聞言才睜開眼,已到一扇紅木門前,擡起頭,一額匾上寫着三個龍飛鳳舞的朱字:暖月泉,室內隐有溫濕霧氣傳出。
白葉将她放了下來,仍是扶着她,側過頭對候在一旁的扶琴抱月道:“你們注意些,別讓她泡太久,好了帶她過來。”
二人福身應是,緊接着便過來将落西攙扶進去。
“這裏是什麽地方?”落西開口,嗓子已經有些沙啞了。
“回姑娘的話,這裏是暖月泉,泉水是從山上引下來的,終年冒着熱氣,姑娘泡一下可去掉周身的雨氣。”
待她跨過高高的門檻,入目便是一座巨大的矮座紅木深浮雕屏風,繞過屏風,便看到了一方不大不小的溫泉池,池子一側還有一塊剛好探出頭的碧綠翡翠石,圓滑珠潤。
抱月一邊扶着落西站好,一邊脫下了她的氅衣,緊接着又來解她的腰帶。
“哎!別……”落西阻止了她接下來的動作。
“姑娘不必害羞。”
“我……不是,我真的不習慣。我自己來吧。”落西真不習慣在在別人面前脫光。
“那……要不讓上次那位姑娘來侍候您如何?”
“上次那位……?”落西想起何歡,忙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吧。你們先出去吧,我真不習慣。”
“那,我們二人在外面守着,姑娘有事就喊一聲。池子裏有臺階,姑娘注意別踩空了。衣裳和浴巾都在衣架上了。”這邊,扶琴已經将窗戶都關好,和抱月二人福了福身後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屋內便氤氲滿了暖暖的霧氣。
這個泉水,不會是從她那裏引下來的吧?她那裏可是泉頭,莫非葉十七平日都洗了她的洗澡水不成?
落西沒空多想,三兩下便脫掉身上早已濕熱的衣裳,用腳尖試了下水溫,暖燙暖燙的,便下了溫泉。空氣中皆是騰騰的霧氣,看不太清,她探了探腳,果然有兩臺階梯。坐在最上面的臺階,水剛好淹到她的唇,動兩下就時不時湧到她鼻子裏。這個池子的深度真是別扭得很。不過泡一下真的很舒服,沒一會兒暖意便貫徹了周身。
“她一個人在裏面?”白葉沐浴完經過此處,卻看到扶琴抱月二人守在門口。
“主子,姑娘不習慣有人服侍她洗浴。”抱月福身回道。
“那上次……”
“上次也是姑娘自己洗浴的,也讓我們二人回避了。”
白葉皺眉,他怎麽給忘了,她一直都只肯讓溫柔溫暖兩姐妹侍候洗浴,她性子是有些害羞的。
“抱月,你進去喊一下,看她是否安好。”她燒得利害,別暈倒在溫泉裏溺了。
抱月應是,進去後隔着屏風喊了幾聲,卻無人應。
白葉心驚,直接踏了進來,繞過屏風,池面上一片朦胧,隐約能見落西趴在翡翠石上,長長的濕發掩住了裸背,白葉又喊了幾聲,卻沒人答應。
白葉大步過去,将落西撈了起來,撈起來的時候指尖不可避免地觸及到了她腰上的肌膚,膚若凝脂,手指不由得有些僵硬,另一只手圈住了她的肩膀,寬大的袖袍掩住她的身子。又從雕花衣架上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