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回頭,流殺已落坐到她身後擁着她
打到她求饒為止便是!”
“夫人……”
“你也要頂撞本宮嗎?”
“墨諸不敢。”
“墨諸,你退下!不過區區四十大板,打死又何妨?”她挑釁地看着忍冬,嘴角仍是帶着笑,忍冬剛緩和下的怒氣又被激起。
墨諸無奈,向一邊的護衛使了個眼色,護衛會意,悄悄退了下去。
墨諸又上前勸道:“夫人,便是我們習武之人挨了四十大板也不一定能存活,何況是彼岸姑娘一個弱女子。還請夫人開恩。”
“是啊……打死了人,似乎是不太好,要不,二十大板吧?”一旁的金小姐也勸說道。四十大板打下去,這個金釵必死無疑,她可不想還沒嫁過去便先打死長生王的人。而且,這二十大板打下去,不死也得要她半條命了。
“二十大板。”忍冬夫人冷冷道,命人搬來桌椅,當場行刑。
當落西被人押在冰冷的板凳上的時候,她心想,她一定是瘋了。為何要故意激怒忍冬,受這二十大板。她只是想讓自己疼,或者是想讓自己死?她,只是想讓自己記住。
白葉傷了她一次,她竟然傻傻地憑着一夜歡愛就既往不咎。女人呀,她這麽傻。就當是給自己一個教訓吧。哪怕,是生命為代價?
一大板狠狠打了下來,“啪!”地一聲,痛!落西後悔了,只覺得屁股已經碎了。
淚忽然就落了下來。白葉。她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叫出聲音。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嘩啦啦掉下來。白葉,每一個大板,我就當是你打的,我記住了。
你可以娶妻納妾,但我絕對不會再讓你碰我一下。你碰得了全世界的女人,唯獨碰不了我。但是,真的好疼!好疼!怎麽會這麽疼!屁股都破了……他們還繼續往下打……
無情的板子一下又一下,落了下來。落西緊緊咬住唇,痛得忍不住發抖,怎麽會這麽痛!
漸漸地,已經從初時的疼痛到現在整個下半身都沒知覺了,她知道已經血肉模糊了。好疼,要不,幹脆就這樣死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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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忽然閃過這個念頭,這樣,可好?這樣死掉,就不會再痛了吧?二十大板,下手狠一些,是可以讓人死掉的是吧?
在禦花園門口等候的青時收到護衛消息立馬狂奔出來,宮門外已有人在等候,他急忙道:“你即刻回府看主子回來了沒?如果回來了,讓他盡快進宮一躺,就說姑娘在禦花園裏受刑了。”不等那人回答,他便飛身上馬直奔鎮南王府。
噠噠的馬蹄揚起一路灰塵。還未到鎮南王府,他便高聲大喊:“我家王爺可還在府上?”
那守門的護衛見狀,忙打開府門,道:“還在!”
青時飛身下馬,一進府便問管家:“我家王爺在哪?”
“正在書房。”
青時施起輕功狂奔過去,蕭潇和鎮南王的人流離正守在門口。
蕭潇一愣,這青時如此慌張是做什麽,未待他通報,青時便喊:“王爺!姑娘入宮得罪了忍冬夫人,即将受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此恨綿綿無絕期
像過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行刑終于結束了。
她掙紮着爬了下來,靜靜地躺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她感覺整個世界一片寂靜,像是遠離了所有的紛擾喧嚣。冰涼的地面有些舒服,她全身早已被汗水打濕,哦,還有血水。被汗水浸濕的頭發貼在臉上,她也不介意了。陽光很和煦,柔柔照在她的身上,就像死前的那一束光。
白葉這邊正騎着奪月直奔皇宮。
他手持金牌,一路通行無阻,到了禦花園門口方才下了馬。一下馬,便直奔園內。
落西整個臉上都是淚痕,又有什麽關系呢?
忍冬夫人慢悠悠走了過來,看到落西放在地面上的手,竟是輕輕地踩了上去,然後而力地蹂搓着。
她今日穿的,可是花盆底鞋。
落西眼淚出來了,卻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
自作孽,推出這種鞋子,宮妃穿上走起路來若拂柳般婀娜多姿,深受一些宮妃的喜愛,尤其是忍冬這樣的宮妃。
痛!手像是要被碾斷了一樣,是不是骨頭都要碎了,落西忍不住痛想将手抽起來,一抽卻更痛了。
“唉呀,不小心踩到了你的手。怎麽把手放到我鞋子底下呢?”
忍冬夫人緩緩俯下身來,塗着丹蔻的手指輕輕挑起落西的下巴,道:“怎麽哭得這麽利害,我還以為不疼呢。”
落西冷笑:“眼淚也不過身外之物罷了。”
“倒嘴硬得很,送出宮去吧。”忍冬心情好了許多,也就不和她計較了。
好歹也是皇後請來的人,她得先去皇後那裏陪個不是,順便先告下狀,金妃那裏也得打點一下,再去皇上那裏撒撒嬌。今日要做的事兒,還有點多。
當白葉趕到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止了一般。腳似乎有千斤重,擡起一步都十分艱難。
那個趴在地上的女子,下半身血肉模糊,髪鬟淩亂,真與早上那個被窩中嬌羞的女子是同一人嗎?
一時之間,連墨諸也感到了冷冷的殺意。
墨諸單膝下跪:“屬下辦事不力!”又輕聲道:“行刑的太監打點過了,看起來嚴重,只是皮肉傷,并無傷到筋骨。已經派人去請醫女和洛大夫了。”
白葉沒有說話,緩緩來到落西面前。
她的左手仍在不可控制地發着抖,看得出來很疼,手背髒髒的,紅腫一片,血已經凝固了。
落西睜開眼,看見潔白的卷雲高缦靴,是他。
他緩緩蹲下身來,落西艱難地擡起頭來看着他。
他,是在心痛嗎?他的臉,仍是那樣的俊美,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他不會說甜言蜜語,她就是迷戀他的容顏,就是失魂他的眼神。
落西終是無力地垂下頭,她感覺,這個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整個人已經飄飄然,靈魂似乎是要離開了。
她眼睛有些空洞,像是自言自語般:“曾經,有個人讓我離開你,越遠越好。他說,終有一天我會為你而死。”她苦笑了一下,“我說我不怕。我喜歡他,哪怕是為他而死我也願意。”剛收起的眼淚又掉了出來,“我猜中了故意的開頭,卻沒有猜中故事的結局。白葉,我當初有多愛你,如今就有多恨你。我落西對天起誓,若有來生,我絕對不會再愛上你。”
聲音越來越輕,終了沒了聲響。
白葉一句話都沒有說,平日淡漠的眸子今日只覺得冷如千年寒冰。
他想抱起落西,但她身上都是傷,冷清的他一時之間竟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不知從何抱起。他的手,竟然在發抖。為什麽,他覺得他像是要失去她了一樣。
蔔楓居內。
落西躺在柔軟的錦床上,蒼白的小臉上雙眼緊閉。
他讓太監從宮中搬出了杖刑後專門睡的床榻,在中間處有凹槽,可供人仰面睡也不會傷到臀部。
醫女已經替她處理好了傷口,受傷的手也已經包紮好。白葉守在床邊,輕輕替她蓋好被子,輕聲道:“怎麽還不醒。”
“并無傷到筋骨,只是看起來皮肉傷較為嚴重而已。這種打法,已經是最好的了。按方子仔細休養兩個月便能恢複如初。只是……”洛時想了想,仍是摒退了左右,才道:“她之前體內的餘毒不知何故倒是解了,但身子本是虛寒,不宜承歡過度。她雖不易受孕,但也并非不孕。記住,半年內,切莫讓她懷孕。”
“嗯,知道了。”白葉仍是面無表情,只是一直看着落西。
洛時安慰道:“沒事的,仔細些調養,保證不留疤痕。”言畢,便自行退了出去。
白葉仍是沉默着。他不知此時此刻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
很多心情,是他從來沒有過的。
他輕輕擡起她的手,上面還纏繞着白色的紗布。袖子輕輕褪下,露出白玉般的手臂。手臂內有幾點圓圓的淤青,那是昨晚忘情時他抓住了她的手,沒注意力度竟留下了痕跡。
昨夜,他确實過分了些。但,他忍不住,她太過于美好,讓他一遍遍地想要她,他不想再克制,不想再壓抑,只想要占有她,以證明,她是他的。他的吻,輕輕落在她的唇上。
心痛的感覺。終究是他的過錯。
不知過了多久,白葉才輕輕走了房門,對墨諸道:“你進宮一躺,就說本王已經決定了,此生和鎮南王一樣,只會娶一妻。今日之事,請南帝給個交代。就說,南北二國百年平和,不希望就此打破。”
墨諸心一沉,低頭應是,然後退下。
白葉背後立于門前。天色漸暗,遠處亭廊的燈漸漸亮了。
輕塵端着藥前來,遠遠便看着白葉颀長的身影,有些寂寥。
“公子,藥熬好了。”
“給我吧。”
落西仍是昏迷不醒,白葉将藥一口口渡進她口中。藥有些苦,若是醒着,只怕她不肯喝。
喂完藥後,白葉用濕帕子輕輕擦幹淨她的唇。終是忍不住吻了下去。
他輕輕摩挲着她的額發,似乎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主子,很晚了,要用膳嗎?”門外傳來蕭潇的聲音。菜已經熱了好幾遍了,主子卻一直沒說要備膳。
“不了,退下吧。”
“是。”他不敢再多問了。
“不要……不要……”
白葉驚醒,他竟靠坐在床邊睡着了。
“西兒,你醒了?”他輕輕喚着,落西沒有醒,仍閉着眼睛,只是在呓語罷了。他用手指輕輕推開落西緊皺的秀眉。
她像是夢魇了,沁出了一頭的汗,臉色仍是十分蒼白,一直在搖頭,口中喃喃說着些什麽。
“西兒……”白葉輕聲喚着。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不要……”落西緊閉的眼中溢出了淚。
“西兒,乖,我在這裏,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再也不會了。西兒乖……”白葉俯下身來輕輕将落西擁入懷中,又怕驚醒她。
“不要……不要……魚楓……魚楓……”
白葉略有些驚異,落西怎麽會忽然叫他的字。
“不要……魚楓……我求求你不要……你不要走……”落西仍是陷在夢魇中,手卻緊緊抓着他的衣襟。
“好,好,我不走。西兒,我不走。”白葉安慰道,聲音仍是輕輕的,十分溫柔。
“不要……魚楓……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了……你原諒我……我求求你原諒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求求你,別走……你不要走……”落西哭得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但卻仍是醒不過來。
白葉微皺着眉,不明白落西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我求求你,別走,魚楓……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魚楓……我求求你……我們再生一個孩子……我們再生一個好不好……好不好……你給我一次機會……”落西緊緊抓着他的衣裳,受傷的手滲出血來,她哭得很利害,聲嘶力竭。
白葉心中浮起不詳的預感。
落西,也有之後的記憶。今日醒來,明明剛尋回她,二人也是一頓纏綿的歡愛中。但是,他不記得他們之間,有過孩子?落西記得的事,比他長遠。
“好,好,我們再生一個,等你好了,我們就生。”白葉像哄小孩子一樣,也無心細想再生一個是什麽意思。
“不好……不好……你不肯原諒我……你為什麽要走……你為什麽要走……我求求你別走……我好害怕……我好害怕……”落西像小孩子一般哭鬧着,任憑他怎麽哄也不肯安停下來。
白葉頭都大了,只覺得萬分心疼,卻又不知怎麽安慰好:“西兒,乖,乖,我不走,我就在這裏。我不離開……”他十分詞窮,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我不要……為什麽……不要……你別走……我求求你……你別走……”落西哭得更利害了,雙腳對着床板又蹭又踢,像着了魔一般。這樣傷口哪裏能好。白葉心疼萬分,輕輕将她抱了起來。
她卻扔是掙紮得利害,五官緊皺,似乎極其痛苦,仍是叫喊着,像瘋了一般掙紮着,白葉只覺得都快制不住她了。
忽然,落西止住了哭,身體一陣痙攣,弓得像蝦米一樣,突然“嘔”地一聲,從喉中噴出一大口血!而後像嘔吐一般連連吐出幾大口暗紅色的血!
白葉震驚,抱住她,血仍從她口中漫出來,順着她雪白的脖頸滲透了白色的中衣,吐得滿臉的血,又順着臉龐流進耳朵,連鼻子也流出了血。
“子初!”。
門外的蕭潇即刻去叫了洛時過來,洛時這邊才剛吃完飯,匆匆忙忙趕了過來。看到滿床的血,大吃一驚。
“快!你看,怎麽會這樣!”此時的白葉哪有平日的冷清。
洛時連忙上前把脈,這脈象……難以置信……他用袖袍擦了擦頭上的汗,又重新把了一次,臉色都白了。
“不好了!快!快去請我爺爺來!”他也失了分寸。這脈象……怎麽會如此?
“這是怎麽回事!”白葉問:“可是今晚的藥?輕塵呢!”
洛時攔住白葉,急道:“不關藥的事。這個……我之前曾經和你說過,她曾經大病過一場,有東西壓制住了她的心脈,方能保命。如今,這東西似乎沒有了。她現在心脈俱損,五髒皆傷,怕……”洛時不敢再說下去。
“你是什麽意思?”白葉陰沉着臉盯着他。
洛時低頭道:“我保不住她,或許爺爺來能保她一命。”
一時之間,房內如入冰川之地。
不久後,洛川便匆匆趕來了,圓滾滾的身子快步走來甚是有趣,但卻無人敢笑。
白葉的前襟和袖袍都沾滿了暗紅色的血,臉色十分的陰寒。
洛川把脈後連連搖頭:“一個人的肺腑怎能傷至如此。”深思後道,“長生王可是真心想救這姑娘?”
白葉神色愈發陰寒:“竭盡四國,也要救她。”
洛川道:“不用竭盡四國。長生王可知道定魄珠和歸魂丹?”
“南國和北國皆有。能救她?”
這定魄珠和歸魂丹乃是一對,定魄珠藍似冰,歸魂丹紅似火。乃是百年前從西域所得,東南北三國各有一對。
服下定魄珠可使人冰封,成為活死人,再服歸魂丹,可使人蘇醒。
當年東國二位皇子為争一女而使國一分為二,後那女子服下定魄珠,如今已經在東昱國沉睡了數十年,而這解藥歸魂丹則在東極國國君手中。
東昱國國君多次和東極國國君讨要歸魂丹未果,仍堅持至今,而南北二國也相約不插手此事。
“依老夫之見,可先向皇上借定魄珠一顆,讓姑娘先行服下。服下定魄珠後不生不死,不老不滅,待尋到能救這姑娘的藥物後再用歸魂丹解開讓其服藥。不然,這位姑娘怕是挨不過今晚。”
“可以,林,請姐夫入宮向南帝借定魄珠一用。”白葉道。
“是。”聲音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來,根本無法判斷說話之人身在何處。洛時心驚,這是白葉的影者。
“墨諸,你即刻起身回北國,我修書一封,你交給皇兄。務必火速将定魄珠和歸魂丹帶回。”
“是。”
“且慢,”洛川道:“當前緊要,先讓姑娘服下定魄珠。回北國之事,可稍後。”洛川一捋胡子,“我記得在北國飄渺峰有藍雪蓮。”
白葉颔首:“藍雪蓮生在峰頂極寒之處,連山腳居民也無法攀爬上去。”
“藍雪蓮一滴花汁便能白發複黑,一片葉子即能生肌換骨,若能取得整朵,便能修複肺腑,包括這位姑娘的虛寒體質自然也不在話下。”
白葉深思。
藍雪蓮只在五十年前出現過一次。
當年北國有一女子在火中喪生,其夫是位勇士,得知死訊後一夜白頭。後面才知女子在火中逃生,但容顏俱毀,于是這位勇士為她攀上飄渺峰,勇取藍雪蓮。
女子在山底下服用了藍雪蓮,而後每隔七日便褪一層人皮,半年後已看不出火吻痕跡,再過半年,當時已歲近三十的女子皮膚恢複得似二八年華般嬌嫩。
而後便傳說藍雪蓮有起死回生,長生不老之功效,甚至傳說那女子的血肉亦存有藍雪蓮的功效,最後女子不堪打擾,與其夫一同歸隐山林之中,從此銷聲匿跡。
而後,諸多人皆想攀飄渺峰取藍雪蓮,均以失敗告終。
當年逍遙王也曾帶二十四精兵親衛前赴飄渺峰采摘藍雪蓮,但爬到山腰,親衛便折損過半。皇叔說越往上,便越難呼吸。後面在山腰處,遇見了一群奇異的人種,其膚藍發白,語言不通,最後被這群藍膚人逐下山來。
這群藍膚人後來被記錄于北國秘事中,不對外而宣,只有北國皇室直系血統方知此事。
尋思間,不過一瞬間的事,白葉道:“待西兒服下定魄珠,我便去飄渺峰取藍雪蓮。在此期間,請洛爺爺務必照看好西兒。”
洛川心中吃驚,慌忙道:“不可,長生王不可親自前往冒險。”
“放心,我身手不輸影者。”少年時他身手一般,因為從小養尊處優,身邊又有衆多護衛在旁,并未認真苦學,而是專心于其它。但自從開始做那個夢以後,冥冥之中似有一股力量,讓他苦練武藝。他本身功底便很結實,這麽多年來勤學苦練,又有名師指導,如今身手已和身邊兩個影者不相上下。
洛川搖頭:“攀這飄渺峰,只怕不是身手武功的問題。飄渺峰高,普通人上去無法呼吸。即便是再利害的影者,也要呼吸。”
作者有話要說:
☆、飄渺峰巅風吹雪
“我去便是。”門外傳來充滿磁性的聲音,自是花不落無疑。
那日他離開南國後,回到北國不久便傳來他們二人不合之事,想着小舅舅能處理好,等了多日二人關系仍無改善,終是憋不住找了個借口來到南國,未曾想一來就收到落西受刑的消息。
他仍是一身耀眼的金色長袍,紅色的發帶及墨發随着他的行進恣意飛揚,入門後無視其他人便直奔床前。
他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平躺在床上的女子面色如白紙般雪白,緊閉雙眼毫無生機,真的是他的小西西嗎?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如今緊閉着,愛哈哈大笑的小嘴也是緊抿着。怎麽不起來和他鬥嘴了呢?
靜靜立于床前,沉默了許久。他想,過去摸一摸她的頭發,捏一捏她的臉蛋,或許還可以再捏下她的鼻子,這樣她就會醒來了嗎?
轉過身來,他仍是一副随意的樣子,道:“區區一個南國夫人便能打死北國的長生王妃不成?”
“落兒,別鬧。你留下來看着西兒。”白葉話未落音,花不落一甩袖袍,已飛身出去。
洛川只覺得大禍臨頭,一個是北國長生王,南國鎮南王最寵愛的妻弟,一個是鎮南王的獨子,也是北帝最寵愛的小外甥。如今南北二國最受寵的二人都要去找死,這可如何是好?長生王若是出事,他至今仍無子嗣,便是斷了子嗣。若世子出事,鎮南王不再續弦,恐怕也要絕了子嗣。
活到這麽一把年紀,偏偏遇到這樣一個難題。
白葉坐在床塌邊上靜靜望着落西。她已經服下了定魄珠,安靜得像死一般。
一旁的抱月已經将床塌收拾完畢,今日的主子是她從未見過的,冰冷失神,像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軀殼一般,猶豫了一下,她仍是将手中的物什遞到他面前,柔聲道:“主子,剛剛奴婢在血污中拾到此物。”此物,似玉非玉,不知是洛大夫掉的還是?
白葉過了好一會兒才将話聽了進去,望向她手中的物品,接了過來,而後揮揮手,連一個字也不想說了。抱月見狀,福了福身,默默退了出去。
這是什麽物什?像玉一般碧藍幽靜,似在仙氣萦流在內,倒像是……仙家之物。不由得又望向了落西,莫非,是她的?他按了按眉心,無心思多想,只是将這塊東西塞入懷中。
他腦中,時而混亂如萬馬奔騰,時而空白如失憶之人。似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壓抑囚禁着,他拼了命想要沖開這束縛,卻如蚍蜉撼樹般無力。
北國飄渺峰。
酷寒的雪山,一年四季冰雪不化,幾乎看不到動物活動的痕跡,放眼過去白茫茫一片。但是,在最嚴寒的峰頂,卻生長着不冷到極致便不願開花的藍雪蓮。
在半山腰間便有了雲。哦,不,不是雲,是一片風吹雪。吹過去,就像一片雲游過一樣。刺骨的寒風在耳旁豁豁作響,強勁的風力似無數雙攜帶着利刃的手一般,似要把入侵者淩遲後狠狠拽下山。
花不落艱難地走着,每走出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擡腳又陷入雪地中,花上許多力氣才能将腳從雪中抽出來。只覺得自己像個提線木偶一般重複着機械性的動作,身體幾乎沒有知覺,已經不像自己的了。
不能再走了,走幾步就得停下來喘息一陣子,好難受,喘不過氣般的窒息感一波又一波,越來越強烈。
忽而覺得身子輕松了起來,原本僵硬得沒知覺的身體竟覺察到了暖意。似乎是越來越暖,有點熱了,他想脫衣服。他的身子越來越輕,飄了起來。那是他的靈魂,他立在上空,看着自己趴在雪地上,身後的腳印,早已被雪覆蓋住了。
落西。落西。
不知哪來一股力量,忽而将他拽了下去,他只覺得生生地溶入了自己的身體,每一寸肌骨都像被火烤針插一般難受。
意識迷糊間,一雙穿着長筒毛靴的腳慢慢地向他走來,一步,兩步,越來越近了。
那雙腳的主人蹲了下來,摘下毛絨絨的棕色手套,是他眼花了嗎?一雙藍色的手。這只手輕輕摘下了他的軟皮面具。他想伸出手阻止她,手明明感覺已經舉起來放在自己的面前了,他卻沒有看見自己的手。他的手呢,不是已經舉起來了嗎?怎麽看不見了呢?眼皮像鐵般十分沉重,終是沉沉地合了上去。
伯封靜靜地立在山腳下,身後的數位黑衣人皆手持雪傘,站得筆直,一動不動。雪已經到他膝蓋了,他提起內力輕輕躍了起來,又将傘傾斜了一下,傘面積着的雪塊紛紛落下。
主子還未下山,快日落了。
“伯封……”聲音有些輕,他卻聽到了。聚起精神尋找聲音方向,提起輕功飛身而去。
“伯封。”
“主子。”伯封施起輕功躍到他身後,身後的黑衣人緊緊追随着。花不落聞言轉過頭來。
伯封心中一驚!
主子沒有戴面具,但他的眼睛,腫得像雞蛋一般,眼皮紅腫,薄得像透明的一樣,幾乎一碰就會裂開。滿臉皆是已結成冰的淚。花不落伸出手向前摸着,伯封伸出了手接住他的手。
他另一只手從懷中顫抖着摸出玄冰盒,聲音有些含糊卻極其冷靜:“速将藍雪蓮送往小舅舅手中。”
“主子,你的眼睛……”
“速去,遺失以叛盟罪處置。”
“是。”伯封接過玄冰盒塞入懷中,轉身施起輕功離開。
随後,身後的黑衣人即刻上前,架起已經跪倒在雪地上的花不落,迅速送入驿館。
蔔楓居。
洛時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盤進來,托盤上的小碗用厚冰鎮着,整個拖盤上方皆散發着寒涼的冰氣。
落西已服下歸魂丹,身子已變得柔軟暖和。待白葉喂下藍雪蓮後,渾身漸漸又散發出涼涼的寒氣,似有一股冰藍之氣籠罩其身。
不到一個時辰,十步之內皆有寒氣,臺面甚至結了冰霜。又過了一個時辰,寒氣方才紛紛散去。
洛川把完脈後,滿意的捋了捋胡子,道:“明晨應能蘇醒,我配些清湯藥粥供她這幾日吃食,仔細調養,身子将如新生兒一般。”
南北二國路途遙遠,從南國京都到北國飄渺峰來回最快也要月餘。但落西出事後不過四日,藍雪蓮便出現在了他們手中。沒人問是怎麽來的,只當是在哪裏珍藏的寶物借來用了。
這數日來,白葉幾乎守在床邊寸步不離,終日皆是面無表情,只有在靜靜地看着落西時,眼眸才會變得柔軟。
白葉薰沐後才來到落西身邊,她睡在柔軟的床榻上,這榻緊貼着他的床。他越過落西側躺在床邊,撐着頭看着她,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描着落西的眉目鼻唇。
明天早上,你就會醒了嗎?我會讓你醒來第一眼便看到我,看到我笑。在你醒來,第一時間 ,就吻你,抱你,告訴你我愛你。
那些每日醒過來後多出的記憶,他都不想管了。所幸,他還分得清現實。
白葉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這是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感覺他的心不再被緊緊地箍着。西兒,我不敢想像,失去你我會如何。他看着落西,似永遠都看不夠一般。
輕輕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執起落西的左手,左手上仍系着繃帶,這是今日他幫她纏上的。
服下定魄珠後,她的傷口不結痂也不發炎,整個人進入了休眠狀态,直到服下歸魂丹方才恢複氣息。他輕輕握着她的指尖,閉上雙眼,安然入睡。
“魚楓……魚楓……”
白葉睜開眼,轉頭望向落西。淺黃色的月光照進來,他看到她額頭上又沁出了汗。她又在做惡夢了嗎?
真好,白葉微微一笑,即便你在夢中,叫的一直是我的名字。
西兒,此生,我不會再放手了。便是你改口說愛他又如何?如今你是愛我的不是嗎?白葉将她輕輕擁在懷中,很久沒有,抱着有體溫的她了。幸福,要來了吧?以後,再也不會放手,就這樣,和你天長地久。對你寵愛一生。
“魚楓……”落西仍在說着夢話,只是說出來的話,似是隔着千萬年的心痛,帶着遙遠的嘆息。白葉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額頭。
“一諾。”落西輕輕地說。聲音很輕,但白葉仍是聽到了,身子制不住的一僵。再看一眼懷中的落西,已沉沉睡去。白葉只覺得,原本溫暖的心像一下子墜入寒冰中。原來,千句萬句的魚楓,千遍萬遍的我愛你,都抵不過輕輕一句一諾。你當真愛他嗎?
落西第二日清晨真的醒了過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葉,微微有些吃驚,繼而安靜下來。白葉對她淺淺笑着,手輕輕撫上她的臉。指尖一碰到落西,落西身子一縮,似受驚的小兔一般,咬着下唇,卻沒有看他。
他裝作沒看見,拇指輕輕撫摸着她的臉。她微微皺着眉,身子有些僵硬。白葉收回了手,靜靜看着她。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空洞,神情有些迷茫,卻是不說話,也不看他。
“西兒。”白葉輕輕喚着她,仍是那溫柔的聲音。
落西像沒聽到般。
“西兒,”白葉擡起她的頭,望着落西的眼睛,讓她與他對視,他低低地說道:“我娶你,做我此生唯一的妻子。西兒,我愛你。”他執起落西未受傷的手,輕輕吻着。在她耳邊輕輕地訴說着——
在我十六歲那年,我忽然做了一個夢,夢見我騎着奪月要去追一個人。而夢醒之後,我便有了關于未來的記憶。每日醒來都會多出一段記憶。在我的記憶中,我與你相知相愛,結為夫妻。但婚後不過半年,你便在我回北國平亂時與人私奔了,離我而去。
此生遇見你之後,我仍是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但是,我害怕,害怕你會像未來那樣背叛我……一直深深克制着對你的愛戀。甚至……有心故意報複你。
你知道嗎?自從你不見後,我整整找你了五年。直到前幾日,我才找到你……但是,你卻說你愛上了別人……我,真的很難過。但是,沒關系了。我不在乎了,只要你好好的。因為這麽多年來,除了每日多出的記憶,我總是反複做一個夢,夢見你跳崖離我而去。我從來沒有像那一刻那麽害怕過,我的心,好像被碾碎了一樣的痛。當時我便想着,不論如何,不論你是否背叛了我,不論你是否還愛我,我都要讓你留在我的身邊,永生永世不得離開我。即便讓你恨我,我也無所謂。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這感覺太痛太真,以致于他無法忘懷,時時刻刻都提醒着他:失去她,他将萬劫不複了。
他的吻落在落西額上,落西卻閉上了眼睛。白葉聲音仍是輕輕的:“西兒,你在聽嗎?”
落西神情有些恍惚,卻見她垂下了眸子,後又沉沉睡去。
落西醒來已有數日,傷口好得飛快,卻是極少說話,神色如木偶一般呆滞,舉止卻恬靜端莊,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而且,對身邊的人十分冷淡,對上白葉則一語不發。
白葉看在眼中十分不安,暗地裏問了洛時多遍,洛時再三确認不會影響人的神智。她,似乎隐隐有了王妃的風範,卻是讓他高興不起來。她的記憶,讓他擔憂。
他吻她,他能感覺到她的排斥,他一碰她,她的身體便變得十分的僵硬。她還愛他嗎?不論他怎麽說怎麽做,她似乎都聽不進去,看不入眼。
“長生王。”這日,落西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