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回頭,流殺已落坐到她身後擁着她
弄灑了,全身都濕透了。我怕你着涼……我回去了,把你抱了起來,幫你擦幹淨,換了衣裳……”話至此,已是泣不成聲。
“真的?”落西驚喜,忽然吸進了一口氣,卻是像嗆進一口水般難受,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了起來,随後,吐出了大口的血。
白葉手忙腳亂幫她擦幹淨,卻怎麽也擦不幹淨,越擦越多。
落西制止住他,二人的手,衣襟皆是鮮血一片。
她卻是淺淺笑了:“你真的回來了嗎?”
“嗯。真的。”他點頭,哽咽道。
“可惜……我不知道,真的回來了嗎?”她喃喃道,忽而擡頭望了望天空,“天黑得真快。”天怎麽就忽然黑了下來了呢,像被人蓋了個鍋蓋下來,瞬間黑透了。
白葉哭得不能自已,仍是點頭。現在正是早上,天空晴朗得很,萬裏無雲。
“是水就好了……不是孩子,不是我的孩子……”落西喃喃地,忽然抓住白葉,“魚楓,答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她想做個乞求的眼神,但雙眼卻是困得很,已經半眯着了。
“你說……等你,好了……我就答應你。”
“我求求你,不要再愛我了,好不好?”心上傳來的絞痛讓落西忍不住皺緊了雙眉,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花費了她好大的力氣。她接着道,“不要再愛我了,你的愛,好痛。”
“不,不……”白葉止不住地搖頭,“我會愛你,一直愛你,一直愛下去。”
“你看那顆星……”落西看着天空,她想舉起手,手卻舉不起來了,“好亮。那是我的孩子,她在沖我笑呢。”輕輕說完,她終是閉上了眼睛。
“不不!”白葉想抱緊她,又怕擠壓到她的傷口,“別閉眼,不要!不要!”她的氣息極其微弱,慢慢地,終是消失不見。
“不不!”白葉涕泗奔流,終是忍不住抱緊了她,對天空發出一聲悲恸欲絕的嘶吼聲。
洛時趕來時,便見白葉哭得昏天黑地,狼狽慘烈,全然無了平日冷靜溫柔的氣息,已然像個瘋癫的鳏夫。洛時拉起落西的手替她把脈,不一會兒,卻是輕輕放了下來。他也是忍不住紅了眼,起身轉過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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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過來!本王命令你活過來!沒有定魄珠了!沒有了!都是路問君!我會殺了他,我會讓整個忘憂城給你陪葬!你活過來!你活過來!我答應你,我不愛你,我不愛你了,我可以答應你!我不愛你!你活過來!我求你西兒!我求求你!”白葉哭得不能自已。
這對他來說,是何等椎心泣血的疼痛,整片上空中皆漫延着一股悲戚之氣,連路過的大雁也止不住的悲鳴。在場之人,皆是沉默不語。
花不落呆坐在一旁,不可能,小西西不可能會死的。
她有他呀,他會保護她的,但是,他還是來遲了。他的淚不知覺掉下,沖淡了他唇邊的血。
“伯封,我們回去。”他開口道。
終是強提起靈力,施起法術,一柄巨大的淡藍色寶劍忽然浮現在他腳邊。
他佝偻着身子艱難踏上了劍,他一定要回去,千寶殿有顆還魂丹,能使凡人起死回生。便是借不來,偷或搶,他也要拿到。小西西,你要等我。
白葉一直抱着落西,像對待失而複得的珍寶一般,抱得極緊極緊,二人衣上的血早已暗黑凝結,将二人的頭發纏了起來。他緊緊抱着她,有時止不住地顫抖,有時卻一動不動,就像一座雕塑一般,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周圍,竟無人敢靠近他。
直到天黑,他才抱起落西,雖腳步蹒跚,卻是十分堅決,一步步地,來到了奎山山腳,将落西抱到半山腰的半名居,又下了醉心洞,幫落西細細擦洗着身子,和她絮絮說着話。
她不能這麽髒,她要幹幹淨淨的,美得像個仙女一樣才行。
“西兒穿這件衣服真美。”他微笑,落西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卻是沒有了呼吸。
他輕輕用毛巾吸着落西的長發,自己的濕發滴濕了大片,卻沒有察覺。
“你說,喜歡看我穿白色中衣的樣子,我可以一直穿給你看。”他身上已是一套白色中衣了。
“一諾他會做飯,我也可以去學,做給你吃。”那段時日,她的飯菜,全是由一諾親手做的,她吃得很香。
“你說我挑食,我以後不挑了。我會吃韭菜,會吃大蒜,我吃蘑菇,還有魚,全部魚都吃。我真的不挑食了。”
洞口忽然垂下食籃,白葉像是聚精會神的人被人忽然打斷了一般,豁地站起身,又溫柔坐落下來,輕聲道:“西兒,我離開一下,很快就會回來,你乖乖睡覺。”
卻是快步來到洞口,怒吼:“滾!再有人來殺無赦!”
來人仍是将食籃放下,主子從那日開始,已經三日沒吃食過了。白葉正想将竹籃抛回去,卻忽然想到了些什麽。
“西兒。”他坐在床上,仍是穿着白色中衣中褲,桌前放了七八碟菜。
“西兒你看,”他夾起菜,吃了一口,“我吃韭菜了。你看。”以前這些他覺得辛臭無比的食物,如今他吃起來卻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滿滿一桌菜,都是魚和菇,都加了大蒜。
其實在他口中,早已味同嚼蠟,他仍是大口大口地吃,全然沒有以前用餐時優雅的儀态了,塞得口中滿滿的,邊吃邊道:“西兒說,吃飯要大口大口吃,塞到嘴巴裏滿滿的,這樣才香。但是,好像又是一點味道都沒有,西兒,你,你起來陪我吃吧。好不好?”他看着落西閉着的雙眼,忽而泣不成聲。
仍是夾過菜大口大口吃着,就着眼淚。
“以後,你說什麽我都聽。真的。”他幫她輕輕梳着頭,又哼着歌兒。她說,想聽他唱歌,他從不開口唱,不管她怎麽撒嬌乞求,他從不開口唱一句。
如今他唱了,她卻是聽不見了。
他低吟——
待我了無牽挂,許你浪跡天涯
待我半生戎馬,許你共話桑麻
待我功成名達,許你花前月下
待我名滿華夏,許你當歌縱馬
待我弦斷音垮,許你青絲白發
待我富貴榮華,許你十裏桃花
待我一襲袈裟,許你相思放下
……
靜靜看着落西的臉,忽而,他像是想到什麽,輕輕放下懷中的落西,像對待易碎的珍寶般,幫她蓋上了薄被,直奔洞口。
“魚楓。”洛時輕拍他的肩膀,“人死不能複生,還是讓她入土為安吧。”
“不是,她沒死。你看,她臉色好很多了。”白葉認真道,似在訴說事實,“快三天了,她的身體還是好好的,沒有任何腐爛,你看氣色多好。”他輕輕撫着她的臉,她面若桃花,安靜得只是像在睡覺一般。
“她氣息全無,生機已絕。”洛時仍是重新把了脈,“她先前服下藍雪蓮,或是如此,能保持屍身不腐。”
“不可能!”白葉微笑,将她抱在懷中,“你醫術太差了。連死人活人都分不清辯不明!我要帶她回北國。會有辦法的。”
“魚楓!你要認清事實!落西已經死了!死了!”洛時按住他的肩膀。
“墨諸,帶他出去!不許任何人進來。”
“主子,”墨諸跪下,“還有許多事情等主子處理,希望主子權衡輕重。”
白葉輕笑,也不看他:“二十大板。出去。”
“是你在幫他?”瘦風君立着,整個人藏在鬥篷中,他被困在結界中,已經三天了。
“他與本座做了交易。”
“一直都是你在幫他。”
“不過是交易罷了。”
“如何能救她?”
“死後幫本座守地獄之火百年吧。”他開口,炙熱的氣息卻讓他如入寒冰之地。
“不可能!”
“她體內有藍雪蓮,能維持屍身七日不腐。若是屍身爛了,本座也沒辦法了。你可知,她已無來生。”
他沉默。
“你還有四天時間。”
“他也幫你守地獄之火是嗎?你答應了他什麽?”地獄之火,需要三團火靈。
“交易,自然是要保密。”
他盯着他許久,卻是低低笑出聲:“你選擇了我們三人。”
“聰明。”
“百年前的四國大戰也是你……”
“聰明過頭了。”
他沉默。
百年前西域忽然召喚了死亡靈,是哪來的力量,能助國師和巫師二人僅憑凡人之力便能召喚出呢。
他,在下一盤極大的棋,交錯縱橫三生三世,長達百餘年的精心策劃,終于湊齊了他們三人。他,也成了棋子,在棋盤之下争奪生機,明知前行是死路,卻也無路可退。便是知道又如何,他仍是得跳下那個深淵。
他笑一諾飛蛾撲火,不曾想,自己卻是下一只飛蛾了。
作者有話要說:
☆、父子相會終是遲
這邊花不落拉着小楓便直奔未名居。小舅舅自從舅母死後,便一直将自己關在水簾洞中,不肯見任何人,似要絕食而死。
一到洞口,墨諸便攔住了他:“主子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你看看這是誰?”花不落将小楓從他身後拉出來,從他身後探出個小腦袋來。
墨諸怔住了,還沒反應過來,花不落便帶着他入了洞。
這個……剛剛那個小孩子,分明就是主子的迷你版,和主子長得一模一樣。
不久前,就在主子大婚前日,主子有些失神地在郊外游蕩,一個擔着扁擔的老伯見到白葉,忽然冒出一句:“這位爺,你孩子掉了吧?”
主子當時黑着臉就走了,他仍無法從落西小産的陰霾中走出。
老伯還在後面喊着:“就在城東老胡馄饨店裏。”
此事二人都未曾留心,若是當時能夠留意一下……
“小舅舅!你看我帶……”花不落止住了步,也住了口。
前面背對他而坐的人,滿頭銀絲,但這削瘦的背影,分明就是小舅舅。幾日不見,他竟白了頭。
他輕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不如死。
聽到他的聲音,白葉仍是沒有回頭,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木梳。
相思侵蝕骨髓,疼痛難忍。
小楓覺得洞裏好像有點陰森可怕,他不敢出聲,拉了拉花不落的袖袍。
花不落回過神來,将他拉過來,道:“小楓,這是你爹。”
白葉仍沒回頭,他什麽都聽不進去了。
花不落忽覺自己說話不妥,忙解釋:“小舅舅,我可沒叫你名諱,也沒有叫外公。這是……”花不落說着,把小楓拉到他面前,“這是你兒子,舅母生的!”
白葉聞言,怔了一下,擡起頭,卻是看見……幾乎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如同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他有些恍神,仍是木讷着。
小楓一臉驚恐,忽而狠狠踢了一下花不落的小腿,一下子便掙紮着跑開了。跑到剛剛下來的滑梯,跳了幾次卻怎麽也爬不上去。
“小楓,怎麽回事!”花不落忙跑過去把他抓了回來。
小楓掙紮得利害:“你騙我!找一個老爺爺來冒充我爹!”
“我騙你幹嘛,這就是你爹!”花不落又将他抓到白葉面前,白葉怔怔看着他,“你爹!什麽老爺爺!他想你娘想到頭發都白了!”
小楓哭鬧起來:“你騙我!我娘說我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我和我爹長得一模一樣!我爹才沒那麽醜!”邊說邊擦眼淚,“我爹是大将軍!你們要是敢欺負我!等我找到我爹了……我爹武功很利害!”
白葉起身,拖着身子來到小楓身邊,小楓卻是對他拳打腳踢的。他輕輕抓着小楓的腳,仔細看着他,卻把他吓得嚎啕大哭。
花不落不得已,點了小楓的睡穴:“舅舅,你這樣披頭散發的,頂着兩個黑眼圈,又滿臉胡渣,親生的也被你吓跑了。”
花不落抓起袖袍擦幹小楓滿臉的淚。白葉靜靜看着他,愣了一會兒後卻是将他緊緊抱在懷中。
“小舅舅,別勒到他……”
白葉聞言忙松開他,卻是喘息得利害。
花不落将事情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遍:“我覺得……舅母像是被人逼的。小楓和他哥哥是你的孩子,還有一個小妹妹,是狼叼來的。也許,她和一諾之間是清白的。有一些事情,他不肯告訴我,說要見到你才能說。”
小楓只知道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這床真軟,好舒服,他伸了個懶腰,忽然睜開眼,卻見到面前有一個人,他忽然雙手捧住自己的臉。這個人,怎麽長得和他這麽像!
但是,他卻是白頭發的!頭發和老爺爺一樣,都是白花花的,但他的臉上又沒有皺紋。
小楓一下子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
忽然,他眼睛一亮!
“你是爹爹!”他爬起來,抱住了他。
白葉一下子定住了,小孩子的懷抱,極其柔軟,他還這麽小……好一會兒,白葉才意識到,忙伸出手回抱了他。
他蹭着白葉的脖子:“你是爹爹,”突然松開他,在他臉上連連啵了好幾下,直親得他滿臉口水,“我娘說,見到爹爹要使勁親他!爹爹,你看到我娘了嗎?”
白葉一下子紅了眼眶,點頭。
“那她人呢?”小楓東張西望的,“她說找到爹爹了就帶爹爹回去找我的……爹爹怎麽不來找我呢……”
白葉抱他坐在自己腿上,他動作有些生澀,他從沒抱過小孩子:“告訴爹爹……”爹爹,多麽陌生的字眼,“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叫一諾老爸?”他忍不住問。
“娘親讓叫的啊,她說老爸也是爹爹的意思,老爸救了我們很多次……所以要讓一諾老爸當我們的老爸。但我們是爹爹生出來的,不是老爸生出來的。因為爹爹以前在娘身上種了兩顆種子,就在娘的肚子裏。”小楓說着摸了摸白葉的肚子,“在娘親肚子裏有個小房子,我和哥哥在娘親肚子裏住……住了很久,我們長大了,娘親的肚子撐得很大,裝不下我們,我們就爬出來外面了。”
小楓說完咽了咽口水,摸摸自己的肚子。
“餓了?”
“嗯。”小楓點頭。
“墨諸,上菜。”白葉輕聲道,外面的墨諸應了一聲退下。
小楓好奇地盯着四周圍看,這裏真漂亮,還有一股香香的味道。
“你們住在哪裏?”
“神奇谷。”
“神奇谷?”
“嗯。娘說神秘又奇怪!但我們出不去,娘說像一口鍋,我們掉了進去,山很高,一諾老爸經常飛,飛了很久才飛出去,然後娘帶我們鑽了出去。”
“你娘親有沒有說過,你們為什麽會在神奇谷?”
“說過呀,娘親說……有壞人追他們,老爸抱着她跳下了懸崖,很高很高的,比一座山還高。掉下去的時候,一諾老爸被娘親壓扁了。“小楓說着,用雙手食指拇指捏出一張紙的厚度,“壓得扁扁的,後來才慢慢肥了起來。然後一諾老爸還救了哥哥,還救了我和娘。”
“救你們?”小孩子表達能力有限,他有些理解不了。
“嗯!娘說她那天去溪邊洗衣裳,手帕掉水裏了,她去撿,結果我和哥哥不知道誰在肚子裏踢了她一下,她就摔了一跤掉到了小溪裏,後面在小溪裏把哥哥生了出來。後來一諾老爸過來救了我們,不然哥哥就被淹死了,我和娘也會死的……爹爹?”爹爹怎麽把頭轉過去了?不想聽他說話嗎?他是不是話太多了……他平時話不會這麽多的,今天第一天看到爹爹,實在是太興奮了!
“嗯。”他哽咽,她竟在臨盆之際一個人去溪邊洗衣裳,難怪回來之後手會那麽粗糙。堂堂長生王,卻讓自己的女人連個農婦都不如。
“然後,我娘說不能告訴別人我是誰,要見到鎮南王世子花不落,找到爹爹才可以,不然會被壞人抓走。”他仍自顧自的說,這些話,都是娘走之前教的,他每天都要念上一遍,生怕忘了。
“娘有說過壞人是誰嗎?”
“沒有……她說壞人很利害,一諾老爸都打不過。一諾老爸很利害,他會飛……還教我們……”說着,小楓忽然吸了吸鼻子。
有人端了菜進來,香噴噴的,小楓咽了咽口水。
白葉拉着他來到飯桌前,滿滿的一桌菜,色香味俱全,小楓眼睛一下子發光:“都可以吃嗎?”
“嗯。”白葉點頭。
“有雞腿!”小楓興奮叫道,滿臉是掩蓋不住的喜慶,用期望的眼神看着白葉,“可以吃雞腿嗎?”
“可以,你喜歡每天都可以吃。”白葉心酸。
“那每天都是過生日了!”小楓忍不住鼓掌。
“過生日?”
“嗯,過生日就可以吃雞腿!”說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娘說,吃飯前要洗手。”
墨諸捧了水盆,待小楓淨完手,小楓立刻抓起了雞腿,細細嚼着,娘說吃飯不能狼吞虎咽的。
“小楓生辰是什麽時候?”白葉問道。
小楓吞下雞肉,想開口,又抿了抿嘴,輕聲道“娘親說,見到爹爹了,在爹爹面前吃飯不能說話,因為爹爹不喜歡別人吃飯說話。”
白葉一時語塞,他面色雖淡定,早已心急如焚。
“但是我們吃飯的時候都會說話的,娘說吞下去了就可以說了,不然會咬到舌頭。我生辰是六月二十二,我哥哥是六月二十一。”說完,他又吃起了雞腿。
怎麽相差了一天?白葉沒有問出口,想必是難産了。難為她了。
“慢點吃,喝點湯。”他舀了一勺湯送到他唇邊。
小楓輕輕吹了吹,喝了下去:“謝謝爹爹!”他要很有禮貌,這樣爹爹才會喜歡他。
眼看雞腿已經啃得一幹二淨了,他還在舔。
“好了,放下吧。”他接過雞腿骨,拿濕手巾給他擦了擦手。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小楓忽然道。他在這裏吃這麽多好吃的,不知道哥哥有沒有吃到,“爹爹見到哥哥了吧?”
白葉一怔,想起那個晚上,落西指着一諾懷中的孩子,她淚眼望着他,輕聲說孩子……你看……我們的孩子……那時,她肯定希望他能懂吧。
可他,卻做了什麽?居然用了那麽惡毒的話罵她,還打了她一記耳朵。
如今想進來,揪心地疼,他的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他真是蠢!蠢!實在是可恨!可恨得很!
見白葉沒回答,他又自言自語道:“哥哥沒我和爹爹像。爺爺說哥哥像一諾老爸,我也有點像一諾老爸。哦,不能說話。”他捂住了嘴。
白葉起身,轉過身子,仍是忍不住擦了一下眼淚,平複了一下心情。
忽然,一粒丸子滾到了白葉腳下,小楓立刻跑過去撿了起來。
“洗一洗,爹爹。”他舉起來,只到白葉腰間。
“洗?為什麽要洗?”白葉被他的舉動弄得微愣。
“髒了,要洗一洗。”他認真道。
“掉地上就不要了,已經髒了。”他的聲音柔柔的。
“可是……娘親說不可以這樣。”
“還有好多,這顆不要了。”白葉說着,抱他回了座上。
小楓看了一眼那碟丸子,确實好多呢,猶豫道:“那你別告訴娘……”
“嗯,小楓喜歡吃什麽菜?”他神色恢複往昔的溫柔,只是眸色中多了幾絲苦痛。
“外面的菜都好好吃。但是,娘做的最好吃,我最喜歡吃娘做的豬油炒飯,好香。超香的。”
“豬油炒飯?”
“嗯,那只小野豬長得好吓人,然後老爸一劍過去……”說着比了一個出劍的動作,“娘說爹爹也好利害。爹爹是個大将軍,去外面打仗了。然後就留了一諾老爸保護她。一諾老爸也會保護我們的。”
“嗯。吃飯吧,吃完再說。”白葉慈愛摸摸他的頭。
“主子,你也吃點吧。”墨諸道。
白葉微怔,他,也已經好幾天沒進食了。
飯畢後,小楓一直滔滔不絕地講他們在神奇谷的生活,他聽得十分認真,好幾次忍不住紅了眼眶,小楓問他怎麽了,他說,是被風沙迷了眼。
西兒說過,這個年齡階段的小孩子,話是很多的。他已經長得這麽大了,他錯過太多了。他的過去,他來不及陪伴;以後,他的未來,每一天他都要守着他。
“小時候我和娘一起洗澡,長大了娘就不和我們一起洗了。”小楓說得有模有樣的,全然把自己當成小大人了,“我們和一諾老爸一起洗。夏天我們去小溪洗,冬天要洗熱水。一諾老爸不怕冷,他冬天也在溪水裏洗,要挑沒有結冰的水洗。”小楓沒一會兒便脫了個精光,“撲通”一聲跳入水中,濺起一池水花。
從水裏冒出來,擦了擦臉:“我還會閉氣游泳,我哥哥還不會。”
“嗯,過來。”光着上身的白葉靠在池邊,長發濕潤。
“爹爹,我偷偷告訴你,爺爺帶我偷偷吃過鳥蛋。你別告訴娘,娘不給吃鳥蛋的。娘說鳥蛋會變出小鳥來。雞蛋也要看一看,不能吃會變成小雞的雞蛋。”
“嗯,我不告訴你娘。”他輕輕梳洗着小楓的長發,他的發還有些幼細。
小孩子的身子,光溜溜的,很是可愛。
“爹爹,你摸我的肚子。”小楓頭發一幹便躺上了床,掀開中衣。
“摸肚子?”白葉不明,仍是伸出手覆在他肚子上。
“嗯,我睡覺的時候娘親都會摸我的肚子睡的,娘親走了,小不點姐姐摸,不然睡不着。”
白葉溫柔一笑,輕輕撫了進來。
“不是這樣,”小楓抓着他的手,“要打圈圈摸。”
“好。”
“爹爹的手好大,而且沒有聲音。娘親和小不點姐姐的手都有‘沙沙’的聲音……”小楓眼皮已經半眯上了,“今天的飯好好吃……這裏的床好漂亮,而且好香……好軟……好像饅頭……”
作者有話要說:
☆、多情自古空餘恨
白葉收好書信,站起來,卻是一陣眩暈,花不落扶住了他:“小舅舅,要不去休息一會兒吧。”小舅舅自從小楓回來後,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
“不必。我要進宮一躺,你一定要看好小楓。”
陰謀,驚天的陰謀。誰能在他眼皮下逼死他的王妃?
他竟不知,堂堂一個北國王爺,而且身為無極宮宮主,身邊竟有這麽多不可信任之人。究竟是誰,潛伏在他身邊。他一定要揪出背後這個人。
身邊所有信任之人,全部被他軟禁在天牢之中。待他查明之後,該殺殺,該放放。
現在,他身邊能信任之人,除了姐夫和落兒,便只有姐夫身邊的流離了。
流離親自幫他送信回北國,信中已經說明一切,收到信皇兄會立刻派出親兵精衛來協助他。今日和姐夫一同進宮,也是向南帝借精衛。
“爹爹,你快點回來。”小楓坐在秋千上吃着板栗,花不落立在一邊,沒想到堂堂殺生盟盟主倒成了一個貼身侍衛。
“嗯。小楓要聽表哥的話。”白葉摸摸他的頭。
“我會的,”小楓将剝好的板栗遞到他嘴邊,“爹爹吃!”
白葉淺笑,張口。
白葉看着小楓笑開了懷,這張臉蛋,和他真像。溫潤的臉上雖是挂着笑,心卻是痛得利害。西兒,他的西兒,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她離開得徹底,連骨灰都不存。
但她卻留下了他的骨肉,時時刻刻提醒着他的愚蠢,提醒着他自己是怎樣一步步将她逼入絕境的,讓他每日每夜都活在自己的愧疚懊悔當中,讓他萬劫不複。
一轉身,卻是看到一抹并不陌生的黑色身影。他一驚,未待他開口,身後的小楓已經喊道:“老爸!一諾老爸!”邊說邊跳下了秋千。
花不落也未攔着,一下子他便跑了過來抱住一諾的腿。
一諾低頭,他似乎長高了一些。
處理完落西的後事,他準備帶小魚歸去,再不過問江湖世事。但當他帶着小魚回到山谷時,谷中卻只剩婆婆一人在照看小雪了。得知小楓三人已經出谷,他忙追了出來。在路上已經尋到爺爺和小不點,讓他們二人先回。
“一諾老爸,我娘呢?”他擡頭,笑得開懷。
“死了。”一諾冷冷道。
小楓一下子定住了,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諾!”白葉盯着他,居然對一個小孩子說這樣的話!他忙抱起小楓輕拍他的背,小楓抱着他大哭。他私自處理了落西的遺體,他還未找他算賬!
“他騙你的……你娘,她只是去了一個地方,還會回來的……”他柔聲哄着。
“一諾老爸不會騙人的!”小楓一下子又哭又鬧。
“閉嘴。”一諾道。
小楓一下子止住了哭,抽泣着。
“下來。”一諾仍是冷冷的聲音。
小楓忙掙紮開白葉落了地,卻是低泣着,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不敢看一諾。
“許久不見,嬌縱成這樣。”一諾難得開口訓人,他的聲音十分平靜,但在小楓看來,卻是比娘發脾氣還可怕的。
一諾蹲下,拉過他的手,卻是從腰帶中掏出一支銀針,在他手指上輕輕紮了一下。
“嘶……”小楓忍不住咧開了嘴,見一諾看了他一眼,忙抿住唇。
擠了一下他的指尖,冒出來一顆唇珠般大小的血珠。他細細盯着,鮮紅中泛着若有若無的紫色,他低頭舔了一下,血腥中有一絲甘甜。
“一諾,你在幹什麽?”白葉忍不住開口問道。
一諾兀自站起身,看了一眼秋千那邊,對小楓道:“去紮馬步。”
“哦。”小楓立刻乖乖跑了去,左右紮開馬步。
“你平時就是這樣對他的?”白葉不悅,不過是一個小孩子。
“我要帶他回去,他中毒了。”話剛落音,白葉立刻道:“不可能!”
“忘憂草出自西域,能讓人産生幻覺,長期服用會使人精神渙散,記憶力減退,最後像三歲小兒一般,生活無法自理。”一諾冷冷開口。
難怪,難怪這幾日晚上他哄小楓睡覺的時候,小楓總是說看見娘了,娘還立在床邊。
白葉幾次失魂起身到處亂轉,他總在想,會不會是西兒想他了,想孩子,魂魄不散歸來。
白葉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忍不住後退了半步,竟有些開不了口。
一諾看他一眼,繼續道:“夫人小産後每日參湯都加了半錢忘憂草。我回到夫人身邊後,她便沒再喝了,但是,身子已經受了影響。”末了,他仍是加了一句,“夫人,是清白的。”他從來沒有解釋過什麽,這是唯一一次。他不能讓她連死,也死得不清白。
白葉只覺得心如絞痛。
“我現在帶他走。”一諾向小楓走去。
“不!他是我的孩子。”白葉擋在他面前。他不能,不能這麽殘忍,西兒連骨灰都不剩,他如今,連西兒留給他的孩子也要帶走。他不能把他唯一僅存的希望也帶走,不能連他唯一能贖罪的機會都剝奪。
“他要解毒。”
“我請洛神醫來。”
“他解不了,我只是謹遵夫人遺願。”
“遺願?”白葉抓住他的領口,咬牙道,“你知她會自盡!”
一諾眸子仍是冷清,白葉卻已雙目發紅。
“小楓,過來。”一諾開口。
小楓忙收了馬步跑過來,白葉見狀,松開了手,胸膛微微起伏。
“爹爹,你們怎麽啦?”小楓看爹爹和老爸好像要打起來了。
“沒事。”白葉蹲下身子摸着小楓的頭,“小楓喜不喜歡這裏?”
“喜歡。”小楓點點頭。
“小楓,跟我回去。”一諾道。
“要?要回去嗎?”小楓雙手背到了身後,“可是這裏有爹爹,還有娘……娘還沒回來。”比起一諾老爸說的,他更寧願相信爹爹說的。
一諾沒說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扁木匣子,從裏面翻出一封信,遞給他:“你娘給你的。”
小楓忙接過信。
白葉盯着他的匣子。
“沒有你的。”一諾開口。
白葉陰着臉,裏面那麽多封,居然沒一封是給他的。她,想必心中是恨透他了吧。
“爹爹,娘說她變了成了星星,想她的時候就看月亮。”小楓埋頭看了一下信,忽然開口,白葉湊了過去,看着信。這封信,字裏有畫,有畫着愛心,還有星星月亮……但是,這些字,他有些看不懂,似乎簡化了很多。
“爹爹,這是什麽字?”小楓指着信上的一個字。
白葉不免有些尴尬,上面的字,他可能認識得還沒小楓多。
“爹爹不認識?”小楓歪頭看他。
一諾立在他身後:“不懂的,懂了再看。看完我們就走。”
小楓沒再往下問,有十幾個字他都不太認識。但有一句看懂了,娘讓他聽一諾老爸的話,誰的話都可以不聽,就是要聽一諾老爸的。
“那,我們走吧。”小楓拉起一諾的手,忽而松開他,又抱住白葉,輕輕在他耳邊道:“娘說等小楓長大了就可以來找爹爹了。還有,娘說很愛爹爹。”
白葉一下子便紅了眼眶。
小楓跟在一諾身後,回過頭來,只看到爹爹轉過身去的背影。
一諾回到山谷出口,靠着繩索将小楓背了回去。
小楓解完毒,已是昏睡中。這邊,爺爺卻出了一身的汗。
“你是西域巫醫。”一諾開口,他知道,爺爺一直都知道如何出去,卻一直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