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終章 (2)
不是用情至深,又怎會如此忍讓和犧牲?
至于那些過去的事情……既然過去了,就随風而散吧。
現在,他很幸福。
“這個送給你。”秦斷說着,将剛打出來的戒指用一根紅線穿起,親手挂在對方的脖子上,後者低下頭,看着那戒面上小巧卻飛揚的“溫”字,笑道:“剛才你就是在刻這個?”
“嗯。”其實不止做了一個,但是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喜歡麽?”
溫予舒的睫毛顫抖了一下,手指摹裟着上頭的刻字,喃喃道:“非常……喜歡。”
“它能提醒我,這不是在做夢。”
“這要是夢,我寧可醉生夢死。”秦斷笑了下,咬破指尖将一滴心血點入戒中,看着那表面泛起一層紅芒,又逐漸消散。“這樣,你可以通過它随時找到我的位置……多少能治好你的疑心病吧?”
溫予舒握着戒指的手緊了一瞬,卻道:“我不曾疑你。”
“真的?”
“……我只是、只是有時候……”
“覺得我們還會錯過一次?”秦斷嘆了口氣,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不會有那一天的……”
他執起那人的手,掌心脈絡相貼,十指扣緊,“因為,我就在這裏。”
兩人溫存了沒一會兒,屋外突然傳出一聲巨響,秦斷先是一愣,複又感到一股無法忽視的力量闖了進來,無頭蒼蠅似的在谷裏亂轉。
吳缺乃四人中修為最高,已經快趕上秦斷巅峰時期,只不過因為心魔道的關系分作兩半;他與心魔向來不太和睦,以至于每次打架時自成一派,所以威脅性倒也沒有那麽大。
但這會兒鬧出這麽大動靜,頗有些同仇敵忾的味道,秦斷看了溫予舒一眼,那人卻點點頭,“你去吧,我在這裏幫你收拾收拾東西。”
谷中光是隔音陣就布了幾道,更別說各種大小不等的結界,但秦斷還真怕這貨發起瘋來沒個度,萬一驚動了後山那兩位……光是想想就頭疼得緊。
他匆匆告別溫予舒,化作一抹紅光沖出門外,只一息間便來到了吳缺的位置——這家夥正屏息聚力,試圖破開他在洞府前設下的禁制,聽到動靜一轉頭,直接愣住了。
“爸、爸爸……”
像是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一般,手裏的氣力轉眼散了,心魔吳缺眨巴着一雙血紅色的眼,有些無措的看着他。
秦斷環顧四周,“你哥人呢?怎麽只有你一個。”
“我、我們分頭行動的……”心魔撇了撇嘴,“爸爸就那麽喜歡他?”
我是怕他給我惹麻煩……秦斷一邊腹诽着,上手捋了把小兒子的長發,“把你哥叫回來。”
令修士聞風喪膽的血魔尊之一老實巴交的點點頭,眉心間紅痕閃爍,不過片刻,一個一模一樣的身影降臨在他身側。
吳缺看見秦斷,單膝點地,“父親。”
“起來吧,你爹我還沒死。”秦斷翻了個白眼,“你們不在自己老巢待着,往我這跑算什麽?”
兩人聞言先是互看一眼,心魔臉色微變,有些畏懼的從他身後站出來,與吳缺一起跪下。
秦斷見他們始終不說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磨了磨牙,“你倆不會也是來……認罪的?”
吳缺搶先開口道:“這都是他的主意,若不是他,我斷然不會那麽對父親。”
心魔擡頭瞪他一眼,冷笑:“你才是本體,我本身就是由你的欲望而誕生出來的……如果你不想對爸爸做那種事,我又怎會……”
兩人就這般你一言我一語的吵了起來,秦斷目瞪口呆的聽了一會兒,驚覺話題越來越往詭異的方向發展,尴尬的頭皮都麻了,“閉嘴!”
他已經不想知道這倆小王八蛋是怎麽認出的自己,他只恨不得把這段記憶從對方腦子裏抹了去……正亂七八糟的想着,就覺得衣袖一沉,低頭對上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帶着幾分哀求的目光投了過來,像極了被人遺棄了的小狗。
可惜秦斷這會兒正在氣頭上,手一甩轉身就往洞府裏走,餘下二人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互相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都怪你。”
“父親臉皮太薄,你說的那般詳細,他斷然會覺得害羞。”吳缺皺着眉頭,瞪仇人似的瞪着自己的半身;對方卻也不甘示弱,“還不是你,說好的一起先道歉,居然試圖為自己脫罪……”
“他都喊疼了你不也一樣擠進來了……”
吵到最後,兩人都沒了話,氣喘籲籲的沉默了半晌,還是吳缺先開了口:“我們先跪着,等父親出來,再認錯。”
心魔有些惶恐,“爸爸會出來麽?”
“會的吧……他一向心軟。”
“唔。”
他們悉悉索索的交流時,秦斷已經在洞府裏坐下,替自己倒了杯酒消氣。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這群小崽子知道所謂的“真相”,都是過去的事了,他不想計較不說,主要是覺得有些……沒面子。
雖然他也挺爽的,但似乎爽過了頭,爽的有些狼狽了,怪丢人的。
秦斷仰頭幹了酒液,将空掉的酒杯往桌上一磕,發出一聲輕響。
剛才那倆崽子……吳缺看他的眼神真跟看見肉的狼沒什麽區別,或許是因為那雙紅瞳的原因,就顯得特別魔怔,弄得他的心跳也跟着變快。
也就是這個時候秦斷才突然發現,其實他對他們,是有欲望的。
不是淺嘗即止的親吻或者擁抱,而是更深層次的肉體交流……他渴望擁有,渴望被擁有,與之融為一體。
或許是爐鼎之身天生淫蕩,但如今的主動權已經掌握在他自己手裏,如此……難以言喻的想法,就算臉皮厚如他這般,也不是能輕而易舉的出口。剛才被吳缺露骨的話語一刺激,倒是迫使他面對自己的內心那……羞恥的、無法言說的欲望。
酒壺裏的酒很快喝光,他有些微醺,腦子裏一片漿糊。
要不還是先睡一會兒吧……
番外一《與歸》(完)
結果這一睡,卻是被打鬥聲吵醒的,地動山搖間,秦斷揉着酸脹的額角,慢吞吞的挪步到門口,就見兩道黑影與一白一紅在空中打的正歡,金戈聲不絕于耳。他面無表情的看了會兒,就覺得身邊一陣風,轉頭卻見溫予舒不知何時站在一旁,正笑盈盈的望着他。
秦斷酒還沒醒,略有些遲鈍的對視了片刻,“你怎麽……來了?”
“他們動靜這麽大,我“看”不見都難。”溫予舒眨了眨眼,湊過來去摸他的臉,“你喝酒了?”
“嗯……喝了點,沒注意,好像拿到了那壇千年精釀的……”秦斷迷迷糊糊的晃了晃腦袋,他平時酒量不錯,先前因為心煩氣躁囫囵喝錯了酒,這會兒頭還是暈的,幹脆将臉貼在對方微涼的掌心裏,不動了。
可惜遠處那幾位也不是瞎子,他倆在這暧昧的很,吳缺當即就不幹了,與心魔一同暫時逼退另外兩人,一轉身殺到秦斷身前,一左一右的拉住了他的胳膊。
“父親。”
“爸爸……”心魔眼裏紅光未散,殺氣騰騰的目光瞪着還未收手的溫予舒,像是會随時撲上去将人撕碎。
秦斷擺了擺手,“都別鬧……”
他腳底下有些軟,踉跄幾步,被後趕來的白伶之一把摟住,燓冽霜寒之上的劍氣未散,鋒利的劍刃抵在蛇妖後頸,削下幾根銀絲。
“放手。”
“不放……有本事你就在師尊面前砍了我。”白伶之笑嘻嘻的道,變本加厲的将臉埋在秦斷發間,輕輕嗅着,“師尊吩咐我的事情已經做好了,不妨與我前去一看……”
“前輩叫我收拾的靈田也全部翻新,新的種子也已經播撒……”
“小旭哥哥讓我收拾書房,這會兒已經徹底幹淨了。”
“父親叫我在門口等着。”吳缺眉心緊蹙,眼中殺意流轉,“可我等了半天不見您出來,倒是這些家夥,企圖破壞您的休息……”
心魔接話道:“所以我們就打起來了……都是那白蛇先動的手!”
白伶之聞言輕哼一聲,“師尊明鑒,是這個家夥攔着死不讓進,我擔心您的安危,才……”
“呸,你這淫蛇又有何臉面提起此事?”
“哼……”
秦斷被他們左一言右一語的吵得頭都大了,“都別争了,你們半斤八兩……啧。”他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将手臂從兩個兒子手裏抽出來,又把白伶之挂在腰間的手,扒拉下來,才終于松了口氣。
“你們幾個……約好的是吧?輪番上陣的賠禮道歉?嗯?”他擡手一一點過衆人,最後将目光放在站在最邊上的溫予舒身上,沒好氣地道:“你自己交代,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
對此,那人只是扯了扯嘴角,無辜道:“是他們自己心懷愧疚,我不過是說你可能會回到這裏……小旭哥哥,你看在場的每一位修為都比我高,我哪有說謊的機會啊?”
“你啊你……”秦斷嘆息一聲,心知對方是帶着點報複的意思,可到底,也是為了他。
先前未醒的酒被夜風這麽一吹,終于是有幾分清明,秦斷抱着手臂,眯眼盯着眼前的幾人,終于像是不耐煩似的擺擺手,“東南西北四個分谷,都有別居,你們想留下的自己去住,沒事兒別來煩我……”
他一邊說着,邁着搖晃的步子踱回了門口,一轉頭發現幾人還杵在那兒,“怎麽?站這幹嘛?還得我挨個送過去?”
兩個吳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那您這是原諒我們了?”
“談什麽原諒不原諒……”他喃喃道:“我從來就沒怪過你們。”
圓圓的月悄然懸挂在漆黑的夜空,居高臨下的注視着大地蒼生;秦斷擡頭望去一眼,再看看這美好月色下靜立不動的人們,以及他們眼裏無法忽視的愛意。
一顆心仿佛被泡在溫水裏,将曾經受傷結痂的地方泡軟了、脫落了,重新長出新鮮的皮肉……
花好月圓夜。
他想,這再完滿不過了。
番外一《與歸》完
番外二《尋劍》(1)
番外二《尋劍》
——他發現自己費盡心思尋找了一輩子的東西,就藏在自己身邊。
他睜開的第一眼,便看見了那把懸在半空的劍。
劍身修長,無鞘,帶着火的灼光,像是剛從鍛爐中取出來,不經冷卻,仿佛有熱氣鋪面。他怔怔看了半晌,伸出掌心大的小手勾了一下,卻抓了個空。
他愣了愣,又很快沉靜下來,眨了眨眼。
那把劍還在,高高懸在頂頭,仿佛誘惑着他伸手去取,可又至始至終,差那麽一點兒。
他想,是不是變強就會好了,于是打從會走路起,便學會拿樹枝作劍,久而久之甚至自成一派。後來被當地的幫派看上,試圖拉攏,他自然不依,與其大打出手,寡不敵衆被追殺至江南古道,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跑出幾公裏遠,終于體力不支倒在路旁。
他眼裏的最後一幕,便是陰沉沉的天,以及那把永遠高懸,卻仿佛會随時落下的劍——
本能的,他試圖擡手去碰,卻只感到一股涼意綻開在指間。
下雨了。
這場雨下了多久不得而知,他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冷,仿佛在血液都要凍結的時候,有誰輕輕托起了他沉重的身體,将他帶進了一個溫暖的地方。
等到蘇醒已是幾天之後,他躺在客棧的大床上茫茫然睜眼,卻猛然發現,頭頂的那把劍不知何時消失了。
一把抓住身邊之人的手腕,他脫口而出:“我的劍呢?”
那人先是一驚,又輕聲告訴他從沒有什麽劍,他卻偏偏不信,掙紮着就要起身查看,奈何傷勢太重,嘗試幾次也沒能成功起身,倒是一時不慎紮入對方懷裏。那人的身子有些熱,隔着軟軟的布料熨帖在他身上,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苦澀,卻又莫名的發暖。
他本能打了個抖,仿佛身上的銳氣在這瞬間被什麽無聲的撫平了,直到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我替你尋劍。”
……是承諾啊,他想着,不知怎麽的竟然信了。
那人喚他阿洵,給他換上舒适的衣裳,帶他回到了很大的房子裏,以朋友相稱。
他不知道對方叫什麽,只聽旁人喚他少爺,身份尊貴的樣子……不過這些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就像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家人,他的人生仿佛無盡的劍域,只餘下鋒利而又綿綿不絕的劍芒……
唔,現在多了一個人。
一個答應他會幫他尋劍的人。
他……阿洵這麽想着,便默許了那少爺在他舞劍之時,在一旁沉默的觀看。少爺很安靜,甚至連呼吸聲都要比旁人輕上些許,所以并不會煩擾他的心境。
倒是時不時轉身,總會在不經意間對上那雙專注的眼,每當這個時候,少爺總會沖他笑一下,薄薄的嘴唇抿起,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他不知怎的心中突了一下,腳下的步調亂了,掀起的劍風卷得落葉飛舞,他站在其中,眉心微簇,有些茫然的垂下眼,看着手中樹枝出神半晌,才終于找回狀态。
少爺的身體很脆弱,稍受些涼便會咳嗽不止,單薄的身體常年裹在厚厚的裘皮下,身上帶着揮之不去的中藥味兒,有些苦澀,卻并不難聞。
這樣一個瓷器似的人,卻有一雙讓他覺得特別的眼睛,細長細長的,模樣生的漂亮,色彩分明;瞳孔是那種極深的黑,仿佛藏着什麽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像浮滿落葉的深井。
他對于人間事物并無好奇之心,除劍之外,唯有那少爺,他有過那麽一瞬間的沖動,想要一窺究竟。
可到底也只是想想而已……不,準确說,連思考都極少的,每當他執起樹枝作劍揮舞之時,這天地間便頃刻化為烏有,獨留劍意。
……或許還有那麽一股帶着溫度的目光,悄然無息的穿過他為自己設立的屏障,陽光一般投在的身上,微微發燙。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便是幾年過去,他劍法精進了不少,人也拔高了,很快便與那少爺齊平。對方隔三差五的便會拉着他與之對立,将平舉的手掌壓在頭頂,然後直直往前挪出一截,也将他囊括在內。
“又長高了啊。”少爺說着,他的聲音總是很輕,仿佛随時會散在風裏。
他莫名想伸手拉他一把,于是便不自覺抓住了對方的衣袖。
“怎麽了?”那人眼中似有細碎光芒閃爍,他被晃了一下,松開手指,搖了搖頭。
“若是有什麽事情,盡管可以找我。”少爺微微笑着,小小的梨渦蕩開在嘴角,分外好看。
——像是某種珍貴的收藏品,美麗而一觸即碎。
所以他得保護他。
在那以後,一次行商的路上,途中不知從哪殺出幾十山匪,持着砍刀騎着馬氣勢洶洶。他早在先前便本能似的感到了危機,一直悄悄跟在商隊的最後,見此情形,自然飛身而上,以樹枝作劍禦敵,橫掃千軍。
可這到底是具肉體凡胎,會累會痛也會死,他身中數刀體力不支的陷入了昏迷,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眼,是那少爺不顧一切從車裏沖出來,漂亮的眼睛裏全是血絲。
他突然就覺得有些難過,可還沒來得及回味幾分,視線就被突然掐斷。
等到一覺睡醒,身邊又是熟悉的藥香,少爺坐在床邊上,大半個身子壓在他大腿邊上,有些微亂的長發綢緞似的鋪開在肩上,襯得他的皮膚愈發蒼白,帶着某種釉質的光澤。他默不作聲的看了一會兒,擡起的手懸在半空,終究還是沒落下去。
他只是安靜的等到那人迷糊轉醒,揉着惺忪的眼茫茫然與他對視片刻,才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你醒了啊……”少爺說着,将亂七八糟的頭發刮到耳後,剛想再度開口,卻猛然彎下腰去,瘋了似地咳嗽起來。
看那架勢像是要将五髒六腑都嘔出來,他心跳微亂,連忙想從床上起來,可剛一擡身,便已有幾人沖了進來,扶着那人離開了房間。
少爺走時還不忘回頭看他一眼,瞳仁黑洞洞的,像是能将人吸進去。
他心下一緊,一直等那人徹底消失才回過神來,仿佛三魂去了七魄。
他說不出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只在得知那人生着病又不肯喝藥時,血管裏仿佛有火在燒,連呼吸都帶着灼人的熱氣。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氣憤,甚至不經思考的一劍劈開了厚重的門鎖,端着藥丸殺氣騰騰的沖了進去。
少爺躺在床上,渾身上下只着一見薄衫,裹在厚厚的棉被裏,悶出一腦門的細汗。黑色的發為此黏在帶着不自然潮紅的臉側,見他來時,才悄悄偏過一點。
或許是生病的原因,那人眼中氤氲着一層薄薄的水汽,透亮透亮的,甚至比平時還要清澈幾分,明明白白的映出了他的影子。
在他的逼迫下,少爺還是老老實實的将藥喝完,逐漸康複起來。
這場小小的風波就算過去了——他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氣,一切回到了從前。
某日他在院中練劍,那人急忙忙趕來,甚至只穿了單衫;他看在眼中,不由得皺起眉,斥了兩句。
少爺聽聞臉色一紅,有幾分不敢看他,薄薄的唇動了幾下,像是有話要說。
他靜靜的等,不知為何甚至有些緊張了,攥着樹枝的手指悄悄握緊,又很快恢複常态。
那人說:“我想看你舞劍。”
……似乎與以前沒什麽不同。
敏銳的直覺隐隐約約告訴他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麽,但具體的卻又說不出來。
一轉眼,又是幾年過去,他的劍術進一步精進,再遇上危險時不會像上次那般狼狽。
可若說煩惱,也并非沒有……隔壁人家的女人不知為何整日糾纏,阿洵不喜歡她,覺得她像個叽叽喳喳的小鳥,又吵又弱,一掐就死。
多次練劍被人打斷,再平複時已找不到當時心境,他本就心情不佳,偏偏那少爺不知為何,反複提及此事,他不耐至極被逼出一句:“我一生為劍,亦為劍而生。”
話音剛落,他便見對方眼裏的光芒黯淡下去,嘴角的梨渦更淺,幾乎要消失不見。
過了一會兒,那人問:“阿洵就沒有想過……可能會喜歡上什麽人嗎?”
他忍不住轉頭看他一眼,只覺得胸口一陣煩悶,說不出緣由。
再想起那女人糾纏不停的嘴臉,臉色不由更沉幾分,生硬地開口:“不會。”
“……如果有人對你死纏爛打呢?”
“你幫我拒絕就好了。”
“……如果,我拒絕不了呢?”
面對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他終于沒了耐心,冷然道:“若是一直糾纏,殺了便是。”
番外二《尋劍》(2)
說完這話,他看見少爺臉上的血色盡退,想再說些什麽,卻不知從何開口。
呼呼風聲從兩人間穿過,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對方離自己特別遙遠,剛要伸手,便聽見少爺沙啞着嗓音開口:“我知道了。”
打那天後,那人便生了一場大病,窩在院子裏養了足足把月才可出門。他不敢驚擾,只在夜深人靜時來到院前站上那麽一時半刻,仿佛能隔着厚重的房門,聽見那人平穩的心跳。
又是平靜無波的兩年過去,他已經比少爺高出小半個頭了,如今居高臨下的看着,才發現那人如此削瘦,蒼白的皮膚包裹着細細的骨,捧着暖爐的手腕怎麽看都不堪一握。
他看在眼裏,胸口不知怎得有些發堵,仿佛有一塊巨大的石頭一直壓着……他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可到底,并不好受。
就連練劍之時都會不自主想起,連帶腳下步伐一亂,劍意俱散,徒留一地心跳。
偏偏那沒完沒了的追求者再度上門,紅着臉遞來一塊繡花的香帕,他看也不看便丢到一邊,被對方看見,嘤嘤地哭了起來。
“我喜歡你啊……”女子嗚咽着說,他聽在耳中,沒有半分感動,盡是厭煩。
所以當那少爺喝紅了臉,修長的手指搖搖晃晃的勾着他的,指尖微涼,掌心卻很熱,仿佛攥着一團火。
他莫名被灼了下,便覺得那細軟的手掌再一次貼了上來,酒意混淆着藥香彌漫開來,有些微醺。
恍惚間,少爺笑了一下,彎彎的眼像天上的月牙,蕩開在嘴角的梨渦像是要将人溺死在裏頭。
那人說:阿洵,我喜歡你。
只那一瞬,他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連呼吸都有短暫的停滞,連帶那顆為劍而生的心,都仿佛要炸開一般。
有什麽東西……在失控,他有些茫然的想着,本能的想要将其拉回軌道。
“你喜歡我?”
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他難免想到了那個令人厭煩的女人——為什麽少爺也是這樣,用這種……這種似乎對他來說顯得多餘的東西,擾亂他的道心?
一片混亂間,他似乎說錯了什麽話,少爺眼中的光芒破碎了,零零落落的散在純黑的瞳孔之中,像是無星無月的黑夜。他臉色慘白的仿佛死人,削瘦的身體裹在衣衫之下,像是随時會化風而去。
他的心亂了,亂得無以複加,只能強裝鎮定的站在原地,藏在衣袖的手卻止不住的抖。
嘴上說着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的話,急急忙忙的想要斬斷這擾他心弦的情愫……直到少爺仰頭灌下一口烈酒,透明的液體順着嘴角淌下,将那梨渦盛滿。
那人一邊咳嗽一邊斷斷續續的說,他會成親的。
他聽在耳裏,卻沒有預料之中松口氣的釋然,反而覺得胸口似乎缺了一塊。
……從那日起,他的劍道再無半分精進,每每擡手起勢,腦中總不由自主閃過那日月色之下,那人空洞的眼。
成親那日,宅邸上下到處都是喜慶的紅,他卻早早收了劍,坐在屋裏,直到屋外的鑼鼓聲停了,天色已晚。
鬼使神差的,他站起身,挪動着略有些僵硬的身子走出院門……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只茫茫然胡亂的走着,然後仿佛命中注定的那麽一擡眼,看見了本應洞房花燭的新郎,跌跌撞撞的跑在石子路上,他心下一動,還未想明白便已本能出手,接住了那人滾燙的身體。
少爺的臉紅的一如身上的喜服,細白的手指死死攥緊了他的衣袖,“帶我走……”
他沒能拒絕,也……無法拒絕。
他帶着少爺回到小院,放到那張有些硬的木板床上——對方比他想象中還要更輕,好似只有一把骨頭架子,甚至還沒一身衣服重。
胸口莫名泛起隐約的疼痛來,他本能想要離開這裏,卻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
少爺的眼睛很亮,那日破碎的東西七零八落的拼湊到了一起,黝黑的瞳仁中閃着細碎的光。他垂下眼,去看那只努力攥緊了他的、養尊處優的手,纖細的手腕有青筋暴起,蜿蜒在薄薄的皮肉下,蒼白的近乎透明。
那只手在抖,一如那人沙啞的不成調子的嗓音,斷斷續續,幾度開口……卻無疾而終。
最後,他讓他走。
阿洵沉默地看着那人艱難地翻了個身,單薄的脊背微微弓起,散亂的長發鋪開在鮮紅的喜袍間,露出後頸一小塊白到刺眼的皮膚來。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睛死死望着潮紅爬上那人的後頸,看着那具身體不斷顫抖、起伏,粗重的喘息夾雜着細碎的呻吟,萦繞在狹小的房間內,說不出的情色。
像是每一次呼吸都摻着火星,灼燒着喉管一路湧入身體……他吐出一口滾燙的氣,卻莫名挪不開眼,像是被這一幕攝走了魂魄,只餘下驅殼內源源不息的躁動。
直到那人發出一聲破碎的泣音,顫抖的尾調勾得他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
起先那人還有些推拒,但到了後來,卻也半推半就……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放縱,滋味卻比意料中更讓人魂牽夢萦,同時卻也有一股強烈的不安感,仿佛搖搖晃晃的站在懸崖邊上,腳下是看不見底的無盡深淵。
“……你為什麽要跟那群女人一樣。”他聽見自己用疑惑的語氣說,心髒跳得愈發得快,仿佛要跳脫這具肉體,直直紮進那人身上。
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卻是太陌生了,陌生到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做,只是拼了命的給自己尋找理由……是啊,那人救過他的命,他應該報答他,所以在這個對方需要他的時候,他便這麽做了。
可這其中真的不抱有一分一毫其他的欲望?那個來自他本心的、出于情感的渴望……真的一點,都沒有嗎?
他不知道,他……
他只是一把劍而已,生來為殺,削肉去骨,沾血不沾情。
那人在身下低低喊痛,哆嗦的哭音聽得他心中一陣顫抖,狠狠抽了口氣,冷聲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何為情?情為何?
為何你寧可痛苦如斯也要動情,為何我明明無心卻也心痛?
他閉上眼,伸手摟住那人細瘦的腰,将勃發的陽根深深埋入柔軟的內裏,再不去想其餘的事情……
人們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于他來講,這一夜,千金難換。
……
最後那人渾身痕跡的昏迷過去,他抽出那物時,還有多餘的濁液從微翻的穴口中蠕動着擠出來,漸漸瀝瀝落在皺巴巴的喜服之上,說不出的淫靡。
他眼色微沉,抓起一截布料将那人腿間擦拭幹淨,複又将被褥鋪開改好,才起身出門燒上一盆熱水。
等水溫正到合适,他才抱着少爺小心翼翼的放進水裏,對方本能掙紮了下,淩亂的黑發散開,露出一張潮紅褪去後毫無血色的臉,輕顫的睫毛上凝着一層水汽,濕漉漉的。
他的心從沒這麽軟過,像是彈軟了的棉花,一戳一個坑。
等回過神時,已經清洗完了,他用幹淨的毛毯将人裹住,想了一想,還是越過高牆,把人送回了主宅。
這麽細皮嫩肉的少爺,應當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而不是喜歡他這麽一個不知情字、只為劍生的人。
如此想着,仿佛便能将七情六欲一刀兩斷,再無半分旖旎之念。
打那日起他便不停重複着一個夢境,在一個昏暗不已的石室裏,他四肢被鐵環扣着,呈張開之姿,無論如何掙紮也不動半分。
頭頂,懸着一把巨大的鐵錘,随着無形的風輕輕搖擺,像是随時都會落下。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心非常平靜,如同生平第一次睜眼,看見的那把懸在頭頂的劍——他就如此望着那高懸的鐵塊,似乎等待的不是一場裁決,而是救贖。
直到,那物重重落下,砸在了他持劍的右手——
夢醒了。
他數不清第幾次從中驚醒,茫茫然望着頭頂的梁柱,等待那一陣難熬的心悸過去,才緩緩起身洗漱,來到屋外。
他挑起一根略帶着些歪曲的樹枝,娴熟的挽了個劍花,開始日複一日的晨練。
他為此而生,此時卻再不能全然沉浸,他止不住的想着那人,想着那人笑起時彎彎的眉眼,想着他叫他阿洵時候的樣子,想着他對他的好,想着他看他練劍時那股灼熱的目光……手中的動作倏然停下,氣勁岔亂,逼得他不得不彎下腰,撐着膝蓋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從那幾乎将人溺死的回憶裏掙脫出來。
而那藕斷絲連的情意密密麻麻,牽連着他血管經脈,拉扯着每一次心跳,明明白白反反複複的提醒着他,你動情了。
——他甚至不知情為何物,可為什麽每每想到那人,除去心疼,更多則是歡喜?
番外二《尋劍》(完)
耳畔隐約有警鐘敲響,像是那夢裏的場景化為實質,巨大的鐵錘天雷一般懸在頭頂,搖搖欲墜。
這是他的劫數。
可就算滾滾天雷也阻不了那顆被一點點變得柔軟鮮活的心,他低下頭,覆着厚繭的手掌貼上略微起伏的胸口,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真切切的活着,不是作為一把劍,而是作為一個人。
他想見他。
是那種迫切的想,甚至超越了他對于劍道的渴望——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他運着輕功越過庭院的矮牆,只一眨眼,便站在了那裝潢華貴的主人房前,剛才擡手,卻又躊躇了。
前些日子裏自己不慎傷了對方……那人如此傷心,這段時間來甚至不在他眼前露面,是不是還在生氣?
現在若是有一面鏡子,他便能看見自己的臉不知何時已經紅透,這會兒半尴不尬的杵在那兒,跟個木樁子似的傻站了好一會兒,卻聽吱呀一聲,門自行打開了……
心髒仿佛差點從嗓子裏跳出來,又狠狠跌回谷底。
他眉心緊皺,看着從少爺房中走出來的丫鬟,冷聲問道:“他人呢?”
那小丫鬟才在為少爺整理床鋪,此時與他撞了個滿懷,受到驚吓的倒退一步。
“他去哪了?”
“少爺不是去找公子了嗎?”
聞言,他為之一愣,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懼感從腳底順着脊椎攀爬,竟有一種讓人窒息的錯覺。
與此同時,萬裏晴空突然降下一道響雷,刺眼的閃電當空批下,落在後山方向的某個