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回頭,流殺已落坐到她身後擁着她

“哦。”落西收回推開籬笆門的手,拉着他在籬笆內繞着竹屋轉了幾圈。

落西從來不問白葉,瘦風君也不提起。

二人便這樣,很有默契地,一起生活着。

“西兒有什麽願望嗎?”二人坐在一樓圍欄邊上,看着籬笆內的一棵羊蹄甲樹,籬笆外還有一排,都開滿了紫紅色的花,花落了許多,都掉在在青黃不接的野草上。

“我覺得,羊蹄甲的葉子好像蝴蝶,你覺不覺得?”落西答非所問。

他微微點頭:“嗯。”

“它也叫朋友樹,你知道嗎?它的葉子,就好像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我以前讀書的時候,路上有好多這種樹,我經常會撿起它的葉子,夾在書裏面。”

“嗯,就像我和你。”他道。

落西抓過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謝謝你。”

“我要回去了。”他忽然道,“以後,可能不會再來你們這裏了。”

“回去?回高麗嗎?”落西望向他。

“嗯,再也不會來了。”他道,仍是望着前方。這半個月來,不論日夜,他始終戴着墨鏡,這讓落西看不清他的眼睛,不知他心中所想。

落西沉默,久久後道:“哦,那,珍重。”

“我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

“哦,那好。”

“所以,西兒有什麽願望,我來幫你完成。”他側過頭看着她。

Advertisement

落西想了想:“那你走了之後,我可以一直呆在這裏嗎?我想,和他此生,永不相見。”

“換一個。”

“真的不行嗎?”她望着他的眼,他卻有些麻木。

落西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豁的一下取下了他的墨鏡。他躲閃不及,卻立刻閉上了眼睛。落西仍是忍不住吓了一跳,他的眼睛……是空洞的,沒有瞳孔,沒有眼白,是一片黑暗。虛空得,像個黑洞一般。

“你……”落西伸出手,在他眼前輕輕搖了搖,他仍是閉着目,“你的眼睛,看不見了?”

他仍是閉着目,卻是往周圍摸索着:“我的眼鏡。”

“對……對不起。”落西将墨鏡還給他,“我……我,怎麽會這樣……”難怪她覺得不對勁,她總覺得他時不時會踢到桌腳,撞到門框,原來,他的雙眼,早已看不見了。

“有人借走了我的眼睛,等我回去了,他就會還給我了。”他安然道,仿佛被借走的只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品罷了。

“是……和我有關嗎?”落西問,這是她的直覺。

“不是。”他道。

落西搖頭,他卻感覺到了。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騙你我就是小狗。”他笑道。

“那……你是怎麽救活我的?”落西終于開口問道。

“你沒死絕,因為服過藍雪蓮,不過就是……渡了口氣給你。”他盈盈笑道,卻是湊了過來,鼻子碰到了落西的鼻子。落西忍不住後退。

“還許不許願了。”瘦風君正色道。

“我……我……”落西撓撓頭,“那,我想你唱歌給我聽。”

“唱歌?”

“嗯。你聲音很好聽,唱歌一定也很好看。”

“我又不是戲子。”

“不是戲子才唱的,你……你會唱《歸去來》嗎?”

“你是說《神雕俠侶》的?”

“嗯。”落西連連點頭,“你會唱?”

“聽過兩遍。”

“怎樣?”落西用手肘撞撞他。

他不答話,落西知他答應了,淺淺開口,她的音起得很低,輕輕地,像是怕打破什麽似的:

這次是我真的決定離開

遠離那些永遠不懂的悲哀

想讓你忘卻愁緒記住回憶

放開這紛紛擾擾自由自在

落西唱完,看着他,他終是淺淺開了口,低沉的嗓音聽起來讓人心生寧靜:

那次是你不經意的離開

成為我這永遠不變的悲哀

于是寂寞了繁華無法釋懷

于是我守着心痛不能歸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樹後的綠叔一臉沉重望着二人,夕陽的餘輝柔柔灑在他們身上,二人仿若神仙眷侶一般相依對唱,靜谧和諧。

“平日聽你唱歌很難聽。”他道,“但這首歌倒唱得不難聽。”

“當然,”雖然知道他看不見,她還是沖他笑,她知道他能感受到的,“我唱這首歌最好聽了。”

“你可以經常唱。”

“不行,經常唱的話對其它的歌不公平的。”落西認真道。

他笑。若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決定了,便和本座立個契約吧。”陰陰的聲音有着徹骨的寒意,同時夾帶着地獄之火的炎熱氣息,有些灼人,如同火焰中夾雜着冰片。

地獄之火百年。

他皺眉,額間已經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印跡。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了。

“你可以像他一樣。”

“不必了。”一個人,最多只能承受三世的記憶,她與一諾那一世,想必也是忘透了。他欲擡腳離開。

“留步。”

“何事。”他停下,卻沒回頭。

“本座要你的雙眼。”

他回過頭:“為何?”

他答道:“你欠我的,現在該取了。”

他失了一次呼吸,一個問題,竟然換了他一雙眼睛。只是,他不得不給。

他斂了眉,轉過身子,向火光踏去。若心清明,要目何用。他不是輸不起的人。

“再有,七九陽壽,不知你借不借。”

他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

☆、情為何物生死許

這日,落西起得早。

天還沒亮就起了。瘦風君要離開了。

“你要走了?”落西倚在門邊,一手扶着門框,光滑的青竹有些冰涼。

“嗯,”他仍是戴着墨鏡,穿着黑色的鬥篷,并未戴帽子,立在羊蹄甲樹下。

有風吹來,花紛紛盤旋而落,滿樹的葉子如同蝴蝶般展翅撲騰,卻不自由。它們,只有一次離開的機會,若是離開了,便再也歸不來了。

落西幾步下了竹梯,來到他面前。輕輕幫他拂掉發上的落花,有花瓣掉在了他帽兜裏。落西踮起腳尖,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另一只手伸到了他帽兜中。

他忽然抱住了她,落西拿到花的手停在了他腦後。很快,落西雙手搭上了他的脖子。

他仍是和以前那樣,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只是,這次不再是立在她背後了。

“真矮。”好一會兒,他冒出這麽一句話。

落西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被他輕輕推了一下。

“出去等我。”他道,待落西轉過身一看,便已經出了籬笆,而身後只有一排羊蹄甲樹,哦,中間一塊空地還有一棵獨立的羊蹄甲。

他,推她出來是幹嘛?莫非,他要帶她離開?

從袖袍中緩緩飛出一只血紅色的千紙鶴,懸在綠叔眼前。

“主人要殺我。”他緩聲道。擡起頭,唇有些抖,渾濁的眼中已經聚滿了淚。

他出生時,天寒地凍。

被他從水中抱起來時,整個身子已經凍得冰涼發紫,卻仍是有一口微弱的氣息未絕,是他解開了自己的衣袍,暖和了他那小小的身子。

而他青梅竹馬的那個女子,她的屍身他甚至來不及安葬,便抱着他狂奔離去。

逃亡的一路上,他聽到哪間屋子傳來嬰兒的哭聲,便厚着臉皮上前敲門,請善心的婦人喂他一頓。他是吃百家奶長大的,而他,則一路乞讨,背着他來到異番他鄉。他自小便十分懂事,從不讓他操多餘的心。

不過轉眼間,原先那個只有他兩只手般大小的嬰兒,便長成了這般高大的一個成熟男子。而他,也從那日中的太陽,變成那沉沉的夕陽了。

“綠叔,答應我,此生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綠叔對她心有怨恨,只怕不肯放過她。

他渾濁的淚掉下:“主人,真的值得嗎?”

“寥寥活上百年,不如花開二月。”他淡淡開口。

忽而,千紙鶴飛向綠叔身後。

綠叔慌忙道:“不可!”

千紙鶴赫然停住,已經觸到婦人脖間的皮膚了。

婦人啊啊說不出話,卻是恐懼地張開雙手搖擺着。

“留着她,當是給我作個伴吧。”綠叔蒼老的聲音響起,“此生,我便在這山頂上了。”他轉過身子,默默渡回了房中,只留一個歷盡滄桑的背影。

小的時候,他總是趴在這個寬厚的背上,不知不覺間,這個背,已經被歲月壓彎了。

“謝謝。”他開口,寬廣的鬥篷揚起,飛身而出,立刻抱住了落西,又将她覆入鬥篷中。

“瘦風君,我們去哪?”

“到了就知道。”

“你要帶我走嗎?”

他略有沉默,而後道:“不是,你不能去。”

“你,不是回高麗嗎?也許……我可以……”

“噓……”仍是和以前一樣,他在她耳旁輕聲呼着氣。

待鬥篷散開。

落西驚異:“為什麽?”他竟然帶她回了醉心洞。

“快日出了。”他指着山的那邊。

“瘦風君,你看見了?”落西驚喜道。

“噓……嗯,眼睛回來了。”他仍是打斷她,從她身後輕輕擁着她,握住了她的手。

他将自己的骷髅戒指從中指取了下來,戒指上的骷髅慢慢幻變成一只蝴蝶的模樣,一邊翅膀是湛藍色,一邊是昏黃色。

他将戒指慢慢戴入落西中指,戒指自動收縮成最合适她的尺寸。

“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他輕語。落西覺得,他像是在交待遺言一般。

“瘦風君……你……”落西想轉過頭來,他卻用臉頂住了,繼續道:“你看,日出了,別錯過了,再唱一次歸去來吧……”

落西忽然有些感傷,低低吟了起來:

這次是我真的決定離開

遠離那些永遠不懂的悲哀

想讓你忘卻愁緒記住回憶

放開這紛紛擾擾自由自在

他的下巴從她肩上擡了起來,低低的嗓音仍在耳邊響起……

那次是你不經意的離開

成為我這永遠不變的悲哀

……

擁着她的雙手也漸漸松開了她,取下了臉上的墨鏡,雙眼仍是一片空洞黑暗。墨鏡在他手中漸漸消失,另一只手從懷中掏出一只蝴蝶木簪,似被火吻過,木簪也漸漸消失了。

他并未停止歌唱,一縷陽光折射了過來。

于是寂寞了繁華無法釋懷

于是我守着心痛不能歸來

……

陽光似陰影般自二人腳部緩緩爬起,他黑色的鬥篷和長靴,随着陽光的照耀都漸漸消散成黑色的點點,像是浮游的塵埃一般,往四處消逝開來。

不過幾個瞬間,他人便消散在了陽光中。

啦啦啦……落西開口,卻沒有了他的附和聲。落西忽然意識到她身後的空蕩,她轉過身子,身後一個人也沒有了,寂靜得有些可怕。

瘦風君,不像是離開,反而像是……忽然消失了,不同于平時的消失,像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落西有些失落,撫上中指的蝴蝶。蝴蝶的翅膀在被她看到之前,有一閃而過的晶瑩。

陽光照耀了整個大地。

但是,總會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吧?

有陽光的地方,便會有陰影,若無陽光……

身後忽然傳來輕微的響聲。

落西猛然轉過身子,便看見了她思之若狂的那張,熟悉的臉。

他額上的美人尖,有一抹白,依然俊美的容顏,卻滿是疲憊。他不過看她一眼,他眼中的痛心便像一波熱浪襲擊而來,狠狠沖擊着她!她何嘗不是感同身受。她的痛心,何時少過他一分?

怔愣了許久,他終是擡腿向她走來。

落西怔怔的,待他走到她面前,二人皆是淚流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只是淡淡的流淚,而落西,卻是哭得無法自已,寂靜的山洞中只有她的哭泣聲,她抽泣着。

白葉伸出手,五指穿過她的發,一把扣住了她的後腦勺,狠狠吻了下去,另一只手也緊緊圈住了她。他想,将她揉入自己的體內,再也不分開。

他寧願和她,像那兩個泥人,打碎後再添水調和成泥,再捏成兩個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分不開他們了。

落西仍是哭,只是哭,哭得喘不過氣來,白葉不得已松開了她,仍是緊緊擁她在懷中。二人皆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兩人便這樣相擁而泣,直到太陽升到最高點。

白葉擁着她坐在青石上,她的頭靜靜靠在白葉胸前,感覺,像是做夢一樣。夢,随時要醒了。

白葉從未一次性說過這麽多話。以前,總是落西在說,他在聽。

今日倒是換了,他絮絮說着,如緩慢的流水一般敘述着,落西時不時問上幾句……

“放過他吧。”末了,落西開口道。

沉默了一會兒,白葉道:“聽你的。”

落西擡頭看他,雙目清明卻無愛戀:“二世相愛,已然足矣。”難怪長生之人,總能大徹大悟。她似覺得,許多東西,她都看透了。

她的眼神,讓白葉有些害怕。

“不足,遠遠不足。落西,我……”白葉眼底閃過慌亂,“前生欠你,今世負你,西兒,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去贖罪。我欠你的,太多了……”

“前生是前生,今世是今世。你已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前世恩怨前世結,何必拖至另一世。前世欠了,那便欠了吧。這世上,本不該有前生今世,也本無前生今世。便是此生重來,也已非此生了。”落西眸中一片冷清,輕輕掙開了他,站了起來。

“西兒……”白葉站了起來,緊緊擁住了她,“不是……我……我們可以,從頭再來。”白葉恨自已的寡言,他要如何開口挽留住她,要怎麽開口才能留住她的心。

“無法重來了。此生,沒有小楓,也沒有小魚了。”落西靜靜望着夕陽,“連一諾也沒了。你欠我的,你能還,那我欠一諾的呢?我能還給誰呢?”

“我……孩子,孩子還會有的。”白葉抓住她的手,開始吻她,手顫抖着解開她的衣帶,“我們現在就生一個,現在就生。”落西閉目,沒有任何回應,也不掙紮。

“帶我去見……誅邪吧。”她開口,他停止了動作。落西收攏好衣裳,撿起地上的腰帶重新系好。

“好……”他看着她,此時的她,像那流水,冷清無情,讓他抓不住了。他怕,他抓得愈緊,她流得愈快。

當落西看見這張熟悉的臉時,仍是忍不住叫喚出聲:一諾……

她的聲音糥糥的,似帶着慣性的依賴。

他曾經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光呀。

落西覺得,就像一個蘿蔔一個坑。她是那個凹下去的坑,那麽多的球滾過,只有合适她的才能留在她的坑裏,不合适的只能一滾而過。而她的坑,白葉先滾了過來,占有了她;若是……一諾先滾了過來呢,或許,便是一諾占了她的坑。

“真的……沒有一諾了麽?”她仍是問。

他看她一眼,那熟悉的眼,讓落西心顫。

“沒。”他仍是面無表情,自他出生起便只有他一人。他的記憶,也是自十六歲那年才有的。而公主,自出生起便魂魄不全,便是心智殘缺,仍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落西喃喃的:“也是……無需來生了,又何需來生。”

“能讓我見見她嗎?”落西問道。

他微有遲疑,仍是應了一聲。不一會兒,西域公主便出來了,仍是端莊優雅,懷中抱着一只白色布偶貓,這只貓有着一雙深邃的寶藍色大眼睛,如同藍寶石一般,像它的主人一樣高貴。

誅邪不知和她說了什麽,她聽不懂。不一會兒,西域公主雙眼便失了神,很快,懷中的貓周身毛發乍起,而後貓從她懷中跳了出來,優雅立在桌上。

這只貓看人的眼睛,像是人類。

幾乎同時,西域公主的眼神恢複了光彩。但是,那是不同于平日裏的優雅端莊的神色,像是……她的眼神,有些熟悉,落西一時想不出曾在哪裏見過。

她笑得若秋葉般靜美,她望着誅邪的眼神,也是十分眼熟……一時之間,不知是刺痛了她的眼,還是刺痛了她的心。

“誅邪哥哥,她是誰?”她抱住了誅邪的手臂,眨着覆着濃密長睫毛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白葉,白葉眼神冷冷的,她不由得躲到了誅邪身後,又偷偷瞄了他一眼。

“她想見你。”誅邪道。

“她想見我?”她又眨了眨眼睛,探出頭打量着落西,又歪歪頭。過了一會兒,才從誅邪身後出來,拉了一下裙擺,道:“我叫都都。你呢?”

“我……我叫落西。”落西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她潛意識中仍是很怕她。白葉上前擁住了她,輕聲道:“西兒,我在。”

落西閉上眼睛,自覺不能再看她一眼了。

“你,害怕我?”她問道,她能感受到人心。

落西睜眼,伊都的眸中,卻是有些受傷,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又縮了縮脖子:“都都沒有打你,我不會傷害你的。”

這雙眸子……落西驚覺,竟像是……甘草。甘草的眼睛,那般的純淨。

“對不起……”落西淚落下,便想逃離。

“西兒,”白葉拉住她,“別怕,我在。她已經不是伊都了。你,想怎麽處置她?”

誅邪一聽,眸子縮了起來,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劍。

“我……我……我不知道……”落西搖頭,有些無措。

“西兒,乖。”白葉摸着她的頭。

“誅邪哥哥,落西姐姐怎麽哭了?”都都嘟起了嘴,好像是因為她才哭的,她摸摸頭,想着自己剛剛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不知道。”誅邪說着,卻是摸了摸她的頭,眸中竟洩出從未見過的溫柔。

他……落西呆呆看着,他想保護伊都,就像白葉想保護她一般,就像以前的一諾在保護她一樣。

沒一會兒,依都也哭了起來,卻是哭得十分委屈。

“別哭。”誅邪摸着她的頭,他本就不善于安慰人,尤其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

“落西姐姐不開心,都都也很不開心。那個哥哥……喜歡那個姐姐,都都不想嫁給那個哥哥了。”

“你不喜歡他嗎?”誅邪正色看着她。

依都癟着嘴,這個哥哥之前在鏡子裏看的時候好好看,但見到他的人,冷冷的,看起來好吓人,好像要打她一樣。他肯定不喜歡她。

“都都不想和這個哥哥一起吃飯睡覺了。”依都說着低下了頭,又忍不住擡頭瞄了誅邪一眼,見誅邪冷下了臉,剛收起的眼淚又掉了下來,“誅邪哥哥你不要生氣了,都都會去和他吃飯睡覺的……”說着,拉拉他的袖子。

誅邪沉默,如今便是她願意嫁,白葉也不可能會娶了。他終是,沒辦法做到,沒辦法達成她的心願。

“誅邪哥哥你別生氣了……”見他不說話,她委屈得嘴都彎了。誅邪沒反應,依都松開他的袖子,看了白葉一眼,像是鼓起勇氣一般,慢慢踱到白葉身邊,手還沒碰到白葉的袖袍,白葉便抱着落西往一邊移了幾步,冷然道:“別碰我。”

依都頭都快低到地上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掉,又回過頭看了看誅邪。

“那……”落西輕聲開口,“依都想和誰在一起吃飯睡覺?”

依都看看落西白葉,又回頭望望誅邪,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了:“都都想和誅邪哥哥……一起吃飯睡覺。”

誅邪聽着,仍是面無表情。依都卻有些紅了臉。

“那……都都嫁給誅邪哥哥好不好?”落西歪着頭看她,她沒注意到自己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語氣。

依都眼睛一亮,問道:“嫁了誅邪哥哥就可以一起吃飯睡覺了是嗎?”問完,又縮回了脖子,咬咬嘴唇。

“嗯。”落西點頭。

“那……”依都回過頭看了看誅邪,輕輕來到他身邊,拉起了他的手,“誅邪哥哥,都都不想嫁給那個哥哥,都都可不可以嫁給誅邪哥哥,和誅邪哥哥一起吃飯睡覺?”說完,她擡起頭看着他,睫毛上還閃爍着淚花。

誅邪仍是冷着臉,但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膛了一般,不知如何開口。

“都都,我想和你的誅邪哥哥說幾句話,可以嗎?”落西問。

“嗯。”依都點點頭,“那你等一下要把他還給我。”

“嗯。”落西微笑。

落西和誅邪先後出了房門,誅邪離開時冷然道:“不許傷她。”這句話,是對白葉說的。

二人來到長廊。

落西吸吸鼻子,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和他,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誅邪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問題,低眉道:“不知。”他們兩個自出生起那個人便從來沒有告訴他們,他們誰是兄,誰是弟。

落西看他一眼,不免有些心疼。白葉說懲天性子時而冷靜,時而殘暴,性格反複無常,二人小時候,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他,她真的恨不起來。便是他曾經殺光她身邊的人,又如何。她們已經死了,活不過來了。而且,此生,她們還在。恩怨情仇,終是無法清算。欠便欠了吧。

“依都喜歡你,不如你娶了她吧。”她道,誅邪仍是不語,“你若不娶,便讓白葉殺了她。”

他擡眸看她一眼。

她靜靜望着廊外的茶花叢:“那生,已了結了。總會有不公,總會有相欠。此生她不欠我的。你便是欠我……”她終是忍不住望向他,他也看着她,他的眸子,終是與一諾有些不像,“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那一生,其實伊都也是喜歡你的?”

落西不知是不是眼花,覺得他似乎有些站立不穩。她終是忍不住上前擁住了他:“你別動,也別說話,就讓我抱一抱。”就當是一諾吧。

別人欠她的,她通通都不想要。但是,她欠一諾的,卻是無處歸還了。相信他,也曾經在一諾最黑暗的日子裏,給他帶來過同伴的溫暖吧。

“一諾,他在守地獄之火。”他開口,落西擡頭看他,不明白。

白葉頹然靠在門框。

他告訴她了,他特意隐去了一諾的下落,但是,她最終終是得知了。

一諾為她做了那麽多,但他呢?他是那個給她最多傷害的人。

“誅邪哥哥喜歡落西姐姐嗎?”見誅邪回來,伊都便湊上前問道。

“不。”他望着落西離去的背影。

“但是都都看到誅邪哥哥抱着她了。她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要不……誅邪哥哥你上去抱抱她……”

“她不需要。”誅邪轉身就走,拉着她的手。

“誅邪哥哥我們去哪?”

“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1)

落西邊哭邊走,白葉始終不遠不近地跟着。

她在安靜子的墳前像泥人一樣坐了一夜,白葉則立在一邊像雕塑般看了她一夜。

天微光,她忽然睜開了眼,站起身來,白葉仍是一步不離。

走了許久,她終于來到了雲聚來。

“你能聯系上瘦風君嗎?”

藍夏揚搖頭,瘦風君背棄師門,堕入魔道,早已不知所蹤了。

“那花不落呢?”落兒也不見了,白葉只說他上山了,一直未歸來。

“他正于山上閉關,也無法聯系。”花不落盜取還魂丹不成,打傷同門師兄弟,被囚于思過崖面壁十年。這個,他還是別告訴她了。

落西失落。

“你有需要,我可以幫你做三件事。”藍夏揚開口。

“為什麽?”他沒說話,落西忽然懂了,“瘦風君讓你做的?”

他微微點頭。

落西猶豫,随後道:“那,你随我來。”

落西帶他入了醉心洞。

“你,會設結界嗎?”

“嗯。”

“那幫我設個結界吧。以這個洞為結界,活物不得出入。”

“西兒。”身後的白葉喊了一聲。

“你确定?”藍夏揚問道,她這是想?

“第二,”落西繼續道,“我以前聽瘦風君說過,他說,有一棵百果樹,百果樹以八千年為春天,八千年為秋天,極其長壽。而且,每天樹上都會結滿各種各樣的水果,蘋果香蕉梨子……上百種瓜果。摘了,第二天就會重新長出來。”

“嗯,你要這棵樹?”這個還真有點難度,果種只有師祖才有。

落西搖頭:“我要一棵饅頭樹,每天長一個饅頭出來,可以嗎?”

“這個沒有。不過……”藍夏揚袖袍一揮,手上忽然出現兩個碟子,“雙生盤。”他将一個盤子放在桌面上,另一個收入袖袍中。

“西兒。”白葉站在她面前,直直盯着她。

她哭得紅腫的眼,已是淡漠。

落西沒有理他,直接來到青石板上的洞口。

此時,紅日初升,霧霭新散,山澗,美得像仙境一般。若她墜了下去,是否仍能遨游在這片仙境中。

“西兒。”白葉在她身後輕喚,她走得越來越遠了,已經讓他追不上了。

“你別過來。”落西轉過來看他,卻是後退了一步。她離懸崖邊太近了。

“西兒!”他心中一緊,不自覺伸出手來,似想抓住她,手停在空中,一動不動。

“西兒,你別動。”他輕聲道,他心跳得利害。他害怕,不能,他不能讓一切重來。他不能接受努力了這麽久,最終仍是抓不住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跳下。他不能接受,重來一世,只是換來一具她的屍體。

落西輕聲道:“魚楓,無有無無,繁華寂寞,我已看透。不如,就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無需執着了。”

他的愛,太重,也太痛,她實在無法承受了。

他的手仍是停在空中,唇有些蒼白:“西兒,你是我的妻子。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已經有了保護你的能力。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再也不會。只要你,願意把你自己交給我。我們成親,現在就成親。你若要浪跡天涯,我便陪你天涯海角。你若要歸隐,我們便離開這裏,去到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若你要,還可以帶上溫柔她們……”

“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落西了。”落西打斷他,“落西已經死了。而且,你忘了嗎?你已經休了她,另娶了。她便是到死,也不姓白。而如今的我,是我自己,不是你的誰了。我本就不屬于你們這個世界,或許,本不當來。不過是一個意外,一個美麗而殘酷的意外。意外,總是不應當發生的,不是嗎?”落西眼裏的淚即将承受不住了。

他向她走來。落西仍是後退,他不由得止住了步:“有女落西,吾心悅兮。問女落西,共餘生兮?”二人的淚同時落了下來。

落西搖頭:“天長地久永無盡,此情成殇斷難續。”

“西兒……”

“長生王珍重。”

“西兒。”白葉聲音越來越低,已經沒了底氣了。

“請長生王答應落西,”落西跪下,“此生與落西永不相見。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白葉後退兩步,她竟用休書上的話來回複他。他淚已滿襟,卻是哈哈大笑。沉靜了不知多久,他擡眸道:“我如何配,得到你的原諒。”

他從懷中掏出一對戒指,将鑲嵌在男戒中的女戒撥出,輕輕放在地上,随後轉身離開。

落西望着他離去的背景,淚決堤而下。

“小七姑娘,不若……”藍夏揚終是忍不住開口。

“第三,”落西打斷他的話,“你走吧。”

藍夏揚微愣:“這……這第三件事?”

“嗯。”落西仍是沒有看他,她希望,此生最後見到的人,是白葉,哪怕最後一眼只是他的背影,她轉過身子,靜靜望着外面的紅日。

一束陽光,在兩座山間的縫隙折了進來,許多塵埃在陽光中跳舞。

藍夏揚輕嘆一口氣,男女情愛真難懂,又問道:“這個結界,要設多長的時間。”

“一萬年吧。”

“以我的能力,最多百年。”

“那便百年。”落西擡頭看山頂的青松,喃喃道:“百年,百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落西起身,路過時看了一眼地上的戒指,蹲在戒指前哭了許久。

哭累了來到一處光滑的洞壁前,脫了鞋子,雙盤閉目打坐。

花開花謝,春去秋來。

落西的發剪到了齊肩,身上一絲不挂,困了便躺上床睡覺,醒了便面壁打坐,餓了便吃雙生盤上的饅頭……

她已不知日月,起初還能數饅頭,一天一個。後面,一天連一個饅頭也吃不完。有時睡時已是天黑,醒來仍是天黑,日子恍若夢中,已然山中不知歲月苦。

大多數時間,她皆是躺在床上,似夢非夢,似醒非醒,腦中一片虛無。偶爾會坐在青石板上,頭輕輕靠在洞壁上,偶爾她會發現,自己身上赤裸裸的,唯獨左手有兩顆戒指。

她輕輕吻着戒指,忘了戒指從何而來,何時戴上。

不知何時,饅頭已堆成了一堆,從雙生盤中滾落得到處都是……

洞穴頗高,上面的青藤仍是不緩不慢地生長着……冷眼看着這個終日昏睡神情恍惚的女子。

在青藤的上面,盤踞着柳樹錯綜複雜的根。柳樹紮根極深,有些甚至已與青藤相纏互繞。

這棵柳樹,似乎長得比往年更茂盛了。

柳樹腳下,滾落着許多空空的酒壇。不遠處,有一男子醉卧紫藤下,已多日未曾清醒。有時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壇酒灌下去,便能渾渾睡上幾日,不知天地。

男子披散着長發,墨色長發中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